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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科研能力從什麽時候開始突飛猛進的?

2022-03-29科學

老科研人了,這個問題似乎可以回答一波。

我指的是正經的科研能力,不是那種社會活動家的能力。在我的印象中,我自我能感覺到的快速提升有三次。

第一次是我不再拘泥於博士按時畢業的時候:

我是在職去讀的博士。工作單位允許脫崗,但是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博士學業。所以,我特別想早點畢業,巴不得博士四年的事情一年就能做完。於是,我起早貪黑地做實驗,好不容易有了數據,又黑白顛倒地寫論文。我記得我在同年級裏進度還算快的,大導師不管,小導師出國訪學一年,我楞是磕磕碰碰地把第一篇SCI論文在博二上學期就寫完了。

但那個時候,我對SCI論文的認知還很粗淺,並不知道一篇SCI論文寫完到發表中間還要經歷多少波折。寫完自己讀了兩遍還覺得不錯,跟大老板要了帳號就自己投稿了。投完稿,就繼續做後面的實驗,以及寫後面的論文。 到博士二年級下學期的時候,我已經寫了四篇論文了。

為什麽是四篇?因為大老板規定,必須發四篇二區以上才能畢業。所以,我鉚足勁寫了四篇,投了四篇,被拒了四篇。剛被拒回來的時候我還不信邪,覺得只是運氣不好,胡亂改改,又投別的期刊去了。再投再拒,屢投屢拒,改了投還是拒,小老板訪學回來幫我改了後投稿一樣被拒。

其實第一次拒稿是從博二上半學期開始的,也就是第一篇稿子。但那個時候,對這個事情認識真的不夠,自己沖勁也很足,所以沒引起重視。直到一次又一次拒稿,這個情況持續了一年時間。我開始有點心灰意冷了。

因為我是30歲在科長崗位上遞了辭呈去讀的博士,和很多人讀了博士後去考公考編是恰恰相反的兩條路。那時候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其實不適合搞科研,人生巔峰的時候就是當科長的時候。現在巔峰過去了,僅憑一腔熱血,選了自己天賦並不好的科研,簡直就是給自己斷了後路,走進了死胡同。

那段時間過得並不開心,雖然也不至於到抑郁的狀態。但寫出來的論文一直發不出去,就好像是一根魚刺卡在嗓子裏一樣。卡得死死的,不上不下。

就在博三上學期的那年,我廣西大學的朋友邀請我去做報告。報告做完,請我喝酒,第二天還要帶我去北海銀灘玩玩。同去的還有另外一位朋友。我們三人本科都是一個宿舍的。就這樣,報告做了,酒也喝了,我跟著我朋友去了 北海銀灘

那時候,廣西大學的朋友從國外回來,直接給了特聘教授。另外一位朋友,也在我的本科母校,早早的成了副教授。而我,只是一個博三一篇論文都沒有發表的小白。見了面嘛,訴訴苦肯定會有的,但訴苦也解決不了我論文發表和博士畢業的問題。

我們三人一直在海邊逛著。海邊是個很好的地方,天水一線,天高海闊(附上那天拍的照片,白衣為本人)。

當時的心情很奇怪,因為是出去做報告,還要在海邊溜達,自己的課題先放了放。幾天心思沒沈浸在自己的課題裏,便開始想別的事情。

想起來,當初自己為什麽30歲辭去科長的職務跑來讀博,是因為不喜歡酒桌上觥籌交錯和虛顏假笑,是因為自己就是單純地喜歡做研究,喜歡探索未知,喜歡把時間花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讀個博士,可以精進自己的技能,好有一技之長養活自己。尤其是像自己這樣的i人性格,帶輕微社恐,做行政職務其實還是很大不便的。

只是,我太想早點畢業了。如果無法按時畢業,我就得回原單位去上班。一邊做著行政工作一邊還得操心著博士畢業的事情,很不方便也很不舒服。

突然發現世界很大,自己在意的那一點點事情迷了自己當初讀博的目的。 我這樣著急地做實驗,著急地寫論文,著急地畢業,我真的學到東西了嗎?未來我真的可以因為讀了這個博士養活自己嗎?如果我並沒有真正學到東西,那就算畢業混了學位回去,那意義何在?

我一直在心裏勸著自己不要急不要急,要看到本質的東西。我想去讀博的本質,是想滿足我的探索欲,正經地做研究,而並不僅僅是一張文憑紙上。

我脫了鞋,光著腳在沙灘上走,海水的溫度沁入皮膚。風吹在臉上涼絲絲的,頭頂的雲浮在天穹,我伸開雙臂也觸及不到。

世界那麽大,我怎麽就被困在這芝麻大點的事裏了。

原來我著相了!

那一刻,我仿佛透了!

去TM的按時畢業,就算五年六年又能怎麽樣,我享受我自己給自己帶來的獲得感和滿足感, 我讀博是來學東西的! 想明白這一切之後,我不再糾結我什麽時候畢業的事情了。心在那時靜了下來,像一汪明鏡般的深潭。

等回去學校,我不再著急投論文了。

把實驗數據重新拿起來細細端詳,思考這些數據到底說明了什麽問題,多個實驗的數據放在一起是否有矛盾,要說明一個具體的問題我的結果和論證到底充分不充分。寫論文時也不急,細細地品著自己寫下去的句子,看看單個句子有沒有錯,放到段落裏前後邏輯對不對,美不美,段與段之間邏輯對不對,這樣才能把一篇論文像一個系統工程一樣完成。

我開始變得不著急了,欲速則不達。

一篇論文可以被接受的前提是它是一篇可以被接受的論文,而不是一篇草稿。於是,我對我的論文精心打磨,慢慢打磨。看似是一柄慢劍,但打磨鋒利後是可以一招制敵的。

之後我的論文再也沒被拒稿過,這反而讓我達成了按時畢業的要求。

總共兩篇一區,兩篇二區。

要知道,那時候一區是很少的。

最終,我把學習還給學習,我學到了更多的東西!

(右哦)

第二次是我坦率得承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的時候:

畢業後,我跟過一個「大佬」,至少在我博士畢業時我認為他是大佬。不能否認的是,他作為前輩確實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扶著我走穩了第一步。直到今天,他是全球高被引科學家,進了史丹佛全球前2%頂尖科學家終身榜。這些虛名的背後,都是我和其他幾個兄弟夥伴的時間和汗水。

科研學術圈是一個很兇險的地方,等級森嚴,山頭林立,學閥橫行。「大佬」一直跟我灌輸,要團隊作戰,要占山頭,拿帽子,拿計畫,要懂得資源交換。然而,從我跟隨他開始,他就盤算著從我這裏獲取他要的東西,或者教會了我他便多了一頭拉磨的驢子。

從跟著他那時起,一邊他總是跟我鼓吹一定不要當個普通人,普通人幾乎什麽都沒有。所以,要像他那樣,好好做科研,世界就在腳下。

所謂的好好做科研,就是首先從鍛煉技能開始,鍛煉技能就是發文章要掛他通訊,幫他指導他的學生,幫他學生改論文,幫他寫計畫,然後拿了計畫要懂得把專家費發給他。

博士剛畢業的我,真的對這個圈子什麽都不懂。有個人帶著,總比沒人帶著要強。其實到現在我也發現,那些單打獨鬥的博士,慢慢地也都邊緣路人化了。

那個時候的我,那是一個開心。像我這樣從小城鎮出來的做題家,來城市打拼,無依無靠,隨便來條野狗都能把我吃了。被一個「大佬」眷顧,我都覺得是祖墳冒青煙了。有人問,那你畢業後也可以跟著你的博導呀,為什麽你不跟著自己的博導而是別人家的導師呢?

(這裏澄清一下,我的博導呢,在我博士期間忙著開自己的企業,丟了一個他拉到的橫向給我,四年時間,和我說話沒超過過100句。人家每天在企業裏,至於我們他是顧不上的。而那個大佬組,在那幾年確實也發了很多好的論文,讓人眼紅。所以,畢業後,我也想另覓出路)

跟上「大佬」後,我便沒日沒夜的幹活,工作時間7-24。每天睡眠不夠7小時,長此以往,身體一直處於亞健康狀態。

「大佬」呢,幾乎天天給我打電話,一打一兩個小時。他說他要教我的東西,都在這些聊天裏。然後顛來倒去的說一些科研圈名利場上的事情,一直說了三年多。如果問他具體的科研問題呢,他便左顧而言他。「大佬」一直跟我強調,在這個圈裏混,就是利益交換,具體的工作什麽都不是(多年以後我再看這個觀念不全對,也不全錯)。 但「大佬」的說法是,我們跟著他,用了他的名,用了他的人脈,所以要給他專家費。其實給專家費一事,我覺得無可厚非,只是我覺得專家費的意義不是在聽顛來倒去的廢話的。

後來我知道,他給其他人都那麽打電話的。每天吃過晚飯,他就要打電話給我們,看看我們這些驢子有沒有好好拉磨,又扯點別的事情,找一下居高臨下的滿足感。

打電話的內容大概都是這樣的內容:

「跟著我,科研講團隊,好好幹!」

「等你評上了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就會有985高校來挖你,985高校對全球高被引科學家開價都是百萬年薪起。」(後來我知道,純屬扯淡)

「你記得那個誰誰誰嗎?跟他說什麽都聽不進,到現在過去幾年了一點長進都沒,還是講師。」

「等我當上院士,我就可以呼風喚雨了。」(這話不假,可他不可能當上)

「千萬不要當普通人,普通人薪資就是薪資。等你牛了,你的薪資只是喝咖啡的錢。」(後來幾年我知道他已經掙得不如我了)

「……巴拉巴拉巴拉」(這種調調跟我重復了好幾年)

剛畢業那幾年,科研圈這個地方沒個人帶真的很多東西看不到。我跟著他不斷的幫他做事,不斷的接受他的「教誨」,不斷地幫他帶學生寫論文(不止我一個人在寫)。一邊他又給我畫餅,從畢業開始,要努力優青,長江,傑青,萬人,院士啥的。慢慢地,我品出來,「大佬」所謂的科研無非就兩個字,名和利。然而他不做具體的科研,也沒有計畫,想要獲取名利的方式只是想透過讓我們給他打工來實作。(名利嘛,我當然也想要,但至少我不想踩著別人的屍骨上去)

我最初讀博的目的前面也寫了,我只是喜歡搞研究,喜歡搞研究的那種清凈感。好不容易逃離了原來的名利圈,又讓我一頭紮到這個名利圈裏。為了所謂的「人脈」和「關系」,我一直在外面跑。然後,把我能獲取的成績再貢獻給那個「大佬」。忙碌了這幾年就感覺「大佬」一直在給我們講經,並沒有科研上的實際進展。

到後來,我的認知也慢慢提高了,用句現在流行的話講,「大佬」這種行為叫PUA。

在這種長期的壓榨下,曾經我有段時間很痛苦。痛苦的原因有幾個。

1.科研圈不是我以為的科研圈,圈裏劣幣一直在驅逐良幣,良幣越來越少;

2.跟著這個「大佬」浪費了好幾年青春,有些事情,過了那個時間節點後,我這輩子再也沒有可能實作了;

3.「大佬」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科研者,他只是喜歡科研背後的喧囂,而非科研,僅這一點和我並不是一路人;

4. 這幾年走歪了路,科研水平停滯不前;

5.人生整體行程被耽誤!

當然,這怨不得別人,只因自己能力和眼界有限,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長期的壓榨和長期的痛苦讓我在2020年開始生病,奇奇怪怪的很多病混在一起,身上的零件不是這個出了問題就是那個疼。我知道,那是精神狀態出了問題,才導致身體狀態出了問題。我的工作效率陷入泥潭,進度停滯不前。每天昏昏沈沈,記憶力變得非常差,腦子裏經常閃過很多亂七八糟的畫面和聲音。病得最重的時候,生死也只有一線之隔。

奇奇怪怪的精神狀態讓我痛苦不堪,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維持正常的工作狀態,經常記不起事情。只有等狀態好點的時候,才敢把自己放出來,指導學生,開組會等。

可說來也怪,可能思考多了,某一天的時候我就突然明悟了。

我是誰?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我來幹什麽的?我來幹什麽都是幹了什麽!

我最終會如何?我最終會死亡,和所有人一樣!

我就是一普通人,我不是來當院士的,也不是來拯救世界的,我就是來做我自己的,幹自己該幹的想幹的喜歡幹的!

從那天開始,靈台幹凈了不少,思維又開始清晰了。雖然還有一些疾病在身,但總歸比以前好了不少。

我離開了那個大佬,不主動聯系,非必要不合作,一切公事公辦。大佬想成為院士,那他想辦法自己努力,而我一個普通人湊什麽熱鬧呢。我把大佬丟給我的活,丟在了一邊,認真地思考自己科研上的頑癥。

精力投放到研究上,研究便開出了花。一些很久都沒得以解決的問題陸陸續續都摸到了思路,原來的研究結果都打通成了體系。我會思考自己的團隊怎麽管理,怎麽樣提高效率,提高整體的幸福感。

最終,我把研究還給了研究,我研究出了更多的東西。

第三次是我不再凡事親力親為的時候:

以前的時候,我總是很急,總想快點出成果。有些東西如果學生搞不定的,我便親自上馬。

數據不會分析?我來!

圖不會畫?我來!

論文不會寫?我來!

所以,在我剛當導師的那幾年,別看組裏出了不少學生一作的論文,其實那基本都是我寫的。這種狀態好像學生在導師的庇護下,出了一些成果,但最終還是有很大的問題。經常一篇學生的論文發表了,學生對論文裏的提到的知識一臉懵,以至於這篇論文變成學生大論文裏的一個章節時,也容易講錯。

久而久之,學生裏傳出來一句話:我們組最刻苦的是導師!

最終,我累的要死,學生被閑下來了。我累得半死,學生卻沒有在我身上做到什麽東西,我與教育的本質漸行漸遠。

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開始改變對課題組的管理策略。

上面提到過,我已經意識到自己只是個普通人了,一年組裏產出六篇論文還是八篇論文其實沒有區別。要讓自己的小組走得更快更遠,應該發揮出小組成員更大的力量。

既然這樣,不如——

我試著把以前自己包圓的事情讓小組成員去做,如果不會做,那我就耐心地教,不吝時間教會為止。我試著把論文嘗試著讓學生自己去改,我僅僅指出問題,僅起引導作用。改不好,我也不著急投稿。我試著會花一下午時間,和學生坐一起喝咖啡。我給他們講課題裏的知識點,我講的唾沫橫飛,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對課題的理解更深入了。

經過了好一段期間後,我發現課題組的成員都在成長,很多事情交給他們我很放心。

事情不用我一個人做了後,我被節約出來了一些時間,我把這些時間投資在自己身上。

我嘗試著花時間去了解更多的科學前沿,並和自己的課題結合在一起,給了老課題新的活力。我也嘗試著去企業裏走走,看看工業界的需求,嘗試著幫助企業解決問題,給自己呢科研成果賦予了更大的實際意義。我把我看到的學到的,在喝咖啡時又告訴我的學生,拓展了學生的眼界和思路,讓他們不僅僅局限於紙上談兵。

這樣的正向迴圈一直給我的小組添柴火。我覺得我的科研水平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不少。

科學最終要服務人類,導師最終要傳道受業解惑。

最終,我把教育還給了教育,同時也教出了更好的自己。

我是夏夏回來了,一個在高校工作了很多年的博士,資深導師,擔任多個SCI期刊的編輯編委,擅長研究生培養和SCI論文寫作發表,你的點贊、收藏、關註和贊賞是對我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