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萧辰分手三年。
再见时,我挺着肚子,他是我的产科医生。
「萧辰,你有意思吗?」
「给自己的前女友接生,怎么没有意思?」一字一句,讽刺至极。
1
倒霉催的,本来要去见客户,脚一滑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我忍着宫缩疼痛躺在医院病床上,一抬头就看见立在门口的萧辰。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一时间我惊得连宫缩都暂停了。
「颜女士,这是我们医院最年轻有为的产科大夫,萧医生。」
我们都没接话,只有一旁胡主任热情招呼。
我托人介绍医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萧辰。
三年前被我甩了的男人,如今要为我接生,求双方的心里阴影面积。
得知消息的我还一时缓不过劲来。
萧辰从进门后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脸色难看得好像有人给他戴了某顶生机勃勃的帽子。
病房里充斥着一股低气压。
胡主任大概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找了个借口火急火燎地跑了。
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只剩我和他两人,气氛凝结了一般,静地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
沉寂半晌,萧辰冷不丁说一句,
「三年抱两,你挺行。」
此刻我正心慌意乱,猛的一听他说话,条件反射般的商业互捧,
「不不不,是你行。」
话音刚落,眼瞅着萧辰脸都黑了,
我赶紧找补,「我说的是工作,工作你很行。」
「为什么?」他突然沉下声音。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说他很行?我一头雾水。
「为什么你……你双胎33周,还敢到处乱跑,现在摔了一跤被送进医院,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还是不想要孩子的命?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自己运气向来糟糕嘛?
萧辰很快收敛了情绪,恢复一副冰冷的面孔。
「……检查报告我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然你现在应该考虑保大还是保小。」
「当然,像你这么自私的女人,从来只关心自己,不考虑别人。」
这话就难听了,我也不是故意摔倒的。
我沉了沉气,忍不住道,「萧辰,这样有意思吗?」
他轻呵一声,带着嘲弄的意蕴,
「给自己的前女友接生,怎么没有意思?」
「今天除了我以外,有经验的产科医生不是已经有安排,就是外出培训。」
「颜殊,你没得选。」
萧辰一步一步逼进,双眸黑沉沉,充斥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头皮发麻。
果然,他做我的产科医生,怕是就早有预谋的。
肚子又开始阵痛。
看见他欲靠近检查,我急忙喊住「萧辰,别……」
我害怕,真的。
害怕自己长满妊娠纹的肚皮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萧辰面前,任他随意检查,
虽然在他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但其实在得知他是我产科医生的那一刻,我已经方寸大乱。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萧辰总能精准地参与我人生中软弱难堪的时刻,而他的位置就是我此刻视线看到的那样,高高在上。
而我的骄傲与尊严,落了一地。
萧辰静静注视了我一会,声音淡淡,「颜殊,我一年做过的手术,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你在我眼里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希望你配合医生的检查。」
我咬着牙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很快地给我检查了一遍,叫来了护士边叮嘱边记录。
「马上安排手术……」
好似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孩子的父亲呢?怎么不通知他?」
「没有,孩子没有父亲。」我疼得脑袋发晕,顺口一说。
笔尖明显顿了一下,萧辰看了看我又什么都没说。
临进手术室前,我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孩子该怎么办呢?
我是绝对不能有事的。
思及此,忍不住拽住萧辰的衣角,求助地看向他。
他像是看穿了我内心所想,拍了拍我手背。
麻药上来的时候,我昏昏沉沉间感觉温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不会有事的,信我。」
突然的,我就心安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有萧辰在,我就会变得好运吧。
2
我从小就运气不太好,出生被父母抛弃,一直待在孤儿院长大。
直到十岁那年,有个自称是我亲生母亲的女人找上了门要带我走。
孤儿院的小胖知道我要走了,很高兴,毕竟我以后就没机会再顺走他碗里的馒头。
院长知道我要走,也很高兴,她觉得我以后有个家了。
我的亲生母亲也很高兴,我不知道她高兴什么。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我。
但我没得选。
我记得那时我望着她温柔的眼睛,想了想,「跟你走,有饭吃吗?」
对我来说,家也好,孤儿院也罢,都只是个吃饭的地方。
同样,我的母亲当时哭也好喜悦也罢,我都无法体会。
搬到新家后一切都好,我拥有了新学校,新衣服,甚至是一个单独的房间。
母亲大部分时候都很温柔,会给我扎起好看的辫子,说话轻声细语,让我时常恍惚觉得我确实拥有一个很爱我的亲人。
可是一旦触碰到我的成绩,她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她会把我差劲的成绩单撕碎,甩在我脸上,点着我的脑袋质问我为什么蠢笨不堪;把书本砸到我身上宣泄她的不满;有时候没发泄够,她还会用力扯得我一个踉跄,用扫帚狠狠打我。
往往她打着打着就哭了,哭诉她命苦,哭我父亲害她一生。
是的,我竟然有父亲。
有一次在她哭泣时我没忍住提了一句,她猛地扑过来,双手钳住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痛呼不已,她只让我闭嘴,然后缓缓吐出几句我至今难忘的话。
「你没有父亲,也永远别提。
如果你只能像你父亲一样做个烂人,发烂发臭,我一定会亲手掐死你!绝不让你害人害己。」
我记得那个夜晚,她甚至手掐在了我的脖子上,月光照在她脸上,
面容惨白可怖,眼神冰冷。
我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我的母亲,她恨我。
从此以后,我与她的关系就好似老板和员工。
她每时每刻鞭策我上进努力,而我每个月每季度汇报我的学业成果。她虽然还是有哭打过我,但我从最初躲在墙角的无措害怕,渐渐变得麻木不仁。
心一天天冷下去,学业一点点上升。
她也会欣喜地想奖励我,可她的心情如何,我已经不想体会。
一切如她所愿,最终我已还不错的分数,险险擦进了一所985高校,只能报得冷门专业。
我们都很满意,她满意成果,我满意自由。
离开那天我把从小到大的东西都带上了,头也不回。
我只做了十年的孤儿,可我心里明白,我这一辈子都是孤儿。
我与她的母女情份也许早在她丢弃我的那刻就断了。
往后只是名义上法律上的母女,她抚养我长大,我赡养她到老,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在这世上,我不会爱人,也没有人爱我。
可……萧辰呢?
我,不知。
3
我和萧辰相识于大学,他那时已经是学校里有名的人物。
他家境优渥,父亲是高知分子,母亲继承了家中企业,这样的家庭背景已经让很多人望尘莫及,而他本身还天资卓越,是老师口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即使性子傲脾气大,但爱慕他追求他的女生仍然是前赴后继。
我听说学校有这样一号人物时,只觉得遥远又陌生。
同一个世界,两样的人生。
有人生就在罗马,一切轻而易举,比如他;有人则想要什么就得拼尽一切,比如我。
原本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干扰。
但命运偏偏捉弄人。
每次只要我一倒霉,萧辰就必然在场,他总能精准地参与我的社死时刻,还是观察视野最佳的那种。
刚入学的那一年,我霉运连连。
第一次遇见萧辰,我就从草坡上滚到他面前,撞得他一个踉跄。
若不是他站得稳,怕是要两个人一块滚了。
这样滚下去,恐怕过不了审。
萧辰觉得我碰瓷他,我不服。
虽然想故意接近他的男生女生都很多,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巧。
但天地可鉴,我有这个贼心也没贼胆!
为证清白,我挣扎着起来要给他道歉。
没注意脚扭了,才堪堪起了个半身,就站不稳,一脑袋锤在他胸口。
这下他真摔了……
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最后的最后,磕了脑袋的萧辰,把崴了脚的我送到医务室,垫付了医药费,还接受了医务人员的一顿教育。
我很心虚,「萧同学,如果我说,这其实就是个意外……你信吗?」
萧辰同学表示不想理我,并回了我一个他摔肿的后脑勺。
这是我们见面的第一次,也不知道这倒霉到底算谁的?
当然,谁也没想到还有很多次。
可是人运气不好起来,掉的坑都是连续的。
4
虽然一开始算我「碰瓷」了萧辰,但后来巧合多了,他就发现,原来我是真的倒霉。
他甚至记住了我这个倒霉蛋的名字颜殊。
不过他给我起了绰号,颜小朱。
那时候我们关系已经很熟稔,我好奇地询问原因。
记得萧辰扬眉,狡黠地笑笑,「因为和你很配。」
呔,他就是暗戳戳地嘲笑我!
见面次数多了之后,我们之间竟然形成一种奇妙的默契。
我有麻烦,他善后。
一套流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有一回,他给我擦完药后,皱着眉深思熟虑了半天,一本正经道
「颜小朱,你觉得下回会是个什么花式倒霉法?我好先准备准备。」
我赏了他一个大白眼。
直男请右转,垃圾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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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辰绝对乌鸦嘴。
他口中的下回说到就到。
那天清晨我匆匆行走在明明经历过上百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石板路上,冷不丁从旁边窜出来一只野狗,追着我咬。
慌不择路间,我踩了空,人一歪滚了一圈,栽湖里去了。
摔下去的那刻,我很想跟萧辰说,
你看,这回的倒霉是叠buff的。
湖水深得碰不到底,我使劲扑腾,高喊「救命」,呛了好几口水,却始终没看到有人来。
身体脱力,意识开始模糊时,突然感觉有东西靠近我。
一个激灵,身体条件反射般踹了那东西一脚,也不知道踹到哪了,只听见闷哼一声。
耳边响起却是萧辰气恼又无奈的声音,「再乱动,我们俩都得沉在湖底。」
是萧辰,我顿时放松下来。
他竟然奇迹般出现,带着我游上岸。
我们湿漉漉地坐在垂柳岸边,如劫后余生般,相视一笑。
阳光照在萧辰恣意的脸上,他得意又骄傲,「颜小朱,我肯定是你的幸运神。」
闪闪发光的萧辰,很难让人不着迷。
我怔怔地看向他,鬼使神差般点点头。
他突然靠近我,促狭道「颜小朱,你看呆了。」
我羞恼反驳,我不要面子的嘛!
「帮了你这么多次,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什么意思?我不敢多想。
思索了一下,心一横眼睛一闭,又怂又硬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嫌弃地瞅我几眼,「就这朝不保夕的小命,我不稀罕。」
于是我送了他几拳,以表感激。
他疼得嗷嗷叫,怒斥我忘恩负义。
这样的萧辰,离我这么近又那么熟悉。
那时候我误以为,有些东西,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
一路上,萧辰一副踌躇不定的模样,直到分叉路口,还是磨磨蹭蹭不肯走。
我歪了歪头,等他开口。
萧辰飞快地看了我的眼睛,忽地浮现一丝不自在的神情。
「我想跟你说……我不想每次都等着你受伤。」
「所以……其实我是想说,颜殊,以后你……出门就和我一起吧。」
我盯着他绯红的耳廓,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那天,碧水蓝天间,风吹杨柳岸,
是谁的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