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孔慈,我就想跟她生孩子。
可是,她娘却一口咬死,要想将她家女儿娶进门,南城必须有座四合院。
一气之下,我爹怒揭了皇榜,专心带我搞事业。
1、
我爹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而我,只想当一名平平无奇的锦衣卫。
毕竟能成为皇家的特务,远比呆在这个小镇上,守着那座灰不溜秋的瓷窑强多了。
体制内欸,丈母娘都会高看一眼。
说起来,我这个愿望来自我们邻村的二勇。
二勇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被父母送到了宫里,本来打算割了的。
结果却阴差阳错地被送进了东厂,训练成了一名特务,现在飞黄腾达得了不得。
去年,他回家来省亲,骑的那匹马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连流出来的汗都特么是红的。
如今,我已二九年华,精神小伙一个,正是成家立业的好光景。
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没有选择离家出走,是因为邻居家的二丫头孔慈。
她两只杏眼要比镇子上唱戏的花旦还水灵。
夏日里,我去河边取水做泥胎,曾不小心偷看过她洗澡。
月光如水,她似芙蓉,纤纤婀娜,浅浅涟漪。
我躲在草丛里,紧握着一只丝滑无比的青蛙,赞叹青蛙居然有那么长的两条腿。
我的脑门被蚊子叮了两个包。
我的双脚陷进了淤泥里。
爹说,等爹有了钱之后,就在镇子上给我买一座宅子,要那种青砖红瓦的,然后把孔慈娶进门,再生一堆胖小子。
我知道,他是想用一个家庭来拴住我这颗放荡不羁的心。
我很有骨气的……答应了。
我心里盘算着,在他帮我买了房子之后,将房子倒手一卖,再带着二丫头远走高飞。
不过,到那时我得看看行情,要是房子的价格还像现在这样火的话,我就多在手里留上几个月。
三年前,镇子上的窦二傻花了二十两买了一个小宅子,上个月出手,居然卖了八十两,娶了仨老婆。
你想啊,我倒腾房子要真赚了钱,走哪不是大爷啊,我又何必在乎那一时半会。
孔慈的爸爸也是个烧窑的。
他老觉得是老伴给女儿娶的这个名字连累了他。
因为他烧出来的瓷器上总有好多小孔,品相不好,总卖不上价去。
所以,他十分想早点让女儿嫁给我这个二愣子。
一来,他家少张嘴。
二来,等我娶了孔慈之后,我家的瓷器上说不定就有孔了。
我们两家是竞争对手。
这对他来说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那些日子,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孔慈一起拉着车去城门口的街市上卖我们两家产的瓷器。
虽然我们两家不是大明皇帝亲封的官窑,但是凭着父亲从爷爷的爷爷那传承下来的技艺,我们家烧制的钧红瓷,跟官窑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比及。
因此,销量也是不错的。
只不过,孔婶一直阻拦。
说非得等我买了宅子后才愿意让女儿嫁给我。
孔叔惧内,所以我和二丫头的事情就这么一直耽搁下来了。
我坐在南墙根,把双手插在袖管里,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正手忙脚乱的帮我应付客人的孔慈。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梦想突然就没了。
我觉得,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挺好。
我一看到孔慈,就想跟她生孩子。
我觉得的她生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前提是,长得别像我。
当然,我说的这些都是顺利的时候。
我们也经常有走背字的时候。
上次就有小流氓到我们这白拿了一对双耳瓶回去,我问他要钱的时候,他还扬言让我在四九城里打听打听他是谁,还要砸了我的摊子。
后来,我就没屁了。
说实话,我觉得没文化真可怕,还「四九城」呢?
四九城是指宣德皇帝住的北京城好不好,跟我们这江南的景德镇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要告诉我窜天猴是烧炭的,我要拿正眼瞧他一眼,都算我输!
还有啊,他让我打听打听他是谁,我用得着打听么,他爹不就是东门口的柳屠夫么?
我怕的只是他藏在袖子里的那把杀猪刀罢了。
不过,欺人最甚的还是官府的那群巡捕。
有一次,我们在集市上摆摊。
他们非说我们的摊子破坏了官府的风水,把我们的瓷器一通乱砸,没收了银两后还拉走了我们的车。
走出没一百米,又砸了一个卖菜的老婆婆的摊子,搬了几颗大白菜放到车上,拉回官府里面炖粉条了。
我依旧记得孔慈当时的模样。
她轻轻地走到那位老婆婆的跟前。
掏出我偷偷塞给她让她买胭脂的几文碎银子,塞到了她那双布满裂纹的苍老的手中。
然后,她重新走回到我的面前,拉起我的手。
笑笑地看着我说:「文秀哥,人人都有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你说那些坏事做尽的巡捕,等到老了,谁愿意对他们伸出援手啊。」
她的头发上有淡淡的桂花香味。
我仰起头来看向她身后繁华的大街。
鳞次栉比、青砖红瓦的宅子里,什么时候才能有属于我们这样小小的平民的一座。
2、
「南城附近的宅子价格又涨了,现在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两。」
这是爹最近常跟我说起的一句话,不同的只是后面一直再往上加的数字罢了。
他说,照这个速度下去,你这辈子都甭想娶孔慈了。
我坐在工棚里面,用沾满红泥的手一边为一只夜壶塑着形,一边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西边天,一朵白马形状的红云正随在晚风向西飘散,飘到了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见我不说话,爹爹转身走向了已冷却的窑口。
在把那一炉瓷器运出来之后,他端详了一番,突然把手中的一个瓶子摔在地上。
「文秀,你刚才是不是又加柴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注意火候,你就是不听,看吧,又出了一窑废品,卖不上价去,爹还怎么给你买宅子!」
说到此,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坐在凳子上低头抽了一会旱烟:
「最近你去街市上应该看到告示了吧,告示上说宣德皇帝三个月后要祭神,命令景德镇的官窑烧出一种血红色质地剔透的瓷器来,可是那些官窑却没一个烧得出,官府为了讨好朝廷,便下了告示,说无论谁烧出了那种红瓷,不管是官窑还是民窑,都是三百两的赏银。所以,爹想试一试,那样,你的房子就有着落了。」
我猛地转过身:「不行啊爹,我们怎么能跟官府打交道,他们的话你怎么能信。」
爹不再说话,把烟斗里面的廉价烟叶磕出来,叹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透过破了洞的木窗看过去,不远处孔家的窑门口,孔叔正在孔慈的帮助下把一车瓷器从窑洞里面拉出来。
不用问,从老爷子那一直低垂着的脑袋上就可以看出,这次的成品一定也布满了孔。
整整三个月了,孔家的瓷器一共只卖出去两件。
一件被人买去当了灯笼罩,一件被城西的宋光头买去当了花洒。
这些日子,要不是我家暗中帮衬着,恐怕他家早就已经断粮了。
我洗干净双手,从床下拿了几两碎银子,避开爹的视线,从窑后缓缓地迂回到他们家。
从窗外看过去,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
桌子上摆着的是兑了糠麸的窝窝头,粥里只飘了几片菜叶。
我把那些银子放在他们家窗台上,敲了敲窗户后就跑掉了。
那一天,我忍着眼泪,一口气跑到柳屠夫那,为孔慈买了两只猪蹄。
我听人说,姑娘家多吃猪蹄对皮肤好,我可不想孔慈在还没嫁给我之前就变得人老珠黄!
孔慈将猪蹄从我手中接过去的时候,非要给我留下一只。
我死活不要,拍着胸脯跟她保证说我身体强壮的很。
我们推来攘去,手就握在一起了。
她连忙把手抽了回去,我们俩也只是敢在街市牵牵手罢了。
猪蹄掉在地上,一只完好无损地躺在纸上,一只已经粘满了尘土。
我将那只粘满尘土的拿起来紧紧地握在手中,将另一只包好,重新递到她的面前。
我说:「好啦,好啦孔慈,我吃这只还不行么?」
孔慈不再说话,她就那样笑笑地看着我,坐在身后的台阶上,眼圈突然就红了。
她一边拼命地啃着猪蹄,眼泪一边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豆大的泪滴落进积了几寸厚的熟土里面,把尘土砸出一个个的洞,像是击穿了我的心。
猪蹄上的沙砾硌得我牙碜,我从没想过,柳屠夫的猪蹄,能做出一种别样的味道,叫伤心。
我本以为偶尔能有猪蹄吃的日子会这样平平淡淡下去的。
可我没想到,我家老豆居然来真的。
在家里,杀鸡都不敢的他,居然敢去揭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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