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我離開娛樂圈的第三年。
蕭路拿到了影帝。
是這個獎項自設立以來最年輕的獲獎者。
他的經紀人姜姐第一時間給我發了資訊,
內容很少,只有六個字。
謝謝你的成全。
1
我認識蕭路的時候是個糊咖,
準確來說只有半只腳踏進了娛樂圈的門。
一次偶然的機緣,我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規模很小的娛樂公司。
是這家公司的第一批簽約藝人。
那一年公司總共就簽了五個人,三男兩女。
老板是個年長我七歲的富二代。
據說是和家裏賭氣,出來要自立門戶。
娛樂圈的錢可不好賺,要想立足,實力必須過硬。
好在他腦子還算清楚,培養我們不遺余力。
還請來一位表演課的老師。
這老師上起課來就像唱戲,表情動作極其誇張。
哭起來沒完沒了,等他平復完,一堂課也就水過去了。
原本一年還有好幾個短劇本子遞到我們手上。
他教完後,制作公司看到我們遞出去的簡歷,都要皺皺眉頭。
一次演出機會都沒給。
老板眼看這公司要黃。
急得不行,輾轉搭橋了好多人。
最後請來了一位剛剛退休的表演學院教授。
這教授可不得了,桃李滿天下。
雖然他剛過六十歲,可聲音聽起來就像三十多。
身板挺得直直的,字字有力,講起課來激情澎湃。
恨不得把那些表演方法,掰碎了,再碾成易消化的粉末,說給我們聽。
一句話總結——錢不白花。
課程快結束的時候,馮教授見到我們依依不舍的樣子,大感欣慰。
拍著胸脯說,要邀請他的得意門生來和我們一起現場切磋。
我和蕭路的緣分就此開始。
2
他應該是下了飛機就趕到這裏。
行李箱咯噔咯噔的聲音由遠及近。
斷在門口。
蕭路打扮簡單,白T黑褲。
臉小肩寬,最特別的是眼睛,
比會議室的打光更明更亮。
馮教授介紹他時,他就乖乖的站在旁邊。
兩手自然交叉,側耳傾聽,不驕不躁,紮紮實實的像一棵樹。
他為我們示範台詞。
一張口,我就像被釘在了椅子上。
介於少年和中年的聲線。
有質感,有溫度。
每一次停頓和重音仿佛都帶著深意。
像鷹爪一樣牢牢地抓著註意力,讓人無法移目。
蕭路是馮教授畢業大戲的男一號。
在我們的起哄下,他和馮教授重現了那場戲幾個片段。
演完後我第一次認同了那句飯圈用語
——你是我的神!
3.
培訓班的效果立竿見影。
一個月後,我面試成功了幾部網劇。
還有導演表揚我,說我對細節的處理很細膩。
演的人物很真實,不浮誇。
經紀人上下看了我半天,好像第一次認識我,說我總算開了竅。
父親節那天,我接到了家裏的電話。
是我爸,讓我回去繼承家業。
我爸媽做了一輩子的服裝生意,有好幾家品牌店,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
通話的最後,我爸問我到底還要做多久的演員?
我安慰他說:「剛剛喜歡上這個職業,現在放棄我不甘心。」
我撒謊了,其實讓我不甘心的還有蕭路。
公司的同事都說我好像變了一個人。
休息時不再打遊戲。
要不就是看劇本,要不就是和劇組裏的工作人員打成一片。
這些人的能力觸角伸進了娛樂圈的方方面面。
什麽演員八卦,劇組跑路,還有人分享平台內部的數據,計算哪個演員即將爆火。
每次他們對我講這些私密時,我的心都撲騰得七上八下。
打探一番後,我可以確認的是,蕭路和我一樣,都是幹凈的糊咖。
4.
我的演藝之路不算順利,處在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
演技不穩定,欠火候,人氣也沒有大公司出來的新人多。
唯一有突破的是公司換了個經紀人帶我。
周媛經驗老道,幹這行已有多年,說話辦事像蘿蔔一樣嘎嘣脆。
她費力幫我爭取了一個大班底的試鏡機會。
用她的話說,只要演上了這部劇,後續的資源就不用愁。
唯一的不足是拍攝環境很艱苦。
我原本不想去,可到試鏡現場,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後,就改了主意。
我緊攥著周媛的手說:
「媛姐,你要幫我,我一定要拿到這個角色。」
我的動力來自於蕭路,這一次說什麽我也要和他成為同事。
5
周媛拜托了許多人脈,找了一個業內口碑極佳的老師,準備對我進行封閉培訓。
我們特意飛去了北京,三顧茅廬邀請他。
周媛足足喝了有將近一斤的酒,白紅啤,混在一起。
十足的誠意,那人推辭不過,答應幫我們。
我扶著喝得站不穩的周媛,踉踉蹌蹌地走出飯店大門打車。
冷風呼嘯而過,像一個劍術高超的殺手,每一次出手都割得人生疼。
車遲遲打不上,地圖上附近道路都是一片紅。
北京,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私家車停在我們面前,副駕駛的車窗搖下。
第一重驚喜,那人是蕭路。
「林瑤,這條路很難打車,我送你們吧。」
第二重驚喜,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扶周媛上車時,我們的手指短暫輕觸又分開,但說實話,我沒有任何感覺。
已經凍麻了。
蕭路立刻調高了溫度,我全身又恢復了知覺。
我們一路聊著,從相識的馮教授說起,聊試鏡,聊天氣,聊美食,又聊回到北京的道路。
車窗外冰冷的高樓一幢幢閃過,前方燈影明滅,紅黃交織。
鼻端滲入了淺淡的木質香,他的聲音一如從前,平復了我所有的不安緊張。
假如回到一年前,我肯定無法像現在一樣,和他如此自然大方的聊天。
可現在的我,追著他的腳步,琢磨過他的每一場戲,每個動作和眼神。
他對我而言早已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他的演戲片段活在了我創造的角色裏。
無人知曉,這才是我堅持要演戲的私心。
6
兩周以後,我如願拿到了角色。
周媛淩晨一點告訴我這個訊息,撂下電話後,我睡了整整22個小時。
人能緊繃到什麽程度,放松下來後,就能睡到什麽程度。
劇本圍讀那天,我又看到了蕭路,簡單寒暄幾句,他匆忙告別。
但很快又折返,我以為他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落下。
可他不是。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眼周媛,囑咐道:「你進組後帶著凍傷藥,拍攝地點非常冷。」
他一直都是這麽妥帖善良的人,
從第一面見到他的眼睛時,我就知道。
之後數次的重逢又不斷加固了這個判斷。
周媛醉酒那次,明明是那麽堵的路,可譚寧可龜速前進,被後面狂按喇叭,也很少踩剎車。
他體諒醉酒的人會對剎車不舒服。
這次他又特意提醒我帶著凍傷藥,
因為我隨口提過,從小生活在南方,不適應北方的嚴寒。
7
開拍後分成了兩組,他在A,我在B。
起初我戲份少,一有空就去A組閑逛。
蕭路在拍打戲,他是男三號,打戲卻是主演們中最多的。
導演林宇中要求嚴格,力求所有的場景都真實還原。
意思是打是真的打,疼也是真的疼。
蕭路下戲後經常灰頭土臉,有時還會受傷。
他的公司派了兩個助理,我和其中一個生活助理安辛混得很熟。
他年紀小,但聽勸。
腿也勤快。
我貌似無意透露的藥品和補品,他很快就能買來給蕭路用上。
仿真炸藥的材料崩到身上,蕭路皮膚敏感,脖子和腋下起了小片的紅疹。
紅疹被戲服蓋住,沒有人留意 ,也沒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
可安辛說蕭路被癢得睡不好,經常起夜,拿冰塊止癢。
可打戲的拍攝進度緊張,一開機就停不下來。
我趁著助理不在,偷偷把他手機裏的紅疹照片拍下來。
自己找大夫掛了號。
可醫院裏的藥沒了,附近的藥店也沒有,要想買到藥只能去幾十公裏外的縣城。
我思來想去,在淩晨開車去了縣城的藥房,又把買回來的藥帶去了助理常去的藥店裏,請人幫忙交給了他。
就這樣,蕭路才用上了藥。
後來我回憶起淩晨的那段夜路,
能記得的片段很少。
最熟悉的畫面是副駕駛上的那盒藥。
藍白色的外盒,裏面有十二粒藥片。
那時的我,除了它,別無所求。
只要是對他好,是誰送的,這個姓名標示,並不重要。
8
開機後,制片方補辦了一個計畫啟動會,所有的演員都到了場。
星光璀璨。
平日裏只能在熒幕前看到的優秀演員,下了凡。
喧鬧的推杯換盞後,主辦方組織大家一起來個大合照。
我以為是讓所有人都上前,畢竟場地的面積夠大。
可中途卻被工作人員攔住,他不耐煩的瞅著我們這些沒有眼力見的人,
努努嘴,指了指台下的陰影處,說:「你們不用上來了,就待在那,省得擋光。」
有幾個人氣得臉色通紅,但又只能隱忍不發。
現實從來不帶良善的面具,醜惡和勢利才是它的本來面目。
功成名就的座次有限。
蕭路臉色如常,可手部繃起的青筋還是泄漏了他的真實心情。
我的感情就是在那一刻變質的。
我希望他,能成王。
9
戲拍了兩個月,突然被叫停,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導演和制片人當晚就飛到了北京,腳不沾地就去打探訊息,後來得知問題出在了男主身上。
具體的原因知情人都是三緘其口,只透露上面的口風是軟封殺。
一周以後,林導回到劇組,兩邊鬢角的頭發都白了。
戲已經拍了這麽久,開拍前投入的訓練和成本已經這麽多,投資方的壓力讓林導也吃不消。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從現在的演員中選一個出來。
林導悶在房間裏,看了三天的監視器,最後手指定在一個演員臉上,挑出了這顆滄海遺珠。
蕭路就這樣成為了男主。
他做了男主後,待遇提高了一大截,劇組給他安排了單獨的休息室。
助理安辛從外面進來,拍了拍身後鼓鼓的書包,對我說:
「路哥拍戲太拼,這些都是他家人給準備的補品。」
「公司一個月派人過來送一包,讓我看著路哥把它們用掉。」
他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有膏藥、補品,最多的還是安神的中藥。
是啊,這是蕭路第一次當男主,壓力可想而知。
但他的演技卻越來越好,很多場戲都是一條過。
可天下哪有能力是輕而易舉得到的。
他的劇本上有密密麻麻的批註,有各種彩筆的圈化。
一個人的出類拔萃,絕非偶然。
10
蕭路飾演的主角叫李淩峰,是一個負責傳遞機密資訊的辦公室主任,有勇有謀,多次挫敗了黑警的犯罪交易。
我飾演的角色是他小學時的鄰居,叫蕭然。
一路追隨他的腳步,從老家到上海,最後為了掩護他的藏身地,被黑警殺掉。
我的戲份不多,和他的感情線都是單箭頭,而且死得也很早。
估計再有一個月就能殺青。
前面的戲,我都拍的很順利,可到了和蕭路的對手戲就出了問題。
這天的戲份是我為了避嫌,要故意捅傷蕭路的手掌。
我拍了好幾次,都沒有達到導演想要的效果。
他站起來沖我吼:
「蕭然,你抖什麽抖,你當周圍人都是傻子呀,看不出來?!你這一抖不就露餡了。」
「給我狠狠的一刀紮下去!別猶豫!」
他端起水壺,灌了好大一口,平復情緒後說:
「給你十分鐘,你好好調整,之後我們繼續!」
我低頭默默坐在台階上,一遍遍捋著蕭然的行為邏輯,說服自己一定不要手軟。
蕭路突然坐到我身邊說:
「我今晚要離開這裏去趟北京。」
我一驚,立馬站起來,語氣嚴肅地問道:
「什麽時候?為什麽你要去那兒?」
他向後一靠,歪頭看著我的表情,笑得促狹:
「你生氣了,哈哈。」
「這就對了,一會兒就攢著這股勁兒往我手上紮。」
我雙手掐腰,在原地轉了兩圈,恨不得現在就開機。
不過他的方法奏效了,一條就過。
只是在導演喊卡後,我還是緊攥著道具刀,情緒沒有走出來。
蕭路用了點巧力,才把刀掰下來,俯身在我耳邊說:
「不要擔心,我永遠都不會對你不告而別。」
11
同事推薦了一個可以欣賞雪景的公園,我很心動。
雪,對南方的我來說,是最自然最純粹的向往。
趁著劇組放假,蕭路說要帶我去看雪,走到一半,我發現了不對勁。
「蕭老師,這條路好像不是張薇推薦的路線。」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含笑。
「那個地方不夠好看,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先賣個關子,你就跟我走吧。」
開了將近兩個小時,我們來到了一個片林地,蕭路下車和工作人員說了幾句,大門就開了。
我們走進林地,白雪掛在青松翠柏之上,視覺上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樹木參天,仰頭都看不到頂,在灰白色的天空上畫出一道道線。
地上的雪無人踩過,反射出細小的光,如同沙礫中的寶石。
每一腳踏下去,都會發出咯吱咯吱,
或者,
咯-吱-咯-吱的聲響,
全憑走路的節奏而定。
冬雪覆蓋的林場,置身其中,能品嘗出歲月的味道。
清洌中帶著冷意,挺拔裏包裹綿長。
蕭路幫我照了好多相片,我最喜歡的是,我們一起站在松樹下落雪滿頭的那張。
那句詩是這麽說的:
今朝若是同淋雪,
也算人間共白頭。
12
蕭路的生日是在劇組過的,助理和工作人員準備了蛋糕和自助晚餐。
我那天的戲結束得很晚。
趕到現場時已經沒人了。
只剩蕭路還在和助理一起收拾,看到我,他立刻放下了手邊的東西,蹲地開啟了身旁的小冰箱。
裏面有一塊蛋糕。
上面鋪滿了我喜歡的水果。
是他特意為我留的。
小冰箱是他找道具大哥借的。
香軟的鮮奶油如水般化在口中。
我心中鼓鼓的如同一支待起錨的帆。
他接過我的禮物,開啟盒子後,樂了,問道:
「為什麽送我這只駱駝玩偶?」
「是你自己做的?」
我點點頭。
他穿著白色戲服,帶著妝,眼睛都累出了血絲。
這一個月,他每天都睡不到3個小時。
我說:
「駱駝是世界上最能負重前行的生靈。祝福你的人生,既經得起砥礪,也能聞得見繁花。」
13
有站姐偷偷上傳了幾張高畫質劇透,誤打誤撞爆火。
網上對蕭路的討論直線飆升。
經紀公司敏銳察覺到蕭路的價值,給他換了新的經紀人,打算在這兩年全力捧他。
他的經紀公司,我也聽過,最出名的是該公司的首席經紀人。
業內都稱做,姜姐。
極少數人知道她的全名,即便知道也沒人敢叫,一個姐字足以可見她的地位。
這五年來,事業重新火熱起來的影帝影後,背後都有她的推波助瀾。
聽說她要成為蕭路的新經紀人。
可沒想到在攝影棚外,她特意攔住了我。
我們來到了一處茶屋。
外面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裏面卻別有洞天。
全屋的梨花木,略帶苦澀的幽香,靜謐中隱藏著驚雷。
她為我斟了一杯茶,語氣平靜地問:
「林瑤,你覺得蕭路能憑著這部劇出人頭地嗎?」
我說:「當然,可就算沒有這部戲,他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的演員。」
她低頭輕笑,「我就猜到你會這麽說。」
「蕭路,是我現在最看好的演員,也是我主動和公司說要帶他。就像當初我力排眾議要求公司簽他一樣。」
「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搖搖頭。
等姜姐自己來說出答案。
「蕭路他是22歲來到我們公司的,開始只是做做場地清理,搬運之類的工作。」
姜姐的講述突然慢了下來,整個人陷入回憶。
「我第一眼看到這小夥子,就覺得他身上有一股難得的穩重踏實。想著把他調到我的部門,給他個演出機會,可他拒絕了。」
「他很坦誠,說需要照顧爺爺,不能離開現在工作的地方。」
「這時我才知道,他的身世。」
「他父母在他五歲時被碎石機壓死,從那以後,是他爺爺一直撫養他和他妹妹,後來他爺爺腦中風癱瘓不能動,他剛一畢業,就把爺爺接到身邊,一邊照顧爺爺,一邊供他妹上學。」
「每天給他爺爺洗臉餵飯,揉腿擦身。從來沒說過一句怨言,一直到他爺爺去世,他都沒離開過那裏。」
姜姐說得輕描淡寫,如同一個閱盡千帆的人在回憶往昔。
可經歷過去種種的人是蕭路,我漸漸感覺到胸口好像有尖刀在鉆洞。
這是心疼的感覺。
我再也忍受不住,打斷了姜姐:
「 您說這麽多想是表達什麽?是覺得他出身不好容易拿捏?」
姜姐坐直了身體,目光嚴肅地說道:
「我是想表達,蕭路非常重情,他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他在意的人。所以,我才來找你。」
14
她向我這邊傾身,壓迫的意味更濃。
「可能在你看來,我勸你們分開都是為了我自己。」
「你有敵意,我理解。很多人都認為藝人在給經紀人打工,可我不是這樣的,我們是相互合作,或者用更準確的形容是,唇亡齒寒。」
「我盼著蕭路好的心,和你不相上下。」
我問她:「那蕭路怎麽說?」
她哈哈大笑,好像對我的問題早有準備。
「我之前勸過好幾個年輕人,問他們在愛情和事業之間選哪個?你猜猜?他們都怎麽選的?」
她沒等我回答,就自己說了出來
「非常一致,他們都選了事業。」
我想反駁,但被姜姐的手勢止住。
「但我不會拿這個問題問蕭路,因為蕭路不是他們,他不會這麽做。我還能預判到,他會為了你,放棄事業,選擇愛情,可我不能讓他這麽做。」
她的語氣越來越嚴厲,眼神冷得像冰,我被刺得壓不住火氣,也同樣逼問她。
「為什麽他不能談戀愛?」
她到嘴邊的話明顯停頓了一下,周身劍拔弩張的淩厲一下子褪去,她重重地向後靠,肩膀也沈了下去。
「因為,就差一步。他離影帝就差一步。」
「林瑤,這麽多年,我考察過上百個演員,其中有和我私交好的,有我想簽約的,年輕的,年長的,各種型別樣貌的演員都有。」
「有的只靠臉可演戲一塌糊塗,有的快四十了才大器晚成,但只有蕭路,他不一樣。」
「他那麽年輕卻如此有天賦,還肯下功夫,他的經歷是最大的寶庫,像海綿一樣源源不斷給他補給。」
「凡是看過他戲的導演,制片人,哪怕是剛踏進這個行業的,都跟我誇過他。」
「可是…」
「可是什麽?」我緊抓著扶手,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字。
「可是他沒火,因為沒有人幫他,這個圈子光靠演技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機會,是舞台,這需要公司投入巨大的資源人脈,幫他捋順鋪平。」
「可即使這樣也不夠,他還要做到一件事。」
「不犯錯!」
她微微扭身,從包裏抽出一沓照片。
扔在桌上。
突然間,像是有一桶冰澆遍了全身。我看到了熟悉的雪景。
「你們太大意了,或者說蕭路太大意了。他入行這麽久,竟然連這種錯都會犯。」
「我攤開來說,像你們這樣班底的劇,從開機第一天起就有人盯著,不僅是盯著蕭路,你也有份,這和買股如出一轍,等劇播出,誰火了,不出一周,這些照片就會出現在經紀人的辦公桌上。」
「公司對蕭路的期待是非常重的,是超出你想象的程度,可這裏有條致命的紅線——不能談戀愛。」
「戀愛會讓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一旦他的戀愛曝光,觀眾們記得的會是他的緋聞,他搞劇組夫妻,他的感情進展,而不是他的演技。」
「就像一個巨大的煙花,還沒等綻放,就先爆出了響。」
「林瑤,你真的忍心嗎?」
15
答案就在我嘴邊。
她和我都清楚。
我不會忍心。
哪怕我對蕭路沒有愛情,哪怕只是作為他的事業粉,演技粉。
我也不會忍心他倒在這一步。
我之前就說過,我希望他,能成王。
可心裏仍然有個倔犟的聲音,按不住。
「萬一我們能經得起鏡頭的考驗?不會被發現呢?」
我輕輕問了出來。
半晌過去,對面沒有一絲聲音。我擡起頭,原來姜姐一直在看我。
她笑得玩味,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但不是嘲諷,更像是無奈。
「林瑤,你記住,理智永遠無法壓制住感情。」
「在你殺青之前給我個答復。」
16
兩天後,我的最後一場戲。
化妝師幾乎要把遮瑕盒戳漏了,才勉強蓋住我的黑眼圈。
這場戲裏,我為了掩藏蕭路的藏身之地,給黑警指了相反方向,可中途被黑警察覺,他們掉頭將我亂槍打死。
就在蕭路的眼前。
他的藏身之地是我身邊一個上鎖的房間。
子彈準確射進了動脈,血液噴湧而出,在劇本的設定裏我說不來一句話。
甚至連眼睛都不能看向蕭路的方向。
可是,這太痛了。
我的身體好像積攢了兩個人的痛苦。
這場戲,不僅是蕭然和李淩峰的最後一面。
可能也是我和蕭路最後一面。
我閉上眼睛準備吐出最後一口氣。
可就在這時,開鎖的聲音傳來。
蕭路竟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跑出房間,抱緊我恫哭不止。
啪的一聲,林導把劇本摔在了地上,全場鴉雀無聲。
他破口大罵:
「蕭路,你在搞什麽!你的腦子是被子彈轟掉了嗎?!給我馬上滾回去!」
「鏡頭準備,跟著他,只拍他單人。」
我把臉埋在戲服中,哭得難以自拔。
我太清楚那一刻的擁抱了,那是蕭路從角色中掙脫出來,給我的最後一次告別。
我的愛情,終止於我們承認互相喜歡的那一秒。
17
後來,周媛把我從地上扶起。
簡單的殺青宴後,我飛回了老家。
早些時候我已經告訴了姜姐答案。
殺青宴後乘坐最早的一班飛機離開。
蕭路還在拍淩晨的夜戲。
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這次,是我不告而別。
我刪除了蕭路所有的聯系方式,不久有相熟的朋友遞話給我,說蕭路一直在找我。
我沒理會。
他很快會明白,會想開,會放棄。
在不對的時機遇到正確的人,只能如此。
畢竟人只能活一次,我不願意他面臨事業和愛情的兩難。
只要有選擇,就會有犧牲,就會有委屈。
我不願意他過那種,
想當年如果我怎樣怎樣,就能怎樣怎樣的人生,
雄鷹,綁著鐐銬是飛不起來的。
離開他,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盡力避開所有和蕭路有關的人。
可還是沒能躲過有關他的訊息。
近況總是不經意間漏進來。
這部戲播出後,蕭路大火。
他和女主的愛情感動了無數人。
網友給他們起了各種cp名。
劇宣時,從主持人到主創,都紛紛拱著兩人開玩笑。
他們也大大方方的合體演唱,錄綜藝。
一切都朝著姜姐當時規劃的那樣。
他會擁有一切,除了愛情。
釋出會那天,蕭路拒絕了粉絲後援會的建議,自己想了個粉絲名。
叫駝絲,駱駝的駝。
劇集播到一半時,幾個主創連線,有人提到會有特別嘉賓加入。
讓蕭路猜,是誰會來。
他微笑著猜了一個又一個,可是都不對,停頓了片刻,他啞著聲音剛說出了一個林字。
姜姐就把連線掐斷。
再次連上的時候,這個話題已經被巧妙的遮過去。
18
後來,我去了英國,來這裏的前兩個月我經常失眠。
但愛上了旅行。
我參觀了簡奧斯丁心碎分手的老屋,來到莎士比亞的故鄉,聽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話劇。
在魂斷藍橋的拍攝地點呆坐了一下午,直到被黑夜淹沒。
我走遍戲劇和文學中,刻畫過愛情的地方。
祭奠一個叫做遺憾的亡靈。
我在英國重新深造,不是學表演,而是影視鑒賞。
面試官問我為什麽不繼續做表演?
我說:演員是出售感情的職業,我的感情在之前已經被掏空了。
那個面試官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兒。
後來他成為了我的導師,總是問我:
瑤,你說怎樣才算刻骨銘心的愛情?
我默不作聲。
最深刻的感情,往往藏得最深。
隨著歲月發酵,苦的那半蒸發散去,甜的那半沈在心底。
愛情,終有一天會改了面目。但回憶,只要願意留著,就不會褪色。
19
三年後,蕭路成為了視帝。
他的經紀人姜姐第一時間給我發了簡訊說:謝謝你的成全。
導師在課上播放了我殺青的那場戲,他要我鑒賞這段戲有什麽缺點?
我說你給我點時間,我需要重新看一遍。
他瞪大眼睛問:「你之前都沒看過?」
我說是。
從我三年前不辭而別算起,我就再也沒看過蕭路的戲。
我把目光集中在那場戲上,一邊看一邊回憶。
倒在血泊中的我,全部的力量都用來阻止自己去看蕭路。
可怎麽會沒有遺憾?
如果不是隔著那道門。
如果他能在我面前。
如果命運的手掐斷我的喉嚨再慢一點,給我留下一口氣,我一定會親口告訴他:
「為你犧牲,是我的榮幸。」
20
我回國的那一年,蕭路官宣了戀情,女友是圈外人。
那天,這個熱搜像水缸中的瓢,不斷被按下,又浮起。
落地後我才看到這個訊息,開啟朋友圈,最先出現的是姜姐的一連串感嘆號。
人一旦有了底氣後,會做出連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因為這段戀情曝光,蕭路和姜姐徹底鬧翻,官司打了一年,蕭路付出了千萬賠償金終獲自由。
其實一切皆有預兆。
兩年前,他尊重後援會的建議,改了粉絲名,不再和駱駝有關。
一年前,有網友舉著我和他的剪輯視訊,問他說:
如果你有機會,對劇中這個為你犧牲女孩子說一句話,你會說什麽?
他連想都沒想,就用官方的口吻說:
謝謝她,所做的一切。
所有人都能聽出來,他的語氣並不是感謝,而是告別。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待另一個人。
可有趣的是,連當事人都能釋懷。
反而是看客走不出去。
官司結束那天,姜姐約我出來吃飯。
帶著一臉抱歉,她問我:「林瑤,你說我當初勸你們分手,做對了嗎?」
見過了那麽多分分合合的大牌經紀人,竟然還在為我年少的感情黯然神傷。
我給她講了個故事。
有個女孩為了療愈愛情的傷痛來到英國,遇到了一個對她很有好感的男孩。
男孩問她什麽是刻骨銘心的愛情?
女孩的嘴巴總是閉得嚴嚴實實。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男生敏感的察覺到女生陷進了過去的感情中出不來,後來終於鼓起勇氣,讓女生看了一段和她過去有關的視訊。
看完視訊後,女孩子就失聯了。
男孩連夜尋找,最後在女孩跳橋前攔住了她。
女生那時已經有嚴重的自殺傾向,男孩立刻帶她去醫院治療。
重度抑郁,是醫生的診斷結果。
他替女孩辦了休學,陪在她身邊一點點走遍整個歐洲。
他說世界很大,總有意想不到的奇遇。
他們在巴黎時,所有錢財被偷,去警察局報警,因為會中文,被警察留下來幫忙,給了三天的報酬,錢包也失而復得。
他們用這筆錢買了盧浮宮的門票,看到門口有兩個買不起票的小孩就把票給了他們。
晚上餓得不行,走進一家面館,恰好看到了贈票的兩個小孩。
面店是小孩爺爺開的,他們的晚餐一分沒花。
後來去義大利,去德國也有類似這樣的事。
男孩說的沒錯,人生如曠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女孩身體痊愈後,他們重返校園,在拿到畢業證書那天,男孩向女孩求了婚。
並讓她聽了一條語音。
是女孩子曾經最愛的人發來的。
那人說:
請原諒我沒有勇氣走到你面前,
說聲恭喜。
但遠遠地看到你的笑容,我也安心。
一路跋涉到這兒,我只想告訴你。
林瑤,謝謝你曾經那麽愛護過我。
他比我幸運,祝你們永遠幸福。
21
姜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目瞪口呆。
我晃了晃無名指的戒指,告訴她這次回國是為了籌辦婚禮。
順便把爸媽接去國外陪我待嫁。
我察覺到她還是有話要說,示意她直言不諱。
她問:「林瑤,你,你是什麽時候,不再喜歡蕭路的?」
我說:「我老公求婚那天,我做了一個決定,如果蕭路出現在現場,我就跟他走。」
「結果你也知道了,我們之間,永遠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