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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寶釵寫的「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能被當成黑點被一些讀者罵那麽久?

2021-06-25影視

寶釵的【臨江仙】是紅樓裏最好的詞,因為「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而極易被誤解。

「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它說好了,才不落套」。這首詞是寶釵自己的真實寫照。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湘雲先笑道:「好一個‘東風卷得均勻’!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其實,明清以來,把柳絮翻唱的如此之美好的詞沒有幾首,這首意境都到了。

「白玉堂前」是多麽華貴的所在。而且「解舞」,它懂得在白玉堂前舞弄出這麽美麗的姿態。白雲堂也可以說是賈府「白玉為堂金做馬」,指她在賈府遊刃有余。

「東風卷得均勻」,一團一團卷的多好,多均勻,多麽美好。晚春的東風吹落百花,大觀園的女兒都是花,象征著一種飽受摧殘的命運。但這裏卻能讓命運卷得均勻,不簡單!

「蜂圍蝶陣亂紛紛」,這麽多的昆蟲都來追求:蜜蜂也圍著它繞轉,蝴蝶也圍著它擺成陣。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幾曾隨逝水」,難道柳絮的命運真的隨流水消失了嗎?不一定吧。

「豈必委芳塵」,它也不一定就落在泥土當中。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不管是怎麽樣吹來吹去,其本性是不改的,任憑風吹,它隨風可以聚,也可以分。

萬縷千絲指的是情絲,這句實際上比末句更重要,寶釵並不是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能動人必然有情,情絲不斷不改,也是有情,這個情就是君子之情,是山中高士。

「韶華休笑本無根」,你不要笑春天的韶華逝去,你不要笑柳絮無根。這裏說的是命運不可違。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我就要借一陣好風的風力,把我吹上天去。即使「東風惡,歡情薄」,我也不是「無語怨東風」,我知道命運不可違,但我不怨,我已經做好準備,要去與命運抗爭!

自己寫自己,真正的寶釵!

作為四大家族的薛家是皇商,「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似鐵」,很有錢。但書中一開始,卻一家子跑到京城,傍著賈府生活,後面連寶琴家也一起來了,可見因為父親早逝,家道己然中落。

所以,寶釵和黛玉一樣,兩個人最早明白氣數已盡、盛極必衰是鐵的規律,非人力可以改變。天資聰穎者,不會隨波逐流,與黛玉一無所有拿命去抗爭不同,她所做的,不過是在這無可抵擋的滾滾洪流中,守護住一些什麽。

她守護什麽呢?首先是自己,寶釵在塵世中,刪繁就簡,淡泊寧靜,方能得失皆忘,才能寵辱不驚,縱浪大化中,不憂也不懼。雪洞一樣的房間,一色半新不舊的衣服,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多次出場都是在描樣子、做針線,針線活兒可以做到三更,她教導岫煙:

這些妝飾原出於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

然後是親人、知己。

寶釵實際上是薛家真正做主之人,是她看中了貧寒卻出類拔萃的岫煙,才結了大觀園第一個佳緣。雖然她的家境應當是越來越差,但是助人時,她又十分慷慨,資助湘雲螃蟹宴、送黛玉燕窩、幫岫煙生活費,賈府沒人參寶釵從自己家裏拿。

她是君子成人之美,知道寶玉不愛她以後,主動交好黛玉,敞開心扉,成為金蘭,「你放心」這幾個字讓黛玉是多麽開心!

雖然她的內心深處與黛玉「質本潔來還潔去」是一樣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但她放不下的是親人、金蘭和這些美好的一切。

寶釵的君子之仁,隨分從時,與其說是一種道德訴求,不如說是一種對抗命運的行為方式。這個有智慧的女子,父親早逝、家道中落,早就一葉知秋地參透世間沒有永遠的繁華,她對王夫人說:「姨娘深知我家的,難道我們當日也是這樣冷落不成?」

大觀園乃至四大家族中能看明白的沒有幾個,但她不像寶玉那樣對物質世界不屑一顧,也不像探春以為有個法子可以常葆家族基業,更不像惜春漠不關心看透塵世。她和黛玉一樣,有過親人離喪的切膚之痛,知道聚散興衰是人世必然,繁花如夢,命運無常。雖然現在家業尚可維持,她已做好衰敗的準備,她收斂自己的情緒,簡化日常所需,盡可能地去幫助別的人。因為苦境是常態,困窘之人是同類,她為他們所做的,也就是為自己所做的。

這就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在家天下的社會裏,產生自我意識和思想的人不多,在大觀園裏更不多,寶釵算一個。所以,以寶釵的心機,她深知賈母王夫人她們喜歡什麽,也知該如何討她們的歡心,但是她不喜歡粉兒花兒的,就真的不戴;不喜歡妝點屋子,就不真的不用,她不懼賈母對她的看法;她早知寶玉不喜歡她的苦心勸諫,想讓寶玉喜歡自己,可以有諸多辦法,寶玉也曾對她的外貌甚至對她有意,且不止一次,也曾對她的言論比如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解讀喜歡得不行,為什麽她不略施心機手段早點俘獲這個有點意思的小表弟?寶釵自有她的思想和堅持。

不同於黛玉,寶釵是現實中的人,對於大觀園,「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

寶釵的好處是表為入世實為出世。在別人眼中,是悲慘遭遇、紅顏薄命,在寶釵眼裏,可能都算不了什麽。她是「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且「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或者用脂硯的話,寶釵乃是「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且「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

附,柳絮詞普通的寫法:

非煙非雪,如霧如綿。
飛一縷、黃昏院落。
飄幾點、錦瑟絲弦。
歸無處,驚擾鶯閑,又擾鷗眠。
總是漂泊年年,命舛堪憐。
系不住、雕鞍駟馬,留不了、逝水行船。
夢魂斷,散向春風,撲向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