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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改變了我們什麽?

2011-04-06數碼

互聯網讓我們失去了引領者。

前幾日和朋友聊天,說到了一個共同的感受,就是仿徨。

在20世紀絕大多數時間裏,中國都是一個在文化智識上高度離散的社會,上世紀30年代前後,中國成人文盲率竟能高達80%,有時候一個村莊裏走一天都未必找的到一個能讀報的人,這種智識的巨大離散或特許以滿足一小撮知識分子的優越感,但整個社會的組織動員能力和工業化水平也將因此大大受限,之後的歷史也證明,這樣的國家是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的。

解放後,掃盲運動和義務教育的推廣讓文化智識上的離散得以減弱,但少數文化領袖引領思潮的基本格局並沒有完全消失,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正是我這代人出生的時候,在我們世界觀形成的早期,中國還有很多人被溫飽問題所困擾,文化教育資源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奢侈品依然不成比例地向少數人傾斜,這造成的一個後果就是社會上的智識水平依然離散,大部份民眾在世界觀層面的討論上都難以進行深入的思考,特別是在傳統媒體占據支配性地位的時代,只有少數一些被命運眷顧的文化精英可以表達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觀點,而絕大多數人都只能在精神上被他們引領,無論社會上出了什麽事,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去聽聽那些「聰明人」是怎麽個看法。

直到後來,互聯網來了。

文化和教育資源被空前普及,過去社會中智識上的巨大離散被迅速抹平,「你別整天高談闊論的了,大家夥的見識也不比你少」,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對世界的認識和思考,過去歷史中那種讓少數人得以引領多數人的文化格局消失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種公眾精神上的去中心化過程轟然開始,對於任何一個身負盛名的文化精英來說,其權威性都將被互聯網嚴重消解,而其局限性也將被格外放大,藏拙漸漸成為一項基本技能,因為在當下,不存在不拙的人,只有藏得住藏不住的問題。

您就好比說,我之前買了不少曾經的大師和文化領袖的著作,翻開一讀,大失所望,發現這幫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其眼界之狹窄,觀點之淺陋,讓人聳肩攤手,寫一本書討論人性,既沒有人類學的田野證據,也沒有神經科學的理論支持,完全是對著空氣自說自話,用抽象支持抽象,用觀點論證觀點,雲山霧繞地說一通,再做幾個打趣的類比就完事了,還有的歷史大師,寫書正好寫到我擅長的領域,結果我發現書頁上密密麻麻全是錯,這些人要是活到今天,在網上發言得被人笑話死。

從整個社會的福祉來看,這無疑是好現象,吸收文化並思考表達的權利屬於公眾,本就不應被少數人壟斷,但這種趨勢還造成了另外一個後果,就是已經沒人能在思想上引領這個時代了。

對於我這種成長於前互聯網時代的人來說,我早年間養成了喜歡追隨權威的壞習慣,我懶得思考,也沒有自信去回答那些深刻宏大的話題,只有當我從那些社會公認的聰明人那聽來現成的答案時我才會感到踏實。

但社會的發展給予了我這種普通人知識和力量,我和其他很多人漸漸發現過去那些聰明人其實也不怎麽聰明,就好像一個熱愛武術的年輕人,跋山涉水地去深山古剎中去拜訪一位威名顯赫的武林高手一樣,年輕人本想學到一招半式,結果在討教時兩記直拳將高手打出了鼻血,要擱你仿徨不仿徨?太仿徨了,這人引領不了我,我又該往何處去呢?

所以,我一直覺得,互聯網普及後出生的一代人,比我這代人會更有種,更自信,更有勇氣去直面客觀世界,自己去回答那些深刻而宏大的問題,因為他們本來就成長在一個思想上去中心化的時代,對權威的依賴和幻想也有,但沒有我這代人嚴重。

至於失去引領而感受到的仿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驅散,也許在大量的閱讀後,它可以在資訊的規模中漸漸浮現,也許,在之後漫長的人生中,我都難以走出年少時那種渴望引領而不得的慣性。

「您好,請問這山上是不是有一位武術大師啊?」

「你不用上山去找了,前兩天大師和幾個孩子過招,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