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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沒嘗出梅花上的雪水這段有何深意?

2022-11-25影視

這是妙玉在向寶玉示愛,林黛玉品出了這種示愛,並且大度地理解了妙玉。

我們再來細看【紅樓夢】第41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

「那妙玉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寶玉悄悄的隨後跟了來。」

她為啥要專門招呼這兩位呢?是要和她們扯扯八卦,還是品品香茶,亦或是一邊扯八卦一邊品香茶?應該說都不靠譜。一來妙玉根本就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原文: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二來就算她想八卦,以林、薛二人為人處世的謹慎態度,估計也不會在她面前亂說啥;至於說品茶,那更是找錯了人,在【紅樓夢】中高雅得不能再高雅的林妹妹,竟然品不出沏茶用的水,很是被妙玉女士鄙視了一番。——那麽,她拉寶釵和黛玉就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她知道拉了這兩位,寶玉一定會跟著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兩位都是知趣的人,這個等下再分析)。作為出家人,她總不好意思大庭廣眾之下把寶玉拉到房間裏去品茶吧?

再看妙玉女士給三個人喝茶用的杯子——請註意——一定要十分註意——寶玉喝的茶杯是妙玉日常用的!(原文: 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鬥來斟與寶玉。 )諸位不妨想一想,就算在N年後的今天,除了至親或者男女朋友,有誰會主動把自己日常用的茶杯給異性使用?這其中的用心,恐怕也不需要我再做什麽解讀了。

說到這裏,有人要問了:你說妙玉是為了寶玉,那她為什麽要對寶玉說「你這遭吃的茶是托他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這樣的話?其實稍稍動一下腦子就會明白,這句話根本就是欲蓋彌彰:她也知道把自己的茶杯給寶玉用這種暗示太過明顯,必須得裝一下範來維護自己清高的形象。

接下來,妙玉女士把自己「裝」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

黛玉因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麽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麽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

【紅樓夢】整本書下來,恐怕也就她妙玉說林黛玉是俗人,而且還是「大俗人」!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強烈呢?無他,也是因為寶玉在面前,她要表現得更加清高、更加超凡脫俗而已。

插一句閑話——錢鐘書先生說,當著心愛的男人,每個女人都有返老還童的絕技;這句話反過來理解,就是說當一個女孩子在你面前完全不掩飾她陰暗的一面,完全沒有任何「裝」的姿態,那也就說明她對你完全沒有任何意思。

說來也是,大觀園裏美女才女一大把,且慢說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這些一線女主角,就算是襲人、晴雯乃至四兒都是不可小覷的人物,要想從她們當中爭得一點風采,妙玉唯一的「法寶」就是她的超凡脫俗——畢竟她是個出家人。不要以為寶玉不吃這一套,恰恰相反,妙玉這清高得有點出格的表演都起到了作用。雖然她與寶玉見面的機會極少,但卻成功地在寶玉心中占據了特殊的位置:在第63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寶玉因為沒能及時回復妙玉送給他的生日賀卡,嚇得「直跳了起來,忙問:‘這是誰接了來的……’」回信的措辭也是字斟句酌,居然要去跟林黛玉商量。在整部【紅樓夢】中,能讓寶玉這麽小心翼翼的,似乎只有她妙玉一個。

再補充一點,就是先前說的林、薛二位都是很知趣的人:在41回中,林黛玉「吃完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請註意,這時候寶玉可沒有跟著走哦!二人獲得了一次十分難得的單獨相處的機會(前80回一共也只有兩次,全書只有三次)。此時的寶玉膽子也大了起來,不怕雞皮疙瘩掉一地恭維妙玉:「自然如此,你那裏和他說話授受去,越發連你也臟了,只交與我就是了」「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幺兒來河裏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你想啊,要是當著黛玉寶釵二人的面,就算林妹妹一時寬宏大量,寶玉也必不敢這麽公然跟人調情。

可能又有人不解——誰都知道林黛玉深愛賈寶玉,她為什麽要給妙玉這麽個機會呢?我想,黛玉(包括寶釵)能理解妙玉這種特殊的情愫,她們對青春年華卻又不得不面對青燈古佛的妙玉充滿了同情。事實上,兩人第二次單獨見面的機會,也是林黛玉間接給的:第49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寶玉在聯句中輸給眾姐妹,李紈罰她去櫳翠庵找妙玉要紅梅,「李紈命人好好跟著,黛玉忙攔住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都說林妹妹小心眼,就此看來,心細倒是很心細,心眼小卻未必。寶玉回來後做了一首【訪妙玉乞紅梅】,也說明他並沒有把妙玉當做一個出家人:「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有拿出家人跟俏寡婦嫦娥相比的麽?

當然,林妹妹的慷慨還有個極重要的原因——她知道妙玉的愛情不會有任何結果。作為讀者的我們也都知道,在賈府這樣的狀態下,就算是有外祖母撐腰的林黛玉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婚姻,作為出家人的妙玉,喜歡上任何一個人都只能是悲劇。正因為如此,我希望大家能理解妙玉的「裝」:作為一個什麽都得不到的女孩子,除了用這樣的清高來表達愛意,她還能為自己心愛的人做點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