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在郡主府的日子,顧信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坐在院中發呆時,侍女琇兒拿著披帛過來,輕輕披在我身上。
「郡主,天涼了。」
我點點頭,指了指面前的小樹。
「你看,這樹是不是枯了?」
琇兒楞了下,隨即輕聲:
「郡主不必太過難過,許是今年冬天來得早凍著了,明年顧大人和郡主成親後,再種一株便是。」
再種一株?
我搖頭,「算了」。
這禁足的孤寂日子倒是讓我清醒了幾分,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那定親的未來夫君,顧信,他並不喜歡我。
他是寒門學子,狀元出身,當今太子少師。
而我呢?
幼年流落民間的郡主,受傷失憶後被他碰巧救起。
那時,他發現我帶著的玉佩是皇家物件,將我帶回宮中,見了皇後。
皇後透過胎記確定我是年幼走失的永平郡主,為我在京中開了府。
開府那日,還記得皇後笑盈盈對他說:「顧少師可要多多照顧郡主啊。」
他頷首:
「娘娘放心,郡主萬事皆可來找我。」
他確實總是主動幫我。
所以我便天真地以為他真待我與別人有幾分不同。
也是蠢了。
2
待我好,大約是迫於中宮的交代。
他這種寒門學子,孤傲如寒冬臘梅,照顧女眷這種事,對他而言更像是折辱。
而孽緣真正的開始,則是半年前。
那一天,皇後突然當著眾人面問我:「嵐羽可有意中人?」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不自覺偷瞄了他一眼。
我沒想到皇後會當即為我們賜婚。
而那時,我光顧著害羞,完全沒註意到他的神情。
接受大家的道喜後,他將我送回府,在院子裏住了株小梧桐。
「梧桐樹上棲鳳凰,鳳起凰離一生情。」
這是他教我的詩。
我滿心甜蜜,以為他對這場親事也如我一般充滿期待。
直到黃珊兒的到來。
那是一個喜歡梧桐樹的女子。
也是他真正的心上人。
2
「郡主,門外似是有人來了,」侍女十鳶急匆匆過來,面帶驚喜:「一定是顧大人查明真相,來幫郡主了!」
我楞了下,原本沈寂的內心不知為何一下子劇烈跳動起來,甚至站起時都踉蹌了下,險些摔倒。
可來人並不是顧信。
而是黃珊兒。
她像個勝利者一般款款走來,沖我微微福了福。
「今日前來,是來告訴姐姐一件事。」她面帶笑意,「子誠哥哥已向陛下請旨賜婚,娶我為平妻,先於姐姐進門。」
子誠,是顧信的表字。
「你說什麽?」我楞楞地看著她。
那日秋宴,明明是黃珊兒走到我身邊,扯住我的衣袖便往湖裏栽。
可事後卻一口咬定是我推得她。
「我並不會水,跌落水中便活不了了,」她當時哭得大聲,「我娘溺水而亡,我自小就怕水,若不是郡主與我約在那裏,我又怎會靠近?」
那處隱蔽,沒人能為我作證。
事關人命,動靜鬧大,連皇後一時都無法斷言孰是孰非。
而這時,顧信站了出來。
他說:「微臣少年時曾在黃大人府上借住時日,黃小姐確如其所說,對水驚懼,微臣可為其作證。」
就是因為他的作證,人人都斷定,是我推了黃珊兒。
因為顧少師不會說謊。
而自那天後,我便被下令禁足,沒有旨意,再不能出郡主府一步。
3
看著眼前笑顏如花的黃珊兒,我突然再也忍無可忍,「啪」得一下打在她的臉上。
「自從你來京,我真心視你為親姐妹,待你不薄,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
黃珊兒一下子楞住。
不過霎那,她的表情便變得委屈無辜。
「我,我何時……」她捂著紅脹的臉頰,楚楚可憐。
「本來陛下要褫奪姐姐的郡主之位,降為縣主,是子誠哥哥向陛下求情才為姐姐保了下來,我也並不想再計較,只想著我們二人今後和睦相處……」
「你別再假惺惺的,誰和你姐姐妹妹?!我不可能再容你!」我愈加氣急,拽著她的手腕。
「現在就我們二人,你還要演到何時?!」
「姐姐放開我嗚嗚嗚……」
她白皙的手腕很快變紅,話語中夾雜著可憐的哭泣聲。
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冷淡且微怒的聲音。
「放手。」
回頭,是半月未見的顧信。
4
記憶一下子回到了半年前。
那天,我做了顧信最愛的水晶龍風酥去找他,在他府上看到了黃珊兒。
她嬌嬌弱弱,如扶風弱柳,低著頭站在顧信身後。
「嵐羽,黃大人曾對我有恩,能不能讓黃小姐在你府裏借住一段時日?」見到我,他柔聲問。
我當然答好。
我那時已與他定親,在京城也沒甚朋友。
能有個女眷來與我作伴,很是開心。
我將黃珊兒當做閨中密友,吃穿用度都同我一樣。
她住進郡主府的第一天,便提著裙子圍著院中小樹歡快地轉了一圈。
「真好,我最喜歡梧桐樹了。」
後來,我生病時,惦記給顧信送做好的糕點,她主動請纓幫忙。
「郡主好好休息,你放心,我幫你去送給顧少師。」
我不善女紅,顧信的衣衫破了,她便也主動搶來縫補。
「郡主放心,我針法很好,以前也幫人補過衣服,不會弄壞的。」
她說自己是為了報恩,說是為了感謝顧信將被流放的她解救出來。
我從未懷疑過她,甚至還傻乎乎地感激她。
直到一次百花宴,我無意中看到她假裝暈厥在顧信懷裏。
她紅著臉,扯著顧信的衣衫,嬌滴滴道:
「子誠哥哥,我有些喘不過氣……」
我這才恍然明白,原來她暗藏的是這樣的心思。
那日下午,貴女們玩馬球,我故意沒和她一組。
而是作為對手,將她打得落花流水。
球在她手上時,我立刻就會搶過來。
她很狼狽。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在故意為難她。
但都在看熱鬧,沒有人幫她。
最後一輪時,球又到了她手中,我才要搶,卻聽她驚呼一聲,跌落馬下。
場上一片混亂,馬蹄落下之前,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抱住她滾至一旁。
那個人,是顧信。
混亂結束後,他讓侍女將黃珊兒送去休息,只留給我一句冷冰冰的話。
「以己之長攻人之短,郡主可是覺得很有意思?」
或是為了懲罰我吧,傍晚的詩宴,他故意出了難題給我,讓我接詩。
那些詩的上半闕艱澀難懂,我自然一句都接不出。
眾目睽睽下,很是難堪。
回府路上,顧信並沒有同我一起。
「那個草包郡主,真是可惜了顧少師那樣的人兒。」
「怕是早就厭煩她了吧。」
人們奚落的聲音傳入耳畔,第一次,我有了一絲害怕。
害怕失去。
而他真的很久都沒再和我說話。
他的冷漠令我不安,我受不了與他冷戰,主動向他承認錯誤,甚至向黃珊兒道了歉。
他終於原諒了我,和我說此等幼稚之事,不可再有第二次。
我點頭答應,怕他因此真的會厭煩我,再也不敢為難黃珊兒。
可卻終究是落到了如今下場。
4
思緒回籠,眼前落下一個陰影。
顧信黑著臉,將黃珊兒從我手中拉開。
黃珊珊淚珠連連,「對不起子誠哥哥,我只是想和姐姐……」
「沒事,莫說了。」他打斷,看到她臉上的紅腫,眉頭瞬間蹙起。
周身都是壓制的怒意。
「可有其他地方受傷?」
黃珊兒搖頭,一把拽住他,「子誠哥哥不要怪罪姐姐,我只是,只是被嚇到,有些腿軟……」
「你別再裝了,你剛才明明……」
「夠了!」
帶著明顯怒意的聲音打斷了我,「珊兒一個孤女,無父無母心性純良,如今能依靠的不過是我而已,郡主為何就不能放過她?到底要欺負她到何時?」
我楞住了。
黃珊兒劇烈咳嗽起來,「子誠哥哥,別……」
「別說了,」顧信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你落水後風寒未愈,先和我回去休息。」
一陣寒風吹來。
顧信大步向前走,甚至沒有再分給我一個眼神。
為什麽可以這樣?
只因為他喜歡她,便可以連辯解都不聽一句,就判了我的罪行嗎?
「顧信,自從認識你以來,我可有撒過一次謊?!」我執拗地跑上前,攔住他。
「你是嶽國人人稱贊的少師,是你教的我是非皆應有公斷,又怎可只根據自己喜好,不聽辯解便為人定罪?」
三人對峙,安靜的院落,此刻只能聽到蕭蕭風聲。
「是非對錯我自然有判斷,」半晌,他眼神冰冷道,「郡主莫忘了,自己才是犯錯的那個人,又哪裏來的底氣指責他人?」
我楞住,仍不服氣,「可你……」
「郡主。」他打斷我,「你將來既會嫁給我,那我便有管教內宅的責任。」
「我並不是個容不了錯的人,只要你以後莫再起別的害人心思,我仍可護你一世周全。」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就算是管教,難道不應聽聽我這邊的說辭再做判斷嗎?只聽一面之辭,這便是書中聖賢告訴你顧少師的道理嗎?!」
他楞了下,看過來。
眸光中似是閃過一絲詫異。
而我亦未躲閃,只是執拗地迎上他的目光。
「那你說吧。」半晌,他輕聲。
可我還未開口,他懷裏的黃珊兒便猛烈地咳了起來。
他臉色一變,沒再理我,轉身直接腳步加快便往前走。
只留我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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