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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好故事的標準是怎樣的?

2014-02-14影視

但凡有過寫作經歷的,大多曾掉進過兩個坑:自憐和自嗨。或沈湎小情緒,或激昂莫名,洋洋灑灑地碎碎念,便自覺完成了文學的任務。這些幼稚病,卡爾維諾是吐過槽的: 「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一件事情,千萬不要自己感動自己。人難免天生有自憐的情緒,唯有時刻保持清醒,才能看清真正的價值在哪裏。」

換位思考也是必要的,只需自問一個問題:人家不打遊戲不躺著,為啥要花時間來看我寫的東西呢?回答好這個問題,「自憐和自嗨」兩兄弟就能被關進籠子裏了。答案也不復雜: 讀者必須有所得(有用),有所樂(有趣),有所感(共情)或有所悟(道理)。

定選題的學問大多在此。寫作之旅, 起點可以非常個人和細微,但要往寬處走,往更多人的最大公因數走,盡力拓寬半徑,收攬進一些「大東西」。 這些「大東西」,既可以是社會問題、群體困境、精神迷失、文明危機,也可以是普適雋永的道理,如倫理、善惡、真偽、是非、價值觀。

非如此不可!如果你自覺寫作已深陷流水賬和碎碎念的泥潭,大多是因為從未推開那扇通往寬處的門,魔障般地在起點打轉,自己把自己寫「小」了。

故事、問題、意義

說了這麽多,該到實操了。判斷一個選題,有很多方法,我個人推薦三段法,即 「故事——問題——意義」

如果把定選題比作闖關,以上三段就是大關。它們是半徑依次擴大的同心圓,一個選題若能穿透到底,就如打過十八銅人陣,可以下山了。而圍繞「故事——問題——意義」的研判,可以簡化為三個問題:

1、故事:精彩嗎?

從敘事美學上看,是否是一個沖突豐富、情節跌宕、邏輯自洽、細節飽滿的故事?裏面的人物是否有困境?他抗爭了嗎?結果如何……

2、問題:對現實有批判或關懷嗎?

故事大小不要緊,但要有延伸,背景要遼闊,且有代表性和公共性。這樣,故事半徑就拓寬了,超越個案,事關你我他。這也是讀者讀下去的動力,因為它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像道德危機、公共治理、食品安全、城鄉二元、貧困差距等,都是當下高頻關註的問題。

3、意義:思想足夠深刻雋永嗎?

在故事和問題之外,作品是否還能傳遞一些普適的道理,甚至更具哲學色彩和終極意義的思辨。它們事關世界與人生的「根問題」,值得永世探索。比如人性、善惡、平等、倫理、極權、人類命運等。

如果一個選題能穿透以上三層(起碼闖過兩關),就算成立了。 這不僅適用於敘事性作品,對於更多類別的寫作來說,「問題」和「意義」的標尺同樣非常重要。

可能已有人在心裏喊了:化簡為繁,不服!不過,簡單是寫作的表現形式之一,但寫作卻不只是為了簡單。這一點,王爾德說得比我好—— 「藝術的目的不是簡單的真實,而是復雜的美。」

電影【盧旺達飯店】

這是諸多藝術形式都在遵循的東西。例如電影,【盧旺達飯店】是我的心頭愛,它根據真人真事改編。我們可以用「三段法」來檢驗一下——

故事: 一個飯店經理,在盧旺達大屠殺中挽救1268名難民的歷史片段;

問題: 戰爭、種族仇恨、屠殺——現代文明之恥和黑暗篇章;

意義: 在那片嗜血荒漠中,這位小經理成為唯一的人性閃光,讓我們重新審視人性又最終不絕望於人性。

這個故事完整穿透了以上三層,不僅展現一段真實,還有更宏大、深刻和「復雜」的延伸,因而也具備了藝術之美。

再來看一篇特稿,曹筠武的【系統】,一直是新聞課堂的寫作範本之一。同樣,我們將三個「同心圓」模型與之對照。

故事: 玩家在網絡遊戲「征途」中的奇幻經歷和遭遇;

問題: 一款史上最燒錢、崇尚叢林法則的遊戲,所引發的現象、隱喻和對財富道德的爭議;

意義: 人性的弱點,如何在金錢、權力、殺戮的刺激下放大,並踏上通往奴役之路。如李海鵬所言:「在本質上,【系統】是一篇關於極權資本主義的報道。」

在其發表的2007年,寫這款遊戲的媒體不少,但最終被記住的不多。【系統】之所以是其一,和它給故事賦予更遼闊、更具雄心的探索密不可分。

情節還是思想,你總得有一樣

一個優秀的選題,是需要頂層設計的。而找不到好選題,借口可能很多,原因卻無非兩類: 「看不見」和「看見了而不知」。

有人看到,有人看清,有人看透,這個決定了選題設計的境界,也決定了同一個東西,有人寫成小學作文,有人卻能寫成經典。

例如,去過地壇的人千千萬,但唯有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把一個老園子裏的尋常日子,賦予如此曼妙的哲思。

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總之,只好認為這是緣分。地壇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兒了,而自從我的祖母年輕時帶著我父親來到北京,就一直住在離它不遠的地方——五十多年間搬過幾次家。可搬來搬去總是在它周圍,而且是越搬離它越近了。我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我與地壇】選段)

故事、問題、意義,就像鐵桿三兄弟,互牽互合互進,組成了豐富的選題光譜。 不同的排列組合,能得到從表征到價值均迥異的作品。

如果只有故事,無問題,無意義,大多如瑣事緋聞,來得快去得快;如果有故事,有問題,無(弱)意義,調查報道就是;如果故事、問題相對較弱而意義較強,即類似【我與地壇】這樣的思想隨筆、散文。

如果把「問題」視作某種批判精神,我們還能得到一個更簡化的結論: 上乘的選題,要不情節取勝,要不思想取勝,你總得有一樣。 那些白開水、裹腳布式的文章,大多是不得要領,在「選題研判」裏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