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遷都本質上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名分」其實是一種補償。
就像廣西首府從桂林遷到南寧後,地區簡稱還是「桂」一樣, 玻利維亞行政中心從蘇克瑞遷到拉巴斯之後,給蘇克瑞留了個「法定首都」的名分。
拿走裏子,留下面子——「玻利維亞」這個國名本身就是類似手法的產物。
1826年,新獨立的上秘魯以玻利瓦爾命名本國為「玻利維亞」,在授予解放者表面上的至高榮譽的同時,上秘魯本地勢力一直在排擠玻利瓦爾,不讓他推行整合安第斯各共和國的計劃。
同理,共和國的首都以獨立英雄 蘇克瑞 將軍的名字命名,但這座城市本身 是殖民地時期的首府暨保守派大本營 ,這也是一種 用名分揶揄現實 的操作。
1836-1839年間,玻利維亞總統聖塔克魯茲將軍試圖把秘魯-玻利維亞整合成一個國家,為了削弱保守派和地方主義的影響,聖塔克魯茲遷都到了更靠近秘魯的拉巴斯,但是上下秘魯統一的計劃招來了地緣宿敵智利的反對。被智利打敗後,聖塔克魯茲下台,秘魯-玻利維亞聯邦解體,玻利維亞的首都也回到了蘇克瑞。
19世紀中葉, 以拉巴斯為中心的高原北方地區隨著錫礦經濟崛起,成了自由派的大本營,開始挑戰首都蘇克瑞的權力。 19世紀80年代太平洋戰爭爆發,玻利維亞再次輸給智利,這次倒黴的輪到了保守派,由於政治失敗外加經濟衰落,蘇克瑞輸掉了世紀末的玻利維亞內戰,從此玻利維亞的政治中心轉移到了拉巴斯,但是為了平衡(或者說補償),憲法裏仍然確認了蘇克瑞的唯一首都地位。
20世紀以來,一些政治勢力又多次提出過要政府搬回蘇克瑞的訴求,但都沒能成功。
其實, 拉丁美洲的很多國家都有過類似的「首都爭議」,一方是保守派主導的殖民地傳統政治中心,另一方是自由派主導的18世紀中葉之後隨貿易和開發興起的城市。
比如哥倫比亞首都 波哥大 是新格拉納達總督區的首府,保守勢力非常強。1810年新格拉納達爆發獨立運動,在西班牙人總督帶著細軟逃離城市的時候,據說有很多波哥大市民揮淚送別,盼著他早點回來。而在1830年玻利瓦爾下台流亡歐洲時,波哥大四處傳唱著對他的咒罵。
因此,在大哥倫比亞存在的那些年裏,遷都的想法始終是存在的。問題是1815年時,自由派大本營 卡塔赫納 被西班牙遠征軍炸成了一片廢墟,一時半會無法恢復,國家首都就只能留在波哥大了。
哥倫比亞隔壁委內瑞拉也有 卡拉卡斯 和 瓦倫西亞 兩個大城市,前者是殖民地首府、中央集權派的堡壘,後者受到地方主義者的擁護。1830年大哥倫比亞解體前,地區的政治中心大多數時間位於瓦倫西亞,委內瑞拉獨立後卡拉卡斯逐漸占了上風。
首都爭奪最激烈的地區莫過於中美洲。瓜地馬拉城 和 聖薩爾瓦多 的鬥爭是中美洲聯邦解體的直接原因,聯邦解體後出現了保守派主導的瓜地馬拉和自由派主導的薩爾瓦多兩個共和國。
經過反復拉鋸, 德古西加巴 終於擊敗老首府 科馬亞瓜 ,拿下了宏都拉斯首都的地位。 格拉納達 與 萊昂 爭執不休, 卡塔戈 和 埃雷迪亞 互不相讓,最終成全了折中方案,讓馬納瓜和聖荷西分別成為了尼加拉瓜和哥斯大黎加的首都。
厄瓜多爾的兩大城市 基多 和 瓜亞基爾 長期相互蔑視。1858年,自由派政府遷都到瓜亞基爾的做法直接激怒了保守派,導致當局被推翻。從此再也沒有政府嘗試遷都,但瓜亞基爾始終是自由派的大本營。20世紀初,瓜亞基爾支持了被推翻的自由派總統Alpha羅。2019年,面對首都基多的大規模抗議,與列寧同名的厄瓜多爾左翼總統萊寧·莫立諾把政府臨時搬到了瓜亞基爾。
在一城獨大的國家,自由主義者也會提出新建首都,作為一種對抗既得利益、開發新地區的方案。 例如19世紀墨西哥的聯邦主義者希望遷都到小城 克雷塔羅 ,以擺脫盤踞在首都墨西哥城的帝國幽靈。墨西哥革命期間的1916年,資產階級總統卡蘭薩一度計劃遷都到多洛雷斯-伊達爾戈,以「革命作派」取代「舊都風氣」。
阿根廷的薩米恩托在當上總統之前是個流亡作家,他希望把首都從布宜諾斯伊利斯遷到巴拉那河中央的一個小島上,方便建立由阿根廷、烏拉圭、巴拉圭共同組成的拉普拉塔聯邦。
二戰後第三世界國家興起修建新都的浪潮,領銜者是巴西的巴西利亞。 同一時期落成的首都還有巴基史坦的伊斯蘭瑪巴德、奈及利亞的阿布加、哈薩克的阿斯塔納等。秘魯受此風氣影響,也在20世紀80年代考慮過遷都到安第斯山脈的可能性,但是由於財政狀況糟糕完全無法實施。
如今,在拉丁美洲最先完成「事實遷都」的玻利維亞,蘇克瑞作為首都擁有的權力很小。不過, 「名分」本身也是一種重要的政治資產 ,就像今天的玻利維亞依然擁有一支和陸軍空軍齊名的海軍,代表著該國對出海口的訴求。
如果時機合適,名分未必不可變現。 玻利維亞海軍如此,首都蘇克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