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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续写【掌中之物】吗?

2021-02-20影视

【寻常事】

何鹤归早就隐约猜到自己并非父母亲生。

他模样生得好,白净俊俏,眉眼深邃,随随便便插兜往那儿一站也似竿挺拔的苍竹,唯独不像双亲。

或许还是有些像的。当他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一手护着何妍的后腰穿行过车流时,同样采购归来的邻居阿姨会笑着打趣:「何老师,儿子长成男子汉啦,听说狻狻又考了第一名......哟,你们笑起来一模一样啊。」

每到这时,何妍都会仰头戳一下他的酒窝,才柔柔笑着和邻居寒暄:「他在考场上睡觉,班主任直接打电话找我和他爸爸告状,哪有抱着成绩单在办公室罚站的第一名.......」

何鹤归耸耸肩嘟囔:「我这次才睡了不到半小时。」

「是是是,宁愿不交卷也要在考场睡觉!」

........

回家后何鹤归会情不自禁地在镜子前停留更久一点,歪头戳戳自己酒窝,看看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帅气少年郎,再被何妍推走:「别臭美了何校草,爸爸回来前你要帮我把饭菜准备好,去煮粥!」

「爸爸记得给我带酸辣粉吗?」

「你爸爸什么时候忘记过,淘米去。」

「哦。」

十七岁尖子生校草无人倾诉的心事,似乎只是被强赋的少年愁。

梁远泽下班的时间固定,开门的时候手里果然提着水汽蒸腾的袋子。三口人热热闹闹地聚在圆桌前分发碗筷,何鹤归一如既往地想偷偷去拿醋瓶,梁远泽帮他打掩护,谁料何妍还是准确地一筷子抽上了他手背:「狻狻,牙齿不要了?」

谁让他叫狻狻。何鹤归垂头丧气地从红褐汤汁里挑起一筷子粉丝,吸溜吸溜吃起来。

「晚饭后去刷个牙就好了嘛,」梁远泽习惯性打圆场,将醋瓶推给他,笑眯眯的,「虽然成绩好很了不起,但也不能在考场睡觉啊,困的话以后都早点睡,我和你妈妈也不希望你太累。」

「我不累,」何鹤归哗啦啦地往酸辣粉里倒陈醋,情绪总算变得高涨,「题目太简单,监考老师不许提前交卷,说会给其他同学造成压力。」

可你趴下睡觉给其他人的压力更大啊儿子。

何妍和梁远泽无奈对视,纷纷往他碗里夹菜:「吃饱了去洗个澡,然后早点睡。」

吹完头发,何鹤归跟父母道了晚安,关上房门后熟练地从抽屉里翻出夹在辅导书中的旧手机发短信:「胖子,答应我的东西呢?我只数到十。」

消息迟迟没有回复,他耐心敲着贴膜有裂纹的屏幕计数,终于在数到九的时候收到了消息提醒,除了十几张照片,还有一串哭泣的表情:「老大饶命。」

呵,跟他斗。何鹤归冷笑一声,关机睡觉。

知子莫若母。早上见何鹤归哈欠连天地出门,何妍的早餐再也吃不下去,跟丈夫商量自己想请一天假的事。听完她头头是道的分析梁远泽不禁失笑:「妍妍,我们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狻狻的睡眠质量?他是高三生,压力大,又在青春期,你去跟踪他,让他发现了要怎么想?这可不像你。」

「我只是担心,」何妍欲言又止,眼里的焦虑看得人心疼,「远泽,他从小就是那么乖的孩子,万一.......」

万一被人引诱着去学了他生父呢?那么卑劣无耻,残忍冷血的基因,像是定时炸弹,在他们宝贝的身体里虎视眈眈。

梁远泽又疼又气,却不得不硬下心任她独自红了眼眶:「妍妍,我们早就谈过,你这样想对狻狻不公平,你不应该.......」

「我知道!」何妍猛地拔高了声音,泪盈盈的眼中满是凄哀,「我只是忍不住去想......都怪我,远泽,怪我........」

冷静下来的何妍很快打消了不尊重孩子隐私的跟踪念头。她在这座城市的一所大学担任外语学院的教职,越临近期末工作越繁重,何妍心无旁骛地忙了一天,不忘抽空在电脑屏幕上贴了「买巧克力蛋糕」的便签——她家臭小子爱吃甜。

谁料最担忧的事还是自己找上了门。这次给她打电话的是高中教务主任,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其愤怒:「是何鹤归的家长吗?他在学校打群架,打伤了好几个同学.......」

晴天霹雳。

何妍简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院领导颠三倒四地请假,怎么胡乱拽过皮包往楼下冲,怎么抖着手发动了车子,又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平安开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她的脑子都乱哄哄的,一时想的是孕后期她几次三番想把孩子堕掉,一时想的是狻狻刚出生那会儿多么乖巧,一时想的是那封被她撕碎扔掉的信,一时想的是孩子长大后愈发像那个人,那个毁了她、毁了他们一生的人。

其实许多事不经深究,也不敢深究。比如她孕吐最严重的日子里只吃得下路边摊售卖的酸辣粉,多酸少辣,所以孩子小名儿叫了狻狻,可这种不卫生的食物之前她一点都不碰的;比如襁褓里的狻狻在她面前从来不哭不闹,一到远泽带时就格外能哭能嚎;比如狻狻一点都不像她,一点都不,除了有双和她别无二致的圆圆的眼睛,明亮又温柔。

以前最让她和远泽庆幸的,是狻狻脾性很好,内向沉静,懂事礼貌——彻头彻尾避开了他那个杀人犯生父的影子,谁料今天学校的一个电话,把这份庆幸也击飞了。

狻狻随她姓何,狻狻的爸爸是梁远泽,可狻狻习惯单手支额翻书,习惯喝完牛奶用指尖轻弹杯子,习惯洗澡前先伸懒腰.......

数不清的细节,可怕地与那个她共同生活过的沈知节完全重叠——这该死的血缘!

如果说一路上她尚且压制着自己的焦灼,当何妍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到挂着满不在乎神色囫囵坐在一众鼻青脸肿男生中的何鹤归时,她的怒火和失望瞬间冲到顶峰:没有用的,因为是他的儿子,因为流着那样的血,无论怎么悉心教育辛苦付出都没有用的,没有用!

百无聊赖的何鹤归抬眼扫到她进来,欣喜地起身迎了上去:「妈——」

「啪!」

这一巴掌太重,也太突然,被扇得偏过头去的清朗少年慢慢抚上自己涨热的左颊,深幽黑眸凝起了细密的碎冰,良久才扯唇漠然一笑,神情、五官、乃至动作,无一不令人想起十七年前尽管在急救室外挨了她无数耳光,依旧执着把陈禾果是自寻死路向她摊开解释到明明白白的沈知节。

何妍毛骨悚然,连带手臂都发起抖,以致高高举起的第二掌迟迟没挥下去,一旁怔住的老师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挤进母子俩中间把她手臂往下按,打头阻拦的就是教导主任:「何老师,您误会了,我们也误会了,唉,何鹤归同学不是打群架,他一直在默默监督这些同学学习啊!」

何妍身子晃了晃,不敢置信道:「什么?」

「高二上学期,校门口多了一群小混混,听说是隔壁普通高中的差生,专挑我们学校优等生找茬的,他们找上的第一个学生被霸凌到抑郁症退学,我是第二个,」将冷敷的毛巾翻个面按回脸上,无视父母揪心的眼神,何鹤归陈述得毫无感情,「妈妈从小教我讲道理,却只有不许我学散打这一件事没讲过道理,幸好钢琴我学得不赖,尽管不感兴趣.......说回来,那群傻瓜大概觉得戴眼镜的好学生都是书呆子,趁我值日那天落单,十个人围了我一个。」

大概嫌碍事,何鹤归将没有度数的无边眼镜甩到桌上,细长的手指撩开碎发支起光洁额头,笑得有些冷:「直到那天一气揍了十个,我才知道打架是靠天分的。」

「然后......莫名其妙成了他们的老大,放学以后跟在屁股后面一直叫,怪烦的。」

「再听说像他们这样欺软怕硬的小组织不少,正赶上高二下学期复习压力大,我又打了几架,叫我老大的更多了。」

「等到高三,没架打了,我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开始逼他们学习,布置作业,趁夜里批改,学不会就揍,今天是我下手没轻重,让他们叫太大声招来了老师。」

「我错了,妈妈。」

何鹤归直起身诚恳认错,没有平光眼镜,没有刘海儿,逆着洒遍厨房的夕阳余晖,十八岁少年英俊的脸再无遮挡,明明他唇边含笑,可那嘴唇开开合合,让何妍恍惚以为他一遍遍叫的其实是——「阿妍」。

沈知节,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高考在温暖的六月沾身就走,结束得猝不及防。授课没结束,何妍不方便请假,梁远泽身在私企,要忙的工作更多。相较之下何鹤归倒是对他们的歉疚没那么在意,只对照报纸上的答案草草估算了下成绩,就没心没肺地翻到旅游宣传那版冲他们晃:「爸爸妈妈,成绩出来前总允许我出去玩吧?我已经十八周岁了。」

合情合理。

梁远泽向来主张男孩放养,立刻举双手赞成,何妍虽教他独立,但真放儿子一人出去玩半个月,她还是心下隐隐不安:「狻狻,要不要先在家里看看志愿填报手册?等爸爸妈妈放假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国玩。」

「不要,」何鹤归扔开报纸,漫不经心地仰进椅子揉了揉短发,「就报南昭大学嘛,报隔壁理工大学也行。」

何妍的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狻狻想去南昭?」

「对呀,」何鹤归歪头笑得单纯,「想去爸爸妈妈读书的地方呆一呆嘛,南昭大学的法律系排名很靠前,分数比妈妈读的英语系还高一些,我成绩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就去爸爸的学校读计算机。」

南昭大学和南昭理工是全国排得上名号的知名大学,被戏称南昭的一文一武,顶梁柱专业正是法律和计算机。综合他往日的成绩,做此选择无可非议,可那毕竟是南昭,是现在有小五做公安局长的南昭,也是......以前有傅氏和沈知节的南昭。

沈知节的儿子想去傅氏的老巢读法律,何妍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倒也没什么不好,」梁远泽在桌下悄悄握住她手,冲何鹤归鼓励地笑,「虽然我和你妈妈一直希望你能去更大的城市开阔眼界,但如果狻狻想去我们的母校读书,作为老学长老学姐我们肯定欢迎......不如狻狻先到南昭玩儿一玩儿,去学校里转转走走,我和你妈妈的同学有许多留校任教,或许他们是你未来的教授呢?」

「还是爸爸懂我,」何鹤归伸臂欢呼,蹦起来抓过报纸就跑,「我去收拾行李!」

十八年前,尘埃落定后,何妍与梁远泽变卖房产搬来这座遥远且陌生的北方省会。履历耀眼,能力出众,他们很快稳稳扎下根,成为这座崛起省会城市新兴的中产,没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身为独子,何鹤归生活上从未受过苛待,何况穷家富路,这次出游更是被父母往银行卡里塞了小十万,滋润地不行。

「我刚到酒店,嗯,在房间,呆会儿给你和爸爸录视频.......知道啦,我晚上绝对不出门,外卖送到大堂再去取,放心吧妈妈,」何鹤归趴在酒店床上,嘴里安抚着何妍,手里铅笔在地图上画个不停,「还没想好明天去哪儿玩呢,北陵这么大.......嗯?我告诉过你和爸爸要来北陵啊?自由行嘛,呆两天就去林城啦,去妈妈的老家看看........」

挂掉电话,何鹤归在床上打了个滚儿,长长吐气:「我天,骗人可真累。」

他攥着的地图上,粗黑线条串点成线,织线成网,标注出的第一个五星正是北陵市图书馆。

这么多年,何妍与梁远泽精心编制的谎言几乎毫无破绽。

比如他爸爸在南昭出车祸断指毁容,为了离开伤心地他们才搬走再也没回去过。

比如他爸爸接受了多次整形手术,所以他们父子才半点不像。

比如家里找不到一张他出生以前的照片,因为他爸爸看到自己以前的样子会难过。

比如所有故交看到他的第一眼都是震惊,然后才会含糊地说,真像他爸爸。

可他随母姓,以前只以为是父母开明。

可他记事早,偷听到妈妈想再生一个。

可他越长大,妈妈看他的眼神越波动。

可何妍的家乡与北陵相距不远,而她对这座不相干城市的厌恶与排斥溢于言表。

直到他从北陵市图书馆的旧报纸里翻出那张被通缉令占据的头版,直到他从泛黄褪色的照片上辨认出与自己九成肖似的五官,直到他一字一句读完了罗列的罪状,何鹤归才礼貌地与馆员道谢离开,却在走下台阶的瞬间低头死死咬住胳膊压下喉咙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呜咽。

他终于发现这些年执着的可笑。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个杀人犯。

他终于明白妈妈为了他这个杀人犯的孩子难产以致丧失生育能力是命运多么严酷的惩罚。

他终于听懂那个在北陵火车站边摆摊卖酸辣粉的摊主的感慨:「以前有个像你的小年轻是常客,小混混,口味也和你挺像......后来?杀人越狱,跑的路上又犯了罪,被抓回来判了死刑,听说死前倒是良心发现捐了眼珠子.......人啊,千万不能坏。」

第十五天,何鹤归到了南昭,被迫的。

第十六天,何鹤归给家族墓地献了花。

第二十天,何鹤归风尘仆仆地回了家。

何妍从接到他就开始絮叨:「你就是这么答应妈妈好好照顾自己的?出去不到一个月,黑瘦!以后上大学了怎么办?还要读法律,读计算机,更累.......」

何鹤归突然扔开行李紧紧抱住了她。

「.......狻狻?」

「没事,妈妈,」何鹤归将头埋进何妍发根冒出银白的长发,哽咽:「只是想你了。」

以后,让我做最值得你们骄傲的儿子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