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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是枝裕和的【奇跡】?

2016-05-29影視

電影的第一百一十一分鐘,當一組哥哥航一的心理蒙太奇一出現,藏在電影裏的奇跡頓時發生,記憶中的瑣碎在仿佛停滯了的時光中越發美好。遊完泳後回家吃的淡藍色冰棒,袋裏只剩一口的薯片碎渣,上升到四十攝氏度的體溫計,用來畫火山噴發的染料,疊好的校服,媽媽做的飯,老師搭在肩上的手,外公甜甜的輕羹,白雲藍天,鹿兒島車站見到的四口之家,發黃的照片上兄弟倆憨笑的臉。

列車駛過,航一並沒有許願。他擔心奇跡會發生,害怕自己的願望會實作,火山一旦爆發,一切將不復存在。而銀幕外的自己這時才發覺,到頭來自己還是忘記了童年到底有多美好。如果不是這部電影,不會發現,自以為一直還沒長大的自己其實早已身處成年人的現實圈套當中。

是枝裕和不會假裝嗲聲嗲氣地把孩子當做一種弱智又可愛的生物。他是少數能把自己放到與兒童同等視角去展現兒童題材的導演。做到這一點其實很不容易,因為盡管人們都從兒童成長為大人,但經過時間這一維度,同一個人便被分到了不同的世界當中。在某種情況下,大人們與兒童的溝通總是失效的,兩方雖然身處同一時空,但感受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人們總認為自己只能經歷一次死亡,但是當自己不再為「毫無意義」的小事而滿心歡喜的時候,那個初見世界的靈魂便已熄滅。大人們總是不高興,孩子們的快樂是百分之百的真誠。【奇跡】就像是不久前自己做的一個夢,那種肆無忌憚,簡單又純粹的快樂在夢中復活,夢醒之後,悵然若失。縹緲的體驗變成了一種對前世的回溯。幸運的是,這個夢,來的還不算太遲。

拍攝紀錄片的經歷對於是枝裕和能夠成為現在的是枝裕和來說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他把現實還原的恰到好處,既不掩蓋生活中的種種不完美,也並沒有放棄講訴者本身該有的優雅。更重要的是,所有鏡頭中觸及到的治愈、感性元素表現得並不刻意。對於現實節奏的準確運用讓觀眾能夠把生活中的所觀所感直接投射到電影的情緒中。觀影完畢,電影裏的審美視角甚至還會反作用於現實。在這短暫的「藥效」中你不會忘掉影片中的旋律,並會產生一種錯覺,誤以為生活是電影的一種美好延伸。我姑且把它稱作「是枝裕和效應」。

電影的靈感應該來自列車交錯奇跡會發生這個傳說。哥哥航一為了讓離異的父母復合,異想天開地想讓鹿兒島上的火山爆發,那樣媽媽就能離開家帶著他去和爸爸以及弟弟團聚。身處異地的哥哥與弟弟相約,在熊本川尻站回合,一起等待奇跡的發生。但是觀影後你會發現,上文中的短短幾行文字並不能概括整個電影的實質內容。是枝裕和把原本的戲劇性的套路化結構打散到了真實狀態的生活細節當中。在紀實性較強的敘事中,事件並不是被講訴出來,而是使之自然發生。不放棄輕羹的外公,爸爸的演唱會生活,惠美的演員夢等支線故事雖然看似遊離主題之外,但卻因各自的現實阻礙與航宇和龍之介的主幹故事交錯融合,在這看似混亂但符合現實真實性的敘事結構中,核心故事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電影的主幹故事其實完全可以走向悲劇的道路。父母離異,骨肉相離,手足再難相見,願望沒有說出口,奇跡終究不會實作。如果只看故事梗概,一般的導演恐怕會以「小確喪」作為電影的基調。但是枝裕和知道真實生活的力量,他把可愛的生活細節以兒童的視角填充到了不完美的背景中。如此一來電影或積極或消極的功利化訴求便消失了。鏡頭成為感受世界的眼。現實的不完美不能抵擋生活的正常運轉。大悲大喜的另一個面貌是乏味。家人朋友之間的閑談和花草的靜謐則透露著生活的雋永。

很顯然,電影裏眾人所期盼的奇跡並不是導演想要表達的焦點。鏡頭裏最美的是,孩子們在路上不經意間遇到的秋櫻,以及航一腦中閃現的日常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