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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部份讀者對晴雯有那麽大敵意?

2021-07-18影視

更新:稍微多寫寫晴雯,因為我確實不討厭晴雯,雖然也談不上欣賞她。但從角色塑造上來說,晴雯絕對是個上上人物,傾註了作者很多心血。

我對晴雯這個人物,最直接的感受是「可憐可嘆」。以我自己讀書的拙見,曹雪芹對晴雯的塑造也是奔著「可憐可嘆」這個方向走的,並沒有打算把她塑造成一個「可敬可愛」的人物。畢竟在全書所有叫的上號的大丫鬟裏,他對晴雯的缺點是寫得最直白的,也是著墨最多的。為什麽很多讀者不太喜歡晴雯,正是因為這些細致的筆墨。這也同時成就了這個角色,讓晴雯成為所有丫鬟裏形象最飽滿的人物之一。

晴雯是可憐的,從身世到最終的命運。她是個孤兒,連父母家鄉都不知道,被賴嬤嬤買了,成為奴才的奴才,後來送給賈母,又被賈母送給賈寶玉。就像賈寶玉說的,晴雯確實沒有滔天大罪,她的品行沒有原則性的錯誤。她沒有像司棋一樣在男女關系上犯錯,沒有像墜兒一樣偷竊,沒有像紫鵑一樣差點好心辦壞事害死賈寶玉,甚至在言語上都沒有像金釧兒一樣不檢點跟寶玉勾勾搭搭。最多也就是跟賈寶玉拌嘴和攛掇寶玉裝病逃避老爹檢查功課。她那些缺點,比如心高氣傲、牙尖嘴利、愛擺小姐架子、肆意辱人等等,都沒到必須攆走的程度,至多就是需要嚴格管教(當然寶玉也是不可能嚴格管教她的)。晴雯沒有大罪,病中被攆,進而早夭,非常可憐。

晴雯死前直著脖子叫了一夜娘,是我心中的神來之筆,也是【紅樓夢】最具人道主義光輝的一筆。一個不記得父母家鄉的姑娘,幼年顛沛流離被賣為奴,然而命運一轉折,少年又在富貴溫柔鄉中錦衣玉食、受盡嬌寵。可在瀕死的掙紮中,她念念的不是怡紅院的生活,不是寵愛她的主人。在死亡的痛苦中,她只有本能,呼喚的仍然是她根本不記得的母親。這是多麽催人淚下的動人畫面,卻由一個糊塗的小丫鬟輕描淡寫地轉述而來,又是多麽殘忍。就憑這一筆,曹雪芹就可以封神。

但同時,晴雯的悲慘結局並不是不可避免的,這和紅樓裏很多因為命運作弄而悲劇收場的人物(如釵黛、香菱)不同。最終得到這個結果,她自己要負一定責任。這也是她的可嘆之處,甚至我認為曹雪芹塑造晴雯這個人物的時候是帶有明確警世意味的。

晴雯確實美貌、伶俐,針線技術一流,為人率真,心無城府,對賈寶玉忠心不二,為了他一件衣服都可以拼命,這都是她的優點。但她自視太高,處處掐尖要強,不肯與人為善,一有機會就要諷刺挖苦別人,踩別人一頭來彰顯自己的優越,給自己埋下無數禍根。很多時候,即使自己占理、對方有錯,也沒必要把話說盡把事做絕。人孰無過,晴雯卻像個酷吏一樣,連小丫鬟半夜犯困這種小事都不肯寬待,更不要說她還常常無故欺人(例如對待小紅),日常對看不慣的小丫頭非打即罵,動不動就叫囂攆人出去。

晴雯自恃是賈母給的大丫鬟和寶玉的寵愛,只看到小丫鬟地位比她低,無法反擊她,卻看不到賈府上千奴才組成的龐大人際關系網。小紅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兒,晴雯這樣欺辱,豈會沒有惡果?林之孝夫婦把女兒放在怡紅院,會不關註怡紅院的人和事嗎?雖然林之孝夫婦人品尚可,但也不是聖人,在「仇人」落難的時候難道不會落井下石嗎?墜兒也好,其他被打罵的小丫頭也好,都是賈府幾代的家奴,焉知最後告倒晴雯的婆子們裏面沒有她們的父母親眷?

「壽夭多因毀謗生」,晴雯被攆確實是被王善保家的等婆子伺機讒害導致的,但她自己長期在王夫人的精神雷區高調蹦迪也是不爭的事實,眾婆子告發她的話,也不是全無事實根據的。她被王夫人傳喚之前有她心理活動的描寫,她明確知道王夫人的雷點是什麽。然而她日常從來沒有收斂過,一直在明知故犯,只是長期以來幸運地沒有被王夫人註意到。可是她處處樹敵,人緣不好、被大把人記恨,再加上行為不加收斂,被讒害和被王夫人關註到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你就算比世人都好,也犯不著見一個打趣一個。」這是史湘雲被林黛玉嘲笑咬舌子時回懟的話,其實更適合說晴雯。自恃優越,苛以待人,處世囂張,不給自己留後路,必然會招致惡果,這正是晴雯這個人物的警世意義之一。

晴雯的另一個警世意義,在於她的各種一廂情願,無法正確認識自己和自己的處境,而這也為她招來了災禍。

晴雯之所以為人處事這麽囂張,不顧後路,皆因她認為:1,自己貌美、針線好,因此比其他丫鬟都優秀;2,自己是老太太給的,地位超然,甚至跟襲人是平起平坐的,誰也不比誰高貴;3,寶玉很寵她,將來必然是「在一處」的,這是自己一定會有的未來。然而這三點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

第一點基本是事實,她確實美貌、針線活高超,但這不等於她就樣樣比別人都強,因為丫鬟的評價體系不止看樣貌針線,何況其他丫鬟也有很多她所不及的優點。在怡紅院有襲人比她殷勤體貼用心,麝月沈穩善言責任心強,出了怡紅院跟鴛鴦平兒紫鵑侍書等人更是能人輩出。

第二點,從薪金待遇和賈府眾人的態度來看,只有晴雯自己認為她和襲人是平起平坐的。襲人沒被王夫人升職的時候月錢就比她高,掌管著怡紅院的財務和人事,是賈寶玉的首席大丫鬟。無論李紈等主子還是佳蕙宋媽媽等下人,都認為襲人無論資歷能力都是怡紅院的第一把交椅。而晴雯正是誤認為自己跟襲人平級,比麝月秋紋等人高,襲人卻比自己待遇高也更有體面,在潛意識裏拿襲人當假想敵,老忍不住要諷刺襲人,還要處處強壓其他丫鬟一頭,導致自己的人緣口碑持續走低。

第三點更不必說了。一個丫鬟的未來是沒有任何保障的,她們的命運都在主子一念間,而晴雯沒能看透這一點。賈寶玉雖然很喜歡她,但卻不能主宰她的命運,他是個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得主的孩子。賈母雖然有讓她當姨娘的意思,但姨娘的備選要多少有多少,她對賈母來說無足輕重,何況賈母一直都給王夫人當家主母應有的尊重,不會為了一個丫鬟的事情去苛責兒媳。晴雯的未來其實懸如飄萍,她卻天真地以為已經板上釘釘,看不透身為奴才的殘酷現實,完全放棄了小心翼翼努力為自己的未來爭取一點更好的可能性。她的天真癡心是她的可愛之處,但真的可悲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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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男主角賈寶玉的視角,晴雯當然很可愛,又美又有個性,時不時被她懟一懟也挺有情趣的,對自己死心塌地,為了補個衣服都肯掙命(盡管同是寶玉的東西,襲人讓她做,她就不肯做)。

如果是其他人視角,晴雯真的挺難可愛的。

你是襲人,你勞心勞力伺候寶玉,心都操碎了,甚至意外挨過一腳。然而有個姑娘仗著長得比你漂亮,活兒幹得少,嘴還特別尖刻。作為怡紅院主管,你支使不動她,你分配的工作她不肯做。但是你休假的時候,她在主子面前掙命做。這個姑娘還動不動就諷刺你,說你是哈巴狗,說你服侍得好才挨了踹。你覺得這個姑娘可愛嗎?

你是麝月,有一天晚上同事們都在打牌,你出於責任心在加班,主子好心陪你加班。有一個跟你平級的姑娘,自己在玩牌,卻來嘲諷你勾搭主子。另外一次,主子為了哄她開心,把你的扇子搶過來讓她撕著玩,還要你搬更多扇子來給她撕。你覺得這個姑娘可愛嗎?

你是秋紋,你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大老板面前露臉,還得了賞賜,高高興興跟大家分享這件事情,有一個跟你平級的姑娘,當眾說你沒見過世面,你覺得這個姑娘可愛嗎?

你是小紅,你兢兢業業地做好本職工作,某天意外在路上遇見大老板,給你派了個跑腿的活。你跑完腿回來找大老板匯報的時候,碰到了一個高你一級的姑娘,上來劈頭蓋臉先指責你不好好工作,你不卑不亢回答了,對方發現你的本職工作挑不出紕漏,還是給大老板跑腿,就諷刺你要攀高枝。你覺得這個姑娘可愛嗎?

你是怡紅院不知名的小丫頭,主子要臨時抱佛腳復習功課,拖累得你半夜也不能睡覺。你實在困得不行睡著了,有一個年紀比你大級別比你高的姑娘就罵你,又威脅要打你。你覺得這個姑娘可愛嗎?

晴雯性格張揚,牙尖嘴利,恃寵而驕,到處樹敵。大觀園裏其他人不喜歡她太正常了,難道不重要的配角連情緒都不配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