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韩寒拍片以来最强的贺岁片吧。
比【飞驰人生1】强10个【四海】的水平。
是一部「去韩寒化」做得非常成功的韩寒风格贺岁喜剧。
也是一部特别适合中年人观看的中年热血番。
我不知道是编剧的功劳,还是韩寒终于在【四海】的糟糕表现后想明白了。
反正结果就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治好了韩寒的文青病,又保留了他身上好的部分。
导致这部片子的节奏就如德芙巧克力一般丝滑。
大年初二整体看下来心情愉悦,酣畅淋漓,势如破竹。
之前聊【四海】的时候,我就专门说过这个问题。
韩寒的电影,严格来说,虽然说是喜剧,但压根就不适合贺岁。
韩寒知道自己拍的一直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剧本,可能在专业的编剧眼里是缺少打磨或者甚至是不及格的。但这些年他总能靠着自己那点小聪明,小机灵,小伎俩,把观众绕进去,情绪先行,BGM选对,他总有很多办法让事情勉强撑住。
小镇青年冒险记,兄弟、赛车与女人——被观众们戏称为「韩寒电影三件套」。
他的故事,从小说到电影,从东极岛到亭林镇,从巴音布鲁克到南澳岛,一直都是小镇青年驾驶交通工具,到大城市去冒险,要成就一番事业,最后经历了很多故事回到原点。
从0开始,又最终归于0。
内核是丧,是失去,是一无所有地在漆黑的夜路一路开回亭林。
韩寒这个人写小说和拍电影都有一个巨大的毛病。
就是装。
你说你写【三重门】写【一座城池】写【长安乱】写【像少年啦飞驰】的时候,你是少年作家,你要装少年老成。
所以你要故作深沉,要写兄弟和女人,写汽油味和酒精味,写巨大的失落和死亡,写融不进去的大城市和回不去的故乡。
我完全是理解的。
小孩向大人的世界竖中指嘛,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
但你现在41了大哥。
41了!你不年轻了!
你已经是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中年人了,甚至再过几年都要50岁了大哥。
你还在这捏着嗓子装什么年轻小伙呢?装什么永远是少年呢?
就明明知道是贺岁片,非要玩韩式幽默,非要玩那些烂梗,非要好好的姑娘最后走了或者死了,主角一个人带着骨灰迷茫地回到故乡。
大过年的,你膈应谁呢?
所以你看韩寒的不管是后期的书,还是他的电影,都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就是他身上一直有一种故作深沉的幼稚感。
不真诚。
就像那种一天班都没上过的纯文青,又想写苦逼打工人的痛苦时暴露出的幼稚感。
但又永远写不出【年会不能停】那种真实质感。
明明是一个已经在走下坡路的中年人,但他的笔下,他的故事里,却从来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颓唐。
写的永远都是一种带着塑料感的假中年危机。
永远是带着一种轻佻和傲慢的态度,去描绘自己觉得酷的人物和剧情。
他拒绝真正意义上的自我面对和带入。
所以他后期写的人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灵魂。
比如我们回头看【飞驰人生】1的剧本,这是一个多么稀烂的剧情啊……
一个著名车队的王牌赛车手,巴音布鲁克的绝对王者,钱、人脉、人气都如日中天的顶级存在。
为了一个捡到的孩子上户口的问题,去开地下车赛,然后自己被禁赛五年,失去一切。
你不管后半段的赛车剧情有多努力往回找补,这么个脑瓜子炸裂的开局是咋写出来的?
我们就不能像国外真正的赛车手一样,膨胀,技术下滑,酗酒,车祸,然后失去一切吗?
我们就非得有个养子上户口这种烂梗才能往下聊吗?
而【飞驰人生2】里,我感觉韩寒终于愿意踏踏实实地面对自己的中年溃败,面对自己的每况愈下,愿意承认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王,而只是一个连贺岁片门都没摸到的新人导演。
开始像一个正常的中年人一样颓废,嘴硬,不甘心,翻车,情绪崩溃,情绪层面,就终于对了。
【飞驰人生2】一开始就非常干净利落地解决了2个核心问题:
1.上一部说飞下山崖怎么办?重伤没死,医院抢救回来了,成了残废。
2.捡来的孩子怎么办?被家人发现领回去了。
看到这我当时就觉得这一部应该是稳了。
这其实就是发现了韩寒电影的两个大问题。
1是韩寒本身没经验,太过于追求剧情本身的合理性,就会增加特多的赘余剧情。
他写剧本跟写小说似的,非得下一段和上一段扣上,生怕转场转得缺逻辑,但越这样用力越变形。
比如我们回头看【四海】里,为了追求剧情合理性是怎么越改越多的:
闯关跑路的男主被全岛通缉,带着女主摩托来到广州找xiuta哥求助。这时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观众都在等待xiuta哥出手摆平。 结果xiuta哥变成了修塔哥,摩托车还被警察锁了。
前有警察通缉,后有放贷哥追击。 如此内外交困的情况?难道不应该找个地方避难么?
结果怎么就光明正大找工作慢慢还债了? 垃圾车上睡着意外被带到破旧游乐场,偶遇乔杉扮演的落魄游乐场老板。
结果这老板见一面就开始预支工资让男主买项链表白,还一个月开大几万的工钱,还有办法组局万人珠江飞跃演唱会。 这到底是哪来的财力和人脉?
全程为了「小镇青年飞跃珠江」这个美妙意象,完全不顾任何合理性的让所有人为了这个目标服务推进。
明明几句话就能交代清楚的事,楞是越写越多。
2是电影不是生活,很多剧情,气氛到了就行,人物旁白交代清楚即可。
韩寒以前的电影都带着一股粘稠感。
包括【飞驰人生】1结尾的那个ow天使彩蛋,在我看来就是狗尾续貂。
有好多电影汽车都爆炸了,炸成火球了,主角还从一片火海中走出来,也没人有意见。
像上一部的超级败笔养子感情线,直接让张本煜一句台词给带过去,就非常清爽爽脆。
这种一句台词带过去,说明在结构审美层面是想明白了。
果然,这部片子里很多转场,就切的自然多了。
不管是开头那段用老头乐赛车切任务主线,还是小海的告别与回归,驾校与巴音布鲁克的切换,都非常丝滑,没有拖泥带水的笨重感。
而且之前韩寒和沈腾两个人都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特别擅长在某个切片桥段上下功夫,整体结构龙骨不重视。
所以你经常看韩寒电影或沈腾喜剧,你能看到非常爆笑的1分钟切片,炸街的预告片,但成片观感就那样,割裂感很强。
在这部【飞驰人生2】里恰恰相反,预告片非常一般,正片却很强。
因为它正片的完整性上来了,不好切了,后面的情绪攀升,不管是热血还是搞笑,都源自前半段的每一次情绪叠加,没法单独拿出来聊了。
但这是对的,实际上是一种进步,叙事水平的进步。
在观影的全过程里,除了最后巴音布鲁克我觉得反派的招数实在太过于离谱有一瞬间出戏,其余全程我都感觉是无尿点,跟着主角张弛的情绪和节奏推进,没有掉下来。
其实这很难,就像走钢丝,有任何一段剧情只要陷入往日常见的韩寒文本喜剧桥段就会马上死亡。
因为我一直认为【飞驰人生2】或者说这整个系列的主线剧情是非常套路化的。
来来回回讲的就是一个退役老将不得不回到赛场,然后攒钱造车,造车了去巴音布鲁克赛车,虽然车况破破烂烂,但凭借老道技术和一腔热血最终战胜对手。
所以它的情绪是不能掉下来的,它不像指环王那种作品有足够深的底蕴做支撑,往外多走一点就是悬崖。
但这次没有,足够密集的笑点和燃点,还有足够扎实的赛车画面,总能在关键时候点燃你的情绪。
尤其是张驰那种中年人的无力感,那种努力了无数次,但只有一两次机会会成功的过来人经验,那种在深夜翻车的车里倒挂着哭泣,那种明明假装与世界和解,却又哭喊着「那不叫过去了,那只是我接受了。」的委屈,都是只有历经过失败的中年人才能体会的苦楚。
对韩寒本人来说,这也是一个逐步锤骟的过程。
从无所不能的天才赛车手,到电车逐步取代油车,人力输给算力,曾经的传说记录成为故纸堆里的笑话,以至于传说中赛车手的最高殿堂巴音布鲁克也只剩最后一届,这不仅是【飞驰人生】系列的最后挽歌,也是韩寒本人对这个时代惨状的无奈记述。
但在这个每况愈下的时代,不自我,不纠结,不文青,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是从青年写手韩寒到中年导演韩寒的重要进步。
我不认为【飞驰人生2】是一部得多么吹上天的电影,但和【年会不能停】一样,它是一部剧本打磨合格,尺寸合适,圆满完成既定任务的合格喜剧片。
还是那句话,贺岁就是要HE,就是要大团圆,就是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所有人都拥抱在一起欢庆胜利。
因为大过年的,别给老百姓添堵。
谁能相信这么简单的诉求花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在【飞驰人生2】里实现了?
韩寒你是有多拧巴?
没有乡愁,没有死亡,没有迷茫的少年或中年,只有确凿的,笃定的,一往无前的此刻的胜利。
五年前的张驰和五年后的张驰在终点线前合二为一,不管未来如何,此刻我们得到了人生层面的某种圆满。
甚至他终于懂得贺岁片结尾就是要放烟花,越大越好的烟花,成熟到让人心疼。
但,这就是对的。
可以说这是一部由韩寒做赛车动作指导,沈腾做主线剧情指导,贾冰做搞笑指导的张驰个人纪录片。
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该做的,能做的,而且不去发散,才让这部片子显得那么完整。
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我媳妇说,巴音布鲁克都没了,赛车也没人看了,是不是张驰最后还是回去开驾校,那他是不是还是一无所有。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一份可以当作事业的工作。
很多人的人生除了赚钱,找不出任何哄骗自己的价值。
所以张驰依然是令人羡慕的。
因为他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燃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