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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P5R中的反派丸喜拓人?

2020-04-27遊戲

丸喜拓人算是P5R裏為數不多復雜且多面的角色了,就像洋蔥一樣,表層是溫柔成熟懂道理的大人,往下剝一層是心懷執著想要改變世界,再往下一層改變世界是「為了大家好」,再往下一層為了大家好的本質卻是自己的獨斷專行,可是獨斷專行卻又是推行他真心期盼的幸福世界的手段,層層疊疊的面具剝到最後,剩下的卻是一個失敗、孤獨且悲憤,一事無成的中年男人,在P3、4、5的時代,其實這樣的人物在面向少年的P3以後的P系列是非常非常少見的,反而更接近於P2時代的青年向的角色了。

梳理丸喜的人生,其實前25年都是一個實打實的人生贏家,考進頂級大學,研究尖端科技,老板一色若葉是該領域的世界第一,和女友感情恩愛談婚論嫁已經去見父母,怎麽看都是過個二十年能把名字放上諾貝爾獎,和下頭的妻子孩子分享自己喜悅的人類高質素精英。

然後他就被連環定點爆破。

女友的父母被強盜殺了,強盜逃亡過程中順手攻擊女友導致受傷入院,最後女友成了神經病,而他當時被嚇傻了來不及保護女友,基於自責把一切責任都算到自己頭上,感情線爆炸;

老板一色若葉被獅童的人害死了,研究成果全部被搶走,自己的教授出賣自己,籌建中的研究所也被作廢,事業線也爆炸;

最後為了給認知訶學收集實證,不得不流竄各個學校擔任心理醫生,從本來應該已經在頂級研究所裏研究尖端科技的科學家,變成了拿著微薄的薪水買點心哄小孩的打工仔……連炸蝦天婦羅蓋飯都不舍得吃的那種。

就這麽幾年功夫,從未來已經被約定好功成名就幸福美滿的贏家變成孑然一身的實質流浪漢,公平地說,這人不瘋是比較奇怪的,直接發癲才是合理的。

但丸喜的可怕就在於,他不止不瘋,不報復社會,反而悟道了。丸喜拓人的人格是非常敏感細膩的,這種敏感導致了他在女友被強盜攻擊時出於膽怯而不敢援手,但也反過來導致他具備極強的共情能力,他自己吃盡了苦頭,想的不是「啊我好痛苦我要讓你們感受我的痛苦」,而是「世上有許多人都在經受這樣的痛苦,太悲慘了,我一定要救大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覺者的資質,和見到生老病死四門後決心尋找真理的釋迦牟尼是同一動機,當然,丸喜是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品嘗的愛憎會、離別苦、求不得,因此不出意外地墜入執著的他也沒能領悟「真理」。

在女友的痛苦到達極點時,他為了拯救她而初步覺醒了自己的Persona「阿撒托斯」,具備的就是對治女友心理疾病的「曲解」能力,當時的阿撒托斯沒有覆寫現實的能力,所以他給出的解答方法就是讓女友把父母慘亡的事實「歪曲」到多年以前,入院的理由變成了體弱多病,從而將近在眼前的、讓人無法承受至於發瘋的悲痛化解為久遠之前已經被沈澱並稀釋的痛苦。

但為什麽治療的結果是丸喜也被女友忘了?這其實就是一個伏筆,因為丸喜的自責,所以他把強盜攻擊女友時感到膽怯和猶豫、沒能第一時間沖上去幫手的自己也當成了導致女友痛苦的因素,甚至是媲美強盜的最大根源之一,所以才把自己刪除得幹幹凈凈,甚至在女友詢問自己的時候強行忍住相認的沖動,回答說「我走錯病房了」並從此離開永遠不和女友相見。

從之前的對話中來看,丸喜是有在關註女友的生活的,並且一直因為忘掉自己的女友生活得平靜、幸福、美滿而感到安慰,而且他直到現在也依然愛著女友,但他就是不願意再踏出一步,不願意再回到女友的生活中,這其實暗含了一個自我否定:我沒有給留美幸福的能力,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不再涉入她的幸福生活。

這也是丸喜拓人在人格上最大的問題之一,他有著極其可怕的自我否定和自我輕蔑傾向,並在覺醒Persona後逆轉為執拗和專斷,最終才會得出讓自己作為美好世界的基石,脫離一切社會關系,甚至可以放棄人格的結論。

——————————順便,為什麽是阿撒托斯?——————————

事實上,P5致敬P2的部份太多了,認知訶學某種意義上就是P2的流言現實化在345宇宙的學術解釋。而P2流言現實化的黑手采取了奈亞拉托提普的面相,就連和他對弈的天鵝絨房間主人菲列蒙都在PSP重設版上有了諾登斯這個馬甲,讓系統本身染上了克蘇魯的氣息,所以認知訶學相關的兩個角色覺醒的P都是克系也算是一種致敬。反過來說,阿撒托斯被打爆之後才是原人亞當,更加說明這玩意兒純純的角色扮演遊戲,否則按照當初的設定,猶格索托斯的化身守護著幻夢境的界限確保人類還是單獨的個體,奈亞拉托提普是和天鵝絨房間之主平等對弈的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負面,一個遊戲的結果就足以讓世界淪陷,阿撒托斯要真是在奈亞之上的真貨,丸喜一個念頭就能創造無數個幸福的現實,怪盜團連發生了什麽都不會知道就GG了(

——————————那麽繼續——————————

那麽回到丸喜,在偽神將印象空間與現實世界合一的機緣巧合之後完全覺醒了Persona的丸喜拓人,為什麽會被安置在偽神之後,一個某些玩家口口聲聲他「配不上」的第三學期裏?

答案很簡單,因為丸喜對於怪盜團而言,就是比偽神更可怕的對手。縱觀怪盜團的敵人,性侵學生的明星教練、剽竊作品的藝術騙子、敲詐勒索的黑幫頭目、剝削員工的黑心資本、制造冤案的檢察官員、野心勃勃壞事做盡的政客,到最後讓人類放棄思考任憑他統治的偽神,無一不是一般認知中的大惡,活該被俠盜打爆的玩意,就和老式RPG裏閑著沒事幹就是要侵略世界的大魔王沒啥區別。

但丸喜呢?他的立場並不是黑色的,動機看起來甚至是純白的,使用的手段甚至是怪盜團的一母同胞,這就導致什麽?導致對丸喜的批判全部都會逆轉為對怪盜團、對系列傳統各作的批判。

比如有的朋友指責丸喜侵犯自由意誌,強行改變人的想法,可是同樣的事情怪盜團幹了幾次?鴨誌田、斑目、金城、奧村等反派如果知道玩家對自由意誌如此之重視,只怕都要集體吐出一口鮮血:原來你們這麽討厭用超自然力量扭曲人心啊?那我的心是豬心狗心嗎?獅童為了不讓自己的自由意誌被改變,不惜吃下高概率會死的藥,只為了對自己束手無策的改心施加一點點反擊,他為了保護自己的自由意誌如此絕望的掙紮,為啥當時玩家沒有感同身受覺得怪盜團在做很過分的事呢?

再比如有的朋友說怪盜團是迫在眉睫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那丸喜已經用他的親身經歷證明了這個世界本身就很有病、很畸形,高高在上者一舉一動就能讓別人的人生化為烏有,比如奧村食品實打實的是有員工過勞猝死的,比如獅童讓明智大殺特殺了一狗票的人,在丸喜所獲得的近神的視點下,社會每分每秒都在吃人,犯罪時時刻刻都發生,無數人的人生離崩壞都只有一步之遙,憑什麽怪盜團扭曲人心是迫在眉睫,讓這個世界變成美好世界就應該慢慢來呢?

再比如說,丸喜的世界把壞事改為「沒發生過」,有些玩家就大力批判了,人類不應該否定痛苦!只有痛苦才能使人成長!銘記痛苦才是正道,怎麽可以讓人類忘掉痛苦呢?嗯,同社【惡魔幸存者2】裏大地的共存復原線把七日滅世覆寫為沒發生過,讓大家忘掉已經發生過的滅世在地球上平靜幸福地生活;系列前作【Persona2 天真之罪】的結局扭轉世界末日的辦法就是大家完全遺忘相遇的過去變成不曾相會的陌生人重開新世界線,甚至不願意忘掉和同伴的友情、和舞耶姐的愛情的男主周防達哉在續作【Persona2 永恒之罰】裏反而成為了墜入奈亞拉托提普奸計、威脅世界線的存在,最後不得不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承受記住一切孤獨生存的「永恒之罰」,忘掉一切從頭來過的大家反而可以Happy Ending,怎麽看都是宣揚不當價值觀,歡迎大家去沖。

所以想要從道德上站在制高點、想要「理所當然」地將丸喜完全論破的努力,幾乎是實作不了的,丸喜的做法,就是將怪盜團的方式以更加完全徹底、更大百千萬倍的規模施加於世界之後的樣子,丸喜的行為專斷、盲目、獨善,只救得了自己看得到的人,靠自己來決定什麽對人更好,彌合不了就直接扭轉人的自由意誌;怪盜團難道就不盲目沖動只救自己眼前的人靠自己來決定什麽對人更好了?印象空間裏被改心的那些人的自我意誌有誰尊重過了?那些明顯的人渣敗類姑且不談,一二三的媽媽發揮節目制作人的特長把水平不夠的女兒包裝成偶像棋手也被逼迫改心,信也的媽媽單身拉扯孩子在生活重壓下變得刻薄而富有攻擊性都被強制亞撒西化了,整個P5期間怪盜團就是高高在上裁決他人思想的神,現在看到了另一個行動原理沒他們那麽「自私」,救濟範圍比他們更為廣泛的神,哪來對他理直氣壯口誅筆伐的資格?

歸根結底,決定了丸喜的行為是否正確的,依然是「丸喜有沒有能力支撐起一個長期合理的美好世界」,和「擁有神的力量卻沒有神的精神的丸喜能否保證自己永不變質」罷了。這兩點丸喜都無法做到,他的阿撒托斯沒有覆寫現實的能力,是依靠印象空間的能量才能長期供給,一旦外在環境變化就有崩潰甚至異變的可能;而他在和原人亞當合體之前,也無法保證自己一拍腦門改變想法的可能性不存在,而完全掌握現實的丸喜將會是絕對無法推翻的最可怕的魔王,長達數千年的人類歷史不能交給一個自己心理上還有疾病的不穩定的人類來徹底掌控。

丸喜拓人,盡管努力地想要把自己「創造」成一個願意為了人類的幸福犧牲一切的先知,但本質上只是失去一切以後想要以一個誰都不必受傷的溫柔世界來逃避現實的可憐人,在他所構建的世界中沒有屬於自己的棲身之處,所有人都徹底遺忘了他,為什麽?因為哪怕擁有了神的力量,他都無法計算出自己得到幸福的可能性——所以他看起來確實是「為了你們不必再受苦」,「我會帶領你們走向幸福」,是一個為了自己的敵人們犧牲、奉獻,為了拯救人類而站在怪盜團面前的異類之神,但其本質卻只是透過自我犧牲來進行逃避的可憐人,這才是他的美麗世界無法成立的根本原因。

也正因如此,丸喜拓人這個人物其實是在最後和周可兒王八拳互毆的時候才寫活了,在這之前純粹表達自己的悲憫、自我犧牲和由此而來的傲慢,導致他已經不像人類也不可理喻了。而在最後任性地留下周可兒,任性地逼周可兒和他王八拳對打,哭嚎著「我已經失去了留美!我已經付出了一切啊!把那個誰都不必受苦的完美世界……!」,將所有心傷都撕開,所有悲痛都傾瀉出來的他,才真正像個活著的生物,這也是丸喜拓人這個角色完成的瞬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