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朋友是個藝術家，自命相當清高，有一次他接到了某二線城市區政府的邀請，要在他們那邊的一個藝術館做一場藝術展覽，他欣然答應，但內心其實覺得這些領導和相關人員都是完全不懂藝術的庸俗之人，他並不願意給這些人幹活，接了這份活，只是想要借此機會陽奉陰違，在布展內容裏加入自己的私貨。
於是他竭盡所能的搞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就是乍一看上去似乎很符合領導們的要求，但懂行的細一琢磨就會發現其中的諷刺意味。他對此相當沾沾自喜，在我們朋友的聊天中得意洋洋的說出來，言下之意是自己既利用了他們的資源，又宣揚了自己的主張，簡直聰明壞了。
這時候我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問他，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觀看你這個展的觀眾都是些啥人呢？這樣一個小範圍的地方性的藝術展，肯定也吸引不來什麽特別牛逼的藝術家，看展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老百姓根本看不懂你這些隱晦微妙的諷刺，只能從表面上看你的展品的顏色呀樣子呀，結合旁邊的解釋說明，如果你的說明和作品乍一看上去都挺像是個庸俗的普通作品，那觀眾也只會把你的作品當成是庸俗的普通作品來看。
觀測者會影響被觀測者，你想表達的東西不重要，別人怎麽理解才重要，你不考慮到觀眾的理解力，搞出這種你以為充滿諷刺意味的東西，但結果很可能並沒有起到什麽諷刺的效果，因為觀眾接收不到。
一個東西如果看起來像鴨子，走起來像鴨子，叫起來像鴨子，那它就是只鴨子，放在這個電影的問題上，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他那張最被人詬病的大笑海報，我都可以想象，徐崢肯定覺得這是最最精妙的諷刺——中年被裁員只能送外賣的男主，卻對著鏡頭開懷大笑，他是真的想笑嗎？不，他是用這種笑容在向這個社會發出最強烈的控訴，所謂「樂景寫哀情」，文人最愛，心照不宣，還能騙過審查，可謂高桿。
但問題是老百姓並不知道你這套邏輯，大家就直觀的看上去，你整一堆外賣員高高興興在那咧個嘴笑，啥意思？外賣員都那麽辛苦那麽慘了，你還拍他們大笑，你還是人嗎？
這戲外烏龍的諷刺力度，甚至超越了戲裏，真是有夠魔幻。
不過我這裏還是得說句公道話，徐崢倒也沒那麽曲高和寡，真看完電影，哪怕是普通觀眾，也還是能體會到其中的諷刺意味。尤其關於笑容這個點，影片中設定的那個收回伏筆的情節，是說外賣軟體要求所有外賣員必須隨時接受微笑測試，如果不能透過，要封號三天，而男主因為低血糖而暈倒，送單失敗笑不出來，觀眾耳邊聽到軟體一次又一次的測試失敗提示音，眼前看到的是男主拼命想笑，卻比哭還難看的一張苦臉，雖然設定本身不是特別科學，但主角那種掙紮和痛苦，還是表現的相當淋漓盡致。
笑和哭在這一刻又詭異的合二為一，就像成功和失敗，除了任憑命運的擺布，人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