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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正傳】 真正想表達是?

2013-10-19影視

誕生於1990年的【阿飛正傳】,對王家衛來說非常重要。

如果說處女座【旺角卡門】讓王家衛在命題作文下探索了自己獨特的鏡頭語言,那麽 【阿飛正傳】則讓王家衛第一次有了絕對話語權,從此和張叔平、杜可風組成「鐵三角」,開啟了「王家衛宇宙」,日後王家衛電影裏的所有人物、主題、邏輯,都可以在這部電影裏找到最初的起點。

也正是從這部電影開始,喜歡王家衛的人和不喜歡王家衛的人涇渭分明,喜歡他的把他的電影當成CD來聽,不喜歡他的在開篇20分鐘內選擇放棄,但有一點似乎可以成為共識,那就是王家衛的作品,審美足夠線上。

01

【阿飛正傳】到底說了什麽

【阿飛正傳】的故事背景是上個世紀的60年代。旭仔(張國榮)成日在遊手好閑放蕩不羈,把自己比喻為「無腳鳥」,和售票員蘇麗珍(張曼玉)、舞女梁鳳英/咪咪/露露(劉嘉玲)先後有過一段感情,但都無疾而終。最後,他拋下香港的一切去菲律賓找尋生母,卻死在異鄉的列車裏。

如果就這樣用「五分鐘看完一部電影」的方式講述【阿飛正傳】,那真是太暴殄天物。

我第一次看【阿飛正傳】是在高一,不能說是沒看懂,可以說是完全看不懂。只知道是一群男男女女愛來愛去,張國榮到處撩妹兒,其他人紛紛失戀。

當時最大的觀影價值,其實是上了一堂女孩自強自尊課——旭仔走後,梁鳳英到處找他,甚至去了前女友蘇麗珍那裏一頓輸出。

蘇麗珍在之前經歷了痛苦的自我療愈,面對梁鳳英的咄咄逼人,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段話,真是振聾發聵!

「尋根」是王家衛在第一次擁有絕對主導權後確定的電影主題,這個主題也幾乎伴隨了所有的王氏電影,只不過後來,這個「根」,會表現得更隱秘更宏大。

現在再看這部電影,才深深體會到王家衛讓旭仔的感情生活和「尋根」故事交錯的用意。

旭仔一出生就被生母拋棄,這註定了旭仔悲劇的開始。對旭仔來說,「生母」是他的「根」,哪怕「尋找生母」的追求只是一個永遠到達不了「彼岸」。

養母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試圖「禁錮」旭仔在自己身邊,她告訴旭仔,他不是自己親生的,但又不肯告訴他生母是誰,這就更讓旭仔夾在兩個自私的母親中間。

於是,旭仔選擇用「離開養母尋找生母」這個話題和養母互相傷害,養母最終選擇了放手,告訴旭仔是他的生母身份尊貴,但他只是一個私生子。

旭仔最終在菲律賓找到了他的生母,但在最後一刻他選擇了拒絕,電影用了一個全景加升格鏡頭交代旭仔頭也不回地離開。

旭仔一次次強調「尋根」,實則是在欺騙自己,一次次試探自己值不值得被愛,但因為內心深處對於「被拋棄」的恐懼,他一次次推開想要靠近他的人。直到他放走了蘇麗珍、趕走了梁鳳英,氣走了養母,也就只剩下「找到生母」這一條出路,也是這只「無腳鳥」的死路。

旭仔混亂的情感生活和他尋根的底層邏輯是一致的,都是用一個又一個的借口去掩蓋自己最敏感脆弱的孤獨。

他輕松撩撥每一個女孩,開始總是美麗,結束總是難看,他是一個「芳心縱火犯」,但只「管殺不管埋」,無法長期在一段感情裏停留,沒有長久進入親密關系的能力。

為了不給對方拒絕自己的機會,自己先選擇了拒絕。這也是王家衛電影裏男主角的最大標簽。

02

【阿飛正傳】裏的「阿飛」是誰

「阿飛」,上海話,意思是奇裝異服、舉動輕狂青少年流氓。

香港電影黃金時代裏,有很多導演都拍過和上海有關的作品,上海和香港之間的「雙城記」一度還是香港電影研究的一門「顯學」。相比許鞍華、關錦鵬等人拍攝上海的介質是張愛玲,王家衛拍上海,是點點滴滴都透露著鄉情。

【阿飛正傳】第一次透露了王家衛的「上海情結」。旭仔的養母是潘迪華飾演的,這是她第一次出現在王家衛的電影裏,之後會慢慢成為一個王家衛電影獨有的符號—— 一身旗袍,一口滬語,藏著王家衛的鄉愁。

說回「阿飛」。電影的英文名Days of being wild,直譯成「野生的日子」不太合適,那就不如說是」壞小子」吧。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金紀德?!你還別說,有一陣子,王家衛和金紀德是有趣的互文。

【阿飛正傳】裏的「阿飛」就是旭仔。

來看【阿飛正傳】裏著名的旭仔獨自曼波舞的片段,很多人看這段都會被張國榮魅力吸引,而忽略王家衛的鏡頭語言。

隨著鏡頭的搖移,旭仔一開始對鏡顧影自憐,然後一個在陽台上夢遊般自我陶醉,但鏡子又重新回到了鏡頭裏。旭仔始終都在用「抗拒」加固自己的「孤獨」,真實的自己和鏡中的自己始終並存。

旭仔這個「阿飛」最後被人槍殺在菲律賓的火車上,但「阿飛」的故事也並沒有就此結束, 片尾新一代的「阿飛」又出場了。

【阿飛正傳】最初計劃拍攝上下兩部,因為資金問題第二部被擱置,於是原定第二部的主角梁朝偉,就以這種「彩蛋」的形式出現在了【阿飛正傳】的片尾三分鐘裏。

梁朝偉後來在一次采訪中被問及為何他在【阿飛正傳】裏只有一個長鏡頭,梁朝偉回答,劉嘉玲出了事,他要陪她。(關於劉嘉玲出的事,我曾經寫過,請戳 豈止八卦 | 劉嘉玲的機緣 復習,誠意推薦!)

雖然【阿飛正傳】下部最終沒有拍成,但梁朝偉這個「阿飛」的名字後來我們都知道,他叫周慕雲,他的故事最終被拍成了【花樣年華】和【2046】,這個我們以後再講。

一個「阿飛」倒下去,千千萬萬個「阿飛」站起來,王家衛電影裏一直在上演「無腳鳥」的故事。

相較旭仔的極致,周慕雲顯然是願意和世俗共處的,他不必像旭仔那樣在月租抵得上梁鳳英一家人生活費的房間裏對鏡起舞,他可以在逼仄得站不直身的小房間裏行雲流水。

盡管如此,旭仔和周慕雲的共同點顯而易見的。

「阿飛」們都需要一個「偽裝」。 前面周慕雲對著鏡子梳頭的樣子,和旭仔如出一轍,這不僅僅是兩個「阿飛」都註重形象,這是「阿飛」們在給自己裝上偽裝,旭仔的偽裝是狂放不羈,周慕雲的偽裝就是猶豫疏離。

「阿飛」們對「時間」有一種近乎「戀物」的癡迷。 旭仔強行留住和蘇麗珍一起的一分鐘,這世間對他來說都是不確定,唯有過去的時間是確定的。周慕雲在【阿飛正傳】裏離開房間的最後一幕,在看手表。時間,是「阿飛」們渴望又不可及的確定性,也是王家衛一直反反復復敘述的另一個主題,這一點我們到談【東邪西毒】時再聊。

「阿飛」們都和危險性有關。 旭仔就是危險性本身,而周慕雲則是對危險性著迷——別忘了,他是一個賭徒。

我有了一個有趣的想法,阿飛們都會愛上「蘇麗珍」們,是因為「蘇麗珍」們身上有他們渴望的確定性,但這個愛並不是毫無保留的,而是帶著一種旁觀者式的不動聲色。「阿飛」們接不住「蘇麗珍」們的愛,於是遲遲不肯往前走一步。

想一想【繁花】裏的「有情有義」的寶總,想要還清所有人情,想要的所有人不拖不欠,情是情,義是義,也是一種旁觀者式的不動聲色。

那「阿飛」們毫無保留的愛會給誰呢?也許是另一個「阿飛」,因為只有在另一個「阿飛」身上,他們才能找到最熟悉的危險性。 這點我們留到【春光乍泄】再展開。

60年代的香港,很多人來來去去,都是徘徊不知所屬的無腳鳥,這也是王家衛為什麽會選擇用「阿飛」這個形象,來完成他對那個時代的個人敘事。

在【阿飛正傳】以後,王家衛電影裏的人物,極少再出現父母或其他家庭關系,仿佛一個個都是鋼筋水泥森林裏蹦出來的石猴兒,少有的幾個有父母兄弟的角色,都是暖色調的人物,都是王家衛的偏愛。

所以再想想【繁花】,只有汪小姐一個人有爸爸,盡管這個「禮拜頭」從來沒有露過臉,但範總最後看汪小姐的眼神,完全是老父親的愛,更別提27號的師父金花,對汪小姐亦師亦姐。汪小姐的確是王家衛在【繁花】裏最偏愛的角色。

03

【阿飛正傳】裏的男男女女

王家衛的電影裏,總能看到很多明星,這些明星經由他的「調教」,會呈現出一種全新的樣貌,王家衛善於挖掘出每個演員身上最適配角色的那部份,並加以放大。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阿飛正傳】裏的人物和人物關系。

旭仔VS蘇麗珍

旭仔這個人物最大的悲劇性在於,「被拋棄」是他最大的恥辱,也是他最深的恐懼。我們都知道,接納是重新開始的起點,要做一個「不被拋棄」的人,首先需要接受「自己生而被拋棄」這個事實,但旭仔無法沖破自己的恐懼。

請看張國榮對這種恐懼的表演。

此處的情節是,梁鳳英以為旭仔面臨經濟拮據的困境,主動提出做舞女養他。旭仔仿佛被擊中了靈魂,因為他相愛相殺的養母,年輕時也是一名舞女,被舞女包養無異於回到被養母「禁錮」的體驗。

此處的情節是,養母終於不再掙紮,告訴了旭仔他的生母在何方,並告誡旭仔以後不可以再用「尋找生母」這個借口。此時,旭仔就像一個永遠在試探父母底線的孩子,終於觸底。

人人都誇最後三分鐘的梁朝偉,但我想說,哥哥才是【阿飛正傳】裏的最佳,他的表演簡直深入骨髓,以至於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覺得,張國榮本人也是渾身散發著該死的魅力的渣男......

相比旭仔的懸浮,蘇麗珍是最貼近地面的人物。 我們在她和夜警超仔的對話中得知,她是澳門人,來香港謀生,她一直勤懇工作,最大的夢想可能是和她表姐一樣,擁有一段穩定美滿的婚姻,平穩又乏味地過完一生 。

所以,當旭仔明確說出不會跟她結婚,她當即選擇了離開,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和她想要的未來背道而馳。

對於「穩定性」最大的誘惑,往往就是它的反面——「危險性」。 過了些日子,蘇麗珍認清了自己對旭仔的感情,比起在旭仔身上渴望穩定性,可能她更著迷於他的危險性。於是她鼓起勇氣去找旭仔,想要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卻遭到了拒絕。

旭仔渴望穩定,但在搞清楚自己從何而來、為何被拋棄的問題前,他始終仿徨徘徊,所以 蘇麗珍關於「結婚」的問題觸碰到了旭仔「被拋棄」的底層恐懼,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但蘇麗珍走後,旭仔一直從百葉窗裏註視著她離開,

蘇麗珍回來求復合,此時旭仔已經了解蘇麗珍內心的真實訴求是「安定」,他無法滿足,即便他們再在一起,也只是暫時的,她總有一天會因為同樣的原因再次離開,於是旭仔再次選擇拒絕。

拒絕不是不愛,但肯定是不夠愛。

作為一個售票員,蘇麗珍每天定時定點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正因如此,旭仔才能精準地占有她的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點前的一分鐘。

這一分鐘,是旭仔不確定的生命裏,為數不多的確定。這一分鐘,也是困住蘇麗珍的牢籠。

此處有一個我非常喜歡的鏡頭。蘇麗珍受困思念和痛苦,夜不能寐,夜警超仔嚴厲地教育蘇麗珍做人要當機立斷,從「這一分鐘」開始忘了那個男人。「這一分鐘」像一根刺一樣紮進蘇麗珍的心裏,擊潰了她苦苦維持的平靜,她大叫著「別提‘一分鐘’啊」,痛苦地轉過頭。此時 王家衛給出了一個「突兀」的主觀鏡頭——當年那個和旭仔共度一分鐘的時鐘再次出現,但售票處的大門快速關上——切回蘇麗珍的臉,她站在形同牢籠一般的柵欄後,茫然地望向前方。

我愛死這種突如其來的節奏感了。

此時的關門和柵欄都是蘇麗珍的牢籠,她決定開始努力忘記旭仔。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忘記」這件事,從來不是努力可以做到的,相反,「努力」恰恰會讓「忘記」變得更難,「忘記」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

蘇麗珍最後有沒有忘記旭仔,我們不知道,但她的確比梁鳳英早一步找到出口。在本文開始時,我提過的梁鳳英在旭仔走後找蘇麗珍一頓輸出,此時的鏡頭,梁鳳英成為那個被更密集的柵欄困住的人,而蘇麗珍的面前雖然也是柵欄,但她的左邊有一個出口。

王家衛的鏡頭語言真是絕!

對旭仔來說,蘇麗珍和生母有一種微妙的連結。 她們都是旭仔生命中的確定性。 那段著名的「一分鐘」台詞,是說給蘇麗珍聽的,其實也是說給內心的生母聽的,即便生母從他一出生就拋棄了他,但他們是母子。

「這是一個事實,不容否認的,因為已經過去了。」

與其說旭仔是拒絕了蘇麗珍,不如說是放走了蘇麗珍。而等到旭仔在菲律賓找到了生母又決絕地離開時,旭仔已經知道了自己這一生真正要追尋和可以停靠的地方,其實只有蘇麗珍。但他回不去了。

我其實不太習慣稱呼劉嘉玲的角色叫梁鳳英,感覺太過正式了。我明明記得她叫咪咪,又好像叫露露,但也許這些都只是一個舞女的花名。

和蘇麗珍完全不同,梁鳳英和旭仔的相識是一個巧合,當時旭仔在廁所暴打完偷了養母耳環的小白臉,回到鏡子前整理他的發型。所以, 梁鳳英最初看到的旭仔在鏡子裏,此後他們同框的畫面也多被王家衛處理成一人和另一個鏡中人的交流,象征著不真實、有距離。

梁鳳英最初和旭仔在一起,只是貪圖這個紈絝子弟出手闊綽, 她曾經嬉笑怒罵地和他調情,也如饑似渴地觀察他的家世, 但沒想到的是自己會對旭仔動真心,為他打扮,為他抹地,一時作天作地,一時任勞任怨,甚至拋棄了最初「搞錢」的想法反過來打算養他。

但和梁鳳英在一起的旭仔全然換了個人,你再也看不到他看蘇麗珍時那種拉扯的眼神,他囂張、挑逗、暴力,只是拿梁鳳英填補蘇麗珍走後的空虛。 當梁鳳英觸及到了他的恐懼,他二話不說把她趕走,一聲不響去了菲律賓。

旭仔走後的梁鳳英歇斯底裏,她甚至去了旭仔養母家裏尋找旭仔存在過的痕跡,結果當然是完全沒有。離開時,她問旭仔的養母,「我是不是很傻?」

旭仔養母回答:「不是呀,我年輕時也是這樣。」

如同蘇麗珍和旭仔生母是一對微妙的呼應,梁鳳英和旭仔養母也是一對微妙的呼應。

她們和旭仔的開始,都混雜著別的目的;她們都曾想把旭仔「禁錮」在自己身邊,對旭仔極盡溺愛和無底線縱容,但日日經受著接受他隨時會離開的折磨;她們都習慣了逢場作戲,好不容易生出了真心,欺騙自己這次也許不同,但還是被無情辜負。

梁鳳英是旭仔養母的過去,而旭仔養母是梁鳳英的未來。

最後,不服輸的梁鳳英之身前往菲律賓尋找旭仔,旭仔身死異鄉,她肯定遍尋不著,但她會一直找下去,直到在2046遇到另一個阿飛周慕雲。

梁鳳英式的女性角色在後來的王家衛電影裏也經常出現,她們不一定都像梁鳳英那樣對旭仔追尋到底,她們也可能會像蘇麗珍那樣決定放下過去,但她們都有過梁鳳英式的自我欺騙。

超仔幾乎是旭仔的反面,他足夠清醒、冷靜、堅定、理智。他的夢想是成為水手,但因為母親病重就暫時成為了一名夜警,後來母親過世,他就很快去跑船了。

他會嚴厲提醒蘇麗珍要忘記。

他也會無情拆穿旭仔的偽裝。

但他沒有料到,原來旭仔對蘇麗珍的感情也是真摯的,在那一刻他想起他自己,他開始想知道,蘇麗珍會不會記得自己。

超仔暗戀過蘇麗珍,目睹過她與旭仔情感一路變化,後來又在菲律賓遇到旭仔,親歷旭仔生命最後的時刻。 超仔是蘇麗珍和旭仔各自離開對方的時間線裏的觀察者,這個觀察者也參與見證了阿飛命運被覆寫的過程。

是緣分也是宿命,最後觀察者也成為了時間的一部份。

在王家衛電影裏,超仔也是常見的人物,或者是一個活在當下的旁觀者,或者是可見或者不可見的作者,或者直接成為旁白。但劉德華就此在王家衛的電影裏絕跡了,這張精神小夥兒的臉,確實不太適合王家衛的風格。

歪仔是旭仔的小弟,他崇拜旭仔,暗戀梁鳳英,看看這一張癡漢臉。

在旭仔走後,歪仔盡力模仿旭仔的樣子,去追求梁鳳英,被梁鳳英直接擊碎。

梁鳳英擊碎的這面鏡子,不僅是模仿旭仔的歪仔,也是她最初在鏡子裏認識的旭仔,一個包裝出來的旭仔。 前面說過,從始至終,梁鳳英都沒有認識過真正的旭仔,可能她也沒有用真正的自己去面對過旭仔。 梁鳳英拒絕了歪仔,恰恰就是因為她在歪仔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之後有一幕精彩的雨夜戲,兩人爭執中歪仔打了梁鳳英一個耳光,但依然打不醒梁鳳英對旭仔的執著。因為舊版影片過於灰暗,截圖和影片效果都不是太理想,復刻版又過於清晰,失去了我心中【阿飛正傳】的精髓,此處略過,大家自己去看。

純愛戰士歪仔痛定思痛,把旭仔留給他的車賣了,把賣車錢給了女神梁鳳英支持她去菲律賓找旭仔。臨走,還不忘叮囑一句,如果找不到人,回來找我吧。

又一個等待故事開始了。

張學友一直是王家衛心中的純愛戰士,後期這類角色會在金城武、張震、王菲身上看到。值得慶幸的是,王家衛對純愛戰士都是很友好的。

04

【阿飛正傳】戲外的那些事

王家衛之所以選擇這樣一個故事開始他的「王家衛宇宙」,來源於他很小的時候從父親那裏聽到的故事。

王家衛1958年出生於上海,父親是個海員,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還有社團背景。1963年,王家衛5歲,一家人離開上海前往香港。據說,王家衛家裏一共有三個孩子,但最終隨父母離開的只有最小的王家衛。

從吳儂軟語一下子掉進了硬邦邦的世界,童年的王家衛是否適應我們不得而知,但他的電影裏,總是不經意瞥到上海的影子。

王家衛的父親總是工作到很晚,王家衛的母親總是會給父親準備宵夜,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睡不著的王家衛總在房間裏偷聽,聽到他們家以前的租客裏有一個好看的男人,總有個女人在樓下等他回來,租客裏還有另一個好看的女人,總有個男人在樓下等她回家,好看的男人和女人對等他們的人並不在意,兩個等待的人慢慢走在了一起相互取暖。

這就是【阿飛正傳】故事的起源。

而王家衛父親,便是【阿飛正傳】裏超仔的原型,也成為王家衛電影的講述者。

不僅如此,父親在看過【阿飛正傳】整個故事後,親自補寫了一段養母抱養旭仔的劇情,被王家衛原封不動地拍了出來。前文我曾提過,養母和旭仔的開始也混雜著金錢的因素,因為抱養旭仔每個月可以獲得50元美金,然而「養著養著,養出了感情」。

除了有會講故事的父親,王家衛還有一個藝術家外祖父,外祖父是一位優秀的園林設計師,設計過上海法租界的花園,想來王家衛對於畫面和音樂極其敏銳的藝術天分,大概來源於此。

【阿飛正傳】除了濃得化不開的畫面,還有那些濃郁的拉丁爵士音樂,Always in My Heart、 Maria Elena、 Jungle Drums和Siboney都是出自古巴著名音樂家Ernesto Lecuona,極度適配【阿飛正傳】裏的熱帶雨林。日後,它們中的幾首還會出現在【花樣年華】和【2046】裏,串聯起60年代兩位阿飛的故事。

藝術上,【阿飛正傳】石破天驚,橫掃1991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五大獎項,並獲得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導演。奉上一張當年【阿飛正傳】參展時,張國榮、梁朝偉和張學友的合影。兩個「阿飛」的笑容有多乖,"純愛戰士"的眼神就有多狂狷邪魅!

但商業上,【阿飛正傳】直接導致投資方影之傑電影制作公司倒閉,老板鄧光榮氣得病倒入院。

要說鄧光榮是誰?。

鄧光榮第一次投資王家衛時,29歲的王家衛正在做【江湖龍虎門】的編劇,得益於好友劉鎮偉的引薦,才有了鄧光榮投資拍攝的【旺角卡門】,雖未大賣也算引起關註。

於是,鄧光榮再接再厲,斥資4000萬投拍【阿飛正傳】,本意要拍上下兩部,結果拍完才上集就耗費了3000多萬,導致下集沒錢拍攝。但最慘的是,票房直接撲街,上映十多天僅獲900多萬。

讓我們來看一看當年【阿飛正傳】的記者招待會,沒戴墨鏡的王家衛真是文質彬彬,鄧大佬此時一定沒想到自己即將破產。

鄧光榮在2011年去世,他一定沒想到,2018年【阿飛正傳】出了修復版,重新上映後四天票房破千萬。

不得不感嘆一句,這就是命啊!

修復版的【阿飛正傳】畫面明媚,色調都豐富了很多,當年沒看清的微表情都看清了。但不知怎的,我還是更愛我心目中那個黑黢黢、濕淋淋、綠油油的【阿飛正傳】。

王家衛曾說,他之所以選擇60年代作為【阿飛正傳】的故事背景,是因為從那時候起,整個社會的速度一下子變快,人和人的關系也飛快變化,曾經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節奏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於是,他一直試圖在電影裏用懷舊和復古,留住從前慢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