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部給人造夢的作品,【你是我的榮耀】同時有著很高的直面現實的勇氣,它會把我們在看網文也好、特定類別的電視劇也好時並不會觸及——作者和讀者都心照不宣地不想觸及——的現實裏真實的痛楚,明明白白地展現出來,讓身為觀眾的人看得清楚。這是一部作品的誠懇。
少年時代胸懷壯誌的天之驕子,自律、優秀、驕傲,驚人地努力,在學業和事業的道路上始終堅持初心,一路取得成績無數。我們感嘆一個人「淪為平庸」,一般都是指的這個人自身放棄了進取,是形容一個人本質的內在的退化;但於途絕非這種情況。他一路走來,他的成就始終配得上他的付出,在航天事業裏,在他的崗位上,一直光彩熠熠、舉足輕重。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看起來規避了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的所有內在和外在的風險、征服了困難也征服了命運的陷阱,美好、驕傲、神氣得像是起點男主一樣,即將用自己的能力去書寫他個人乃至一項事業的奇跡的人物,在年屆三十的時候,面對尊敬的導師的責問,露出的卻是每一個社畜都熟悉的,飽嘗挫折的成年人那種被生活和現實擠迫得苦悶不已的表情。
於途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聰明、努力、優秀。他選擇錯了方向嗎?他選擇的事業,對他自己而言,是他從小到大的理想和摯愛,對社會而言,這是一項無比高尚的事業。
他做對了所有的事,甚至是高尚的事,然而在他30歲的時候,還是要飽嘗現實之痛。 如果有什麽是讓人痛苦的,那麽人總要去尋找原因,然後規避這個原因,以期避免痛苦,獲得幸福。可是什麽錯了呢,他的優秀,他的理想,他獻身的這項事業,還是他對父母對家人的愛和責任感?
這是現實裏某種永恒的困境,沒有「壞人」,沒有「錯誤」,沒有糊塗蟲和倒黴蛋,甚至命運都是溫柔寵愛的,然而主角還是在他的人生裏,受著深刻的煎熬和拉扯。 一般情況下,我們是不喜歡看到這種情節的,因為我們都知道,這無解。這是真實的痛苦,我們看虛擬作品,很多時候是為了讓自己暫時忘記正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性質類似的痛苦。但是這部作品把它展示了出來,而且,是作為核心主題之一展示了出來。
但終究還是一部造夢的作品啊。因為,在這個夢的結尾,哪怕不用劇透我們也知道:於途沒有屈服。哪怕經歷了猶豫、困頓、煎熬,但是理想之光始終還是像曾照亮他少年時代潔白清俊的臉龐那樣,繼續照耀他的前路。 作品給我們展示了一些真實的痛,同時又給予了觀眾撫慰人心的力量。 不過,其實我們也未必會徹底被於途的命運所刺痛,因為一般意義上我們是做不到他這麽努力、勤奮又這麽理想主義的。於途之於觀眾,至少是作為觀眾的我,是遠處的星辰和高處的燭照、可以共情他某一刻的命運,但是無法徹底代入。他太優秀、太美好了。而我們一般來說都是比較快樂的普通人。
劇裏同樣存在其他情節的呼應。女主看了男主的為難之後產生思考,問經紀人關於片酬是否值得的問題,經紀人給她的回答,和我們在現實裏提及這個問題時的回答是一模一樣的:「市場如此。」「你不拿,錢就是資方拿。」甚至我還可以給出更多回答:你不拿就是別人拿,別人演得可能還不如你;演員是扛劇的主力,是市場焦點所在,有多大功勞拿多大酬勞……理由可以無盡地編織下去,甚至也可以認為這是合理的,現實裏發生的不違反法律又普遍存在、得到公認,也無力抗拒的事情,有什麽不合理的呢?然而,作品中對這個問題的態度,雖然以這樣的理由「解釋」了,但是比起挽尊,更像是在無奈地諷刺。這諷刺不尖銳,很溫和,只是輕輕一點,並不讓自己背負改變市場和大環境的使命。它被作者在小說裏寫明,被導演在劇裏拍明,更多地是給另外一些更為高尚的人的人生選擇提供一個對比。 那種沈默的隱姓埋名的選擇是現實的,這種「光彩」的職業生態也是現實的。 ——這個對比中,同樣也沒有壞人,劇裏的女主是無辜的,她並沒有成為讓她所在的行業環境和風氣變得更惡劣的無數力量中的一部份。然而,當這樣的對比被這樣溫和而平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時候,由不得觀眾不去想一些,為了確保我們能心平氣和地生活著,我們早就默默忽略的東西。
作為小說作者和編劇的顧漫提出了問題,並以(和將以)她的方式,在故事的結尾解決問題。 整部作品的邏輯是完整的,也是溫柔的,甚至在一定意義上是夢幻的(一種合理的夢幻) 。作為觀眾,能看到有這樣一部不欺騙我的智商也不欺騙我的價值觀的作品,我覺得非常幸福。而作為承載這部作品靈魂的主體之一, 於途,他的人物極其細膩、豐富、飽滿,他有著全部的現實的合理的性格、人格和靈魂,也有著一顆世間少見的金子般的心。 他不是會出現在少女夢裏的工具人,他不會像無數作品裏的男主一樣,攜帶著幾個標簽化的特質等著人來蘇,他有他真實的自我,真實的愛和痛,真實的理想和信念,真實的命運和人生。
在演繹於途的過程中,楊洋呈現了令我震驚的細膩演技。不過這不是這次想說的,他塑造於途的方式和於 途本身的人格魅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主題。
再隨手誇獎一下這部電視劇的細節。出現在回憶中的高中時代的於途,臉龐潔白,眼神清澈,整個人沐浴在理想純潔耀眼的光芒中。到了劇情發生的時間段,比如和老師對話的這一場戲,他的人沈在現實的陰影裏。雖然俊美依舊,但眉眼間多了許多難以對人言說的沈郁。這部劇的劇情編排、節奏張力、運鏡、剪輯、人物關系,以及作為主要內容的演員的表演,優點不計其數。不帶粉絲濾鏡地說,這是一部非常好的劇,我非常非常希望很多人能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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