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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心靈捕手】?

2014-08-26影視

Rewind Cinema Vol.21

Good Will Hunting


雖然【心靈捕手】這個譯名既沒能把原標題的雙關(善意「Good Will」與主角威爾•亨廷的姓名「Will Hunting」)表達出來,又擅自加入了一個源自棒球的術語「捕手」(電影中並未出現棒球的鏡頭)而沒有用獵手,總歸是要比另一個意譯的標題【驕陽似我】強上許多。畢竟對於威爾而言,這是一場重新發現自我的旅程,他固然有著如烈日一般耀眼的才能,若沒有周遭諸人的幫助,可能永遠也沒法將這份才能發揮出來,遑論開啟自己的心扉,尋找到心愛之人,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

對,這部影片談的就是這件無比簡單的事情:只有才能,並不能讓你幸福。


威爾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才能,即使是發現他天才的麻省理工學院數學教授傑拉爾德•郎博(Gerald Lambeau),最終也不得不在他的才能之下感到自己的渺小。但這份天才對於威爾自己而言,卻不啻於一種詛咒。童年遭到父親虐待的過去讓他將自己的內心封閉了起來,無法同他人真正建立一段能夠相互理解的關系,雖然他有一般死黨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此時的他並沒有在做他自己,正相反,他唯有將自己的真正才能隱藏起來,才能夠與他們真正打成一片,即使偶爾將自己的真實面目表露出來(在哈佛大學酒吧舌戰哈佛學生),也並非為了炫耀,而是為了站出來打抱不平。


他為什麽不敢展示自己的才能?因為他害怕自己的才能得不到承認?並非如此,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他真正害怕的,是人類本身那無理性,無法以邏輯,知識推算的殘忍與冷漠。在影片的開頭,我們能夠看到他站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時,引經據典甚至讓法官都為之語塞,然而讓他站上被告席的,卻是他自己的刻意為之。在犯下種種鬧劇甚至暴行的同時,他也在尋找著能夠將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憤怒釋放的出口。他與整個世界的對抗,對自己才能的刻意放逐,都是在挑戰這個社會的規則,或者說,他想要透過嘲諷這個世界,來掩蓋自己曾經受到過的傷害。


而這傷害已經成型,並沒有任何人可以將其抹去,即使他用盡自己的氣力,也無能為力。於是他戴起以玩世不恭裝飾的面具,披上由天賦異稟鑄就的鎧甲,向著這個社會的執行規則一次又一次發起著沖鋒。沒有人能夠寬慰他,因為每個人都在他的城堡之外,根本就找不到已經為高傲、知識層層武裝的心靈之門。郎博教授也許能夠看到這扇門,但他卻根本找不到能開啟這把心靈之鎖的鑰匙,因為這把鎖的根源,不是別的,正是其父將自己意誌強加於他身上之後,所造成的傷害。郎博所想要做的,與其父雖然有所差別,但在本質上並無不同。只不過一個是施加在威爾的肉體上,另一個是施加在他的才能之上。面對每一個向這個大門進攻的心理醫生,威爾準確地抓住這些人最為珍視的東西,利用自己的知識進行著毫不留情的反擊。

在每一次反擊的背後,其實都回響著同一句話:「當我受到傷害時,你們在哪裏?現在我已經築起了保護自己的城堡,不再需要你們保護我了,請回吧。」


然而這堵用來保護自己的城堡,同時也禁錮住了他自己,讓他無法與任何人進行心靈層面的溝通,面對自己熱愛的姑娘,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背誦著自己那並不存在的十二個兄弟的姓名,卻無法將自己的過去坦承而出。他已經在城堡中待得太久了,連自己都已經忘記了要如何開啟這扇大門。即使他已經意識到了城堡內生活的孤獨,也嗅到了城堡外草原上花草的香氣,卻只能在高塔的視窗向外遙望,不得其門而出。


畢竟在城堡的門外,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保護自己,在看似高不可攀的墻壁之內,在他堅實的鎧甲之內,並沒有一副強壯的軀體可以保護自己,與遠超凡俗的智商相比,他的情感能力幾乎為零。在姑娘面前,他不過是個只會撒謊的孩子。一旦開啟這門,脫下這鎧甲,他與其他人又有何異?與那曾經傷害過他的人又是否並無不同?他就這麽站在城堡的高塔窗前,望著窗外的美景,自己卻在城堡的陰影中凍得瑟瑟發抖。


西恩•馬奎爾醫生(Dr. Sean Maguire)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他幾乎也被威爾徹底擊敗,僅僅是對一幅畫的幾句分析,便讓他失卻了禮貌,暴怒如一頭雄獅,悲傷至徹夜難眠。只不過,他並沒被擊敗,因為他熟悉威爾的武器,知道這把雙刃劍在刺傷他的同時,也在威爾的身上留下了相同,甚至更重的傷痕。於是他以自己的真切體驗為武器,擊碎了威爾來自書本的知識,以自己對真實生活細節的記憶,對抗著威爾尚不豐富的生活歷程。他一層層突破著威爾的防守,卻在走入城堡大門之後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那個瘦弱不堪、毫無防備、滿眼恐慌的少年。它將威爾擁在懷中,反復說著一句話:「這不是你的錯。」對,這不是威爾的錯,但卻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讓他確信這一點,原因也很簡單,關心他的人被他關在門外,根本沒辦法靠近他的心,而不關心他的人,則根本對這座城堡沒有任何興趣。他就這樣孤獨地如幽靈一般徘徊在城堡內,用盡了二十年的時間,以知識圍起了一堵堵高墻。

才能,對某些人來說,正是最為可怖的詛咒。


而西恩醫生之所以能夠走入這座城堡,正是因為他也擁有自己的城堡,而這座城堡的高墻,便是他對已逝妻子的愛。誰能想到,為所有人向往的,堅貞無比的愛情,竟然也會成為一個人孤獨、沈默、頹廢、放棄自我的驅動力。西恩與威爾望著對方,他們清晰地看穿了對方的心防,卻對自己的城堡視若無睹。西恩是威爾的心理醫生,威爾又何嘗不是西恩的心理醫生?他們就像是彼此的鏡子,也許最後並不是西恩治好了威爾,亦非威爾治好了西恩,而是在彼此的對視中,他們終於看到了自己身畔這座城堡、城堡周圍無盡高墻的存在。


能拯救一個人的,永遠只有他自己。不論西恩說出幾次:「這不是你的錯。」如果威爾沒有經歷與愛人的分離、沒有聽到好兄弟的真心話,沒有在與西恩的交流中看到其加諸自身的鐐銬,並從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他便根本不可能找到開啟自己心靈之鎖的那枚鑰匙。郎博教授能給予威爾的,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也許威爾可以在軍隊或者公司找到能夠發揮自己才能的工作,但他卻永遠不可能在這種成功中尋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遑論解開自己的心結。現代社會早已為我們註入了與郎博教授一樣的信念:「一個人只有開掘出他自己百分之百的潛力,才算真正活著。」然而縱使威爾能夠發揮出自己百分之百的潛力,甚至為人類帶來了暌違已久的學術進步,甚至改變了這個世界,他也無法由此走出自己以情感為鎖的城堡。


威爾對這個世界的價值,是否會因他做工人和做學術研究而有所不同?答案是毫無疑問的。但對威爾自己而言,這兩者並無分別,因為做學術研究並不能帶給他多於做工人的快樂。在回答國家安全域的問話時,他的一番長篇大論既可以看作對自己選擇的辯護,也可以看作是他對這個社會玩世不恭態度背後的另一層理由。名利並不能讓一個人真正開心,用以實作名利的才能也同樣不能帶來幸福,讓我們幸福的,是一些別的東西。

是什麽呢?


是羅賓•威廉斯即興編出的那一段段台詞,是那些面對真正美好藝術時的驚嘆,是他那些與愛妻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小事,是威爾與三個夥伴之間真摯的友情,是姑娘保住他的脖子,告訴他她愛他。

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是這感情擊碎了威爾與西恩心底的堅冰,讓他們能夠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態度,讓他們能夠重新發現生活,讓他們能夠再去愛,讓他們能夠再次出發。


「你並不完美,孩子,讓我直說吧:你遇到的這個姑娘,她同樣不完美。但問題在於你們對於彼此是否是完美的。」

「真正的失去只有在你熱愛一件事情超過你自己的時候,才可能出現。」

「你會有失意之時,但總是那些你幾乎從未註意到的小事情,才能讓你快樂起來。」

西恩說著這些話,既是說給少不更事的威爾,也是說給經歷了一切的自己。他天資聰穎,卻沒有取得郎博那樣的成就。在世人眼中他是一個失敗者,為愛情放棄了自己的前途,又在失去愛人之後無法走出自己的圍城。但他的幸福與不幸,又如何與他人言?他確是失去了一切,但起碼他曾經擁有過一切。威爾固然可以靠著自己的城堡避免一切傷害(他能夠一眼看清舉世難破的謎題,難道看不穿這個世界的絕望與冷漠?),卻也同時避免了一切快樂,而如果他就這樣在城堡中度過一生,又是否算是真的活過?在創造了城堡以躲避這個殘忍世界的同時,他也在不知不覺中將城堡變成了這個世界的映像。越是逃避,就越是靠近;越是防備,就越是受傷;越是消弭痛苦,就越是無法快樂。


而在這一切痛苦,一切掙紮,一切絕望的背後,只是簡單的兩個詞:片刻與永恒。

我們永遠不可能擁有永恒的快樂,若是為了避免痛苦而放棄快樂,我們只會迷失在冷漠之中,成為這個永恒的混沌世界一枚精致的映像,赤條條來去,不留一絲痕跡。唯有接受這片刻的幸福,以及隨之而來的痛苦,才算是真的活了一遭。


我們沒法逆轉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但我們總可以把握這每一刻,放下那張數載難逢的球票,去找那個心儀的姑娘。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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