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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成為【東宮】裏的趙瑟瑟,你會如何?

2019-11-19影視

文章已完結,請放心食用。

前言:這是一篇有關趙瑟瑟的重生文,文章不會很長。文筆不佳,還請輕噴。

我沒想過自己還會再醒來。

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做了那人的棄子,飲下他準備的鳩酒,成為東宮的亡魂。

酒是那人親自備的,毒性強烈,飲下不過片刻,腹中便絞痛起來。那樣痛,那樣痛,像是有一只手硬生生拽出我的五臟六腑,又像是有人在我腹中反復踐踏碾壓著。

身體裏的血瘋狂從口鼻中湧出來,藍白雲紋的錦裙被染得鮮紅。錦裙是我入東宮後第二日那人送來的,料子極好,怕是整個上京都找不出幾匹。他那時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溫柔道:「瑟瑟,我雖不能讓你成為我的正妻,可我絕不會負你。」此刻,我飲下他備的毒酒,痛得生不如死,他的眼神卻無比冷漠。他看著我,就像是看著一個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痛極,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多好笑,曾經,我是趙家的天之驕女,奉承父親的人不計其數,求娶我的人如過江之鯽,現在,趙家倒了,父親身亡,而我,也馬上要死在那人的毒酒下。我算計了他一輩子,為的不過是他的愛,到了最後,我求不來他的愛,也得不到他的恨,我只不過,是他帝位路上的棄子。這東宮的主人,我的夫君,從未愛過我。他只愛過一個人,可惜,他也親手逼死了那個人。

這一生,到底是一場空。

若有來生,趙瑟瑟千萬不要再遇見李承鄞,就算遇見了,也不要愛上他,就算愛上了,也不要嫁給他,就算嫁給他了,也不要傻傻信著他的恩寵,累得趙家家破人亡。

後來我總在想,一定是我願望許得太長,天上路過的神仙眷顧我,實作了我的願望,卻只聽到了後半句。

再一次醒來,是在入東宮的轎子中。我穿著次紅的嫁衣,從東宮的偏門被擡了進去。轎子很平穩,我卻覺得頭暈目眩。我是在做夢嗎?人死了竟也會做夢?呵,夢到什麽不好,偏偏夢到入東宮。這樣的夢,不做也罷。我狠狠在胳膊上擰了一把,痛感傳來,我卻更加恍惚。

轎子落地,轎簾被輕輕掀開。一雙手伸到我面前,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的陪嫁侍女阿悟。

「良娣,已經到濱雨樓了。」

我坐在轎子裏,怎麽也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

我沒死?

酒是李承鄞親自備的,我絕不可能活下來。

我死了?

胳膊的痛感那樣清晰,死人也會痛嗎?

「良娣,濱雨樓到了,您小心下轎。」

見我毫無動作,阿悟搭著我的手輕輕晃了一下。我勉力穩住心神,就著她的手下了轎。

濱雨樓風景依舊,一草一木,皆是舊時模樣。樓上覆著的鴛鴦瓦,每一片上都刻著鴛鴦圖案,成雙成對,相依相偎。每一片鴛鴦瓦,都被水車澀起的清流澆洗得那般幹凈,一塵不染,仿佛墨玉一般,歷歷分明。我曾以為,我與他,也能如瓦上的交頸鴛鴦一般長長久久。後來瓦上鴛鴦如舊,人卻半分情愛也無。

院中的枸橘樹上結著青色的橘子,意示吉祥如意。太子妃第一次來見我時,便是因為這棵樹摔了好大一跤。我那時差點笑出聲,多可憐的女人,連這樣平凡的枸橘樹也覺得新奇。她確實可憐,緒娘也可憐,遇見李承鄞,我們都是可憐人罷了。

「良娣,風大,仔細凍著您。咱們進去吧。」

阿悟的聲音裏有幾分疑惑,趙家小姐一向最懂規矩,大婚之日,這樣滿臉傷心的傻站在院子裏,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怕是少不得要被下人編排趙良娣嫉妒太子妃。

我回過神,跟著阿悟進了屋。不出所料,屋子也一切如舊。陳設布置皆是李承鄞精心安排的,床前系著同心結,我記得,他說他只與我同心同德。鋪著鴛鴦錦被的喜床上,我與他溫存過無數次。梳妝台前,玉梳擱在桌台上,我嫁給他的第二天,他便是用這把玉梳替我攏發。

我始終以為他是愛我的,即便沒有愛,也合該有那麽一點喜歡。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阿悟許是覺得我神色不太好,吩咐了幾聲,那些仆從行了禮,便都退了出去,屋裏只剩下我與她。

「小娘子可是昨晚沒有睡好,奴婢見您今日神色有些疲憊。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大典一過便來看您,見您這樣,殿下怕是要責怪奴婢伺候不周了。」

「阿悟,你也覺得李承鄞愛的是我,對嗎?」

阿悟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小娘子,可不能直呼太子殿下名諱。殿下自然愛您,小娘子莫要為了太子妃吃心,那太子妃名不副實,太子殿下愛的,只有您。」

「是嗎?」我無力的笑了,眼淚驟然落下,李承鄞,你騙得我好苦,你看,世人都以為你愛的是我,又怎麽能怪我錯付深情呢。

「小姐…...」

阿悟慌忙站起身,手忙腳亂的用手絹抹著我臉上的淚。

「小娘子莫哭,若是花了妝,可怎麽見太子殿下。」

「阿悟,你說這一切是真的嗎?我真的沒有死嗎?」我抓住她的手,緊緊握著,此刻,我迫切的需要一個解釋。我不明白,為什麽我一睜眼,就回到了入東宮的這一日。難道之前種種,皆是我做的一場噩夢?若是夢,那些場景歷歷在目,每每想到,我便痛入骨髓。況且,我第一次到東宮,濱雨樓的布置為何與我夢中一模一樣?可若不是夢,我實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阿悟像是被我嚇到了:「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可不能亂說。」

「算了,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阿悟想要再說些什麽,我擺擺手,她只好退了出去。

我幼時隨著大哥聽書,說書先生偶爾也說些死後重生的怪事奇談。我只覺得可怕,這些事一概是不信的。可是今日種種,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我若不是做了噩夢,便是魂魄不得轉世,重生到嫁給李承鄞的這一日。

我盼著是夢,若是夢該多好,趙家不會亡,他還是我的良人,而我,是他最愛的姑娘。

日影西斜,屋裏的光晦暗不明,我靜靜坐著,腦子裏一會是他冷漠的眼神,一會又是他送我的瑟瑟與杏花。

屋門被推開時,我還在發呆,有人走到我身前,小心的擁住我。

那人聲音很輕,透著毫不掩飾的疲憊:「瑟瑟,你在想什麽,怎麽不叫人進來伺候?」

是李承鄞,我的夫君。

他輕輕靠著我的肩,臉頰摩擦著我的發。我想轉身回抱他,卻怎麽也動不了。眼淚掉了下來,落在喜服上,洇濕出小小一片暗紅。

見我不言語,他把我抱緊了一點,:「瑟瑟,你可是生我氣了?西洲九公主我不得不娶,可我心中只有你。今天我真是累極了,若你是太子妃,我也不會如此乏累。」

我的淚越發洶湧,一滴一滴,落在喜服上,落在他的手上。

「瑟瑟,你哭了?」

他扳過我的身體,我擡眼,那張俊俏的臉,就這樣映進我眼中,恍如隔世。

19歲的李承鄞,是我心儀的少年郎。父親兄長皆以為我是為了後位才願意嫁給他做妾,只有我自己知道,讓我下定決心嫁給他的,是我對他的歡喜。

「瑟瑟,不要哭,不要哭...…」他喃喃念著,一點點擦掉我的淚。我的淚卻止也止不住的落下來,叫我如何相信,眼前的少年郎,害得我家破人亡,又用鳩酒毒死了我。我不信,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扣門聲響起,屋外的人戰戰兢兢:「太子殿下,您該去太子妃那兒了。誤了吉時,奴才萬死難辭其咎阿。」

他看向我,面露難色。雖然我還不能徹底明白現在的狀況,但我知道,此刻他必須去太子妃那兒。

「殿下去吧。」我柔聲道。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便轉身出了門。

許是他吩咐過了,很快,阿悟就拿著燭台走了進來。見我滿臉淚痕,她趕緊擱下燭台,招呼外面的婢子準備些熱水送進來。

「小姐,您不要太傷心了。太子殿下心裏只有您,太子妃不過是個擺設,後位遲早是您的。」她惴惴不安的安慰著我。

「阿悟,我不是傷心太子妃。我做了一個夢,夢裏,趙家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死了,是太子賜死我的。這一切都是個騙局…...」

我說得顛三倒四,阿悟也聽得糊裏糊塗。她只能反復拍著我的背,一遍遍告訴我那只是一個噩夢。

可是我知道,這不是夢。

李承鄞還是來了。今夜是他和太子妃的大喜之夜,他不該來的。可他還是來了,同我夢裏一樣。不,準確的說,同我與他的前世一樣。

從前的我見到他來,是怎樣的反應呢?我記得,我很驚訝,也很高興,可我還是叫他去太子妃那兒。皇後娘娘不喜歡我,他若不去,我必得受罰。且這樣的事傳出去,該有多少人指責我狐媚惑主,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他不依,只緊緊抱著我,然後他指著床頭的同心結,他說:「瑟瑟,我只願與你同心同德。」紅燭搖曳,我看著他的臉,忽然就什麽都顧不得了。那時候我滿心歡喜,可是如今,我卻只覺得冰冷。真的很冷,我甚至冷到忍不住發抖。原來這一字一句,都是算計嗎?

我倚著床坐下來,他擁住我,驚疑道:「瑟瑟,你怎麽抖得這樣厲害?可是屋內太冷了?」

「我沒事。殿下怎麽不去太子妃那兒?今夜是你的大喜之夜,合該去太子妃那兒的。留在我這,怕是要招人非議。」

我說了很多,他不回答,只是靜靜地擁著我。其實我腦子亂得很,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話。可我不敢停,我不想聽他說那句話。可他還是說了,在我說累了停下來的間隙,他指著同心結對我說:「瑟瑟,我只願與你同心同德。」

眼前的少年郎溫柔得一塌糊塗,任誰看去都是一派深情模樣。可只有我知道,他的心裏有一座冰山,那座冰山從來不會為趙瑟瑟而融化,能融化冰山的太陽,是曲小楓,東宮的太子妃。他對我說這些甜蜜的話,只是想讓我出錯。我從小便知道自己將來嫁的人必是天之驕子,皇家的規矩,我再熟悉不過。趙家小姐是不會出錯的,所以,他用最甜蜜的話蠱惑了我,讓我從趙家長女,變成趙瑟瑟。愛著李承鄞的趙瑟瑟,哪裏還顧得了規矩許多呢?

可我不是從前的趙瑟瑟了。

即便那只是我的噩夢,我也沒辦法再全心全意的愛著他。一切,便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我一定會護好自己,也會護好趙家。

李承鄞最終還是被我勸去了太子妃那兒。

離開時,他臉上有不舍,也有怨懟,仿佛愛我至極。我心裏很痛,面上卻只是溫柔的笑著,我對他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我知道,我們不會再有情了。

阿悟伺候我梳洗時,外面的仆從喜笑顏開的進來傳訊息:「良娣,太子在太子妃那兒不過待了片刻就出來了。奴才看著太子是去了麗正殿,可要奴才去把太子請過來?」

呵,李承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不留在太子妃那,無論是不是因為我,別人都會把原因歸咎在我身上,皇後娘娘總不會怪罪自己的兒子。

「不必了。左右我是勸過太子殿下的,他既然不願,便由得他去吧。你明兒個讓幾個得力的人註意著點,別傳出什麽不該有的閑話。太子宿在麗正殿,可不是宿在濱雨樓。還有,記著,太子一日不去太子妃那兒,我便抱病一日。抱病之人不宜見太子,殿下要是來了,你委婉回絕了便是。」

「恕奴婢多嘴,良娣何苦如此?太子厚愛您,您又何必總為太子妃考慮,若是為此與太子生了嫌隙,得不償失阿。」

「你也知道那是太子妃?太子妃尚且未與太子圓房,我一個良娣,躍在她前頭,別人豈不說我狐媚?再者,陛下最恨權臣,太子妃可是西洲九公主,是陛下親自指的婚,我不給太子妃面子,就是不敬陛下,讓別人如何看待趙家?」

其實阿悟是很得力的丫頭,只是李承鄞手段高明,若不是前世我已吃過虧,我也是絕不可能看出來的。

阿悟伺候我睡下,便出去吩咐底下的人。房間裏又陷入了安靜,說實話,我有些害怕這樣的安靜,太靜了,會讓我覺得恍惚,似乎我又回到了最後在冷宮的日子。

這一世,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是我偷來的福氣,可是,我真的能在這一世順利活下去嗎?李承鄞的心機深沈,即便我曾是他的枕邊人,我也看不透他這個人。扳倒他並不容易,更何況我現在是他的側妃,稍有不慎,便會連累自己與趙家。

紅燭燃盡,傳來輕微的劈啪聲。阿悟守在我床頭,已經睡著了。白天哭過一場,此刻我只覺得無比困倦,可我不敢睡去,我怕一覺睡醒,我又回到了冷宮。

在冷宮的那段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可還有很多事,是我想不明白的。我不明白李承鄞為何會愛上太子妃,不明白死在東宮的刺客與李承鄞到底是什麽關系,也不明白太子妃後來是為了些什麽才拼死也要離開李承鄞。這一世,除了報仇和保住趙家,若我還有些什麽想做的,便是護太子妃周全。

我仍然不喜歡她,她太幹凈了,像一汪清泉,映得我面目全非,可我在東宮唯一的一點真心,是她給我的。

其實,我不是討厭她,我只是有一點點嫉妒,嫉妒她活得那麽明亮,像太陽,暖暖的,慰貼所有靠近她的人。她那麽單純,對誰都捧著一顆真心,就是使壞,也是女兒家撒嬌般的扭捏。

我從不敢像她那樣。趙家門第雖高,骯臟事卻不少,他們要我端莊賢淑,要我事事謹慎,要我八面玲瓏。我是趙瑟瑟,也是趙家長女,我該時刻警醒,不能壞了趙家的名聲。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對外人亮出真心,若真有那麽一個例外,便是李承鄞。

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卻不曾回贈分愛意。

許是因為我的真心摻了雜質吧。我嫁給他,除了歡喜他,也是想要成為後宮之主,母儀天下。他見過曲小楓的真心,當然瞧不上我的,可惜,這已是我所能給的最純凈的愛了。

我和他是一類人,愛人的時候並不是沒有真心,只是真心裏,總在不自覺中摻雜私欲。其實那已經是自己能給出的最寶貴的東西,之於旁人,卻是一文不值。

真心寶貴,卻也是最能傷人的利器。我若要扳倒李承鄞,必得從他的真心入手。而他的真心,就是太子妃。

第二日一早,我就去拜見太子妃了。我去得早,本以為要在前廳等一會,沒想到太子妃已經在用膳了。她應該也沒睡好,眼下是大片的烏青。我記得,這個時候太子妃總是想家,可惜,她的家,是永遠回不去了。

她不該來上京的,她來了,便一輩子不能回西涼,生是上京的人,死後也只能葬在上京。可她不得不來,因為她不僅是曲小楓。還是西洲九公主,和親的人選。或許,我們都不自由。

太子妃顯然沒想到我會來看她。她楞在原地,眼睛很大也很黑,傻傻的盯著我看,與我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單純,像個小孩子。太子妃並不能算大美人,上京有許多名門閨秀比她漂亮,可她身上的靈氣是獨一份的。我最後一次見她時,她已病得只剩一把骨頭,靈氣全無,眼裏也沒了光彩。東宮當真是個吃人的地方,逼死了我,逼死了緒娘,也逼死了太子妃。

「你是趙良娣嗎?」在她的記憶裏,這是第一次見我。

我微微彎下腰,向她行禮:「姐姐好,姐姐若不介意,叫我瑟瑟吧。」

她顯得有些尷尬,好在,永娘及時出來了。永娘是個很得力的女官,若不是她在太子妃身邊,太子妃在東宮的日子一定會更加難過。

我在太子妃這呆了大半個時辰,大部份時候都是永娘在與我說話,太子妃只時不時插上兩句。我偷偷打量著她,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懸空的腳一下下點著地,是我永遠不可能在人前露出的姿勢。我必須承認,我們不是一類人,也永遠不會成為朋友。但沒關系,不是朋友,我也願意護著她,就為她給我的那一點真心。

回到濱雨樓,女官文玉邀功般的捧出一個雕花玉盤。盤上放著藍白雲紋的錦裙,如水般的綢緞上,是用銀線細細織出的杏花。

「良娣,這是太子殿下叫福安給您送來的。只咱們濱雨樓獨一份,便是太子妃那也沒有。」文玉的聲音裏是隱藏不住的欣喜。

是啊,我曾經也覺得,這是他對我獨特的恩寵。世間珍貴之物我見得多了,可只要是他送我的,無論什麽,我都覺得歡喜。後來,我就是穿著這件錦衣見他最後一面。這件獨一無二的錦衣,用最名貴的錦緞織就,價值連城。最後的結局卻是被血漬浸染,成為罪臣之女的壽衣,連農婦身上的麻布也不如。此刻,我看著錦衣,就像是看到那個一敗塗地的自己。

「良娣可是不喜歡這件錦衣?」

文玉看我面上半分笑意也無,小心的問道。

「怎會,我歡喜得很。你把衣服安置好,我乏了,想先歇會。」

無論我有多不喜歡這件衣服,面上都不能顯露出來。這是太子的恩典,我只能接受。何況,我不能讓李承鄞疑我。

「那太子今晚若是來濱雨樓,良娣還是不見嗎?」

「不見。」

文玉顯然有些喪氣,但也不敢頂撞我,只好去屋內安置這獨一份的「榮寵」。

屏退了一屋子的仆從後,我總算能靜下心來細細思量該如何在不傷及趙家的情況下除掉李承鄞。

李承鄞從不曾和我論起朝堂的事,但我在他身邊多年,他手中握著的牌面,我還是略知一二的。這一世,我占了先機,但李承鄞既為太子,心思機敏非常人能比,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我必得步步小心,絕不能讓他先疑了我。

如今朝堂上趙家高家是最興盛的兩大世家,且趙高兩家交好,朝堂上無人能抗衡,這也是陛下除掉趙家和高家的原因。我若要保住趙家,得先勸父親不要與高家走太近,或者,至少不要在陛下面前顯露鋒芒。

陛下要除掉趙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我是李承鄞的良娣,來日李承鄞登基,太子妃是外族人,自然不能做皇後,我定會登上後位。趙家勢大,李承鄞的帝位便不穩。若除去李承鄞,趙家或許能求得一線生機。

我還得去查一些事,其中兩件很是重要,一是死在冷宮的刺客與太子妃的關系,二是李承鄞和太子妃之間的糾葛。裴照是李承鄞的親信,動不得,但我或特許以從裴照身邊的人探出些什麽。實在無人可查,太子妃身邊的啞巴宮女,或許也可以成為我的突破口。

時間並不多,三年而已,我只有三年。

這些事總歸要先勸服父親,我起身,寫了書信,正準備讓阿悟送到趙家,想了想,卻還是覺得當面告知父親比較穩妥。李承鄞從不肯信趙家,想必我身邊眼線也不少,信若是落到李承鄞手裏,一切便完了。

晚間,李承鄞身邊的福安來了。

「良娣,殿下請您去麗正殿同用晚膳。」

「我如今生著病,怕病氣感染了殿下,還是不去為好。」我微笑著,只是拒絕。

福安面露難色:「良娣,您還是去一趟吧,殿下有些東西要親自給良娣。您不去,奴才實在不好回話啊。」

我不答應,福安便安靜的跪著。宮人們低著頭,眼神卻一直飄過來。事已至此,我若是再拒絕,便是跋扈,李承鄞那兒,不得不去一趟了。左右我只是去麗正殿見李承鄞,只要他不宿在濱雨樓,便算不得我逾矩。

我到麗正殿時,李承鄞正在寫字。見我來了,他很是高興。

「瑟瑟,你看,我這字寫得如何?」

他牽著我的手,將我引至桌前。潔白的紙絹上,是力透紙背的四個大字——國泰民安。

我點點頭,溫柔道:「殿下的字一向很好。」

他輕輕揮了一下手,殿內的宮人便自覺退了出去,偌大的正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心裏又開始害怕,這樣兩個人獨處的時刻,總叫我想起冷宮的最後一晚。

「怎麽不穿我送你的錦衣,可是不喜歡。」

「殿下送的錦衣很漂亮,我怎會不喜。只是錦衣太過珍貴,我想好好愛惜。」

這樣的對話在我們之間發生過無數次,他尋到好東西,總會送到濱雨樓來。我從前是真的歡喜,此刻雖是謊言,卻說得很順。

「瑟瑟,在我心裏沒有什麽比你更珍貴。你若喜歡,我便叫人多裁制幾件。」

李承鄞今天穿了件銀色的暗紋常服,越發襯得面如冠玉。他看向我,眼裏的柔情將我整個人包裹著,我卻只覺得可怖。到底是怎樣心機深沈的人,才能偽裝得這樣好,把愛當成武器,他看著我的每一寸柔情,都將我推進深淵。

「殿下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嗎?」

我避開他的眼神,轉了話題。

「你不提我差點便忘了,瑟瑟,你在此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他轉身進了內殿,我站在外殿,只覺得可笑。他從來都不信我,連內殿都不讓我進,我卻傻傻以為自己是他的知心人。

李承鄞很快就出來了,手上拿著一幅卷起的畫。

「瑟瑟,你快開啟看看。」

我伸手接過畫軸,畫很大,我一點點展開,畫上的人也慢慢露出來。是一個蒙著面紗拿著杏花的姑娘,還有一個俊俏的少年。

那是我們第一次真正相見。

那時他剛剛成為太子,很有意讓我成為他的太子妃。皇後娘娘大概十分不願我嫁給他,暗中指使朝臣,巧妙地將平定西域的差事推給了太子,然後定出了一條和親計。

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私下裏遣人,約了太子見面。我知道太子會來的,果然,他如期赴約。

為了掩人耳目,我戴著長長的帷帽,隔著遮蔽容顏的薄紗,我看他立在庭院井前的玉欄桿畔,對我微微笑。

他笑起來十分好看,仿佛太陽映在他臉上,白玉一般明皙的臉龐,皎皎照人。
我一時想不出來什麽話對他說,庭角一樹杏花,開得甚好,有一只黃雀立在杏花枝頭,不停啄那花瓣,護花金鈴被風吹得唧哪輕響,那只黃雀飛起來,又盤旋重新落下,仍舊在那裏啄著花瓣。

我膽子本來很大,想了好多話要對他說,但不知為何真正見到他,忽又覺得什麽都不必說了。

他果然是懂得我心意的。

他折了一枝杏花給我,說:「請小娘子放心。」

我接過那枝杏花,清雅馥郁,簪杏花也是很好的吉兆,我終於說道:「唯願郎君旗開得勝,早日還朝。」

「瑟瑟,我總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模樣。你那麽溫柔,我對你幾乎是一見傾心。」

「殿下知道嗎,我第一次見殿下,其實是在圍場。那個時候我看著殿下,覺得殿下整個人都發著光,只是那一眼,我便決議嫁給殿下。我或許有許多不好,只一點,我對殿下的真心,從第一次見殿下時就不曾變過。」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這些話,大概是我心裏實在太委屈,他不信我這個人,不信我愛他,可我,是真的愛過他。

李承鄞顯然被我的話驚到了,我一向矜持,守著大家閨秀的教養,從未說過這樣露骨的話。但他很快就恢復了神色。

「瑟瑟,今晚留下來吧。」

他起身擁住我,懷抱很溫暖,可我貼在他懷中,只覺得惡心。他對我,從來是算計,便是我捧著真心給他看,他也只會把我的真心當做武器傷害我。不,我不要他死得那麽輕松,我要他失去最鐘愛的太子之位,我要他失去他最心愛的太子妃,我要把他傷害我的,十倍百倍施加在他身上。

我發誓。

ps:本來我準備讓瑟瑟和狗子一起死的,但是寫著寫著,覺得瑟瑟有點可憐,就不想把她寫死了。

其實我不太擅長寫復仇文,本來一開始的設定是瑟瑟把慢性毒藥下在飯菜裏,這樣最後她和狗子都死了,別人也不會懷疑趙家(我知道很小白[捂臉])但是瑟瑟不死,就得重新想,目前還在理主線,本來就是短篇小說,沒想到會寫長,我爭取不爛尾吧(爛了也別怪我呀,我還是第一次寫這種復仇文呢,各位手下留情)

但我一定會寫完的,如果覺得還行的姐妹可以給個贊鼓勵一下,謝謝大家,筆芯

3.19 更新

「殿下,太子妃畢竟是您的正妻,無論如何,殿下的第一份恩寵,都該屬於太子妃,更何況太子妃來自西洲。我知道殿下是心疼我,但瑟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願為這些小事壞了殿下的英名。只要殿下心裏有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窩在他懷裏,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在他面前一向是溫柔體貼的,大半時候都會依著他,但是他知道,我有我的原則。見我如此堅決,他也不再固執。

「瑟瑟,謝謝你願意體諒。你放心,我絕不負你。」他緊緊握了握我的手,動作極盡溫柔,璨若星辰的眼眸裏,卻是我看不透的復雜情緒。

我知道,一味的拒絕只會引起他的懷疑,但我並不太在意,因為,他從來也沒信過我。

那一晚,李承鄞宿在太子妃的承恩殿裏。

文玉和阿悟安慰我,她們說我與李承鄞才是天生一對,太子妃不過是個擺設,東宮真正的女主人,只有我。

都是些好聽的話,這些話我從前是很受用的,現在我卻興趣缺缺,甚至有些想笑。

人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只有我知道,我連他半分的愛都沒有。

從前我覺得是緒娘和太子妃勾引他,所以我恨緒娘,也恨太子妃,我在緒娘的飯菜裏下了慢性毒藥,給太子妃設了一個又一個圈套。我以為我在守護我們的愛情,所以即便我做了那麽多錯事,把自己從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逼成惡毒的模樣,我也不後悔。最後我才知道,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我對不起太子妃,也對不起緒娘,可是之於李承鄞,我沒有半分虧欠。這一世,我只想拿回他欠我的東西。

第二日一早,李承鄞就來了我殿中。

從銅鏡裏窺到他的身影時,阿悟正為我綰發。我起身準備向他行禮,他卻輕輕把我按在了椅子上。

「我的瑟瑟不施粉黛也很美。」

我輕笑:「殿下慣會哄我高興。天剛亮,殿下怎麽就過來了?」

「我心中記掛你。」

他伸手接過錦兒手上的玉梳,細細梳理著我垂下來的發絲。

「這些事讓阿悟做就好,怎麽能勞動殿下。」

我轉身,想要拿過玉梳,他卻把玉梳舉高了一些。

「長發綰君心,瑟瑟便是用這頭長發,綰住了我的心。」

鴛鴦邊的銅鏡裏映著我和他的身影,這樣看去,倒真是一對恩愛夫妻。阿悟知趣的悄悄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本該回應些什麽,卻怎麽也張不開口。

「瑟瑟,我總覺得你好像離我遠了一點,可是為了太子妃?」

他放下玉梳,握住我的手。

「怎麽會呢,我只是在想,殿下待我這樣好,我該怎樣才能回報殿下?」

「你什麽都不用做,陪在我身邊就好。」

銅鏡中,嬌小的女子依偎著高大的男子,說著親密的情話,可他們心知肚明,這些好聽的情話,都是泛著冷光的兵器,最是無情。

我其實很不願和李承鄞圓房,但我不能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我必須扮演好癡心的趙瑟瑟,只有這樣,我才有可能扳倒他。為了扳倒他,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自由。

回門的那一日,我終於見到了父親和兄長。看著他們的臉,我幾乎落下淚來。趙家雖有很多女兒,父親和兄長最疼的卻是我。我還在趙家時,一直過得很舒心。父親說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所以給我起名瑟瑟,這麽些年,他確實把我護得很好。我是趙家最珍愛的女兒,到最後,我卻護不住趙家。

父親看到我和李承鄞倒是很高興。我只是良娣,本不該由李承鄞親自陪著回門,這是莫大的殊榮,也是他對我寵愛的象征。一陣寒暄後,李承鄞和父親去了正廳,哥哥本來也要去的,我向他眨眨眼,他便留了下來。

回到哥哥的書房,我才真正覺得安心。在東宮裏,我總是不安,恐懼像細針,每一秒都紮在我心上。

「瑟瑟,你神色怎麽這樣憔悴?可是太子妃對你不好?」

沒有了外人,哥哥也不再隱瞞他的擔憂。我們是兄妹,從小到大,我心裏是不是真高興,哥哥一眼便能看出來。世人都在羨慕太子給我的榮寵,哥哥卻明白我不快樂。

李承鄞的演技真的很好,騙過了我,也騙過了世間最愛我的兩個男人。

現在不是傷懷的時候,回門的時間不多,我與哥哥待太久,也會招來李承鄞的懷疑。可那些話,我在東宮裏想過無數次的話,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該怎麽告訴哥哥呢?難道要告訴哥哥我是重生了的趙瑟瑟嗎?

「太子妃很好。哥哥,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很奇怪,你會相信我嗎?」

「當然。你受了什麽委屈只管告訴哥哥,趙家總不至於護不住你。」

看著哥哥嚴肅的表情,我只覺得心裏一酸,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滾滾而落。天子面前,趙家算什麽。帝位面前,我又算什麽。都是棋子罷了,盡了使命,沒了價值,就從棋子變成棄子,連活著的權利都沒有。

「哥哥,你去同父親說,不要與高相走得太近,陛下不滿趙高兩家交情深厚,早有了除去趙家與高家的心。還有李承鄞,他知道是趙家害死了淑妃,他娶我並不是真的愛我,只是要利用趙家,利用完了,他就會和陛下一起拋棄趙家。」

這是我第一次認真說起李承鄞並不愛我的事實,說完後,心裏卻輕松了一些。只是我話說得急,又混了些哭腔,哥哥顯然是沒聽懂。

「瑟瑟,你說陛下要除掉趙家與高家?陛下如此器重高相,高貴妃在宮中又得勢,陛下怎會除掉高家呢?還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是怎麽一回事?你說的話我全然聽不懂,你慢些說。」

我穩住心神,緩緩道:「正是因為陛下器重高相,高貴妃又得寵,高家勢大,陛下才不得不除。哥哥,你與父親在朝中任要職,若趙家與高家交好,難免樹大招風。帝王之術,最講究制衡。趙高兩家勢力越大,陛下就越容不得我們。這兩年陛下厚待趙氏一族,但趙家畢竟只是臣子。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些道理本是你與父親交給我的,為何現在卻看不透?至於李承鄞,簡而言之,我只是他的棋子。哥哥是知道我的,我既然這樣說了,便是有十成把握。我沒辦法像哥哥解釋得太清楚,但請哥哥信我,也幫我。」

「我如何幫你?」哥哥眼中仍有不解,但我說得認真,他雖不明白,卻願意信我。

「我想查兩件事。太子從西洲回來時分明受了很重的傷,卻無人提起受傷的原因,實在太過奇怪。裴照說太子失足跌下萬丈懸崖,太子如此謹慎,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蠢事。還有一件事,太子身邊有一個人,武功很高,與太子妃也有不淺的交情,似乎是太子妃的師傅。這個人身上,或許能牽扯出很多太子的秘密,哥哥盡力幫我查一查。」

上一世,這個刺客死在太子妃住的冷宮裏時,父親安排的眼線聽到太子妃痛哭著叫他師傅。李承鄞不惜以太子妃為誘餌,大費周章設下圈套,可見是恨毒了這個刺客。而他的仇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盟友。即便不是盟友,他身上也一定隱藏著李承鄞很重要的秘密,才逼得李承鄞無論如何也要殺他滅口。

「瑟瑟,你說的話我記下了,我會同父親商量。太子殿下......」

哥哥停頓了一下,小心道:「殿下待你很好,我原以為他是愛你的。瑟瑟,你呢?你可還鐘情於他?」

「我與他已無半分情誼,哥哥不必擔心我,我只想護住趙家,其余的我一概不在意。」

「可是瑟瑟,你已經嫁給了太子,這輩子,怕是離不開東宮......你去東宮才短短幾日,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什麽也沒發生。不過是我終於從他一手編造的夢境裏醒來。夢裏開著美麗的花朵,我沈溺其中,絲毫不覺那些花,正是以我的血肉為食。大夢初醒,如今只余驚懼。

我不能告知哥哥實情,只好推說我是無意間發現李承鄞的手信,才明白他早已知道趙家害死淑妃的事實,娶我也只是為了利用趙家。

「哥哥,有些事我不能說全,但我與李承鄞之間,不是賭氣,而是真的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他把我當做棋子,把趙家當做棋子,一旦利用完了,我們就會成為他稱帝路上的亡魂。趙家與他母妃的舊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容不下趙家的。我們若想自保,就只能在他動手之前解決他。你不必擔心我,只要咱們一家好好的,我就沒什麽好難過。」

我說得坦蕩,哥哥盯著我看,確認我的眼神中沒有半分違心之意後,他點了點頭,鄭重道:「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我在東宮與家裏通訊頗為不便,哥哥可有什麽法子?」

雖然現在事情都按照我預想的方向發展,但是未來是否有變數,誰都不能確定。我身在東宮,知道的總會多一點,可是李承鄞心思縝密,傳遞訊息實屬不易,必須想個萬全的法子。只是這法子,實在不易想。

趙家的書房雖不如東宮,但也很敞亮。書桌上倒扣著哥哥早間看的書,還有幾張信箋。厚繭做的信封隨意放在一旁,無人在意,卻給了我靈感。

家書白紙黑字,實在不易動手腳,可是信封無人在意,豈不是傳遞訊息最好的方式?

「哥哥,或許我們可以用信封來傳信。訊息用銀針劃在信封裏面,不必劃得太深,只要外面不露出痕跡,旁人應該不會在意信封。信封到了哥哥這,哥哥可用胭脂塗抹信封裏面,這樣劃痕便能看清楚了。」

哥哥眼中滿是贊許:「不愧是趙家的女兒,這樣的好法子,也就你能想出來了。「

想了想,他又心疼的說道:「瑟瑟,趙家有父親與我,你在東宮護好自己便是。是父親與兄長太過輕率,誤了你一生。」

哪裏是父親與哥哥的錯,是我,是我一意孤行,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逼著父親和哥哥在朝堂上站隊。若我不是嫁給李承鄞,趙高兩家不會交好,皇上,或許還願意給趙家一線生機。

好在,一切尚可挽回。

回到東宮後,李承鄞看書,我坐在他身旁,一針一線繡著香囊。窗外夜色濃黑,有月亮漸漸升起,月光照進房間,我忽的就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那時候我剛剛嫁給他不久,用完晚膳,他也是這樣在我房中靜靜看書。其實我在家中讀過不少的書,可李承鄞不喜歡,我就不看了,只靜靜依偎在他身旁。月光照在我們身上,當真是歲月靜好。

我其實還算有幾分聰明,上京世家小姐的詩會裏,我總能撥得頭籌,父親也一直引以為傲。可我遇到了李承鄞,我愛他,就願意信他。我的聰明算計,沒有一分對著他。我全心全意相信著,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良人。天上地下,永不相負,生生世世,成雙成對的良人。 何等癡,何等狂。到如今,真是大夢初醒,四顧茫然。

「瑟瑟,你在想什麽?」我手中的針線久久未動,李承鄞也察覺到我的心不在焉。

「沒什麽。」我搖搖頭,並不多言。

「今日回門,瑟瑟和兄長在書房待了許久,我見你出來時眼眶泛紅,可是舍不得家人?」他放下書卷,聲音溫柔。

「是有一點。下午本是想問問兄長家中近況,聊到小時候的事,就說得久了些。」

「瑟瑟小時候一定也是溫柔可愛的小姑娘。」

其實我並不溫柔。父親總說我心性堅定,又有玲瓏之心,若不是女子,定能在朝堂有一番建樹。我的溫柔,只是對著他罷了。

「殿下喜歡溫柔的女子嗎?」

「自然,女子就該溫柔體貼。那個西涼蠻女,一點規矩也不懂,我看著她便來氣。」

「殿下不該這樣說太子妃的,太子妃其實很好,她可是做了什麽事,讓殿下誤解了?」

李承鄞的語氣滿是厭惡,正是如此,才顯得奇怪。他是太子,心思莫測,很少會這樣直白的討厭一個人。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他在掩飾內心的情緒。

「誤解?我怎會誤解她?這樣沒規沒矩的丫頭,誰都不會喜歡的。若我將來同你有了女兒,咱們的女兒必得好好教養,像你一樣溫柔可人最好,決不能像那西涼蠻女一樣。」

夜風清涼,他擁著我,低頭吻在我發上:「瑟瑟,給我生個孩子吧。」

那樣溫柔的呢喃啊,像是真的要許我一生一世的恩愛。可是我永遠都不會有孩子。我嫁給他的這三年,他一直暗中命人在我飲食中下藥,不讓我有孩子。我原以為,他是提防皇後,是怕難以周全,傷我的心。卻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罷了,我也不想要他的孩子,要他的孩子做什麽呢?我與李承鄞,只能活一個,無論活下來的是誰,對孩子都不公平。這一生,我已然失去了太多,若能得一個女兒,我只願她一生平安喜樂,千萬不要像我一樣,賠上一顆心,輸得一敗塗地。

窗外的芭蕉再一次綠起來時,我才發現,我來東宮,已有一年了。

這一年來,東宮風平浪靜,倒是沒有什麽大事。父親兄長聽了我的勸,明面上同高相疏遠了一些,李承鄞雖然不說,心裏卻是不大高興的,時常不經意的讓我勸父親與高相交好。其實父親與高相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我嫁給了李承鄞後,他自然就歸入了太子的隊伍,而高相是太子這一隊的主心骨。

我雖然細細留心,卻始終沒能探到什麽有用的情報。李承鄞很謹慎,即便夜晚他睡在我身邊,也還是保持著警惕。其實我不再愛他之後,他的演技也沒有那麽好,總能叫我挑出破綻。誰會在愛人枕邊不得安睡呢?

哥哥派去西洲的人也沒有什麽音訊,這局棋,目前仍然是死局,我只能企盼哥哥的人早些把訊息帶回來。

我與太子妃倒是熟識了不少。她生性單純,我稍微對她好一些,她便把我當成了朋友,得閑時,她總會邀我一起打葉子牌,和我說些西涼的趣事。她說西涼的夜,說她的小紅馬,說西涼人的婚禮,說葡萄凍子。我其實不知道什麽叫葡萄凍子,但是她說得開心,我只好微笑的聽著,時不時符合兩句。我也會和她說些趙府的趣事,不算大的小院裏,哥哥給我做了一架秋千,我坐在秋千上,一直讓他推得用勁些,他一發狠,秋千蕩得老高,我也飛了出去,摔了老大一跤。太子妃聽得哈哈大笑,她說:「瑟瑟,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中原女孩。別的小姐都拘著規矩,只有你願意同我說這些。」我搖搖頭:「其實上京有很多好姑娘,太子妃只是認識的人太少了。」

在太子妃面前,我實在算不得什麽好人。就連現在和她交好,我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出於歉疚,想要補償她,還是真心地喜歡她。

她太可憐了,偌大的皇宮,人人都知道她永遠回不了家,只有她,還心心念念著她的西涼。我總想起她重回東宮的日子,被刺客劫出宮的的那幾日,也不知她經歷了什麽,回來後整個人都沒了神采。這樣說來,那個刺客也很是可疑。他既然能認出陛下,一定是在上京待了很久。上京無人不知西洲已被太子收服,太子妃不過是毫無實權的人,他劫太子妃做什麽?我隱隱覺得這個刺客就是死在東宮的刺客,所以他才會棄陛下選擇太子妃。可是這件事太過荒謬,若真是一個人,那陛下遇刺一事,豈不是與李承鄞脫不了關系?李承鄞已是太子,何必冒這樣的風險行刺陛下呢?

這些念頭終日在我腦中轉來轉去,卻無法串聯成線。直到那一日,哥哥寄來一封信,信上是趙家死士從西洲打探來的訊息。

ps:明天是媽媽生日,所以沒時間更文了o>_<o。

但是我已經把主線理好,寫得快的話應該可以在下周二之前更完。

感謝喜歡這篇文的姐妹,如果大家有什麽好的建議,可以寫在評論區呀。我只是一個寫文新手,文章有什麽漏洞的話,也請大家輕噴。各位晚安啦!

3.22 更新

裴照做事很穩妥,趙家死士費盡心思,在山間找到一個牧人,才勉強窺見故事一角。

那是另一個故事,是我從未聽過的,屬於曲小楓與李承鄞的故事。

深宮裏的太子,心中有一座巨大的冰山,從不輕易愛人。後來,他遇見了西涼天真無邪的九公主。太陽一樣的姑娘,融化了他心裏的冰山。他愛她,即便如此,他還是利用她的信任滅了她全族。

我曾經問過他:「殿下這麽冷淡涼薄,也會喜歡太子妃,喜歡得那樣熾熱灼烈嗎?」

他沒有回答我,此刻,我卻有了答案。

李承鄞終究是東宮之主,他愛太子妃,可他更愛江山,更愛帝位。

我越發覺得他可怕。他對我做盡狠絕之事,我雖恨他,卻不厭棄他,總歸他對我沒有半點真心。可他對太子妃竟也這樣狠,這樣決絕。

我從未得到他的愛,可我總以為,他的愛也是溫暖的。他那樣小心的護著太子妃,重生後,那些繾綣溫柔的時刻,我竟然還隱隱抱有一絲他能愛上我的幻想,當真是癡人說夢。

李承鄞這樣冷淡涼薄的人,即便熾熱灼烈的喜歡著太子妃,終究也只是感動他自己罷了。太子妃愛他,賠上了她心心念念的故鄉;我愛他,累得趙家家破人亡;緒娘愛他,傾盡一生也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點痕跡。

癡心錯付,如今才徹徹底底痛醒。

只是可憐太子妃,再也回不去故鄉了。

哥哥的人探來的訊息還是太少,我雖然知悉了他們的過往,卻並不明白李承鄞與太子妃為何會將前塵舊事統統忘了個幹幹凈凈。太子妃那樣幹凈單純的人,絕不會對我說謊,她是真的記不得李承鄞,也記不得他們在西洲發生過的故事。

西涼王宮的人說太子妃未出嫁時,確實有一個中原師傅,名為顧劍,武功倒是很高。後來,太子妃去了中原,顧劍也了無音訊。顧劍?這名字,我似乎在哪裏聽過。

不錯,那刺客死前,太子妃叫過他的名字,的確是顧劍,也只有他,明知一出現便是九死一生,為了太子妃,還是願意豁出性命。

呵,這些男人真是可笑,願意為了太子妃死,卻不願意讓太子妃好好的生。

我依稀記得,李承鄞的母家便是姓顧,這樣說來,也許他遇見太子妃並不是巧合,一切,不過是他精心準備的局。他先讓顧劍潛伏在太子妃身邊,然後順理成章的去到太子妃身邊,利用太子妃的信任找到王帳,與月氏聯合一舉殲滅整個契丹。

可他為什麽要殺了顧劍?難道他已經想起了與太子妃的舊事,擔心顧劍泄密才殺了他嗎?

不,不是,李承鄞這樣的人,既然舍得用太子妃做誘餌,必然還有別的緣由。也許,顧劍替他做過太多惡事,見到太子妃後,顧劍做了背叛他的事,才叫他生出殺心。

而顧劍背叛他的事,就是舍棄陛下,劫持了太子妃。這樣就能解釋太子妃回宮後為何憔悴得只剩一把骨頭,對李承鄞的態度也大不如前。

可我還是不明白,李承鄞何必冒這樣大的風險行刺陛下,他已是儲君,不怕操之過急,引起陛下的疑心嗎?看來鳴玉坊裏,還藏著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打定主意,鳴玉坊若能查出什麽自然是好,若查不出,刺客的事我也得栽在李承鄞頭上。陛下即便再疼愛李承鄞,若知道李承鄞有不軌之意,也不會放過他吧。

還有顧劍,也許,我可以用太子妃當做理由,讓他成為我的人。

正是酷夏,樹上的蟬許是受不了暑熱,蔫蔫的叫著。殿內雖置了冰,也只是聊勝於無。寫完家書,交代阿悟送到趙府後,我躺在美人榻上,百無聊賴的翻著書卷。

也不知,太子妃最後是怎樣的結局,她身子不好,心裏又悲傷,大抵是病死在東宮了吧。正想著太子妃,外面就有人通報,說太子妃已經到了正殿。這樣熱的天氣,又是午後,太子妃從承恩殿過來,額上都沁了一層汗珠。

她見著我,開開心心的拿出一雙小靴子,太陽照在上面,靴子發出金色的光芒,很是好看。前兩天我同她打葉子牌,她又同我說起西涼的事。她說,在西涼騎馬比上京要更痛快,西涼地大,馬兒跑起來盡興,人也暢快。我見過太子妃騎馬,她的馬術很好,馬背上她的當真是英姿颯爽,我誇她幾句,她就十分開心,高高興興要送我小靴子。我以為她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倒是真的送來了。

「瑟瑟,這靴子是我和阿渡親手做的,你喜歡嗎?」她看著我,眼裏有期待,也有一點驕傲。我接過靴子,微笑著點點頭。我還在趙府時,針滯頗下過一點苦功,在閨閣間也有些名聲,畢竟皇後都要親祭蠶桑的。太子妃的靴子針腳並不太齊,但畢竟是她的一片心意。整個上京,除了趙家的人,怕是只有她,會對我這樣好吧。

「姐姐,外面熱,仔細中暑,還是快進去吧。」

「好,妹妹。」她嘻嘻笑著,拉住我的手,向室內走去。

太子妃總讓我喚她的閨名,我卻一直守著上京的規矩,喚她姐姐。到最後,她也不再抗拒了。

阿悟端上冰鎮的梅汁,太子妃許是渴了,很快就喝完一碗。我叫宮人們再下去備些點心和梅汁,殿內只剩下我們兩人時,我漫不經心的問道:「姐姐性格爽快,是很好的人,殿下也是很好的人,我盼著姐姐與殿下交好,你們卻總是吵架,也不知是什麽原因。」

提起李承鄞,她顯得有些憤怒:「我怎麽知道他成日裏都在發什麽瘋,見到我便沖我發脾氣。我又不稀罕這個太子妃,要不是為了西洲和醴朝的和平,我才不想留在東宮受他的氣呢。」

「說來也怪,姐姐與殿下,可是有過什麽矛盾?」

「我和他的矛盾多了去了!從我來東宮,就總在和他吵架。」

她確實沒有說謊,看來西洲那些舊事,太子妃是真的忘得一幹二凈了。

我安慰了她幾句,她倒傷感了起來:「瑟瑟,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你家就在上京,一年總有幾次機會能見到父母,李承鄞待你又很好。我知道,我回不去西涼了,李承鄞也很厭惡我,除了永娘,整個東宮,我只能和你說說話,也只有你待我好。」

我待她好嗎?可能吧。我或許比她幸運那麽一點,至少,我還有家可回。可我也沒有她那麽幸運,在東宮的這些日子,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李承鄞瞧出端倪。他睡在我身邊的每一刻,我都不得安眠。即便睡著了,也總是做噩夢,夢到那些讓我痛入骨髓的往事。

或許遺忘,對太子妃來說是一件好事。她天性良善至純,那些舊事便是想起來了,怕是也狠不下心對李承鄞下死手,反倒是折磨她自己。

ps:這兩天作業太多了,所以更得會有點慢。接下來我就要開始加快時間線啦,狗子的死期不遠了嘻嘻^O^可以肯定的是,小楓阿渡和瑟瑟結局都是好的,顧劍的話,我還在斟酌~

大家晚安。

3.24更新

晚間,天氣總算涼爽了不少。小廚房做的菜有些油膩,我很快就沒了胃口。李承鄞的胃口倒是很好,見我停筷,他道:「瑟瑟今天怎麽進得這樣少,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我讓小廚房重新做些來吧。」

「不必了。下午太子妃來,我貪涼,多喝了幾碗梅汁,倒是不覺得餓。」

「你似乎很喜歡那個西涼女人。」李承鄞夾了一塊牡丹卷,漫不經心的說道。

「我不過是覺得她可憐罷了,殿下也該待太子妃好些。」

「瑟瑟還是少於她來往吧,西涼蠻女手上沒個輕重,若傷了你可怎麽好。」

今日太子妃走得有些晚,我送她至濱雨樓門口,回到殿中卻發現她的汗巾放在桌上。想著她還未走遠,我拿起汗巾快步向外走去,剛出濱雨樓,便看到李承鄞與太子妃站在一起。太子妃臉上似有不快,李承鄞也很是冷漠,兩人不知說了什麽,當著一眾仆從的面,竟鬥起嘴來。太子妃氣沖沖的走了,而他,看著太子妃離開的背影,面上只有憤怒,眼裏卻是溫柔繾綣。

那溫柔一瞬而逝,我卻可以肯定,我沒有看錯。

那樣溫柔的眼神,我是見過的。我還未嫁給他時,他送過我兩次瑟瑟。第一斛我穿做珠簾,第二斛串成了兔子。兔子是他親手串的,活靈活現,我很是喜歡。那時候,他給我串兔子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神裏,也是這樣的溫柔。就為了那抹溫柔,權勢、名聲,我什麽都不顧了,我同父親說:"我要嫁給他,我只嫁給他。"

後來,有一次,太子妃無意間看到那只珠串成的小兔子,說道:「哎呀,這個我也有一只,但是是草籽串的,是在西涼的時候,有人……」

說完她突然就楞住了,楞了好一會兒,才訕訕地說:「我定是記錯了,我們西涼可沒有這麽手巧的工匠。」

我那時候並不怎麽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甚至暗暗得意,我的兔子,是李承鄞親手串了送我的。可我不知,她的那只兔子,亦是李承鄞親手串的。

是了,他給我串兔子時,一定是想起了心底那個深愛的姑娘。他看著我,卻不是在看著我,而是在看著被他遺忘的太子妃。

原來,那溫柔不是給我的。原來,李承鄞的溫柔,從來不屬於趙瑟瑟。

李承鄞在我面前,沈穩溫柔、知書明禮,只有對著太子妃,他才會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我從前也懷疑過他為何獨獨對太子妃表現得這樣幼稚,他說,他只是因為討厭太子妃才總是忍不住同她吵嘴,我信了。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他哪是討厭太子妃。他不過是在對抗自己內心的復雜情感。他忘了太子妃,可他還記得對她的愛,對她的悔,對她的歉疚。這些復雜的情緒纏結在一起,讓他面對太子妃時心情總是格外奇怪,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厭惡來掩飾。

我原以為,我想通了一切,我不再愛他,便不會再痛了,可是這一刻,我還是覺得好難過。他用一個陰謀制造了和太子妃的偶遇,是不是,我第一次見他,我在馬上遙遙望他的那一眼,也是一場騙局。所以他送我的杏花、瑟瑟都做不得數,統統都是武器,統統都是謊言。可我是真的信過他,我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過他。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走向承恩殿的太子妃是這樣,走向濱雨樓的我,是這樣,一個月後遇喜的緒娘,也是這樣。

緒娘遇喜的訊息傳到我這裏時,我其實並不驚訝,甚至多了幾分安心。還好,事情都向著我預想的方向發展。宮人們小心翼翼,都怕我生氣。東宮誰人不知,李承鄞對我曾信誓旦旦,絕無二心,可轉眼間,緒娘卻遇喜了。

晚間,李承鄞在濱雨樓朝我賠不是,其實我並不生氣,我甚至有些同情緒娘,因為我知道,她也只是個替身。雖然緒娘一點也不像太子妃,但我就是篤定,李承鄞把她當成了太子妃的替身。因為,李承鄞望著緒娘的背影時,有一種說不出的繾綣與向往,像看著一個失去很久的珍寶一般。都是可憐人罷了。

我從前總害怕李承鄞被別的女人搶走,嫉妒沖昏我的頭腦,讓我做下許多錯事。好在這一世,還有補償她的機會。

他滿懷歉疚的說:「瑟瑟,我那日是喝了酒,我從未想過背叛你。」

「殿下是太子,寵幸一個宮娥算什麽。」這話確是我內心所想,李承鄞卻覺得我在說吃醋的氣話。

他緊緊拉著我的手,急道:「瑟瑟,我愛的只有一你一人。緒娘他,只是一個意外,你若不喜歡,等她生下孩子,我便把她交給你處置,由你出氣。」

「瑟瑟在殿下心中,就是這樣善妒的一個人嗎?殿下今日能對緒娘如此狠心,來日,是不是也要把瑟瑟棄如敝履。」我知道不該同李承鄞這樣說話,可只有這樣,我才能保住緒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上一世,我終歸是欠了她一條命。

「你與緒娘全然不同,我怎會拋棄你。只是瑟瑟,你當真不生我的氣嗎?」他許是被我的詰問驚到了,言語間多了幾分驚訝與疑惑。

「我是有些生氣,可我知道,殿下日後會有更多女人。無論如何,只要殿下心裏有我,瑟瑟就很開心了。而且緒娘,畢竟有了殿下的孩子。是瑟瑟無用,未給殿下誕下一子半女。」

「瑟瑟,得女如此,夫復何求,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他輕吻著我的發頂,將我拉近他懷中。我從前很喜歡他的懷抱,溫暖寬大,像是能庇護我一生一世的港灣,如今,卻只覺得惡心。會有孩子嗎?不會的,一生一世都不會。

我還是沒保住緒娘的孩子。

皇後娘娘把她接到宮裏那一刻,我就知道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果然,沒過多久,宮裏就傳來了緒娘小產的訊息。李承鄞和太子妃被皇後娘娘召進宮中,我安靜的待在濱雨樓,等著宮中的人來傳皇後娘娘懿旨。皇後娘娘一直不喜歡我,擔心趙家會讓李承鄞實力大增,變得不好掌控,所以她讓曲小楓做了太子妃。其他皇子的正室大都是上京的世家小姐,而李承鄞作為豊朝的儲君,正妻卻是不受重視的西涼公主,這對他,無疑是一種羞辱。其實她大可不必擔心這些,因為李承鄞根本就沒想讓趙家活到他登基那天。誰又能想到,他對我的一往情深,都是假象呢。

宮裏的太監來得很快,他宣讀了那道將我廢為庶人幽禁東宮的懿旨。聽到旨意,阿悟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宮人們也覺得驚訝。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庶人趙氏,謝皇後娘娘恩典。」

這對於我,的確是一份恩典,我終於可以避開李承鄞,安心的睡個好覺了。

雖然被幽禁了,外面的事卻沒有被隔絕。有訊息遞進來,說李承鄞假意借酒消愁,太子妃去照顧他,隨後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從李承鄞的寢殿出來,連衣帶都不知弄到哪裏去了,李承鄞還送了她一對鴛鴦絳。聽到這個訊息,文玉的眼眶都紅了,她委屈道:「良娣待太子妃這樣好,可良娣才出事沒幾天,太子妃便絲毫不顧良娣的感受。」

「文玉,慎言!太子妃才是太子的妻子,要顧及我什麽感受。」我有些惆悵,但並不是為了李承鄞,而是為了太子妃。她太單純,若再一次對李承鄞動了情,日後想起他們之間的過往,該如何承受那份錐心之痛。

「奴婢是替良娣委屈。」許是我語氣太重,文玉的聲音弱了幾分。

「文玉,我沒什麽好委屈的。太子寵我,可你要記得,我只是良娣,更何況,我現在已被廢為庶人。」我放柔了語氣。文玉雖不如阿悟貼心,在我身邊這麽久,卻是忠心耿耿。我被廢為庶人後,宮娥們都被皇後遣走了,只有錦兒和文玉願意留下來伺候我。

「良娣放心,太子殿下一定會想法子救您的。」

「或許吧。」

比起趙良娣,我更喜歡被廢為庶人的自己。至少,我可以暫時避開李承鄞,至少,這一刻我不再是他可笑的側妃。

太子妃同我說過,若不是被選作太子妃,她寧可嫁給一個尋常的西涼男人,那個人能陪她騎馬,同她打獵,吹篳篥給她聽,再生一堆娃娃,一家人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我從未想過這樣的生活,我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嫁給尋常人家過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的,我是趙家小姐,若不入帝王家,也必得嫁給和趙家相配的門第。父親和兄長雖然不願意逼迫我,但我知道,這是我的責任。上京的世家小姐都有這樣的責任,嫁給相宜的人家,透過姻親加強世家間的聯系,讓家族更加穩固。

我嫁給李承鄞,固然有想做皇後的私心,可我也希望,他就是那個與我真心相愛的良人。春天的時候,簾外杏花開了,他會折一枝花,替我簪在發髻上。夏天的時候,我用荷葉蓋住他的臉,他會笑著掀開,用荷花瓣替我做合香。秋天的時候,賞菊吃蟹。冬天落雪了,兩個人靠著熏籠,聽簾外落雪簌簌有聲。這些場景也不是沒有,可我不再愛他,他也不愛我,這些事做起來,倒像是刻意應景,沒趣透了。

三天後,李承鄞遇刺了。整個東宮都陷入了慌亂,宮娥們議論紛紛,都說李承鄞這次傷得很重,怕是兇多吉少。沒有人能確認李承鄞的命運,文玉急得直跺腳,見我只是安靜的抄經書,她更著急了。

「良娣,您還看得進書嗎?她們都說太子殿下情況很不好,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

「我也很擔心殿下,可是著急有用嗎。咱們被困在這裏,除了給殿下祈福,還能做什麽。」

她被我噎得啞口無言,只好坐下來同我一起抄寫。

我是真的不想李承鄞死,他死了,欠我的那些債,要怎麽和他討回來。

再一次見到李承鄞時,距離他遇刺,已經過了四天。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雖在睡夢中,卻是眉頭緊蹙。

此刻的李承鄞,不再是殺伐果斷的豊朝太子,他如此脆弱,任何一個他身邊的人都能不留痕跡的殺死他。

上一世,我見著他這樣,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我不明白,為何他如此多災多難。之前他在西域受了重傷,幾乎命懸一線,如今又中了劍,生死未蔔。我握著他的手,向滿天神佛祈禱,請求他們護佑我愛的人安然無恙。眼淚一直流,永娘在旁邊看著我,可我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儀態了。

這一世,我倒是平靜了許多,大概是知道,他並不會死吧。可我還是哭了,我喜歡他,或許已經成了習慣。此刻我分明不再心儀於他,見到他脆弱的模樣,心裏仍會刺刺的疼。莫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只貓,一只狗,養了三年,也不忍心殺死它吧…...呵,李承鄞真是狠絕之人,上一世,他賜死我的那一晚,竟連表情都未變過。

是太子妃派永娘帶我來看太子的,上一世,永娘來時,我其實糾結過是否要同她一起去麗正殿。畢竟我已是庶人,又被幽禁在濱雨樓中,若被人發現去了太子寢宮,怕是只有死路一條。可永娘說,太子的傷勢很重,足以致命。我一聽就慌了神,即便是太子妃設的陷阱我也認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太子,去見我的夫君。

其實太子妃這樣良善的人,哪裏會布置什麽陷阱。她只是擔心李承鄞,想讓李承鄞見見「最愛」的人罷了。

ps:明天就開始抽時間正式寫瑟瑟的復仇啦。我寫文真的好喜歡寫主角的心理活動呀,尤其是聽著【愛殤】寫,總是忍不住想把瑟瑟寫得立體一點,就這樣把原定8000字的文寫到20000字,謝謝願意追下去的集美,大家晚安呀!

3.26更新

李承鄞醒來時,已是寅時。阿悟守在外間,與報信的宮娥小聲交談著。

宮娥輕聲道:「太子殿下醒了,宮裏的太醫說雖然太子還需要靜養,但性命無虞。宮裏傳來訊息,皇後娘娘才是讓緒寶林流產的兇手,咱們良娣馬上就能出去了。」

「謝天謝地,這真是大喜。良娣剛睡下不久,等她起來我再去通報。你且去麗正殿待著,看看情況。」

阿悟吩咐完宮娥,輕手輕腳的掀起了我的簾帳,見我睜著眼,她嚇了一跳。

「小娘子怎麽醒了,可是奴婢手腳太重,吵到您了?」

「不怪你,我一向睡得淺。殿下醒了嗎?」

「醒了,太醫說只需靜養即可。還有一件喜事,宮裏傳來訊息,您馬上就能恢復身份了。恭喜小娘子洗清冤屈。」

阿悟很是高興,我卻只覺得擔憂。

在麗正殿中,我沒有殺李承鄞,我不想讓他死得那麽輕松。只是,錯過這次機會,若不能成功扳倒李承鄞,趙家和我,便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我鬥得過李承鄞嗎?我不知道結局,可我知道,我沒有退路了。我與他,只能生一個。鳩毒入體,讓人痛得魂飛魄散,那樣的痛,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第二天一早,內廷的旨意就到了。我恢復了良娣的身份,也解了禁足。為了補償我,太皇太後頒賜給我好些珍玩。濱雨樓又恢復了熱鬧,文玉高高興興的領著宮娥們歸置賞賜,我坐在院子裏,只覺得無趣,要這些東西做什麽呢,若不是為著我是趙家長女,皇後必定會賜死我。人都死了,洗清了冤屈有什麽用,賞這些只能供著的珍玩又有什麽用。

陛下廢黜了皇後,將她關進了冷宮。我還未嫁給李承鄞時,太皇太後邀請誥命夫人及世家小姐進宮賞花,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皇後娘娘。她並不算很漂亮,眉眼卻很淩厲,即便是和善的笑著,也會讓人感覺到壓迫感。雍容華貴、不怒自威,這是我關於她的全部印象。

後來我入了東宮,她並不喜歡我,以至於從未召我入宮,也只有闔宮宴飲時,才能遠遠瞧見她。我倒也不想見她,一個不怎麽成功的皇後而已。李承鄞雖然沒有提過,可我看得出來,他與皇後並不親密。陛下對皇後,也只余敬重。我想,我將來若為皇後,一定比她做得好,我會誕下豊朝的嫡子,會是李承鄞最愛的女人,天下是屬於李承鄞的,而我,將站在他身邊。可我永遠不會成為皇後了。

我實在無法理解皇後娘娘為何要走這一遭險棋,急什麽呢,她只有李承鄞一個養子,若李承鄞真的死了,她只會被推向更尷尬的境地。也許,李承鄞設了局,逼得她無處可避,只能奮力一搏。

我正胡亂想著,太子妃就派人來了。那個傻姑娘,以為李承鄞醒來最想見的人是我,便巴巴的讓出了這個爭寵的好機會。她處處為李承鄞著想,卻沒有看出,李承鄞最愛的人是她。到底是李承鄞演技太好,還是我們太傻。

我到麗正殿時,太醫們已撤去大半,只有幾個資歷尚淺的太醫在小廚房盯著藥。李承鄞雖閉著眼,臉色卻好了許多。宮娥們都在外殿做事,我靠著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緩緩坐下,坐得久了,只覺得腰酸,正想換個姿勢,李承鄞卻突然緊緊握住我的手。

「小楓......」他唇間傳來斷續的呢喃,聲音很輕,我卻還是聽懂了。小楓,是太子妃的閨名。

我不回答,他便拉著我的手在他臉頰上磨蹭了一會兒,又輕聲呢喃道:「小楓,你還同我生氣嗎?原諒我。」我從未見過李承鄞撒嬌的模樣,冷血絕情的豊朝太子,原來也會脆弱的向別人乞求原諒。

「是,她當然生你的氣,你憑什麽要求她原諒你。」我並不想見他這幅模樣,賭氣的回答道。

我說完便後悔了,因為李承鄞瞬間就睜開了眼。他看著我,眼裏先是錯愕,而後是淡淡的失落。

即便早有準備,那失落還是令我有些不快。我故作平靜,輕聲道:「殿下可覺得好些了?」

他楞了一會,尷尬的回答道:「好些了。瑟瑟,原來是你呀。」

「殿下以為是太子妃嗎?太子妃昨夜一直守著殿下,今日許是太過疲累,就叫了我來。殿下可是想叫太子妃過來?」

「叫她來做什麽,我只是怕累著你。你的禁足解了嗎?」

「嗯。」

李承鄞剛醒,還有些虛弱,見我冷淡,他也不再說話,空曠的殿宇陷入了沈默。

原來我們之間,少了李承鄞的虛情假意,少了我的刻意迎合,已到了這樣無話可說的地步嗎?

「陛下今早廢黜了皇後娘娘。」這樣的沈默讓我窒息,我只好努力尋找話題。

「我實在沒想到,母後會這樣對我。」他有些傷心的說。

「殿下心性純良,對皇後娘娘又孝順,皇後娘娘實在不該如此,也不怪陛下容不下她。好在,殿下總算沒事。我被禁足在濱雨樓,殿下受傷了也不能侍候在殿下身邊,當真無用。」

「瑟瑟,是我累得你禁足,又讓你擔心,剛剛我恍然聽見你說不原諒我,還以為你是生我氣了。」

「殿下聽錯了,我守在殿下身邊時,並未說話。可是外間的宮娥太吵了?」原來他聽見了,我很後悔自己的輕率。

「許是我聽錯了,你不生氣就好。」他倒是不怎麽在意我有沒有說這樣的話,即便我說了,他也只會當做我在吃醋吧。

我不是吃醋,我是真的,不會原諒他。

兩個月後,李承鄞的傷勢好了許多。他依然很寵愛我,父親又升了官,巴結我的人絡繹不絕,我雖然不願意應對,但總得顧著趙家,場面上的功夫也只能維持。太子妃倒是不來了,有一次我站在濱雨樓門口,她剛好從外頭路過,我向她行禮,讓她到屋子裏坐坐,她笑了笑,推說她還有事,然後便走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疏遠了我,或許是為了李承鄞吧。她大晚上派永娘把我帶到承恩殿時,我就知道她喜歡上李承鄞了。

真是個蠢丫頭,明明前塵往事都忘了,還是愛上了李承鄞。那個人,是她不能愛的人啊。

一場大雪降下來,天氣便冷了許多,濱雨樓也恢復了往日的安靜。

上京的雪,一場接著一場,紛紛揚揚落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花。李承鄞有輕微的寒癥,濱雨樓的炭火便燒得格外旺,房間內很是燥熱。從前,即便再不舒服,我也願意陪著他。此刻,我卻懶得委屈自己,幹脆去廊下賞雪。我有許多年沒有細細看過上京的雪了,東宮裏藏著那麽多汙穢之事,被雪花一遮掩,只剩純白一片。可是雪花終有融化的一日,到了那一日,所有罪惡便會重新顯露出來。

年關將至,宮娥們換上顏色鮮艷的衣裙,大紅燈籠一盞盞掛起,一向安靜的東宮也變得熱鬧。年紀小些的宮娥做了祈福牌,掛在房內,祈求新的一年都有好福氣。這些東西我是不信的,母親總對我說,好福氣只能靠自己爭取,要是人不爭氣,天上的神明也幫不了你。我這一世,雖是神明賜予的福氣,卻還得自己努力。

只是我很小的時候,母親似乎也做過這樣的祈福牌。後來家裏的姨娘越來越多,母親就再也沒有做過。

或許世人都曾把希望寄托於神明,所求之事大多不得應驗之後,才明白眾生皆苦,神明哪裏看顧得過來。

世間煩惱太多,神明總是不大願意湊熱鬧的。若是眷顧你,你該感謝;若是不眷顧你,你也只能受著,自己努力求一條生路。

我趴在窗邊看得入了神,連李承鄞走到身後都未發覺。他從背後擁住我,倒是把我嚇了一跳。

「看什麽呢這麽出神?」他輕笑著問道。

「我在看宮娥們做的祈福牌,殿下怎麽也不讓人通報一聲,這樣無聲無息便進來了,是存心要嚇我嗎?」

「誰說我沒讓人通報?瑟瑟自己沒聽見,倒是賴起我來了。」

我轉過身,取下他的大氅,隨手交給錦兒。那大氅上上還有未融化的雪粒子,手一碰便化成了水。

「殿下今日來得晚,可是路滑難行?雪下得大,殿下一定冷壞了吧。」

「宮裏有事,耽擱得晚了些。你剛才說在看祈福牌,瑟瑟可是有什麽心願?」

心願?從前他也這樣問過我,我飲了三杯酒,微笑著看向他:「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這三個心願,曾是我最大的祈盼,後來,卻只實作了第一個。

如今我的心願,只剩平安。

「我在殿下身邊就很滿足了,殿下呢,殿下可有什麽心願?」

「我的心願,就是瑟瑟永遠陪在我身邊。」

真可笑,何必問呢,明明知道,只能得到謊言。就像那年我許下與他「歲歲常相見」的心願時,就已知道,或許我們一生一世,都不會再見了。

大雪融化那一日,哥哥傳來了訊息。

趙家的死士在鳴玉坊潛伏了許久,昨日,見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當今聖上,李承鄞的父皇。

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也會去那樣的地方嗎?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陛下新冊過一位妃子,非常的年輕,也非常的漂亮,宮中呼為「娘子」,據說陛下非常寵愛她,連暫攝六宮的高貴妃也相形見絀。後來,陛下也是借著為這位寵妃翻案的由頭,滅了趙高兩家。

「娘子」難道是鳴玉坊中的歌姬?若真如此,一切便說得通了。陛下本就不滿趙高兩家,李承鄞派人假意綁架陛下,讓陛下以為是有人阻撓他查案,陛下最恨有人在他面前玩弄手段,如此一來,趙高兩家更是沒有生路了。只是綁架陛下的過程中出了意外,也許李承鄞一開始是想用自己做人質去換陛下的,卻沒想到,刺客會帶走太子妃。李承鄞慌了神,害怕再也見不到太子妃,才會在上元節火燒承天門,讓上京關閉所有出口。

放火畢竟是在陛下的默許下,若想扳倒李承鄞,還得涉及陛下的安危。我如果能拿到李承鄞指示刺客綁架陛下的證據,那麽即便陛下放過李承鄞,他的太子之位也不會坐得安穩。

這個證據,我必須拿到。

一個計劃在我腦中緩緩成形,若是順利的話,或許我和太子妃都能重得自由。只是計劃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一旦失敗,便是滿盤皆輸。

事到如今,我的時間不多了,為求保命,我只能放手一搏。

距離上元節只有一日時,我派在太子妃身邊的人悄悄來回報,說太子妃換了男裝,與太子一同出門了。

我知道,我等的機會來了。

他們一定是去了鳴玉坊,就在這一天,顧劍背叛李承鄞,帶走了太子妃。

萬事俱備,卻不知上天願不願意借我一把東風。

ps:嗚嗚嗚上網課的日子裏作業簡直多到爆炸,只能夾縫裏寫文。雖然但是,明天真的開始寫正式的復仇啦!這兩天收到了好多贊呀,超級開心!謝謝小可愛們的支持,筆芯筆芯~大家晚安啦

3.28更新

顧劍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總算安心了不少。他武功太高,即便動用趙家所有的高手,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能捉住他。若想見他,只能智取。

我讓哥哥派人盯緊鳴玉坊,留意刺客的行蹤。那刺客的武功很高,剛出城門便發現了有人在跟蹤他,好在我本來也不準備與他硬碰硬,跟著他出城,只是想送一封信給他。信上寫了兩件事,一件是契丹的滅族真相,還有一件,便是這刺客幫李承鄞綁架陛下的事。

其實信上寫的大多只是我的猜測,我還沒有找到證據,並不能確信這些事都與顧劍有關,也不能確信這個刺客就是顧劍,所以信中言辭很是模糊。好在這刺客武藝高強,所謂藝高人膽大,若刺客是顧劍,應該會為了太子妃來見我;若他不是顧劍,也會為了李承鄞來見我。

當然,我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封信能讓他來茶樓雅間見我自然是好,若他不肯來,就只能與他拼個魚死網破了。

太子妃送我靴子的第二日,我送了她一塊玉墜。那玉墜是趙家從暹羅尋來的,觸手生溫,是快極好的玉。最妙的是,玉墜帶有特殊的香味,人並不容易察覺,暹羅特有的血鴿卻很鐘愛這個味道。刺客帶走了太子妃,就不會輕易殺害她,只要太子妃不摘掉玉墜,趙家就一定能尋到這個刺客。

總之,不管這刺客是誰,我都不能放走他。

見到這刺客的第一眼,我倒是有些驚訝。

他生得很好看,雖然穿著尋常的粗布衣服,卻也難掩身上那股清冷的傲氣。我莫名就覺得,他一定很適合白衣。上京好看的世家公子不少,卻也難與李承鄞媲美。我曾以為李承鄞便是這世間最好看的男子,如今見了這刺客,卻覺得絲毫不遜色於他。若李承鄞是太陽,這刺客便是月亮,一個英氣逼人,另一個美如冠玉。

他看著我的目光裏帶有疑惑,許是沒有想到見他的人會是一個小娘子吧。

「久仰大名,顧劍。」我站起身試探道。

「你是誰?」他的語氣很是冷淡。

「我是你的朋友。」

「顧某怎麽不知何時有了你這個朋友?」

「從前不是,此刻便是了。」

「既是朋友,煩請姑娘報上名姓。」

「我叫趙瑟瑟。你不知道也不打緊,我有一個你更加熟悉的身份,趙良娣。」

顧劍能在李承鄞身邊呆這麽久,必然也是個聰明絕頂之人,隱瞞他並沒有好處。不如直接挑明我的身份,也好取得他的信任。

「趙良娣?李承鄞的妾室?」顧劍顯然有些驚訝。

「不錯。不過你放心,無論我是何身份,為著我和你相同的目標,我們都會是朋友。」

「呵,李承鄞的妾室不好好待在東宮,為何要見我?你不怕李承鄞發現後把你也歸為叛黨嗎?」

「顧公子放心,太子殿下為了你的事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我。」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直接,沈默了半晌,他便直接問道:「你見我是想從我這拿到李承鄞的情報嗎?還有,你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這封信必是你一早就寫好了,是李承鄞讓你派人守在鳴玉坊外的?」

「自然不是,我不過是多了些眼睛和耳朵,隨便查查,就知道了。何況,我要我夫君的情報做什麽?我見你,是想和你達成一項協定。你既然帶走了太子妃,必然是不想她再次回到東宮。我可以幫你躲過禁衛軍的搜捕,但是,你也要保證太子妃永遠都不會再次出現在殿下面前。」

顧劍與李承鄞關系特殊,我並不能確保他會不會突然倒戈向李承鄞,如此大費周章的見他,除了驗證我的猜想,主要是想拜托他保護太子妃,讓太子妃平安回到西涼。至於我和李承鄞之間的恩怨,穩妥起見,還是不要告訴他為好,就讓他以為我是在嫉妒太子妃吧。

他沈默著,像是在思考。下一秒,原本系在他腰間的劍就指向了我的喉嚨。

「趙良娣憑什麽覺得自己有資格幫我?只要我一劍在手,禁衛軍又能奈我何?」他看著我,露出一個很輕蔑的笑。

守在雅間外的侍從一擁而入,都抽出了武器指向顧劍。我擺擺手,示意他們結束去。

此時激怒顧劍並不明智,我穩住心神,平靜的看向他:「顧公子武藝超群,便是為了對付小小弱女子嗎?禁衛軍奈何不了你,太子妃卻未必願意和你走。我是真心實意想幫你,當然,也是幫我自己。」

「你不怕我一劍殺了你?」架在我脖頸上的劍又貼近了幾分,我甚至能感覺到劍鋒的涼意。

我並不了解顧劍,也許他下一刻便會殺了我也未可知,但我不能在他面前泄了氣。

「顧公子不會的,你既然願意來見我,便是覺得我值得你一見。你殺了我,除了讓城門閉得更早,讓殿下更加憤怒,並沒有任何用處。最重要的是,太子妃若是願意和你走,怕也不會留到今日,你殺了我,她就更不願意離開東宮了。」

他不說話,只是將劍刃又往前送了幾分。

「顧公子這一劍下去,我命不足惜,太子妃卻永生永世都不會在原諒你。我並不是威脅顧公子,只是你也知道,我既然在茶樓等你,手中也是有些籌碼的。趙家如今在聖上更前得臉,高貴妃也得勢,我若死了,趙家雖奈何不了顧公子,卻能聯合高相在陛下面前進言。陛下本就有心收復西涼,殿下如今忘了太子妃,自然也是站在我這邊的,西涼定會遭殃。你在西涼已經拋棄過太子妃一次,如今還要負她嗎?」

顧劍狠狠的盯著我,我也狠狠的盯著他。

其實我內心很怕,我是死過的人,這一世,我還未成功扳倒李承鄞,就這樣死在他手裏,未免太過遺憾。可我不能露出一絲膽怯,否則,顧劍就占了上風。

劍刃緊緊貼著我,下一刻,就能斬斷我的喉嚨。我看著顧劍的眼睛,卻突然安了心,他不會殺我的,因為他的眼裏並沒有殺意。他同我一樣,只是想占據這場交易的上風。

下一刻,顧劍手腕翻動,那把劍回到了他的腰上。

我有些擔心,若是脖頸上有血痕,我該如何向李承鄞解釋。好在,擡手撫過脖頸,並沒有血跡。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想殺我,橫在我脖頸上的這把劍,根本就未開刃。

「你如何勸得服小楓?」

「這還需要顧公子的幫助。你們三人在西洲的過往我也是一知半解,不知顧公子願不願意解開我的疑惑?」

他不回答,我也不在意,呡了口茶,我繼續說道:「太子妃和殿下都忘記了在西洲發生的事,顧公子可知道是為了什麽?當然,顧公子也可以不回答,只是太子妃遲早都會想起來,到那時候,你說,她會不會也想起顧公子傷害她的那些事呢?顧公子若是告訴我,我倒是很願意成全你們。」

「他們跳了忘川。」顧劍想了一會兒,還是給出了答案。

「忘川?」

「忘川之水,在於忘情。」

忘川之水,在於忘情。顧劍應該沒有撒謊,世間竟然真有這樣的神跡。

「所以太子妃和殿下是因為忘川水而忘了前塵往事?太子妃想要忘記我能理解,殿下又為何要跳忘川?」我有些疑惑,李承鄞這樣的人,逼著太子妃飲下忘川水很正常,他自己是絕不可能陪著太子妃一起忘的。只有這樣,他才能更好的控制太子妃,把她留在身邊。

他看著我,突然就笑了,那笑很是殘酷:「忘川這麽高,李承鄞以為小楓跳下去肯定活不成了,所以他跟著小楓跳了下去。」

真是個感人的故事,顧劍以為,這樣便能刺傷我的心嗎?從前的趙瑟瑟或許會難過,此刻,我卻只覺得諷刺。

多好笑,李承鄞願意陪著太子妃死,卻不願意讓太子妃好好的活。他利用太子妃滅了契丹那一刻,就該知道,他已經永遠失去那個太陽一樣的姑娘。此後種種深情,不過是感動他自己罷了。就像顧劍為了太子妃踏入東宮,即便他付出了生命,也不能改變他利用了太子妃的事實。

「原來如此,真是感人。只是太子妃知道了,不知道是會原諒殿下,還是會覺得殿下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傷害她的事已經做過,用生命便能挽回嗎?」我輕聲笑道。

顧劍的神色變得很難看,許是被我戳中了痛處。

「我已經告訴你了,你還想問些什麽?」

「我沒有什麽想問的了,你帶我去見太子妃吧。」

他沈默著,顯然是並不信任我。

「顧公子不信我嗎?你放心,有你守著太子妃,我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又能玩出什麽花樣。況且我挺喜歡太子妃的,只要她不再回到殿下身邊,我何必為難你們呢?」

「你真能勸服小楓?」

「說實話,我也不確定。不過顧公子既然已經來了,不如讓我試一試。我與太子妃同為女人,我勸她,總比你容易些。」

「好,我帶你去。只是你最好別耍什麽花樣,否則,你父兄的命就保不住了。」

顧劍到底還是太輕率了,他從未見過我,並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趙瑟瑟。若李承鄞安排了一個假的趙瑟瑟來見他,宮中的暗衛與神武軍那麽多,他武功再高,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到時候,太子妃會被帶回東宮,而他,將會再一次死在李承鄞手裏。

我沒想到,顧劍如此大膽,他竟然把太子妃藏在東宮裏。

東宮邊緣有一個隱藏在樹林裏的庫房,少有人至。從前,這裏用來存放一些很少用到的物件,或者用來關押犯了錯的宮人。後來有一個宮女不知為了何事,上吊死在裏面,庫房距離主殿又實在太遠,這裏便廢棄了。也不知顧劍是如何知道這個地方的,竟然把太子妃悄悄帶了過來。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難怪李承鄞找遍了城郊所有房屋,也沒尋到太子妃。

再次見到太子妃時,我差點叫出聲。

她閉著眼,躺在一張很破舊的床上,身上蓋著很厚的錦被和皮裘,卻還是冷得發抖。我湊近一看,才發現她的臉紅得嚇人,一看便是發燒了。

我轉過身,冷冷道:「顧公子對太子妃真是愛惜,不過將她擄來半日,太子妃就成了這幅模樣。」

他也不辯解,只是走到床邊,又給太子妃掖了掖被子。

過了半晌,他輕聲道:「我只是想讓小楓想起來。即便她恨我,我也不願她再回到東宮了。」

我突然就覺得有些難過,原來太子妃羨慕李承鄞對我好時,是這樣的滋味嗎。只是,李承鄞並不是真的對我好,顧劍卻是真正把她放在心尖上。

我推了推太子妃,她並沒有反應,我只好示意顧劍把她叫醒。顧劍用劍鞘在太子妃身上戳了幾下,也不知他是點了哪處穴道,太子妃呻吟了一聲,悠悠轉醒。她睜開眼,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顧劍,眼裏漸漸有了喜悅的光芒:「你們把我救出來了對嗎?」

我轉身示意顧劍先避一避,他推開門走出去,屋子裏就只剩我和太子妃兩人。

「小楓,你還好嗎?」我是第一次叫太子妃的閨名,只覺得別扭。

太子妃也楞住了,不過她很快就笑起來:「瑟瑟你終於不叫我姐姐了,其實我比你小兩歲,你叫我姐姐,我總覺得怪怪的。」

「我從前叫你姐姐,是因為你是李承鄞的正妻,依著規矩,我必須叫你姐姐。現在你已不是太子妃了,我自然不用繼續守著規矩。」

「瑟瑟,你在說什麽?你為什麽像我一樣叫李承鄞的名字?我又為什麽不是太子妃了?」她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小楓,你不是一直想回西涼嗎?你自由了,顧劍可以帶你回西涼。」

「我是想回西涼,可我是來和親的,我必須完成我的使命。我走了,阿爹阿娘怎麽辦?我的族人怎麽辦?」

「我會讓人相信你已經死了,他們不會怪罪西涼的。」

她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瑟瑟,你是不是怕我和你搶李承鄞,你放心,李承鄞他最愛的人是你,永娘也說過讓我避開你,我不會和你搶的。」

「你真的愛上李承鄞了嗎?」我看著她,只覺得胸口悶悶的疼,就像是在看曾經的我自己。

她嘆了口氣,輕聲道:「總之,我一定得回東宮。李承鄞是我的丈夫,我總不能背棄我的丈夫。況且,我是西涼的九公主,就該盡到公主的義務,」

「西洲已經被李承鄞收復了,你的族人根本不需要你守護,西涼國主已經瘋了,你阿娘也已經死了。這些,你當真一點也不記得了嗎?」我握住她肩膀的手指不自覺用力,其實我並不想讓她想起那些殘酷的往事,可只有這樣,才能讓她離開李承鄞,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活下去。

「瑟瑟,你瘋了嗎?為什麽總說些我聽不懂的話?」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不自覺把身體向後縮。

「我沒有瘋,我說的都是事實。小楓,你好好想一想,為什麽這些年你阿爹從未派人來看過你,為什麽你一封回信都沒有收到?為什麽宮裏的人絕口不提西洲?那是因為李承鄞滅了契丹,西涼也只剩一座空殼了。」我有些著急,語氣也重了些。

「你為什麽知道我阿爹從未回信?你派人監視我,對嗎?」她鼓著嘴瞪著我,顯然是對我有了戒心。

我嘆了口氣,緩緩道:「小楓,你可還記得忘川。忘川之水,在於忘情。」

「忘川之水,在於忘情。」她重復了兩遍,我以為她想起了什麽,她卻只是冷冷的的看向我:「你怎麽知道忘川?」

我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才能喚醒他的記憶。她掙紮著想要下床,我去攔她,她卻拼命推開我,跌跌撞撞向門外走去。顧劍推開門,太子妃看向我,輕聲道:「瑟瑟,以後,我們不再是好朋友了。我一定要回東宮,你不要攔我,顧劍是我的朋友,你打不過他的。」她站在門口,又圓又黑的眼睛裏閃著亮亮的光,下一刻,在聽到顧劍的話時,那光卻熄滅了。

顧劍說:「小楓,你不能回東宮。」

太子妃氣得笑了起來:「我為什麽不能回東宮?你根本不是我的老相好,你是趙瑟瑟的人,對嗎?」她氣惱的看向顧劍。

顧劍不說話,只是滿臉憂傷的看著她。

我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顧劍不是我的人。小楓,你信我吧,回到東宮,你會後悔的。」

她甩開我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回去。」

顧劍忽然對她笑了笑:「小楓,為什麽?」

太子妃有些莫名其妙:「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你待李承鄞那麽好?他到底有什麽好的?他……他從來就是利用你。尤其現在他娶了一個女人又一個女人,你常常被那些女人欺負,連他也欺負你,將來他當了皇帝,會有更多的女人,會有更多的人欺負你。你為什麽待李承鄞那麽好?難道就是因為西涼,你就犧牲掉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守在那冷冷清清的深宮裏?」

太子妃怔了怔,說道:「西涼是西涼,可是我已經嫁給他了,再說他對我也不算太差……」

「他怎麽對你不差?他從前一直就是利用你。你知道他在想什麽嗎?你知道他在算計什麽嗎?小楓,你鬥不贏,你鬥不贏那些女人,更鬥不贏李承鄞。現在他們對西涼還略有顧忌,將來一旦西涼對中原不再有用處,你根本就鬥不贏。」

顧劍雖是在與太子妃說話,這些話卻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捅向我的心臟。太子妃是另一個我,只是李承鄞對她動了真心,對我卻沒有任何一點愛意。痛到極致,原來是暢快。

我鬥得贏他嗎?我鬥得贏他嗎?我只剩下這一個軀殼,無論如何,我都要鬥贏他。

太子妃是他最愛的女人,我一定要讓他嘗嘗,永失所愛的滋味。

顧劍擋在門口,太子妃身子本就虛弱,根本闖不出去。她氣得狠了,一口咬在顧劍肩上,顧劍痛得皺起了眉,卻仍然靜靜站在原地。我上去拉她,卻根本拉不動,我怒極反笑,朗聲道:「顧劍你讓開,讓她回去,讓她和她的仇人待在一起。你覺得我在說謊嗎?那我問你,你來上京這三年,家中可有任何人回過你的書信?是,我是叫人監視你,李承鄞便沒有叫人監視你嗎?承恩殿裏的每一個人,除了永娘和阿渡,都是別人的眼睛耳朵。小楓,你醒醒吧,東宮根本就沒有人值得你真心相待,更何況是背棄你的李承鄞。」

太子妃轉過身,她似乎想要辯解,卻又無從說起,喃喃了半天,只很小聲的說是因為西涼事務太過於繁忙。

我一步一步逼近她,語氣更加嚴厲:「你以為你回東宮李承鄞便會感動嗎?他只會懷疑你為何能平安無事的從一個武藝高強的刺客手中逃走。三年了,李承鄞是一個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誰都可以愛他,就是你曲小楓不行。」

我也不能愛他。因為愛他,會要了我們的命。

趙瑟瑟與曲小楓,都不能愛李承鄞,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

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太子妃一定也被我嚇到了,她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裏,聲音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在上京孤零零的三年,為什麽我阿爹不給我回信,阿爹就這樣狠心嗎?我把你當成我在東宮唯一的朋友,我沒有想過害任何人,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防著我?瑟瑟,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剛剛說的那些,都是在騙我對嗎?」

「我沒有騙你,你不信,我就讓阿渡告訴你吧。」

小楓,對不起。可是你知道嗎,東宮就是這樣一個沒有真心的地方,連我也不值得你真心相待。我倒寧願我們都是被騙了,你沒有被愛的人滅族,我也沒有被愛的人害得家破人亡,這樣的現實太痛了,我每每想起,連骨頭縫都在痛。

我推開門走出去,讓外面的人把阿渡帶了進來。

守在鳴玉坊外的趙家死士,除了帶來了顧劍,還抓住了地痞孫二,從孫二的手上救出了阿渡。

此刻小楓見到阿渡,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抱著阿渡哭,阿渡也紅了眼眶,我只覺得鼻頭一酸,眼淚便落了出來。但我知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刻,不能再耽擱了,我必須在李承鄞之前回到東宮。

小楓和李承鄞離開東宮後,阿渡也跟著離開了。我派人去了趟阿渡的房間,從那間房裏找到了一堆書信。信全是小楓寄給西涼國主和契丹鐵爾格達大單於的,因為收信人已經故去,那些信,每一封都沒有被拆開,沒有被寄出,也永遠收不到回信。

我拿到那些信時,信封上大多都有圓形幹涸的水滴,那一定是阿渡的眼淚吧。小楓忘了,阿渡卻全都記得。

「阿渡,你如果想讓小楓好好活下去,就把真相告訴她吧,我知道,你全都記得。」

阿渡抱著小楓,卻並沒有開口。她一定是舍不得小楓想起那些過往,沒有誰比她更能明白小楓想起來會有多麽痛苦。

她對小楓比了個手勢,小楓點點頭,阿渡便朝守在門口的顧劍走去,與他纏鬥在一起。我想要拉住小楓,卻不知她哪裏來的力氣,掙脫我向門外跑去。

外面守著趙家的人,他們本想攔住小楓,可事發突然,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也不敢動手,竟然成功讓太子妃跑了出去。

門外是一片略陡的斜坡,這斜坡荒廢了很多年,布滿了石子與雜草,我急匆匆向門外跑去,剛出門便看到小楓似乎趔趄了一下。

她本就生著病,剛剛掙脫我已經用盡了體力,現在哪裏還有力氣。

我擔心她出事,吩咐人快去追她,她卻腳下一軟,順著斜坡滾了下去。

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在斜坡上翻滾,滾進夜色深處。

「太子妃!」我聽到自己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夜色,可這夜色那麽黑,須臾間,又回到了平靜。

什麽時候,才能天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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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更新

在斜坡底下尋到小楓時,她靜靜躺在一顆樹下,頭上的血跡已經幹涸,應該是磕在了什麽地方。顧劍血紅的眼瞪著我,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就不該帶你來見她,你和李承鄞,你們上京的每一個人,都只會傷害她。若是小楓出了什麽事,我一定讓你們趙家陪葬。」

我低著頭,無力反駁他的話。我承認,我太過心急,可我不得不急。明日就是上元節,小楓這時候不走,明晚九城城門緊閉,一旦她被帶回東宮,她就只能永遠留在上京。即便李承鄞倒了,她也會被困在這裏,一生一世都得不到自由。

除了想要救她,我亦有我自己的私心。趙家的人說阿渡是一路尾隨著孫二去的,她的職責是保護太子妃,為何會跟著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無賴?她一定是見過孫二,而孫二是李承鄞的人。阿渡她,一定還知道些什麽。

到底是我太過輕率,低估了小楓對李承鄞的感情。

阿渡把小楓抱回了庫房,她輕輕把小楓放在床上,給小楓掖好被子後,她就守在門口,誰都不讓進去。

小楓還沒有蘇醒,誰也不知道她醒來後會怎樣,她會不會仍然要堅持回東宮呢?

趙家的大夫還得一會兒才能趕來,我坐在門口,顧劍在我面前走來走去,讓我愈發心煩意亂。我站起身,向屋後走去。

「你想做什麽?」顧劍警覺地問道。

「不做什麽,散散心罷了。顧公子這樣走來走去,實在讓人心煩。」

「是你把小楓害成這樣,小楓醒之前,你還是好好在這待著吧。」他並不準備讓我離開。

「我不會逃跑。讓太子妃受傷我很歉疚,可這難道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況且,你有什麽資格責怪我,你對太子妃造成的傷害,怕是比我重得多吧。顧公子最好清楚些,我們是互相幫助,而不是我單方面求著你。」

我雖然愧對太子妃,可對顧劍,我沒有一絲虧欠。我是趙家嫡女,他以為憑著什麽人都能對我呼來喝去嗎?更何況,他與李承鄞一丘之貉,我更沒有容忍他的理由。

顧劍被我戳中了心事,冷聲道:「趙良娣既然知道我們是互相幫助,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底線。」

夜已深了,林中樹木繁盛,夜色便格外濃重。我心中焦急,不願在與他多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幹脆走向阿渡,將他拋在身後。

「阿渡,我不進屋,你去看看小楓情況如何了。」

阿渡防備的看著我,並不挪動腳步。

「你守在門外又能如何。小楓若是醒了,我們都在外面,誰來照顧她。」我只覺得心累。

阿渡想了想,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我隱約聽到屋內傳來小楓的聲音,顧劍顯然也聽到了,他推開門,不顧阿渡的阻攔,走到小楓身邊。

「小楓,你沒事吧,頭還疼嗎?」顧劍著急的問道。

小楓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屋子裏陷入了沈默,半晌,小楓輕輕開口:「師傅。」

她這一聲,著實把我們嚇得不輕。師傅?難道,小楓想起來了?

「小楓,你叫我師傅,你都想起來了?」顧劍的聲音既輕且微。

「想起來什麽?想起來你把顧小五帶到我身邊,害得我阿翁死在他們刀下,害得我阿娘自盡,害得我阿爹被逼瘋嗎?」小楓看著他,仍然沒有什麽表情,那雙靈動的眼裏,卻滿是悲傷與憤怒。

「小楓......」顧劍低下頭,不敢在看她。

小楓唇角露出一個笑容,大滴的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呆呆坐在床上,喃喃念道:「原來不是夢啊,原來不是夢.......」

下一秒,她狠狠抓住顧劍的手。

「為什麽.?為什麽騙我?」她哽咽著問道。

我曾經也想問李承鄞,為什麽騙我?既然不愛我,為什麽要讓我入東宮?為什麽要把我拘在他身邊?

沒有人能給她回答,也沒人能給我回答。

為什麽騙我們?根本不為什麽。

即便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只因為她是西涼的九公主,她的父王是西涼的國主,她的母親大閼氏是突厥的王女,她的外祖父是西域最厲害的鐵爾格達大單於,他們就要騙她。

即便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只因為我是趙家嫡女,我的父親是豊朝的左仆射,我的母親是太傅的嫡女,我的兄長是豊朝的中書令,他們就要騙我。

誰會在乎我們有多愛自己的親人朋友?誰會在乎我們被最愛的人利用後該如何走下去?誰會在乎知道真相後我們該有多難過?

沒人會在乎。

他們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

曲小楓比我幸運,她擁有李承鄞和顧劍的真心。

曲小楓也沒有我幸運,她下不了殺手,我卻可以。

比起曲小楓,我從來就不是良善之人。幸好,我不是良善之人。

顧劍沈默了半晌,沈聲道:「小楓,對不起。你怪我恨我都可以,可是你不能再回到李承鄞身邊去了,我帶你回西涼,我用一輩子給你賠罪好不好?」

「我憑什麽相信你?顧劍,你騙我騙得還不夠慘嗎?為什麽,為什麽?」小楓坐在床上,氣得滿臉通紅,然後她看到了阿渡,看到了阿渡的眼神,那一瞬間,她什麽都明白了。

記得一切的阿渡,陪她來到中原,在她的仇人身邊待了三年。

她擁住阿渡,哭泣道:「阿渡,阿渡,你都記得對不對,我怎麽這麽傻,我怎麽全忘了,阿渡,對不起......」

我從未聽過這樣絕望的哭聲。

趙家滅門那一日,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李承鄞賜死我的那一日,我也沒有哭,那杯鳩酒,我是笑著飲下的。

上一世,我所有的眼淚都留在了那天。李承鄞逼問我的那一天。

他說我的宮女淹死了太子妃的貓,下令責打那幾個宮女四十杖,四十杖下去,那些宮人自然沒命了。

接到訊息後,我匆匆趕到麗正殿,陪他演這場戲。

我 一進門就跪下,哀聲道:「殿下,臣妾冤枉……臣妾身邊的人素來安守本分,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臣妾委實冤枉……」

太子妃嘆了口氣,對李承鄞說:「算了吧,這又不關她的事。

李承鄞卻恨恨地道:「今日是害貓,明日便是害人了!」

就是那一刻,我跪在地上,終於心如死灰。

我知道是他殺了那只貓,我以為今天不過是陪他演一場戲,遮掩過去便罷了。原來,他是想要用這只貓,逼得我和趙家不得不應對。

這場戲,真是演得可笑極了。

我跪在那裏,聽著自己的聲音說:「殿下竟然如此疑我?"

其實我明白,他不是疑我,他只是變了心,不再愛我。他愛上了太子妃,所以,我就成了棄子。

我恨極了太子妃,也恨他,所以我設下圈套,把太子妃冤進了最偏僻的康雪殿。

可我還是很難過,我覺得我就像一個笑話。

後來,我被關在康雪殿時才明白,他沒有變心,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愛過我。

我恨錯了人,報錯了仇,所以,我必須要補償太子妃。

我對顧劍說:「你先出去,你待在這裏,小楓冷靜不下來,我也沒法勸她。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她回西涼的。」

顧劍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阿渡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楓,他還是走了出去。

我上前幾步,拉住小楓的手,柔聲道:「小楓,你如今明白我為何一定要讓你離開東宮了吧。李承鄞不值得你真心相待,你若是不願意讓顧劍跟著你,我可以派人護送你和阿渡,平安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你不應該是李承鄞那邊的人嗎?」她抽出手,滿是戒備。

我能理解她,在東宮的這三年,李承鄞對我幾乎是專房之寵,她自然不信我。

「我不是李承鄞那邊的人。事實上,我與你一樣。小楓,你以為李承鄞真的喜歡我嗎?趙家害死他母妃,從一開始,他就只是想利用我除掉趙家罷了。」

我說得誠懇,她卻仍然不肯信我。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小楓,你想想,我專寵三年,卻一直無子,緒娘不過服侍了他一晚,就有了身孕,是為什麽?李承鄞在我的飯菜中下了三年的涼藥,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你或許不願意信我,但我是真的想幫你。」

小楓盯著我看了許久後,主動拉住了我的手,她說:「瑟瑟,我信你。」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三言兩語她就信了我,許是因為她本就單純真誠,許是因為我們在東宮這三年的情誼,許是因為她與我經歷的事一樣,所以能看透我眼底的哀愁。

「我備了些銀子,你和阿渡收著,去哪裏都用得上。太子妃曲小楓已經死了,死在刺客手裏,從此以後,你只是曲小楓。」我覺得欣慰,至少,我欠她的,終於還清了。以後我對著她,終於不必覺得歉疚。

「那你呢,瑟瑟,你怎麽辦?你還要回到李承鄞身邊嗎?」她擔心的問道。

「我也會走的,但不是今天。小楓,實不相瞞,我與李承鄞之間已然沒有和解的可能,想要讓趙家有活路,李承鄞就不能做這個太子。你若想幫我,便為我做一件事吧。當然,我不強迫你,你若不願意,我現在便即刻送你出城。」

她沈默了一會兒,擡頭看著我,輕聲道:「你父親和和母親是不是也很疼你?我曾經查過你的名字,是珍珠的意思,他們一定也把你當成最寶貝的女兒吧。」

我笑了笑:「是的,我父親母親都把我當做掌上明珠,我哥哥對我也很好,他總能知道我在想什麽。」

她也笑了:「我也有哥哥。我的哥哥們待我也很好,阿爹阿娘說我是他們最疼愛的小女兒,阿翁也很寵我,西域人人都怕他,我卻敢揪他的胡子。」

我心裏難受得一塌糊塗,根本說不出話。

她繼續說道:「瑟瑟,我沒有阿爹阿娘了,我阿翁也死了,我最愛的人,顧小五,死在了我們未完的婚禮上,死在了那場戰爭裏。東宮裏的李承鄞,是我的仇人。所以,我幫你。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也要保護好你的親人。」

我回到濱雨樓時,已是深夜。好在阿悟給我留了側門,並沒有驚動其他人。

還在庫房時,眼見自己趕不回去,我生怕李承鄞去濱雨樓尋我,便派人給哥哥報了信,讓他想辦法拖住李承鄞。哥哥辦事一向穩妥,果然,已是子時一刻了,李承鄞還沒有回來。

明日,就是上元節。

每到這一夜,到處都是燈,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幾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湧上街頭,幾乎全天下所有的燈都掛在了上京街頭。

我幼時很少有機會去湊這樣的熱鬧,上元節雖然熱鬧,卻也危險,爹娘都不大放心。就只有那麽一次,哥哥帶著我偷溜了出去。

上元節人潮擁擠,我和哥哥走散在用花燈組成的黃河九曲陣裏。走出花燈陣後,我在街頭等了哥哥許久,最後人潮散盡,哥哥也沒有出現。街頭冷冷清清的,我一個人走回了家,在趙府門前見到阿悟後,我終於害怕得哭了出來。

見到哥哥時,他已被爹娘狠狠斥責了一遍,正在趙家祠堂裏跪著。原來哥哥尋我不見,害怕我被壞人帶走,便急匆匆回了家,向爹娘報信。

自那以後,哥哥便格外寶貝我。我知道他是內疚,其實我早已不怪他,可是哥哥還是一直記著這件事,對我也越發好。

前世,上元夜,我陪著李承鄞去承天門賞燈,與民同樂。

那本是太子妃的特權,我得知訊息時,又驚又喜,還以為李承鄞已經放棄了太子妃,想借著這一次機會昭告天下,讓我成為太子妃,他真正的妻子。

我本以為這是我與他新的開始,我們將會成為最恩愛的帝後,我會陪著他,一直站在他身邊。可是這一夜承天門出了事,火勢又快又猛,我差一點就死在那場莫名的火災裏。

我還傻傻的以為這把火許是沖著李承鄞來的,幸而他早一步入宮,不然,何等驚險。

很久之後,我每每想到這個夜晚,覺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

還有誰有能耐在承天門放一把火,立時調動龍武將軍,封九城城門,當然只有一個人。

他在陛下的默許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是,為了想要救出太子妃。

至於我,我後來終於想明白了,他其實是想順便將我燒死在承天門上的。

不然,為何火就在我眼前燃起。

他溺死了太子妃的貓,差一點燒死我。三年枕邊人,我在他心中,原來與那只貓差不多。

今年的上元夜,是我與他的結尾,也是我新的開始。太子妃已經死了,下一個離開的,就該是趙良娣了。

一大早,李承鄞就派人來通知我,今夜陪他一起去承天門賞燈,與民同樂。

我細細理了妝,又讓阿悟把翟衣整理好,遮住裏面的衣飾,才慢慢出發去承天門。

我在承天門前下輦時,太子已經到了,他身邊的內侍下來接我,小心地提著燈,替我照著腳下。我一步一步走上承天門樓,樓中處處都是執金吾的禁軍。

李承鄞獨自站在承天門上,形影寥落,眺望燈海,不知在想什麽。

三年的枕畔人,本該親密無間,我們卻疏離至此,只余仇恨。

侍兒捧著金盤立在一旁,我看到金盤中疊放著的氅衣。我取了那件氅衣在手,姍姍走到樓前。燈光映出我的剪影,步搖金釵,雲鬢花顏。我緩緩走到他身後,替他披上那件衣裳。

他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並沒有說什麽。

巷陌街坊如棋盤一般,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我聽到喧鬧的鑼鼓,那是遠處舞龍,噴出一團團焰火。樹頂懸著無數盞燈,像是萬千星子落下來,沈入這凡世。

一籮一籮的太平金錢被擡到樓前,宮娥侍兒抓起那些金錢,就從樓上撒下去,所有人都在搶拾。樓下的人以為天子在樓上,頓時山呼萬歲拜舞。

真是一幅太平景象,可惜,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陪他站在這裏,站在這繁華之上,俯瞰這迷夢般的長安,俯瞰這美麗的河山。

李承鄞在樓上略站了一會兒,對我說:「我進宮去看看父皇,你在這裏照應一下。"

我道:「殿下放心。」

他走到樓道口時,我叫住了他,遠處的焰火一朵朵綻放,映在他臉上,襯得他越發好看。

真是好看的少年郎啊,比我第一次見他時,還要好看。

我對他露出了一個極致溫柔的笑容,然後我福了福身,輕聲道:「五郎,保重。」

五郎,是我從前與他情濃時對他的稱呼。重生後,我再沒叫過,這也是最後一次叫了。

他有些詫異,對我笑了笑,便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我看著他的背影,解脫般的笑了出來。

李承鄞走後不久,承天門的火便如舊時一般猛烈的燒起來,但我已不再驚慌了。

火勢很大,樓上早已亂成一團,眾人皆驚叫奔散。早早守在承天門下的趙家死士趁亂把穿著良娣衣飾的女屍帶了上來,那女屍面目已被燒焦,身形與我差不多,又穿著良娣的翟衣,我和阿悟把我頭上的釵環統統戴到那女屍頭上,又將李承鄞送我的玉佩系到她身上,便像是我燒死在這裏一樣。

我和阿悟脫下外衫,扮做尋常宮女,用披帛掩住口鼻,安靜的蹲在角落裏。直到整個樓頂只剩下我與阿悟還清醒著時,我才讓蹲在一旁的盧二郎過來救我們下去。盧二郎一手扛了我,一手扯住阿悟,將我們從火場裏拉下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穿過那重重濃煙和烈焰的,只覺得火勢灼人,將我額前垂發都燒焦了,我拼盡力氣屏住呼吸,用披帛團起來捂住自己的口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已經身在承天門下,而整座承天門,已經被籠在熊熊烈焰裏。

盧二郎焦慮地喚了我一聲:「小娘子。」

我點點頭,啞聲道:「我沒事,走吧。」

差一點,我就死在這烈焰裏。但也只有這樣,只有所有人都看到我留在火裏,李承鄞才會相信我死了。

坐上趙家馬車那一刻,趙良娣就已經死了。從此以後,我不是趙良娣,不是趙家嫡女,我只是趙瑟瑟。

身後有隆隆的蹄聲,街上一片大亂,眾人驚呼著救火,神武軍從街上馳過,只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ps:應該快到結局啦,大家晚安!

4.1更新

承天門的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個宮娥,也燒死了深受太子寵愛的趙家嫡女趙良娣。太子很是傷心,大病一場。太子妃身體本就不好,又與趙良娣感情深厚,聽聞噩耗,突發心疾,憂憤暴斃。

百年繁華,上元燈節,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承天門乃是皇權的象征,自從承天門失火,東宮又一連去了兩位嬪妃,朝中議論紛紛,皇帝為此還下了罪己詔,將失德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趙家家主驟然失去自己最珍愛的女兒,在家中臥病不起,皇帝雖然賞了不少珍寶以示安慰,但趙仆射仍然病得連朝也上不了。病情稍微好些後,趙仆射便向陛下提出了告老還鄉的請求。陛下雖然不舍,顧及趙仆射年紀已大,又遭逢喪女之痛,只好允準,又賜了不少珠寶。

承天門大火時,不巧得很,大理寺卿正邀請了朝中最剛正不阿的老臣李太師一同去承天門下賞燈,他們抓住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那人懷中揣著火石,手上又隱隱有硫磺煙硝和麻油的味道。這是大功一件,大理寺卿自然不會主動說明是有人提前通知他去承天門下等著的。

不過一月,上京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一切如舊,只有承天門被火焰舔舐出的痕跡,還記得這裏發生過一場大火。

上京一處尋常民宅裏,阿悟正替我梳妝,她對著鏡子看了我半晌,輕笑道:「小娘子額前的垂發終於長長了,日後梳發髻,便更加容易些。」

我也笑:「分明是你久不替我梳發,手藝生疏了,倒來怪我額發太短。」

那一場大火,我和阿悟雖成功逃出承天門,各自卻受了不同程度的燒傷。我傷得輕,只是腿上燙起了幾個燎泡,阿悟卻傷著了手,我讓她好好休息養傷,盡管用了許多名貴的藥,大半個月後她的手才好起來。

我們住在民宅裏,為了不引起李承鄞的懷疑,父兄都未現身,只讓盧二郎常常來看看我們,送些藥品吃食,傳遞外面的訊息。

盧二郎是父親安排在我身邊的侍從,他的父親盧廣是上京小有名氣的富商,舊時受過趙家提拔。盧家與趙家明面上並不親密,只有在父親身邊待了許久的老人,才知道兩家的關系,就連李承鄞,也不知兩家其實很是交好。

盧二郎一直很有誌向,想要加入神武軍,他身手不錯,父親本欲讓李承鄞把他帶在身邊,兩三年後便可入神武軍,他卻很有心氣,說是想先入東宮,從最基本的侍從做起,慢慢磨練。父親對他這份心氣很是贊賞,又想起我在東宮沒個照應,便應允了他。

我與他其實並不熟識,只知道他在家中行二,大家都叫他盧二郎,平時是個不怎麽愛說話的人。在東宮的這三年,我並未遇到什麽危險,他也就像個影子一樣,默默守在我身邊。直到承天門大火,他把我和阿悟救了出來,又常常來看我和阿悟,我們才真正熟識起來。

我「死」後,盧二郎也離開了東宮。

這訊息還是他來給我送吃食時無意透露的,阿悟見他來得勤,怕他引起李承鄞的懷疑,委婉道:「盧大人在東宮當差,差事本就繁雜,實在不必來這麽多次。」

他低著頭整理帶來的藥膏,隨口道:「我已不在東宮當差了。」

「為什麽?」我有些驚訝。神武軍由裴照統領,若想進入神武軍,東宮無疑是一條捷徑。

他仍舊低著頭,淡淡道:「太子殿下最近喜怒無常,為避免惹禍上身,我還是離開東宮比較好,況且我舊時本就不得重用,如今離開也算不得什麽損失。」

他雖是男子,做事倒是很細致。前兩日他給我送來問月樓的荷花糯米藕,我不過隨口誇贊了幾句,他便接連送了兩三天。

我失笑:「再好的吃食,也禁不住你這樣天天送啊。」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娘子胃口一向不好,難得有些喜歡的吃食。你若吃膩了,我再換些新鮮的來。」

他整理藥膏也很是認真,父兄心疼我,每每托他帶藥膏,總是十幾瓶一起送來。他把這些藥膏一一做了分類,又細細寫下用量與功效,簡直比阿悟還要細致。

其實這些事伺候我的婢女並不是不能做,可他堅持說他是送藥的人,對藥的功效也了解些,我勸不動,只好由他去了。

其實我並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喜歡一個人,即便沈默寡言如盧二郎,也難以遮掩,愛意會從他的眼睛裏、動作裏、語言裏跑出來。

我並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只是,經過李承鄞一事,我已不敢再信男女間的情愛。

我沒有辦法給他回應,便只能裝傻。

他再來送東西時,我就只讓阿悟出去,自己卻不見他了。本以為他不過是一時沖動,碰些釘子便會知難而退,他卻每日都來,從不曾斷過。

我知道,為了掩人耳目,父兄曾經讓他搬到院子裏與我和阿悟同住。反正這宅子還空著兩三間廂房,世人又都不知我住在這裏,他若搬過來,凡事都會方便很多。此舉無疑是暗示,趙家已經接納了他。他卻不願,只說即便世人都不知我住在這裏,他也不願敗壞我的清譽。父兄問過我的意思後,知我並沒有這份心思,便也不再插手我與他的事了。

後來,不知他從哪裏尋來了一個遠房表妹,盧家迎接這位「盧小姐」時很是熱鬧,上京無人不知有位「盧小姐」住在這間宅子裏,日後他再來看我時,便有了由頭。

從前他是夜裏避開人來,來了也不敢待太久。如今卻是一日三次,風雨無阻。他來的多了,就連宅子旁邊的人都感嘆他對這位「盧小姐」的一往情深。

我從不肯見他,只有一日,上京下了大雨,院中桃花落了一地。我有些遺憾,宅子裏沒有種杏花,我又不能出去,本欲讓阿悟托人帶兩只杏花來,這一場大雨落下,今年春日,怕是見不到杏花了。大雨還未歇,我在廊下坐著發呆,就看到盧二郎走了過來。

他並未撐傘,雙手似乎在護著什麽東西,自雨中走來,全身都濕透了。

我在廊下遠遠見著他,本想避開,他卻叫住了我。他走到我身前時,我才發現他的鬥篷下小心護著一株杏花。那杏花開得正好,像是早間從樹上折下來的,卻絲毫沒有被雨打過的頹敗。

他把杏花遞給我便轉身離開,想了想,又走到我身前,柔聲對我說:「小娘子若要賞雨,該叫阿悟給你加件披風,仔細著了涼。」

杏花的香氣很淡雅,裹著雨天獨有的味道,更是清新好聞。

這是我第一次細細看他,這才發現,原來他生得也很好看。廊外風雨大作,並不是晴好的日子,我卻忽然想到了韋莊的詞。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可惜這詞的下半闕我並不喜歡。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被心愛之人拋棄,便是不羞,卻也難免傷心欲絕。

我把杏花還給他,冷聲道:「我並不喜歡杏花,雨天難行,路不好走,你以後便不要來了。」

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我這樣冷淡,他也不惱。

把杏花小心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後,他轉過身對我說:「小娘子既不喜歡杏花,我日後便送些別的花來。雨天雖然路滑難行,奈何心向往之。小娘子不必擔憂,我日後不來就是了。」

他回盧家後便發了高熱,我覺得歉疚,讓兄長給他送些上好的補品去。

那送藥的小丫鬟回到宅子裏後,同旁人八卦道:「聽說盧家二少爺昨夜在院子裏待了一宿,這才感染了風寒。」

「昨夜雨這麽大,他待在院子裏做什麽?」

那丫鬟輕笑道:「好像是為了院子裏的杏花。」

丫鬟們說笑著走遠了,我站在原地,只覺得心裏某處,似乎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

阿悟也曾勸過我,她說:「盧二郎生得一表人才,為人又踏實誠懇,小娘子已不是良娣,何不試著見見他呢?」

我翻著手中的書卷,看完手中那一頁,才緩緩道:「阿悟,我剛剛看書,書上說'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事到如今,已沒有什麽遺憾了,我並不想再徒增煩憂。」

阿悟看了我半晌,走到我身邊揉了揉我的頭,她輕嘆道:「小娘子,苦了你了。」

我並不覺得苦,上天已經給了我莫大的福氣,讓我還有機會在父母身前盡孝。塵埃落定後,我們一家人就尋個晴暖的地方,不再憂心上京種種,就做一戶閑散富貴人家。哥哥既有誌報國,留在上京也無妨。陛下並不是為了淑妃的事厭棄趙家,只要趙家不威脅皇權,想來哥哥在朝中也會平安無事。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過著,盧二郎仍舊日日都來,我不見他,他也不肯放棄。

一個月後,陛下突然查起十年前的一樁由高相審判的陳家舊案。

案件事關陛下的寵妃,借著陳家十年前的冤情,陛下一路追查,最終查出一切都是高相的手筆。高相倒台,高家亦被滿門抄斬。

朝野震蕩,高黨人人自危,樹倒猢猻散,卻也無人敢替高家求情。曾經盛極一時的高家,就這樣慘淡收場。趙家雖然曾與高家交好,這兩年的交情卻淡了不少,趙仆射又痛失愛女,此事便未殃及趙家。

李承鄞雖為高相掣肘,高家卻也給了他不少助力。如今高家倒台,巴結他的臣子雖然不少,但到底兩方都有顧忌,他身邊就只剩下了裴家。

我知道,了結李承鄞的時機到了。

如今,他身邊最得力的幫手孫二在我們手上,雖然孫二不曾招供,但孫二曾將李承鄞的一封密信交於他最心愛的小妾保管,他本想把這封密信當做保命的籌碼,如今卻成了我們的證據。

在庫房時,小楓幫我迷暈了顧劍,從顧劍身上找出一個暗哨。那暗哨佩樣式古怪,吹出來的聲音像是某種鳥叫,我想起孫二身上亦有這樣一個暗哨,想來該是用作聯絡的工具吧。

我本想把顧劍綁到陛下面前,想想卻又覺得不妥。小楓這一路需要人護送,況且顧劍見過我,若把他交給陛下,怕是會扯出我來。

反正顧劍不會出現在上京,趙家重新找一個「顧劍」,也不是什麽難事。

一切準備好之後,這些證據,在一個清早,伴著一封書信,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翊王府門口。

當初諸王相爭,魏王陷害自己的兄弟,陛下大怒,將其廢為庶人,關在暗獄裏。那時翊王還未長成,其余諸王又還年幼,晉王李承鄞便成為了太子。這些年,翊王愈發優秀,陛下身體康健,東宮雖已有主,卻也不是板上釘釘的事。翊王隱隱便成了李承鄞最大的競爭對手。這些證據交給他,他一定會善用的。

民間開始隱隱有了傳言,說承天門的火是太子讓人放的。承天門乃是皇權的象征,這一場百年不遇的大火,分明是意示陛下失德,想逼著陛下退位。

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朝臣也開始議論紛紛,陛下不能置之不理,只好讓大理寺加緊訊問。大理寺卿抓住的「縱火犯」,熬不住刑罰,供出了幕後主使,正是當朝太子——李承鄞。

李承鄞被關進了天牢,又有朝臣站出來指控李承鄞曾經意圖讓人綁架殿下,人證是孫二,物證則是孫二暗藏的李承鄞的親筆信。

綁架陛下的「刺客」也現了身。原來,這「刺客」見上京已無人追查,便把從太子妃身上摘下來的玉佩拿去當鋪換銀兩。不巧的是,那玉佩乃是暹羅特有的玉石,香氣清幽,當鋪老板是暹羅人,這塊玉佩是他當年親手交予趙家的,如今玉佩到了「刺客」手上,他立時便報了官。原以為只是一樁盜竊案,趙家長子卻說這玉佩早已轉送太子妃,內廷一聽便知這「刺客」就是意圖綁架陛下,又殺害太子妃的兇手。正欲審問刺客,這刺客卻在獄中不明不白的死了,只從他身上搜出一個暗哨。暗哨與孫二身上的,一模一樣。

一重重罪名加下來,人證物證俱全,李承鄞便是手眼通天,也無處可逃。

廢黜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時,我正在院子裏澆水。盧二郎送來的杏花很是好看,我舍不得扔,便讓阿悟隨便插在院中,沒想到,這一根杏花枝,竟然生了根。

阿悟接到訊息,高興至極,除了小楓,世間也只有阿悟能理會我心裏的苦痛了。我聽著她的話,卻並不覺得高興,心裏反倒是充盈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三年,我在李承鄞身邊苦苦待了三年,終於到了這一日,我卻只覺得不真實。

原來深謀遠慮的太子殿下,也會敗嗎?

我對阿悟說我想去看看李承鄞,阿悟卻搖著頭說不可。

「小娘子莫不是瘋了,你是'已死'之人,怎能出現在廢太子面前。」

我知道這樣不妥,可我還是想見他一面。上一世,我與他的別離太過於狼狽,這一世,狀況顛倒,卻不知他見著我,會是怎樣的心情。

李承鄞如今還被關在天牢裏,只待明日暗獄準備好,就將他移送過去。

暗獄機關重重,守衛森嚴,若是沒有天子的令牌,根本不可能接近。

今晚,是我能見到他的最後機會。

我不願讓哥哥冒險,卻又求助無門。

別無他法,看來終究要留一點遺憾了。

我坐在窗前發呆,看天色終於暗下來。

天黑了。

盧二郎是入夜後來的。阿悟說他無論如何要見我一面,我想了想,雖然心中煩躁,還是決定見他,畢竟他從來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

他站在院子裏,盯著那枝杏花,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走到他後,輕聲道:「不過隨手一插,花枝竟然活了下來。」

他笑了笑,轉過身遞給我一個遮面鬥篷。

「我帶你去見他。」

我拿著鬥篷,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帶我去見李承鄞。

「那是天牢,你不要命了。」

「要,可我知道你想見他,我不願讓你留有遺憾。」

心裏某處又被撓了一下,我狠狠心,冷冷道:「不必了,我並不想見他。況且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天牢雖不如暗獄守衛森嚴,但畢竟是關押重犯的地方。

那些守衛很是精明,若是朝中權貴前來探望犯人,給足好處,守衛便會通融片刻。但盧家沒有權勢,差遣不開那些守衛,一旦被發現擅闖天牢,便是殺頭的重罪,我不願連累他。

「我知道小娘子是不願讓我惹禍上身,你放心,我既然帶你去,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他的聲音很溫柔,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剛要拒絕,他就掏出了月妃的令牌。月妃便是陳家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孩子,皇上也是借著為她翻案,鏟除了高相。

「你怎麽會......」

「她有些事不能讓陛下知道,只好把令牌借給了我。小娘子不必憂心,隨我去便是。」

後來我才知道,李承鄞指使顧劍挾制陛下一事,月妃早已知曉。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掌握陛下的行蹤,與小楓一起在鳴玉坊偶遇陛下。

本來這件事不會有人知曉,很偶然的,盧二郎在一個小丫頭身上看見了孫二那幫人特有的暗哨。他跟蹤那小姑娘到了鳴玉坊,逼問了幾句,那小姑娘便哭著說是從月娘房間裏撿到的。

月娘就是月妃,他這才知道,月娘也是李承鄞的人。

他本想把這個訊息告訴我,可我那段時日胃口很不好,他不想再讓我費心,又覺得月妃是不是李承鄞的人並不重要,便把這訊息瞞了下來。

沒想到,這個訊息,卻派上了這麽大用處。

月色下,他看著我的眼神那樣坦然堅定,我想,或許他確實是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我換了衣裙,隨著他去了天牢,本以為要廢些功夫支開守衛,很奇怪的是,那些守衛一個都不在,大門也沒有上鎖。

我看向盧二郎,他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情。

再次確認天牢周圍並沒有人監視後,他用鬥篷護住我,推開了那扇沒有上鎖的門。

門開啟了,他卻並沒有向裏走。在原地呆站片刻後,他轉過身,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就在門外,小娘子若有什麽危險,叫我便是。」

我點點頭,一擡眼,就對上了李承鄞的眼睛。

他穿著玄色的常服,就這樣默默看著我。我掀起鬥篷,他有些訝異,隨後,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知道今晚一定會有人來見我,卻沒想到是你。好久不見了,瑟瑟。」

我也笑了:「殿下以為是誰?」

「這重要嗎?」

「殿下不說,我也知道。殿下這樣期待,是在等太子妃吧。」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知道不會是她,可我總盼著她來。」

「太子妃不會來了,她死在了刺客手裏。」

李承鄞笑了笑:「我知道她沒有死,顧劍帶她去了哪裏?」

「太子妃確實死了,我沒有騙殿下。」

李承鄞見我不肯說,也不再追問。

我解下外面系著的鬥篷,裏面穿著的,正是他送我的那條錦裙。

「這件錦衣你一次也沒有穿過,我還以為並不合你心意。」

我的手輕輕撫過裙擺,價值連城的珍貴錦緞上,綻放著用銀線細細織出的杏花。這樣美的錦衣,又有誰會不喜歡呢?

「殿下送的錦衣實在很美,只是沾染了血,倒還不如普通麻衣了。殿下或許不知,這錦衣上全是黏膩的血,我穿著它,只覺得血腥味太重,讓人惡心。」

他沒有聽懂我的話,卻也不在意,自顧自的換了話題。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謀劃的?陷害我的計劃這樣縝密,絕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想出來的。」

我走到他對面,緩緩坐了下來。若不是身處獄中,我們這樣坐著,倒像是在閑話家常。

「殿下說得不對,我並未陷害殿下,這些事,樁樁件件,確是殿下做的。我不過是從入東宮那一日起,就多留了幾個心眼罷了。」

他的笑容很是嘲諷:「我還以為這三年只有我一個人在演戲,這戲演得實在很累,原來瑟瑟也參與其中。」

「殿下的演技很好,我也是死過一次後,才知道殿下不過是在演戲。」

他看著我,面無表情道:「你冒著這樣大的風險來見我這個將死之人,想說什麽便都說了吧。從前你在我身邊,常常欲言又止,我其實也很想聽聽你沒有說的話。」

「殿下也會在意我想說什麽嗎?我以為,殿下心裏只有江山社稷,只有皇權帝位。」

「瑟瑟何必把我說得這樣冷酷無情,身在帝王家,又有哪一個人心裏沒有這些東西。便是你,你嫁給我,不也是為了有朝一日成為皇後嗎?」

眼前的少年郎即便落敗,也毫無頹廢之氣。這一身玄色衣袍很是襯他,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他當得上舉世無雙四個字。

可惜這個少年郎,終究不是我的少年郎。我們同床共枕三年,三年後,卻仍然不了解對方。

「殿下或許不信,我嫁給你,雖是有意於皇後之位,若要論起真正的原因,卻是我對殿下的喜歡。」

「是嗎?我竟不知瑟瑟對我如此癡心。」他像是聽了一個笑話,輕聲笑了起來。

我也不惱,慢吞吞道「從前是有的,現在卻沒有了。」

「有沒有都無所謂,事已至此,我想聽的並不是這些。」

「殿下想聽什麽?想聽我是如何知道殿下做的這些事嗎?」

他不接話,我也不在意,絮絮說了下去。

「其實殿下不必氣惱,這些事,殿下做得很隱秘,我不過是比殿下多占了一點先機,論起謀略,我實在不及殿下的十分之一。瑟瑟是死過一次的人,上天垂憐,讓我活轉過來,瑟瑟惜命,只好時時警醒。」

「死過一次的人?」他不解。

我並不回答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殿下其實很適合做皇帝,若是殿下登基,豊朝又多了一位明君。可惜,我與殿下註定只能活下來一個,我不願再次死在殿下手裏,只好讓殿下把欠我的一條命還回來了。好在,這天下適合做皇帝的人太多了,陛下有十幾個兒子,總能再挑出一個太子來。」

「殿下覺得累嗎?我在東宮這三年,真是累極了,就是離開了東宮,我也做了許久的噩夢。殿下這三年,睡夢中亦是愁眉緊鎖,有沒有一瞬間,殿下也會覺得後悔,後悔不曾對身邊人交出一分真心?我知道,殿下早就查出殺害淑妃娘娘的兇手了,娶我也只是為了報復趙家。殿下要報仇,我不怪殿下。殿下若以別的手段扳倒趙家,成王敗寇,一條命罷了,殿下想要,拿去便是。只是殿下不該利用踐踏我的真心,我雖然是趙家嫡女,卻也是天下最普通的女子,殿下利用我滅了趙家滿門,可想過我心中該有多痛。」

「自然,殿下從未愛過我,亦不會在乎我。一個人要成霸業,必得心硬血冷。只是血太冷,有時便會凍到自己。殿下這樣涼薄冷淡之人,可曾想過,有一天,這份利用,也會害得殿下永失所愛。殿下那麽珍愛太子妃,何苦傷她的心呢?」

他本是默默聽著,此刻卻忽然打斷了我:「你說得不錯,我寵了你三年,不過是把你當成棋子罷了。這些事我從不後悔,只需要在你面前演一場戲,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報仇,何樂而不為。只是小楓,我從未利用過她。」

我聽了他這些話,卻絲毫不覺得難過。從我被軟禁在康雪殿的那一日,我就明白,對於李承鄞來說,只要能加以利用獲取利益,別人的真心又算得了什麽。

小楓和我,皆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我與她都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份愛會成為要命的利劍,刺向我們的親人。

殺死他們的劊子手是李承鄞,而我和小楓,被他欺騙,成了他的幫兇。

我們沈溺在他編織的溫柔鄉裏,以為自己覓得良人,大夢初醒,才發現那把沾滿親人鮮血的劍,就握在我們手中。

何其可悲,何其可哀。夢中種種皆是虛妄,卻累得世間最愛我們的人送了命。

正因為如此,他才不可饒恕。

對他最好的懲罰,就是讓他知道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心心念念著帝位,趙家本可以成為他的助力,可他騙我,我便讓他從儲君的位置上墜落,這一生,都再無稱帝的可能;他深愛著小楓,我便讓他知道是他親手逼走了他最愛的姑娘,是他親手殺死了他的太陽。從今以後,他只能守著心裏那座冰山,在暗獄裏度過余生。

「殿下說得這樣理直氣壯,看來是真的忘了。無妨,就讓我來告訴殿下,太子妃有多愛你。」

我一點點還原了西洲的故事,故事裏,小楓還是西涼無憂無慮的九公主,而他,是從中原販茶來的顧小五。他們兩個之間還未隔著血海深仇,他贏得了他的心,卻利用這顆真心,滅了她全族。小楓是愛過他的,即便她墜入忘川,忘了前塵往事,她還是再一次愛上了他。是他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那個純真善良、深深愛著他的瑪爾其瑪,已經死在了忘川裏。活轉過來的,是心裏破了一個洞的曲小楓。

壞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的。上一世,我陷害小楓,害死緒娘,我遭了報應,家破人亡,自己也死在李承鄞手裏,而他的報應,就是親手推開了世間最愛他的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得到誰的愛了。到死,他都是孤伶伶一個人。

故事說完,我從懷中取出一張畫。畫是小楓親手準備的,我曾拆開看過一眼,是一個穿著紅色衣裙的少女,笑著墜下萬丈深淵的畫面。

「殿下曾經送過瑟瑟一幅畫,瑟瑟如今回送殿下一副。畫是太子妃讓人準備的,殿下開啟看看吧。畫中還有瑟瑟送殿下的禮物,就當是殿下辛苦演了三年戲的補償吧。」

他接過畫卷,卻並不著急開啟,只是若有所思的呆站在原地。

再多的話,也不必說了,我站起身,系上鬥篷。

「殿下可還有話想說?若是沒有,瑟瑟便告辭了。」

他搖搖頭,輕聲道:「你走吧。」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向外走去。

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那副畫中藏著一瓶鳩毒,無論他有沒有想起從前的事,他都一定會服下那瓶鳩毒。畢竟,心高氣傲的李承鄞,怎能容忍一輩子關在暗獄中,成為翊王的階下囚,任人宰割。

走到天牢外面時,我才發現竟然下起了雨。雨聲隆隆,像極了我在康雪殿的最後一晚。

李承鄞痛徹心扉的笑透過雨聲傳來,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些過往。

遺忘或許永遠比記得更幸福,那段記憶讓小楓備受煎熬,李承鄞不配擁有遺忘這份禮物。

盧二郎守在門口,見我出來,他柔聲道:「回家吧,小娘子。」

我點點頭,自顧自向前走去,他無奈的笑了笑,走到我身旁,撐起鬥篷為我遮雨。

路上行人很少,這樣的雨夜,只有少數幾個攤販正在街邊賣傘。

他匆匆跑過去,買了一把雨傘,而後又跑回我身邊。

我們就這樣沈默的走著,走到我住的宅院時,他把傘留給了我,轉身離開。

我叫住他,沈默了半晌後,冷冷道:「我嫁過人。」

他點點頭:「我知道。」

「我的傷口還要許久才能好,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

「我知道。」

「我不會留在上京。」

「我知道。」

「我一點也不大度,要是娶了我,這輩子便不能再有別的妾室。」

「我知道。」

「我並不善良,欺騙我背叛我的人,我絕不會放過他。」

「我知道。」

「我服了三年的涼藥,也許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知道。」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他只是溫柔的看著我。

「你叫什麽名字?」相處這麽久,我竟然從未問過他的名字。

「盧奕安。」

奕安,奕安。我默默念了兩遍。

「也許我並不是你想象中的姑娘。」我擡頭看他。

那雙眼裏有著深深的溫柔,像是駐進了一整個春日的陽光。

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語氣也很是認真。

「我知道瑟瑟是很好的姑娘,瑟瑟,不用怕,都交給我。我來靠近你,我來替你上藥,你什麽都不用做,不再躲我就好。」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許諾你什麽,到最後,很有可能只是一場空。」

「沒關系。」許是怕我不信,他又重復了一遍:「真的沒關系。」

這夏日的雨,下得這般綿長排側,竟好似秋雨一般,淅淅瀝瀝,像是永遠不會停下來。

可不知不覺間,雨卻停了。

月亮在厚厚的雲層後若隱若現,或許,我心裏的那場雨,也到了停的時候。

「明日我想吃問月樓的金絲桂花丸子,不知盧公子是否有空送來?」

他很是高興:「有空,自然有空。」

我笑了笑,轉身向宅內走去。

他卻叫住了我,我一轉頭,就看見他傻傻的笑容。

「瑟瑟,我真高興。」

真是個傻子,我心想,我還沒有應允他什麽,便高興成這樣。

我朝他揮揮手,進了宅子。

雲層散盡,月亮照在我們頭頂上,這樣好的月色,明日一定是個好天氣。

正文完

小片段:

三年後。

哥哥從上京寄來了一封信,那信雖然寄到了趙家,卻是給我的。

我拆開信,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快來看我,我請你吃葡萄凍子。」接下來便是一串我不大看得懂的文字,應該是她現在居住的地方。

信的末尾畫著一片楓葉,我失笑,三年未見,小楓的漢字倒是越發醜了。

她還是選擇回到西涼,雖然西涼,已不是她夢中的西涼了。

在東宮的那些日子,恍若隔世。我已經記不清東宮的種種,唯一能想起的,只剩下她。

她把西涼描述得那樣好,我如今倒很想去看看。

況且,我與她也許久未見了。

父親雖然擔心,卻也拗不過我,只好同意。

我並不著急趕路,一路慢慢行過去,遊山玩水,西行之旅倒也不亦樂乎。只是經歷了四個月的舟車勞頓後,我看起來,還是憔悴了許多。

小楓見我臉色不好,很是擔心,好在我精神尚可,同她說笑幾句,她也高興了起來。

她胖了一些,也黑了一點,但是臉色卻好了許多,眼睛裏又有了靈氣,笑容也更加明媚了。

我見她身後站著一個濃眉大眼的西涼男人,還未開口問她,她便害羞道:「我已經嫁人了。」

一個普通的西涼男人,有著西涼人的豪爽與熱情,看向小楓時,眼神卻很溫柔。

她曾經對我說:「若是我可以自己選,我寧可嫁給一個尋常的西涼男人,起碼他會真心喜歡我,騎馬帶著我,同我去打獵,吹篳篥給我聽,然後我要替他生一堆娃娃,一家人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如今她心願得償,我也很替她高興。

我打趣了她幾句,她也不再害羞,親熱的挽著那個男人的胳膊,笑嘻嘻對我說:「瑟瑟你來得真慢,我本來想讓你參加我們的婚禮,提前一個月給你寄了信,誰讓你一路上貪玩,我現在連寶寶都有了。」

其實她的信到上京便要一個月,我還未收到信,她就已經舉行婚禮了,我怎麽趕得及呢。

不過聽到她懷孕的訊息,我又驚又喜,也懶得同她計較了。

我摸了摸她的肚子,很是羨慕,也不知這輩子,我能不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小楓,有了身孕便不比以前,你以後要更加小心些。」

「知道啦知道啦,阿紮木成天在我耳邊念叨,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我已經很煩了,瑟瑟還來嘮叨。」她恨恨瞪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臉上卻是幸福的笑容。

「阿渡呢?」阿渡從前與小楓幾乎形影不離,如今我來了許久,環顧四周,卻並未見到她。

小楓笑得更開心了,她湊近我耳邊輕聲道:「應該是同我師傅打架去了,那丫頭也真是的,分明打不過我師傅,還總是去招惹他。」

阿渡與顧劍......原來如此,看著她的笑,我瞬間就明白了。

只是,顧劍畢竟騙過她......

「小楓,你已經不在意了嗎?」我小心翼翼問道。

「不在意了,他替我照顧阿渡一輩子,就算是給我賠罪了。如今我有阿紮木,他的親人對我也很好,我過得很開心。」

她想了想,拉住我的手,又說道:「瑟瑟,阿紮木常常同我說錯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那個利用我的壞人。我雖然還是會內疚,但我不想再讓自己沈浸在痛苦裏了。你也是,我希望你也過得開心。」

我笑了笑,輕聲道:「你不必擔心,我過得也很好。還有一件事,我其實也已經嫁人了。」

我轉身,看向站在我身後的奕安,他也正看著我,目光相觸,我們都笑了出來。

西涼的風涼悠悠的,日光卻很暖和,小楓說得不錯,西涼真是個好地方。

小楓一臉好奇,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沒關系,我還有很多時間,慢慢回答她。

ps:這篇文到這裏就完結了,我盡量給文中的所有人一個好結局,除了狗子。

【東宮】真的是一部很動人的小說,一開始看的時候,我並不喜歡瑟瑟,小楓太值得愛,會讓人不自覺討厭所有欺負她的人。後來我偶然在B站看了一個瑟瑟的剪輯,突然就覺得,瑟瑟其實也很可憐。站在她的角度,李承鄞是被小楓「勾引」,才會變心的。

我們不能以現代人的思維要求瑟瑟,何況她愛李承鄞,明明知道是李承鄞的錯,也會不自覺袒護他,所以她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了小楓頭上,並且報復陷害小楓,這當然不對,但她是上京大宅裏長大的姑娘,這些事,是她從小就接觸的,想到這些,我就不忍心苛責她了。

瑟瑟生長的環境與小楓不同,這註定她成不了小楓那樣良善單純的小太陽,但她也不該被彈幕罵得那麽慘。

還有人說李承鄞並不想殺瑟瑟。我個人的看法,就像我文中寫的那樣,畢竟是三年的枕邊人,就算不愛,也有一定了解。他知道瑟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姑娘,而且瑟瑟的家人都死了,她自然也不想活了。所以他不主動賜死瑟瑟,卻一早備好了毒酒。與其說他對瑟瑟有感情,不如說他是站在一個勝者的角度,可憐瑟瑟。

有很多人說李承鄞是一個很好的帝王,確實,但我仍然不喜歡他(不過我好喜歡九日弟弟)。就像我文中寫的那樣,兩個女孩子的真心被他當做武器,知道真相後,她們該有多難過。現實中,事情並不會完全按照預想發展,兩個女孩子的傷痛也不會那麽容易愈合。但是這是我的烏托邦,就讓我開開金手指,給我最愛的小楓,還有可憐的瑟瑟、阿渡一個美好的結局吧。

李承鄞死後,西涼必然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就像趙家長女已經「死了」一樣,西涼九公主也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曲小楓,就只是曲小楓,一個普通的西涼人而已。小楓雖然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女孩子,但是就算她一直守著西涼,也改變不了什麽。

西涼政權更替是必然的,小楓的親人都死了,皇帝不可能真的讓西涼超出掌控,現在主宰西涼的,應該也是豊朝安排的人。

雖然小楓還心心念念著西涼,但西涼實際上已經是豊朝的西涼了,只是為了小楓還保留著表面的獨立而已。

西涼和上京離得實在太遠,就算豊朝把西涼收服了,最多是把西涼的管理層人士換成自己的人,其實對民眾的生活影響不大。

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就像是咱們中國的澳門,雖然隸屬於中國,但澳門也是特別行政區。

我前面也有埋一個伏筆,最後登基的翊王是一個明君,西涼已經沒有什麽威脅,相信他也不會做出屠殺民眾這種事的,西涼人民也能繼續安居樂業。

小楓對她親人的內疚是不可能消失的,但是看到西涼人民過得好,她的痛苦應該也能少一點。又剛好遇到全心全意對她好愛著她的阿紮木,心意相合,就嫁人生子了。

我安排這個結局,也是想要告訴大家,受害者無罪。

小楓和瑟瑟已經夠可憐了,她們都是受害者,阿渡也是,我不希望受害者一輩子活在痛苦裏,我希望她們都能擁有幸福的生活。

本來是想讓顧劍孤獨終老,一輩子只能遠遠望著小楓,給小楓贖罪的。奈何原文裏阿渡喜歡顧劍,為了成全阿渡,只好讓顧劍也有個好結局了。

希望現實中,可可愛愛的女孩子都不要遇到渣男。希望大家的真心都不被辜負。也希望大家都能開開心心。

感謝支持鼓勵我的小可愛們,你們的評論,每一條我都看了。我只是一個剛開始嘗試寫文的小白,看到你們的鼓勵,我真的很開心。

最後,給大家筆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