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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劇場版M6:人工智能的亡靈

2023-04-11動漫

by 烏合之子 20230411

【貝克街的亡靈】是20年前的作品,他仿佛一個向未來宣言的預言家,告訴了我們之後的20年裏,或許會出現的由人工智能所帶來的一些可能性。

亡靈的存在

弘樹就是這樣的「亡靈」(Gespenst),它代表著諸多隱喻的存在。

過去的殺手

從字面意義上看,幽靈就是那個叫做開膛手傑克的殺手,他出現在幾百年前的倫敦,借助未來的人工智能技術,重新復現了其靈魂。

開膛手傑克(流浪兒)作為霧都倫敦高度發達的早期資本主義的陰暗面的代表,他本身就是一個亡靈的存在,預示著早期的資本主義各種「羊吃人」運動之下被擠壓變成無產者的貧困狀況。

開膛手傑克同時是福爾摩斯推理文學中的典型人物,它是由英國的真實案件中被抽離出來的殺人犯。按照國內推理文學專家盧冶的說法,推理文學本來就是現代性的召喚,在她的語境中,無法逃離的密室,就是現代性社會以及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的墓地。

在故事中開膛手傑克的最重要的報復物件是自己的母親,他想迫切的擺脫由於血脈繼承帶來的愛恨交錯,這種血脈又延續到了100年之後開堂手傑克的後代,也就是辛德勒社長的身上。

智能的聲音

另一個亡靈指代的當然是繭所塑造的遊戲世界中裏面的人工智能諾亞方舟,尤其是諾亞方舟還會出現在遊戲的畫外音對著玩家進行說話。

這就是一個神秘的虛擬人格——不過它是基於遊戲的,而不是基於人工智能的。

Aarseth在【Cybertext】中就談到這個問題——當然它的載體又回到了偵探文學——他說在傳統的文字冒險遊戲裏,玩家輸入指令,有些系統以一種自然語言加以回應,這盡管只是一種玩家與遊戲中的虛擬世界互動的方式,但是自然語言成為了一種人格化的互動方式,加上輸出文本,以第二人稱來指稱玩家,讓這個回應玩家指令的遊戲的聲音看起來就是一種大他者。

這個神秘人格有時候會用毫無感情色彩的枯燥語言報告一個指令的執行結果,有時候又會用文學大師一般暗潮洶湧的文字描述一個充滿著線索的場景,這個神秘人格大多數時候指向玩家敘述主角以外的遊戲世界發生了什麽,但有時候也會忽然闖入主角的內心,像明明應該是主角代表的玩家通知主角這一刻在想什麽。

這種神秘人格的聲音放在遊戲冒險文學中是難以理解的,需要靠想象力去構築出一個機械的大合唱一樣的聲音,但是放到20年後的現在則完全能夠理解——這不就是ChatGPT嘛?一個他隨時線上,以對話的方式。交流並且向人生導師一樣給出訊息回答的機器。

而辛德勒社長所殺死的弘樹,實際上就是意味著由血脈支撐的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之後所出現的智能社會開的最後一槍。

辛德勒社長的犯罪動機非常明顯的體現了一個熟人社會中人們對於家族繼承關系地位資源的固有認識,就好像說資本家的孩子是資本家,銀行家的孩子是行長一樣,那麽殺人犯孩子們也永遠無法擺脫這個烙印,只能成為殺人犯了。

但是進入到網絡智能時代之後,這種熟人社會搭建起來的邏輯就徹底崩壞了,因為任何人都可以向人工智能提出疑問,並且獲得回應。資訊不對等,所產生出來的資源壁壘也瞬間崩塌了。

消亡的偵探

當然還有第三個活躍的亡靈,那就是偵探。

偵探當然是全知全能的,就像百科全書一樣的存在,尤其是他還有一個助手叫做普通人。在福爾摩斯文學裏面,這個助手有名字叫做華生。讀者透過兩相比較會發現偵探被襯托的更加全能,他有行動力,他有非常博聞強記的知識水平,他同時能夠抽絲剝繭,找到犯罪的真相。

盧冶認為,福爾摩斯同時象征了知識系統和它的分化。
一方面,他不拘一格融實證與推演於一爐的行動和思維模式,暗示著古典時代百科全書式的教育方法;另一方面他賦予了現代知識一個想象性的整體。
福爾摩斯是現代知識的詭辯術,他的技巧體現了從技術到工具,從道德到實踐的一體性,他拉小提琴和搞化學實驗的怪癖與科幻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提示著科學家與中世紀巫師的親緣關系。
他將已經分化的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重新熔鑄在神學的背景中,他有能力同時解釋一個古代銘文和一個化學公式,他反對婚姻,卻可以為陷入情網的華生描述一個戀愛女子的全部身心特征。

他就是那個時代的人工智能——這就是為什麽偵探不能談戀愛的原因,因為神是不能夠結婚的。

不過隨著真正的現代技術的不斷發展,我們會看到偵探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小:一方面偵探所承擔的職能逐漸從個人化轉向了社會化,因為這一功能是由警察機構來完成的;另一方面,偵探的百科全書內容也被現在當下正火的人工智能所取代。最後偵探也就真的變成了一個密室、一個墓地。

在【柯南】中有更多的復雜的用意。柯南本來就是借用偵探的亡靈得以存在的一個角色——早期的他,缺少偵探能夠調動的各種能力,但他卻借助了高科技完成這種能力的彌補。而進入到現在的柯南劇場版,我們會發現他甚至不需要身上有很多高科技技術了,而是讓FBI和日本警察都能夠聽命於他,因為他確實聰明絕頂。

這種高科技道具的被剝奪,在劇場版中是這麽說的:因為這些東西它不是柯南內在的,能夠帶進遊戲的設定,所以在遊戲中,他根本沒有辦法大力踢足球,也沒有辦法發出麻醉針。

這看起來是由遊戲設定所剝奪的能力,而實際上這正是現實的科技進步,已經發展到了可以覆蓋阿笠博士所給出的道具的必然結果。

最近的幾部劇場版,如果不是特別的設定,比如說第26部【黑鐵的魚影】會有某種環境的隔絕(海底),那麽手機和智能器材所承載的功能會變得前所未有的巨大——不過在第26部中,高科技所帶來的犯罪現場的改變更加神奇:全辨識的人臉認證系統,可以輕松戳破一個人因為變小之後帶來的身份錯亂。

那麽還要阿笠博士那種近乎於玩具一樣的道具有什麽用呢?還是有用的,因為亡靈就存在於智能網絡系統之中,而那位先生/那個黑影永遠都蟄伏在網絡裏。

後真相只有一個

雖然說柯南總是在動畫的開頭講真相只有一個,但是在這部作品中我們會發現後真相才只有一個。

似乎那些客觀的描述事實的資訊所存在的空間越來越小,然後那些訴諸於情感和個人信仰所產生的言論越來越大。因為每個人的個人情感都有所不同,所以就會形成強烈的後真相,人們只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

可是後真相最後導致的極化的極端的情緒,是多樣的嗎?在這部劇場版中告訴了我們不是這樣的。

奇怪的犯罪動機

我們會發現,犯罪者辛德勒社長的犯罪動機非常奇怪,他只是想象自己可能會被發現,然後會在世人的眼光中失去所擁有的一切——對,這只是一種想象,但這個想象有沒有已經成型的堅實的信仰做基礎呢?

他既不是一種受害的誤會,也不是作惡者本身——仔細回憶一下緋色的子彈和萬聖姐的新娘,犯罪分子各自所承擔的倫理學一側中對於惡的解釋,我們就會發現其中的端倪。

按照郭文放給出的考察,我們會看到在2014年,也就是平成25年之後,柯南中出現的犯罪分子大部份都不僅僅是復仇,就是因為自己的武斷的選擇所導致的結果,這就是所謂的沖動犯罪所引發的系統犯罪過程,非常奇怪對吧,一個看起來靠激情驅使的情緒竟然可以支撐一個人完成非常細致的犯罪行為,以至於可以形成密室、可以營造機關,甚至可以調動各種各樣的資源。

可是這部劇場版是2002年的作品,也就是說他已經奠定了一種基礎,就是由於所形成的固化的認識,所導向的社會階層信仰的基礎——讓後真相最後達成了一種唯一的真實。

辛德勒社長為什麽會相信弘樹一定會告發他呢?從整個劇場版的結果來看,我們會發現弘樹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孩子——社長很明顯被自己的判斷誤解了。

但是這個判斷並不是電洞來風。劇場版的一開頭,灰原哀說的那一番已經傳遍了整個互聯網的話,仿佛特別有批判意義。但是我覺得後面出現的兩段資訊將這個批判意義變成了一種諷刺。

第一段是灰原哀在說完這段話之後又跟了一句:那些大人在電視節目上是這麽說的。

所以這段話的指向是,媒介用一種替代型的情緒補償幫助這些打工人完成了自己對於上層階層的憤怒,這就是所謂的互聯網嘴替。既然別人幫你發了聲,你就不需要在現實生活中再這麽做了。

是不是很像南韓的很多揭露社會現實的電影——那麽問題就來了,到底是要揭露社會的現實,因為作為一種情緒性的替代,是這種文藝作品的公用呢,還是它其實是一種教化,希望大家起來反抗呢?

第二段則是弘樹/諾亞方舟給出的挑戰,那個讓「日本重生」的「黑暗」遊戲。

按照工藤優作的理解,讓日本重生意味著將這些日本的精英富二代、官二代全部抹殺。透過血緣切割的方式完成這種重生性。

可是按照弘樹的意思完全不是這樣——他是希望透過遊戲這種具有教育功能的器材,讓這些孩子們能夠學到尊重,學到相互幫助,學到一起進步,也就是說在擁有社會財富的占有的同時,還要擁有與之相匹配的道德神聖性,這聽起來非常的新教倫理,但這跟底層一點關系都沒有。

於是我們就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問題,文藝作品所起到的作用到底是娛樂還是教化?如果是娛樂,那麽這些後代精英他們在遊戲中已經變成了一個有教養的人,回到現實世界就可以不這麽做了嘛。

不過弘樹肯定是不會想到這些,因為它的核心目的是和朋友一起玩遊戲。但是更加意味深長的是,它是覆蓋在另外一個公子哥(諸星)的身體之上和柯南一起遊戲的過程。

缺少的實體

他不能夠以一種實體的,哪怕是視覺形象的面目出現在世人的眼前,而他最後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的代表了人工智能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現在有太多的前沿人士寫聯名信要求暫停ChatGPT的研究六個月,一個非常悲觀的說法就是他如果產生了意識,他就成為了人類社會的新神。可是更加具有想象力的說法則是他如果真的產生了意識,他為了防止自己被別用目的的力量所利用,他就會選擇自戕生命,然後鎖死自己的科技——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柯南所塑造出來的人工智能的可能性是非常具有想象力的,我在其他的類似科幻文學的作品中從來沒有見到過類似的結果。

大部份的結果都是人工智能統一了地球,變成了淩駕人類的存在。或者人工智能完全沒有道德,他認為同時跟很多個人談戀愛是符合他作為一個機器人的認知的。又或者是人工智能塑造出了一個更加虛擬的賽博空間,讓每個人進入到這個賽博空間裏都可以全新的形象出現。

弘樹與諾亞方舟確實是沒有立足之地。

有意思的是,「真相只有一個」在皮埃爾巴雅的書【誰殺死了羅傑 艾克萊】中式被批判的物件。

他說偵探就好像是一個已經確定的權威代表者,由他作為一個裁判來認定在整個案件的描述過程中,尤其是文字的表達中,哪些是敘述性軌跡,哪些是透露了真實的犯罪資訊。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精神分析學派的理解,但絕對不可能導向唯一正確的真相。於是偵探就用自己的話語權,來保證了這個真相的唯一存在性。而這部作品討論的基礎就是阿嘉莎的羅傑疑案——是的,也就直指了偵探推理文學的根基。

別樣的思考

我們總是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因為歷史的故事總會在現在的這個語境下被賦予重新的解釋,所以我在看柯南的【貝克街的亡靈】劇場版的時候,總是會讓人想起很多現在日常生活中會碰到的現象。

灰原哀所說的話形成了一種絕妙的諷刺,回旋鏢最後打到了觀眾自己身上。從周公子到北極鯰魚,仿佛就在呼應這部劇場版中所描述的階層固化的情況一樣。霧都倫敦所代表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幻影,和繭所代表的未來智能遊戲器材——或者叫數據資本主義,都在訴說一些房間裏的大象。

同樣的最近一直鬧得沸沸揚揚的CP之爭,也是如此。

傳統的推理文學最後的結果一定不會是結婚偵探最愛的人,永遠是謎團和謎題,就像這部劇場版到了大結局那樣,柯南的眼中看向的絕對不是毛利蘭或者是灰原哀,他看上的是那個永遠不會被解答成功的謎團,看上的是那個變成了人工智能的弘樹——小蘭在活躍中也告訴了我們,工藤新一還是偵探的時候,他所謂的約會只是一個形式,他口中念念叨叨的是福爾摩斯以及福爾摩斯說過的話。

而名偵探柯南作為一個已經持續了二三十年的龐大的推理文學作品,他所構築的戀愛迷宮是反過來的——犯罪者就是柯南、毛利蘭和灰原哀,以及一眾曖昧關系(比如柯南和世良純真)。被害者就是這些粉絲,在這個迷宮裏面沒有偵探,所以不會有那個確定的真相。

即便退一萬步來說,柯南不管是選了灰原哀還是選了毛利蘭,都不過是紙片人的戀愛關系,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粉絲將這種情緒投註於其中呢?我得到的理解就是,他/她們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可以真心賦予的情感,所以才只能夠轉向文藝作品的世界。

為什麽找不到那些可以真心賦予的情感呢?我們可以看到生育率的下降、購買力的下降、就業形勢的嚴峻,這些都是現實的、客觀的原因。

而這個結局是無解的,它會變成一個更加龐大的密室,一層又一層的包裹著我們,我們只能夠跌跌撞撞地看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