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傅紅雪已走了十余天。這一日天氣晴好，彩蝶來尋花無謝，正逢他攤了紙筆在房中練字。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她一字字讀了他撂在一旁的完稿，若有所思地走到門邊，看著院裏的青磚出神。花無謝見狀停了筆，道：「今日怎麽這麽安靜？」
「我在想……我來的時候還是臘月，如今轉眼就是三月了，你看這青磚邊上都長草啦。」
「嗯，我這院子平時的確也不怎麽收拾，你若嫌不幹凈，改日我讓人拔了去。」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彩蝶辯道，「我是說，三月的城外該是春暖花開了吧。說起來我還沒見過承州的春天呢，要不，趁著這幾日天兒不錯，咱們去城外走走？」
花無謝搖了搖頭：「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就是那麽回事？無非桃紅柳綠，春水融融。你若想看，這傅家園子裏的景致，也不比城外的山水差到哪兒去。」
彩蝶急了：「那怎麽能一樣呢？園子裏來來去去也就那麽點兒地方，用不了半個時辰就看完了，哪比得上城外天清氣爽，山高水長？我說二爺，你就和我出去走走吧！整日呆在屋子裏，也不嫌悶得慌麽？」
花無謝皺了眉，道：「我喜靜，不願出門，寫字兒吊嗓子挺適合我的。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呆在府萊恩全些。我聽劉管家說，少爺大軍離開承州之後，附近的馬匪也失了鉗制，這幾日又開始四處襲擾了，如今城外危險得很，你千萬莫要出去亂走。」
「真沒勁！」彩蝶撅起了嘴抱怨道。
他微微一笑。還真是個小姑娘啊，一點點新鮮的念想就能讓她興奮起來。可是她什麽時候才能明白，若是沒有心意相通之人陪伴，再好的青山綠水，再絢爛的花木蔥蘢，也不過是一片黑白、味同嚼蠟呢？
小雪，你早些回來吧，說不定還能趕上暮春時節的好景致呢。
兩日後。日已過午，花無謝搬了張小凳在院中看書，卻見彩蝶的貼身丫鬟狂奔了進來。
他認得那丫鬟名叫翠菱，如今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惶惶然的灰頭土臉。「二爺！二爺！小姐她，她……」小丫鬟急得說話都有些結巴，「小姐她……她給城外的馬匪捉走了！」
「怎麽回事！」他驟然瞪大雙眼，猛地抓住了翠菱的肩。聽那小丫鬟細細說來，花無謝的心涼了半截。
原來，彩蝶嫌府中太悶，又知道花無謝決計不肯出門，一顆心卻貪玩兒閑不住，便帶了貼身的翠菱悄悄溜出府外，徑自出了城。本想日落前趕回家來便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自承軍出征，失了官兵的制衡，連近郊也頗受馬匪侵擾之苦。彩蝶好巧不巧，正趕上一隊馬匪劫掠經過，見她衣著考究，人又清秀，顯見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便堪堪劫了去。待打聽到彩蝶竟是傅紅雪的義妹，馬匪頭子更是喜不自勝，放了小丫鬟回來，張口便要一千大洋做贖金。
翠菱嚇得魂不守舍，一來任由主子在眼皮底下被馬匪綁架，被大少奶奶知道了定然只有死路一條；二來傅家闔府上下，也只有二爺能與彩蝶說上兩句話，算得上是個朋友。思來想去，她還是直奔了過來找花無謝，指望這位少爺眼中的大紅人來做個主。
「一千大洋？這可不是小數目。」花無謝略一思索，便帶了翠菱往劉管家房裏奔去。不料找來找去卻連管家的影子也沒見著，看門的小廝只道劉管家出門辦事去了，不知道何時才得以回轉。花無謝無奈，只得留了個字條，硬著頭皮帶上翠菱，往沈蕙蘭院子裏走去。
聽罷花無謝一番話，沈蕙蘭抿著茶，只管冷笑。
翠菱早已跪在她面前抖個不住，如今更是以頭搶地，帶著哭腔道：「大少奶奶，我求求您千萬救救小姐！若是晚了，也不知道小姐要遭什麽罪！我求求您了！」
「我救她？憑什麽？」沈蕙蘭不慌不忙。
花無謝急道：「憑什麽？就憑你是傅家的大少奶奶！你不是說過，小雪把這個家交給你管，你就有責任看著這府裏的每一個人麽？如今這府裏的人出了事，你怎能坐視不理？更何況彩蝶還是小雪的義妹，算起來，你也算是她大嫂了，怎能不救她？」
「大嫂？」沈蕙蘭笑了，「那些不明事理的人，才道我是她大嫂，誰知道過個兩三年，她是不是得改口喊我做大姐了呢？至於傅家的大少奶奶什麽的，我可不敢當，如今我也只是個住在這府裏吃閑飯的廢人，擔著個大少奶奶的虛名。少爺他幾時正眼瞧過我了？說起來，二爺怕是比我看得還清楚吧？」
「你！」花無謝怒不可遏。
「我知道二爺是明白人，今兒咱們就把話挑明了說。彩蝶這姑娘，說是少爺的義妹，少爺他自己可從來沒承認過；要說是未來的四少奶奶吧，她離過門兒也還早得很。我可從來不認她是傅家的人，如今你卻拿什麽來求我，去救一個不相幹的人？」
花無謝踏前一步，怒道：「大少奶奶，我知道你對我積怨極深，我也不指望能化解你我之間的嫌隙，可是何苦要殃及他人？彩蝶與小雪現在是什麽關系，未來是什麽關系，我都不在意，更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但她畢竟是老太太的義女，也算是名正言順的傅家小姐！如今她身家性命，清白名聲，全系於你一人之手，就算你心腸再狠，能忍心眼睜睜看著她身遭不測麽？」
「我？我能做什麽？你也說了，綁匪開的價碼是一千大洋。咱們府裏的賬房鑰匙卻在劉管家手裏，沒有他做主，光憑我，可是一個字兒也拿不出來的！」
「你誆我。你是大少奶奶，你一定有辦法的！」花無謝不依不饒。
「對不住，這事兒我可是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你知道老太太一向疼彩蝶，你就不怕她知道了之後拿你問罪？」花無謝盯著她。
沈蕙蘭撇了撇嘴，開始細細研究自己的指甲：「她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我不想救，實在是我有心無力啊。別說我沒提醒你，老太太這兩日心痛癥又犯了，你若是讓她知道了這事兒，萬一老人家急出個三長兩短來，也不知道該算是誰的罪過？」
花無謝只覺得腦中血往上湧，頓時沖口而出：「好！你不理她，我自己去救！」
「好啊，我倒要看你拿什麽去救！」沈蕙蘭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