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问题,不禁哑然失笑。因为我的工作的性质,正好,我就是探索那些人类没到过的地方的人。
真正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是2015年初,我到喀麦隆出野外。我们是14年12月底到的喀麦隆,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第二天就乘七八个小时的车从首都雅温得到达位于热带雨林深处的驻地。驻地已经十分偏僻,是甲方自己搭建的临时公房。手机没有信号,电力靠发电机,周围30公里没有集市,只有零星的小村庄。而且没有干净的饮用水源。然而驻地并没有进入我们的工作区,为了工作方便,我们只有搬进雨林更深处的村庄。
搬家那天,我们雇了十几个黑人帮我们背东西,自己也是大包小包的背着。车子把我们送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口,剩下的十几公里我们只有步行进入了。出发时是早晨9点半,队伍人数众多,但只能排成一字长蛇阵,后人跟着前人的脚步,顺着若隐若现的小路前进。
走到一半,队伍已经稀稀拉拉。我位于队伍中间,但是走的速度挺慢,早已看不到前面人的影子。若不是硬拉着两个同事与我同行,此时便已落了单。我们三人心虚,怕走错了路,故意坐下多歇了一会儿,可还是没等到后面的人。用对讲机喊话,也是无人回应。这时林子里对面走来几个黑人,我们忙用手势与他们打招呼,询问他们有没有见到我们的同伴。他们微笑着点点头,往林子深处一指,我们心里大概有了底,就继续出发了。
再往前走,路已经不见,只有一条小溪。没法,只有凭着感觉朔溪而上。还好路平,水也不多,反而比在小路上走的快一些。不一会儿,前方终于又出现了路,就又沿着路前进。就这样沿着路和小溪缓缓前进着,不知何时能到达村庄。这时路突然消失了,一片沼泽地拦在了我们面前。一座独木桥直插入沼泽地深处,却又消失不见。拿木棍一探,沼泽很深,而且底部是淤泥,很容易陷进去,而且不知道会陷多深。此时已无路可走,只有硬着头皮走上独木桥,走一步算一步。挪到了独木桥尽头,再拿木棍在浑浊的沼泽中探路,终于发现了一根完全被水淹没的细小的树干,应该是独木桥的延续了。只有更小心翼翼的往前挪,深怕一脚踩不稳跌到沼泽中。终于觉出沼泽越来越浅,原来终于走了出来,到达沼泽对岸了。
到了十二点半,我们三人坐下休息,把随身带的干粮分着吃了。由于预计中午到达,所以大家带的干粮都不多,仅够果腹。又歇了一会儿,后面的人还没跟上来,我们就又继续出发了。到了三点钟,仍然没有村庄的迹象,对讲机也还是无人回应。好在没有岔路,我们也就提心吊胆的继续前进着。终于快四点的时候对讲机里有了应答,确认了方向无误,我们也快到村庄了。精神一震,不一会儿就进了村。
村子里都是土房,茅草顶。没电。村民们过着近乎原始的生活。唯一看起来与外界有点联系的,是一个小卖部。里面东西不多,就是些饼干啊、饮料啊之类的东西。店主说他们三天左右才补一次货。店里的东西自然比外面卖的贵得多,但我们还是很快就把小卖部里的吃的一扫而空。静静的坐着,等着后续人员的到来。领导来了之后,我们扎下了帐篷,这一天算是结束了。
现在我该说说我是干啥的了。我干的工作是土壤地球化学测量。通常叫做土壤化探。具体来说,就是沿着一条设计好的直线,不管前面是山、是水、是树林、是农田,沿着直线的方向,前进。然后在直线上设计好的点位开始挖土、采样,做好标记和记录,然后前往下一个点。由于点与点之间往往很近,一般只有20到50米之间,所以为了不漏点,我们一般都会选择走 直线 。于是,大多数情况下, 我们都是走没路的地方。路,都是拿刀砍出来的。
然而在2014年12月31号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我一直在去一些之前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那天我们早晨七点就沿着小路出发进山了,走到八点,前面连小路都没了。于是开始砍路,直砍到9点才到工作的起点。一切弄完,辨明方向,向下一个点前进。于是我和两个黑人民工,钻过草丛、穿过树林,爬过山岭、跨过小溪,就这样前进着,一直到了下午三点,才把当天的任务完成。此时我们身处雨林深处,周围根本没路,只有原路返回。这回程,又要两个小时左右。
密林深处,天色却暗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好像黄昏般昏暗了。此时我已是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干粮早已吃完,只剩小半瓶水。路也是越走越飘,终于支撑不住,叫住民工,坐下休息。此时虽然已回到了小路上,但根据早晨的记忆,应该还要大半个小时才能走回村子。一看时间,四点一刻。掐指一算,此时国内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快要跨年了。想到跨年的时候我竟还在这树林中挣扎,心里更是惆怅。忽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升起,我喝了口水,又站了起来,继续出发。我要走得快一点、更快一点。
当我双腿酸软的回到村子,一看时间,五点差五分。赶忙借来同事的山寨机,站到了村里唯一有信号的一个木桩上,把手高高举起,寻找那一丁点儿信号。终于我拨出了老婆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那亲切、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疲惫、激动、委屈、难过,爆发了。我哽咽的说了一句,「新年快乐」,便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地质队员。这点辛苦对于我们的工作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在疲惫之下,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尽量忍住,不让老婆觉察出我的失控(后来她跟我说,她根本不知道我哭了,只是觉得我好激动的)。这也是我没给老妈打电话的原因,要换成老妈的话,她一定会觉察到我的失控的吧。
后来,项目提前终止了。我们平安的从雨林里撤了出来。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往下看,茂密的雨林一眼望不到边。我忽然顿悟了。 那些雨林里我们工作的地方,除了小路上,那些林子里,会有人去吗?不会的吧。要有人去,就一定有路。我们去过之后,以后还会有人去吗?大概也不会吧。除了树林,那些地方什么也没有。即使是收集山货的村民,也只是在小路附近活动罢了,绝不会像我们一样深入。那些地方不属于人类,只属于大自然。
那要是不是在雨林呢?在国内呢?难道会有很大的区别吗?雨林也好、山林也好、戈壁也好,总会有一些地方从没有人去过,也从不会被人类征服。人类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征服世界的每个角落。地球是圆的,可是人类的世界不是。人类的世界是有边界的。地球,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不好意思,大部分文字与题目都毫无关系。只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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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好多赞,略微被惊到了。好,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