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母親生我的時候發生嚴重的意外,失去了生命,從小到大,我在父親的家不受待見。
出生三天後,祖父、祖母主動將我帶回老家獨立撫育和照顧,二老待我很好。
我的祖父沒有大的生活喜好,幹活也下得氣力,只有時喝點酒,咂摸咂摸酒的氣味。當時也沒什麽條件喝好酒,喝的多是地方自制的黃酒、燒酒。
因我的祖父是富農身份,二老擔心後面會影響到我的生活,10歲左右時,他們試著把我送回父親家。
當時,我的父親和繼母都不願意接受我回來。為了促成這件事,祖父主動把自己絕大部份錢財都給了他們。
大概是兩年後還是三年後吧,有一天,祖父來家裏做客。
跟過往見到老人一樣,我很熱絡地打了招呼,聊起天來。
盡管我當時只是個10歲出頭的小孩,在稍後的幾個小時裏,我還是敏感地覺察到家裏的氛圍有些怪。
不知為什麽,我的父親、繼母和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他們見著了祖父都是淡淡默默的神色,也沒有一個人去跟他說話。
是的,連基本禮節的叫一聲兩聲「爸爸」或是「爺爺」也沒有。
夜裏,氣氛依舊,我們一群人吃著飯,飯桌比平時安靜許多,只有一些碗筷扒拉聲、飯菜嚼動吞咽聲。
祖父默默地吃著飯,一直沒說什麽,事實上,他只在我們家待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就回去了。
臨走。
我給老人送行,我們穿過短短長長的巷道,走一段路,又走一段路。
後面,爺孫倆來到一個小店鋪裏,坐下來休息。
中間,祖父看了我兩眼,欲言又止,把手頭剩下的錢大大小小(多是一角兩角的)掏摸出來,有好幾塊錢(也是可供家用一時的一筆錢了),都給了我,「這些錢就留給你吧。」
此外,也沒說別的什麽。
我看看錢,又看看祖父,忽然想到他平時喜歡喝點兒酒,就拿了其中的兩角錢,給他買了一份酒。
大概是心情復雜吧,祖父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捧酒的手也不像平時那麽穩,顫顫巍巍,抖得厲害。
他一邊喝,一邊觸動地說,「好孫兒,只有你真的疼爺爺。」說到後面,聲音嗚咽,語不成句,臉上滿是淚。
不同於平時的歡喜與輕松,這份酒,祖父喝的很辛苦,我看的也很難受。
我隱隱看出他的心情不太好,想說點什麽安慰安慰他,偏偏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喝完酒,我把祖父送到渡口。回祖父家,回我熟悉的那個地方,還要走一段水路,沿著浩浩蕩蕩的長江水飄上四五個鐘。
祖父到了船上,船很小,因此就顯出他的人有些高大,老人回頭看看我,揮揮手。
岸的這一邊,我也使勁揮著手。
後來,老人和小船的影子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再也看不見,我就一個人回去了。
這是我跟祖父的最後一面。
第二天,老家相熟的鄰居匆匆趕來,說是祖父自殺了,發現時已走了很久。
祖父走的時候50多歲,頭發還很黑。
這是上個世紀50年代初的事,如今我鬢發微斑,不見二老或有七十年。
(文裏的「我」並非作者本人,故事是從一個婆婆的談聊中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