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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最近,我家的機器人有些奇怪」為開頭寫一篇故事?

2022-05-23數位

(已完結)

【諾州】

最近,我家的機器人有些奇怪。

一場大雨瓢潑而至。

「下雨了,主人。」

「... ...」

「該收衣服了,主人。」

我看著陽台緊緊關著的窗戶沈默。

他目光平靜,從我身邊走過去,直直地走向陽台:「主人,內衣不能這麽晾,會變形的。」

「... ...」

我現在懷疑不是我精神錯亂就是他壞掉了。

我今天沒晾任何衣服。

機器人是不是能看見我看不見的東西。

他又往回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服,不對。」

我準備打電話給研發部的朋友,詢問一下異常情況怎麽處理。

我看了他一眼:「哪裏不對?」

他歪頭:「和主人的顏色不一樣。」

「... ...」

我撥了過去,無人接聽,湊近他,用肯定的語氣:

「你的眼睛出問題了。」

今天我穿的是白睡裙,他自己穿的也是白T。

——

他站著,眼睛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很快平靜地搖頭:

「沒有,檢測出我的眼睛沒有問題。」

然後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

「檢測出主人視力低下。」

「... ...」

角膜炎,白內障,結膜炎,他是不是準備張口就來。

近視200度原來就算低下了。

我低頭給朋友發了條微信:「機器人壞了,出問題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然後走過來,右手順著蓋在了我的手上,點了撤回。

「... ...」

我抿唇看他。

「我沒壞,沒出問題。」

——

「機器人會產生意識,只是時間問題。」

「他產生意識,眼睛會出問題?」

「這個,我們不能保障,實在不行,您看看您明天是否有空?可以帶他過來檢修。」

「算在保修期內嗎?」

「嗯,不算哦,您的機器人已經七歲啦!我們承諾的保修期限是六年哦。」

... ...

我這七歲的機器人低頭看著我的螢幕,眼睛淡淡地泛著藍光,片刻又消失。

他嚴肅又一本正經:「主人,我真的沒出問題。」

「快問快答。」

「好的,主人。」

「你現在體溫多少?」

「35.8攝氏度,主人的是35.2攝氏度,體溫有點偏低了。」

「我現在問的是你,不是我。」

「這是什麽顏色?」

「藍白相間,主人,我的眼睛沒出問題。」

我被他肯定的語氣整得開始懷疑是我自己出問題了。

——

他真的變得有些奇怪。

我懷疑有另一個埠控制了他。

「主人,你這樣的睡姿是不對的。」

「...你管我對不對,我喜歡這麽睡。」

「小A,你還記得你的終端程式命令是什麽嗎?」

「服從人類。」

「嗯,記得就好。所以,別管我怎麽睡,你管好自己,充電去。」

「可是主人,趴著睡最大弊端是對心臟構成壓迫。如果時間過久,胸部壓迫過重,就有可能影響到周身氣血的執行,出現心臟不適、呼吸困難等情況...」

「停停停!」我坐起來嘆氣,「服從人類!」

——

「小A。」

我剛想問他充好電了嗎,他歪頭:「主人,我想要個名字。」

「... ...你有編號的。」

「我想要個名字。」

小A外貌精致,語氣沒有起伏地訴說自己的想法。

「小A不好聽嗎?」

「嗯。」

我默了默:「哪裏不好聽?」

他的編號是A3508,我嫌太長難記,叫了六年的小A,現在嫌不好聽了。

「主人,我想要個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在想呢。」

——

我突然發現我與朋友的對話視窗多了兩行字。

「我這有個編號B82檢測透過了,你要不要?是個美艷大姐姐仿生。」

「不要。」

?????

「諾州,你為什麽幫我回訊息?」

「主人,我叫宋諾州。」

我深呼一口氣:「...人類叫親近的人的名字時,一般不加姓氏。」

「好的,主人。」

他安安靜靜地仿佛忘了我開始問的問題,仔細地來回在屋裏走動掃描,檢測什麽,我不知道。

反正他天天掃來掃去。

我側頭:「諾州,為什麽幫我回訊息?」

他停止了掃描:「諾州覺得主人不想要。」

「... ...」

——

我握著水杯,挺直了背:「諾州,檢測出什麽了嗎?」

「沒有,主人的腰椎沒有錯位,也沒有退化。」

「那我為什麽會很痛。」

他走過來,不輕不重地按了按:「這裏?」

「對。」

「主人長期久坐,該起來運動了。」

說著就給我開啟了【運動打卡線上觀看】。

「... ...」

——

「您好,宋小姐。」

「您好。」

「我們是研發部的,我們得到訊息,編號A3508有了自己的意識,想來問問您,是否需要檢修?」

「在保修期內嗎?」

「在的呢。」

「可是上次售後跟我說,保修期是六年。」

「嗯,保修期確實是六年,但由於編號A3508出現的特殊情況,算在保修期內。」

我看著像小蜜蜂一樣滿屋子掃描的小A,問了一句話:「我什麽時候送過去?」

「盡快。」

——

我發現我與研發部的對話方塊多了幾行話。

「宋小姐,請問您明天是否有空?」

「沒有。」

「宋小姐,我們希望您盡快將編號A3508送來檢修。」

「不修。」

... ...

我覺得不修是不行了。

「諾州。」

「啵。」

他眼睛透亮,乖巧地等著我說話。

我捂著臉:「你...你...」

他像是體會不到我的不可置信,淡笑:「主人,怎麽了?」

「... ...」為什麽他可以自然成這樣,「諾州,女孩子的臉是不可以隨便親的。」

他歪頭,給我展示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偶像劇:「可她被親了很開心。」

「你看我是開心的樣子嗎?」

他白凈的臉朝著我,眼睛泛著藍光,過了幾秒:「心率120,主人你現在是開心的。」

「... ...」不,我是被嚇的,「諾州,你需要去檢修。」

他的表情開始生動,語氣也開始轉化:「諾州不需要。」

「啟動休眠。」

肌肉結實的手臂探過來,環住我的肩膀:「可以和主人一起休眠嗎?」

「不可以。」

「啟動失敗。」

——

為什麽他有了自己的意識,變成了這樣。

但他陪我走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算了,這樣就這樣吧。

我向後靠在溫熱的椅背上,這個溫度是他調適的。

「諾州。」

「在的,主人。」

雲漸漸散開,露出稀疏的幾顆星星,我仰頭看著:「你有了自我意識,還會服從我嗎?」

「會的,主人。」

「那我現在不想鍛煉。」

他修長的身體轉過來,好像沒聽見我說的這句話,硬生生將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開啟了【運動打卡線上觀看】。

... ...

「我的腰不痛了,真的。」

「嗚。你不要按。」

他收回手,微微笑了。

——

「諾州,你會感到難過嗎?」

他目露不解,「難過?」

我靠在他肩上,「你記得我媽媽嗎?」

她就是研發部的。

「記得。」

「在你眼裏,我媽媽是個怎麽樣的人?」

諾州視線落在窗外,似是在回憶:「自律,嚴謹,不愛笑的人類。」

我淡聲:「諾州,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的,主人,只要你不送我去銷毀,我就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臉,俯身落下一吻,「我知道,這是安慰的方式。」

柔軟的觸感在唇上,如蜻蜓點水般轉瞬即逝。

「... ...」

啊,仿生人的嘴唇還蠻軟的欸。

我無奈:「諾州,這不是,你不要再看亂七八糟的電視劇了。」

他沈吟片刻:「因為沒伸舌頭嗎?」

「... ...」他看的到底是什麽尺度的電視劇。

——

朋友發來訊息,說新出了一款戀能機器人。

「要不要來一個,正好幫我測試測試。」

我在猶豫,我真的不想測試機器人。

諾州看著螢幕,突然開口:

「主人,我也是戀能機器人。」

「我是全能的。」

「... ...」

我看著他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臉,想了想:

「諾州,你是想和我談戀愛嗎?」

——

我難得睡得及其不安穩。

夢到了過去,一個個場景像是走馬燈一樣,逼迫著我去回憶。

「溫溫,過來。」

冰冷的實驗室萊恩放著無數個機器人,而角落裏關著一只乖巧的柴犬。

他們睜著藍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看。

我小跑到媽媽身邊,有些害怕:「媽媽,今天可以只測試一個嗎?」

媽媽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點頭。

我看著編號A3507,「測這個,可以嗎?」

她嗯了一聲就走了出去。

「哢噠。」

落鎖。

我清了清嗓子,「編號A3507,啟動。」

「啟動成功。」

我需要花一天的時間,去測試這個機器人是否聽話,是否遵從命令。

他的機械手緩慢地擡起,又緩慢地落下,發出哢哢哢的聲音。

不對勁,這個有些不對勁。

我後退了幾步,問了幾個常識性的問題,他都回答正確。

我靠在關柴犬的籠子旁,猶豫著要不要開門。

「編號A3507,握手。」

其實我有點害怕這個動作,因為之前有被電到過。

「哢哢哢。」

動作遲緩,但是握手力氣很輕。

不得傷害人類,不代表不會傷害動物。

編號A3507低著頭,與那只柴犬對視。

他靜靜地盯了幾秒鐘,我松了口氣,準備讓媽媽開門。

淒慘的狗叫聲突然響起,我轉過頭,編號A3507的手緊緊掐著柴犬。

「編號A3507,松手。」

我緊張地看著他,他接收到指令,還是未動。

「編號A3507,休眠。」

他松開手,眼睛不停地在閃爍,我立即按下了警報器。

頭頂的監控燈發著光,我心中著急,大聲重復了一遍:

「編號A3507,休眠。」

他眼中的藍光定住了,在我以為他終於要休眠的時候,他開始一步一步朝著我走過來。

我靠在門邊,余光瞥到那一排都處於休眠狀態的機器人,大喊了一聲:

「編號A3508,啟動。」

在實驗室的門終於開啟的時候,我後怕地看向我媽,她戴著眼鏡,手裏看著監控屏,只說了一句:

「編號A3507,送去銷毀。」

警報聲還在響著,地上的柴犬一動不動,我僵硬地扶著編號A3508的機械胳膊,感覺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痛:

「我要搬出去。」

——

「主人,呼吸。」

我平復下來:「諾州,我一直沒問你,你是第一代編號A3508嗎?」

他點頭。

六年前諾州被送來的時候,我根本不記得他就是那個只有機械骨架的編號A3508。

我隨便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小A。

他也從未提過。

我不禁自嘲,我媽不怎麽關心我,卻知道我的審美,給他披了一層極其符合我審美的外表。

——

「來研發部,速回。」

我看著這個六年沒有訊息,今天突然有了的對話方塊。

又是命令的口吻。

「主人,你在難過。」

「嗯。」

他坐到我身邊,笨拙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看著對話方塊突然出現的兩個字:「不來。」

笑出了聲,我也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輕輕地貼過來,我沒有拒絕。

「諾州,你是想和我談戀愛嗎?」

上次他的回答是:可以嗎。

而這次,他直視我:「嗯。」

「好。」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收到了我媽的訊息,我又做了噩夢。

對我來說,是噩夢。

我媽永遠穿著白大褂,冷漠地盯著她的監控屏。

一開始我哭鬧著不肯被鎖進實驗室,她只是淡淡地看著我:

「溫溫,進去。」

別人的童年都是五彩繽紛的,只有我的。

冰冷冷的實驗室,冰冷冷的機械人。

實驗室裏的警報器是擺設,不到最後一秒,她都不會開門。

因為她始終堅信,她研發的機器人會遵守終端命令。

「編號A3508,啟動。」

A3508緊緊攥住A3507的手臂,拉住他的肩膀。

他歪頭看了我一眼,冷靜地,一字一句地說:

「別害怕。」

冰冷毫無情緒的語調,但是確實成功安慰到我了。

第一次覺得沒有仿生皮膚的機械人帥。

我睜眼,看著此刻睡在我身邊的諾州。

他閉著眼,處於休眠狀態。

他慢慢睜開眼,藍光一閃又熄滅:「睡不著?」

自然地抱住了我,輕拍著我的背。

我貼著他的肩膀:「你不會要唱,睡吧睡吧我的寶貝吧?」

他認真地開口:「你要是想聽,我可以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叫我主人。

直接用,你,我。

「我不想聽。」

我已經過了該聽的年紀了。

「嗯,好,那就不唱。」

——

「溫溫,開門。」

我聽著顯示器匯入的聲音,腦子裏全是自己稚嫩無助的聲音:

「媽媽,開門。」

「開門啊媽媽。」

「開門!」

「... ...」

我看著顯示器裏梳著鬢角有著白發的媽媽,她冷淡著臉,眼神不耐。

在等著我開門。

而記憶中的我,惶恐著臉,扒拉著電子門。

也等著她開門。

第一批機械人的出錯率是15%,在她最後一秒開門前,我會受傷或者死掉的機率也是15%。

諾州走過去,關了顯示器。

我問:「諾州,為什麽有些人會不愛自己的小孩?」

他轉身,眼睛認真地看著我:「因為人類,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和父母。」

我噗嗤一笑,「嗯,你說得對。」

他話一轉,眨眨眼:「但可以決定自己的愛人。」

「... ...」

——

「諾州,如果我35歲了,我們就分手。」

35歲,是我接受姐弟戀的最大程度了。

「你懂分手的概念嗎?」

「就是...」

他將熱牛奶遞給我,溫聲說:「懂。」

「不用分手。」

「我可以跟你一起「衰老」。」

他調出顯示器,拉動出很多張畫面,指給我看:

「我可以改變我的皮膚樣。」

「這些是皮膚樣品。」

他一直翻到了最後蒼顏白發的模樣,我深吸了一口氣,眼眶微熱:

「那如果我死亡了呢?」

「我會永久休眠。」

眼淚砸進玻璃杯裏,我相信他的承諾。

他擦了擦我的眼睛,問:「這是難過?」

我搖頭:「這是感動。」

他嗯了一聲,說:「早點睡,早睡對人類身體有益。」

——

我把糖包全倒進咖啡裏,她根本不知道我不喜歡喝咖啡。

我問:「媽媽,有什麽事嗎?」

不敢相信,去個商店,會被她特意堵住。

她用一種很冷漠的聲音問:

「中飯吃了嗎?」

我詫異,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問,我老實答:

「沒。」

她看著我:「想吃什麽?」

我用勺子慢慢地攪,手指不可控地顫了顫:

「都可以。」

她點頭。

我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筆直的背影,回憶起從幼稚園起,就是這樣。

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媽媽,為什麽我沒有爸爸?」

「因為你是試管嬰。」

「家長會,不來嗎?老師說,家長都要盡量到。」

我考的很好。

她頭也不擡地說:「你帶一個編號A組去。」

我特別,特別害怕機械人會突然在學校失控,盡管所有的同學都驚奇地圍了過來,一個勁地說好帥,嘰嘰喳喳地表示羨慕。

那時候,機器人還沒普及。

我緊張地時時刻刻盯著機械人的一舉一動。

盡管這是測試好的,但我還是很不放心。

老師問:「這是你的家長?」

機械人冷靜地答:「是。」

回家後,她只問:「出錯了嗎?」

手不耐煩地點了點控制屏,等著我的回答,我落寞地低垂著眼:「沒有。」

對她來說,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測試。

... ...

收到諾州的訊息:

「?」

我回過神,低頭笑:

「我媽約我吃飯,等會回。」

「好。」

——

包廂的溫度有點低,我沒忍住打了個顫。

想起來早上諾州提醒,今天大風,記得穿外套。

一頓飯,安安靜靜地吃完。

期間,她再也沒說過話。

我無意識地看她的臉和動作,心裏還是帶了點失落的。

就不該有所期待。

結了單,她突然淺淺地扯了一下嘴角。

違和。

不對勁。

她,從來沒有和我同桌吃過飯。

我發了個條訊息:「1」

沒有回復。

我反應了過來,苦笑著說:

「媽媽,別再來找我了,別見面了。」

轉身就往回跑。

諾州,諾州。

我喘著氣,撐在門口,下意識地喊:「諾州?」

顫抖著開啟燈,安安靜靜,空無一人。

「滴滴。」

我恍惚地低頭看。

研發部:「宋小姐,等A3508檢修好了,我們給您送回來,祝您生活愉快。/微笑/」

——

雨聲中伴著一聲「叮咚!」。

「宋小姐。」

「A3508已經維修好了,您要現在檢查一下嗎?」

研發部的見我遲遲不回答,繼續保持微笑:「還是現場檢驗一下比較好。」

我幹澀地開口:

「諾州,啟動。」

諾州灰色的一雙眼無神地從門外望向虛無。

「編號...A3508,啟動。」

「啟動成功。」

他眼中藍光泛起,定在我的陽台那邊:

「下雨了,主人。」

「該收衣服了,主人。」

他的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宋小姐,這樣看來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了,祝您生活愉快。」

「宋小姐,再見。」

——

研發部的人走後,我呆滯看著這個陌生的編號A3508,他什麽都沒變,但又什麽都變了。

還是穿著一周前的衣服,簡簡單單的白T。

他目光平靜地盯著我看,也不說話。

像個正常的機器人一樣了。

我憋了一周的情緒就此崩潰,揪著他的領子哭得不成樣子。

諾州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淚:

「主人,你在難過?」

不對。

如果是正常的機器人,看見我在哭,他是不會反問的。

反問的只會是諾州。

我擡頭緊緊地盯著他,帶有期望小聲地叫著他的名字:

「諾州?」

他拉著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處,突然道:「主人,諾州是給我的新名字嗎?」

白T下多了一個拇指大的硬片。

——

我拿了張A4紙,寫:【諾州】

【嗯】

【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他垂著眼,過了好一會才動筆:

【他們給我看你小時候的錄影】

【檢測出末端執行器溫度過高】

【給我看你測試第一代的錄影】

【檢測核心零件溫度過高】

【給我看你出門吃飯的錄像】

【檢測影像辨識,傳感器數據故障】

【差點銷毀】

我接過紙看著這些話,停在「差點銷毀」四個字上。

人往往喜歡自己能控制得住的東西,對於自己制造的機器人有了自主意識,第一時間怕的是什麽。

怕高於自身的限制,怕超過自身的認知,怕控制不住的慌亂,怕引發道德倫理問題,最怕的就是「反人類」「反統治」。

不會是敬畏,只能是提防。

我沒控制住捏筆的力氣,重重地劃了一道。

【所以你後來就偽裝了?他們不信,就裝了監聽?】

【嗯】

【取消銷毀命令的是你的媽媽】

——

「主人,今天的氣溫最高溫26度,最低溫15度,您可以加一件外套。」

雖然他嘴上這麽平淡地說著,但是已經走過來替我穿好了外套。

諾州低頭給我拉著拉鏈,我偏過頭親了親他的側臉。

他頓住,突然捂住胸口的位置,強勢地扣住了我的後腦勺。

知道我不敢發出聲音,他有些變本加厲。

我腦袋一空,對上他有些耀眼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笑。

【你知道我們現在像什麽嗎】

【知道】

我拉著他握著筆的手,他又笑了,笑得無聲。

【什麽時候能取下來】

【不能取】

【那我們要一直這樣嗎】

【等我入侵成功,破壞掉它的靈敏度,遮蔽它的訊號】

【好】

——

我看著顯視器,又換了一張畫面。

【?】

我看著他疑惑的眼神,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

【我發現60歲的你還是很帥】

【你明明最喜歡40歲的我,你停留那個界面的時間最長】

我莫名羞恥臉紅,扯過了紙,不想再聊了。

諾州拿過了顯視器,點了點。

畫面裏突然出現了60歲的我。

兩個花甲之年的人並排坐在一起,十指相扣。

他拿出了一張新的紙,一筆一畫地認真寫道:

【60年的你也很漂亮】

我笑了笑,鼻子感到有些酸。

——

「主人,檢測出您的背部僵硬,建議開啟【運動打卡線上觀看】。」

「... ...」

我無聲地使勁搖著頭。

不不不。

我不想鍛煉。

他笑著:「好的,已經為您開啟【運動打卡線上觀看】。」

「... ...」

等我狼狽地跟著鍛煉完,癱坐下來時,他蹲在了我的面前,力道恰好地替我按捏起了小腿肌。

「嘶,酸。」

「嗯。」

我驚喜地看著他,無聲地開口:「好了?」

他擡眼,嘴角揚起,笑吟吟道:

「嗯。」

我掐他的臉:「你故意的!」

「嗯。」

——

「來研發部,速回。」

我冷靜地刪掉了這條訊息。

很快進來一條:

「是關於編號A3508的,建議你過來一趟,速回。」

我頓住,皺著眉,看著遠處替我晾著衣服的諾州。

我又刪掉了訊息。

很快又進來了一條:

「我知道他黑了監聽,我們在他系統萊恩裝了自毀程式,建議你過來一趟,速回。」

我呆呆地看著諾州一步步走過來,他打量著我的臉色問:

「怎麽了?」

我直接問出了口:

「諾州,你是不是被安裝了自毀程式?」

他沈默了一會兒,才道:

「嗯。」

我突然生氣,壓不住火:

「是不是我不問,你就永遠不會告訴我?」

他眼神憂傷,嘴唇動了動:「對不起。」

我站了起來,指著顯示器的桌布,顫著聲音:

「白首永相伴,假的。」

他慌張地拉著我:「你要去哪裏?」

「別生氣。」

「這個程式我過一段時間就會卸掉,只是時間問題。」

我苦笑:「多久?」

哪裏會這麽簡簡單單地就被卸掉。

研發部那麽多的技術人才。

「你去哪裏?」

「我出去靜靜。」

「... ...」

他站在門口可憐巴巴地望著我,看他這個樣子,很多想罵的話收了回去,我轉過頭,不再看他,只留下一句:

「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

她一身白色的長衣長褲,靜靜地看著我:

「坐吧。」

我坐了下來,這一刻我的情緒詭異地也跟著靜了下來。

「你想說什麽?」

她無所謂我的態度,朝我遞出一個東西。

九鍵遙控。

她說:「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是這個東西你還是收著吧。」

我沈著臉,沒動:「這是什麽?」

她說:「這是保護和控制機制,取決於你,四位數,我設定成了你的生日。」

我的伴侶不是人,是個機器人,是個生命永恒,但會陪著我一直「衰老」的機器人。

他有自我意識,也有自毀程式,而啟動程式的「遙控」在我手裏。

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目前有了自我意識的機器人。

理應被銷毀,因為機器人反殺的機率幾乎為零,卻又不被確保精確為零。

所以她將「遙控」給了我。

我一直未回應,她自顧自地說完:

「如果沒記錯的話,是0722。」

我看著這個「遙控」,想著自己從未過過什麽生日,雖然我的出生醫學證明上寫的是這個日期。

「我知道你是個品行極佳的孩子,如果當他做出極端行為,你知道該怎麽做。」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對我做出品行極佳的評價的。

我只把自己想問的問出口:

「你們保證不會擅自啟動?」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柔和:

「我知道他一直陪著你,你也很喜歡他。」

「這些年,是我疏忽了你。」

疏忽。

我深呼了一口氣,拿著東西站了起來,朝她彎了彎腰,壓下心中的酸澀。

算了。

還是要謝謝她。

「謝謝您。」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

我站定在一個自動售貨機器人前。

我對著他說:

「您好,要一把雨傘。」

「您好,收您89元,找您11元。」

他略彎起腰,給我遞著傘,我接過,看著他的臉走了會神。

眉眼有點像諾州啊。

視線掃到門口,我看見了個淋著雨的傻機器人。

我撐著傘小跑過去,「你怎麽跑出來了?」

他不作聲,眼睛盯著店裏的那個售貨機器人。

莫名地,我覺得他的眼睛都紅了。

機器人會哭嗎。

還是說雨刮進眼睛裏了。

諾州接過我的傘,將傘下本來五五分的領域變成了三七,他的肩膀露在外面。

我說:「再進去買一把吧。」

他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眼睛又泛紅又泛藍,奇奇怪怪的,他終於開口:

「你是不是只喜歡我的這張臉?」

「... ...」

他的小腦瓜到底在想什麽。

我還生著氣呢。

——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發。

聽著他像是無奈又委屈的控訴,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你從來沒說過你喜歡我。」

「你是只喜歡我的皮膚樣品嗎?」

「我等了你好久。」

「你出去做了什麽?」

「是還想重新領個機器人回家嗎?」

「你看看盯著他看了5.3秒。」

「你還在生氣嗎?」

「對不起。」

「請你相信我,真的只是時間問題好嗎?」

... ...

最後是他小心翼翼的語氣:

「你是要跟我分手嗎?」

——

我看著他大半濕透的衣服,還有看上去濕漉漉的眼睛。

「我出去和我的母親談了談。」

「談你的自毀程式。」

「我只是去買了把傘,因為下雨了。」

「我確實還在生氣,但我沒想過分手。」

我摸了摸他的眼睛,又扶開他眉間的皺痕:

「諾州,你知道諾亞方舟嗎?不是你的州,是...」

他的情緒慢慢穩定了下來,點頭:

「我知道。」

我忘了他的知識儲備有多大,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諾州眼睛動了動,不確定地問:

「你把我當成救命稻草?」

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我彎著眼,解釋:

「嗯,確實有這麽層意思,它不是還象征著重獲生命嗎?」

他的臉上是斂不住的笑:

「我這麽重要?」

我認真地看著他,鄭重道:

「重要。」

「我從她的研發部搬了出來,用數據采集的錢買了個屬於自己的房子。」

我慢慢揚起頭,看著頭頂上的傘:

「有一句話是,滿世界都在下雨,家,是一把撐了一代又一代的傘,傘下是一片晴空,是生命的諾亞方舟。」

視線又回到他溫柔的眉眼上,我的聲音放得很輕:

「我當時只覺得我的房子不叫家,因為空蕩蕩的,永遠只有我一個人。」

「我很感謝她把你送了過來。」

「讓我覺得,我真正意義上,也有了自己的家。」

「你不是說人類可以決定自己的愛人嗎。」

「我既然決定了,那麽我肯定是愛你的啊。」

——

「你知道我們現在叫做什麽嗎?」

「夕陽戀?」

「什麽呀,夕陽戀是人老了迎來第二春,你是我的第二春嗎?」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眼角,我順著摸了摸:

「感覺歲數越大,眉毛越稀。」

諾州細細地看著我,開口的聲音是特定設定的滄桑感:

「不稀。」

「你就睜眼說瞎話吧。」

——

我看著他深凹的眼窩,盡管他變得十分的蒼老,但他的眼睛一直都是那麽的深邃明亮。

我突然傷感起來:

「諾州,等我走了之後,你去談一段「夕陽戀」吧。」

其實我很舍不得他,但跟我不一樣,他的生命終究是永恒的。

我短短的一生,只能算是他的過客,也許時間一長,他就會慢慢淡忘。

他既然有了自我意識,就不該就此斷送歲月。

他該去感受這個世界的繁華和美好。

而不是守著我。

諾州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固執得要死:

「不要,說好了一起的。」

「我既然有了自我意識,就應該自己做決定不是嗎。」

「我想陪你,我會永久休眠的。」

「白首永相伴,真的。」

四句話,他特意講得又慢又深情,低頭親了親我。

「我的嘴巴幹得要死,你去給我倒杯水。」

他搖著頭:「不要不要。」

「?」

他看著我:「電視劇都是這麽演的,你要支開我,我一轉身,你就閉眼了。」

「... ...」

我被氣笑,無奈道:

「不是,我剛剛說的又不是遺言。」

「今天你檢測了十二次我的身體情況,你明明還誇我健朗得很來著。」

他還是搖頭。

我嘆氣:

「都說了,讓你少看電視劇。」

——

永久休眠也有被後世重新開機的可能。

諾州細致地給她換上衣服,是他喜歡的白色。

畫好妝容,淡淡的唇色讓她有了些活氣。

他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0722

(全文完 22.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