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全文完結】
世人皆感慨南楚王蕭祁與王後姜瑤情深義重。
不曾想短短六年,蕭祁微服出巡對農家女一見鐘情。
為了這個農家女,他廢我出宮,獨守王陵八年。
可他不知道,我是敵國最優秀的刺客,任務是殺了他。
1
獨守王陵的第五年冬,我終於摸清周山全部行動路線,月黑風高之夜避開所有侍衛,成功下山。
十日前,侍女純兒遞來訊息,寵妾王鳶前不久診出喜脈,被我的夫君——南楚昭王蕭祁正式冊封為夫人,不日將舉行儀式,大赦天下,可謂受盡寵愛。
想來,蕭祁廢我出宮這幾年,王鳶獨沾雨露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只可惜沈浸在盛寵中的王夫人恐怕還不知道,君王之愛,猶如浮萍。
我和蕭祁也曾有過這樣濃情蜜意的時光。
他冊封我為南楚王後,親手為我描眉梳妝,低聲溫柔喚我阿央,我們同賞七夕燈會,共遊三月春景,在雲台殿前種滿相思紅豆,登觀星台共許長久誓言。
世人感慨南楚昭王對王後情深似海,堪載史冊。
不曾想,不過短短六年光景,蕭祁微巡出訪對農家采蓮女一見傾心。
那女子眉眼清麗,白衣似雪,像極了八年前的我,只一眼就俘獲他的心。
他不顧群臣非議,將采蓮女帶入王宮,非要給她一個名分。
我以王後之名據理力爭,日復一日中,漸漸同蕭祁離了心。
離宮那日,雲台殿的紅豆落了滿地,他滿眼厭惡轉過身,聲音猶如覆了霜雪,「王後姜氏,無德善妒,犯欺君之罪,念結發之情,責令守陵八載。」
我心灰意冷,叩首謝旨,在周山一呆就是五年。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五日前,家主命人傳來訊息,蕭祁意欲親征北疆,統一南北格局。望我不負使命,保北疆安寧無虞。
蕭祁不知道,我曾經是北疆最優秀的刺客,亦是家主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
五歲那年流浪街頭,家主收養我,給我吃穿。
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好,刀光血影,爾虞我詐,同期五十二人,只有我一個人從血流成河的死人堆裏爬了出來。
他薄情寡義,我心狠手辣,某種意義上是絕配。
我決定回宮面見蕭祈,然後親手殺了他。
2
翻身縱馬,晝夜兼程。跑死了五匹馬後,我終於在王鳶冊封當日趕赴南楚王宮。
行至宮門,守宮侍衛兵刃出鞘攔我,「何人竟擅闖王宮?」
我高高舉起手中蟠龍玉佩,聲音高亢,「爾等放肆,見此玉佩,如王親臨,速速開啟宮門。」
侍衛不敢再攔,大開宮門,齊齊叩首下拜。我揚鞭縱馬,長驅直入至南楚大殿。
王鳶一身華服跪地,曹楚師一臉笑容,正欲將冊寶交於王鳶,「且慢!」一聲疾呼,引得群臣紛紛看向殿口。
我自馬背跳下,隨手理了理飛揚的鬢發,步入殿中,向上首王位欠身,「王後姜瑤向王上問安。」
王位端坐之人尚未開口,曹國師已然怒喝,「姜氏竟敢如此無禮?」
當年驅我出宮,這位南楚新任國師推波助瀾,口口聲聲說,「姜王後需得靜守王陵,方得保南楚國祚綿延。」
「國師見到本宮為何不跪?」我不以為意,反問他,「本宮身為南楚王後,冊封夫人之禮豈可缺席?」
曹國師轉身面向王位,手指顫抖著哭訴,形容似有悲色,「王上,姜氏違背王命,私下周山,又攪亂王夫人冊封禮,其心可誅啊!」
王鳶亦轉頭看我,眼似含淚「王上,姜姐姐不是成心攪亂臣妾冊封禮的,你別怪姐姐。」
與肖似的臉上柔柔弱弱,以退為進,暗帶指責。
這麽多年還是只會三板斧,白蓮、綠茶外加哭鬧,毫無長進,真真令人失望。
「聒噪。」我緩步拾階而上,走到蕭祁面前直直望他。
五年過去了,眼前的男人依舊容貌俊美,只是周身平添了幾分涼薄之意。
蕭祁眼神冷淡,見我如同見了什麽腌臜之物,萬分嫌惡,「姜瑤,孤命你守陵八年,為何提前回宮。」
「臣妾在周山日夜思念王上,夜不能寐。」我轉頭看向王鳶的肚子,笑帶嘲諷,回身卻是深情中夾雜幽怨,「也想同王上道喜,恭喜王上有後了。」
我晝夜奔波,只著青色素衣受凍,頭發繚亂,如今看起來也有幾分柔弱模樣。
蕭祁顯然讓我的話鎮住了,不顧王鳶目含哀怨,起身擺手,「退朝。」
不知怎的,身影竟有些倉皇模樣。
原來他是真喜歡柔弱女子啊。
3
我同蕭祁情濃那幾年,聽到最多的就是他誇我堅強,又讓我不必那麽堅強。
那是昭和四年的春天,我作為禦貢美人之一,肩負刺殺南楚昭王重任,隨北疆使團向南楚進貢。
接風宴會上,燈火輝映,絲竹交錯聲中,我混在美人堆裏手腳僵硬,艱難起舞。
慌忙控制手腳間聽到一聲低沈輕笑,「中間那個美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疑惑擡頭看去,容貌俊美的男子手持酒杯,立在不遠處,周身自有溫潤之意,沖我笑道。
「奴婢姜氏。」停了舞,我恭敬俯首在地。
「孤看,就她了,其余的都回去吧。」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穩穩將我扶起,南楚王上蕭祁握著我的手通知使臣,眾多美人中他只看上了我一個,我望著他含笑的唇,心跳莫名空了幾拍。
蕭祁封我為美人,使團走後將我安置在離他寢殿不遠的瓊台,還給我取了個好聽名字,叫姜瑤。
侍女純兒告訴我,南楚後宮十分清凈,自王上登基以來只有我一位主子。蕭祁勤政愛民,似乎對後宮興趣不大,只是閑時來瓊台坐坐,身邊護衛不離,我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舞刀弄槍是刺客的專長,我不擅起舞,亦不會奏樂,只是偶爾唱些北疆小調或是陪他對弈一局。
蕭祁也曾好奇問我,「北疆女子都像你一般不善歌舞嗎?」
我沈思了片刻,反問他,「王上是不是後悔留下臣妾了?」
執棋的手頓了頓,蕭祁似有無奈,笑著沖我搖了搖頭,「姜瑤,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趣?」
北疆飲血十載,家主總是喜歡摸著我的頭,稱贊我天資過人,是天生的刺客,而同僚們看我的眼神裏都有透露著恐懼,這是我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有人誇我有趣。
刺客行刺講求一擊斃命,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我不會輕易出手。
機會很快就來了。
4
秋日圍獵,蕭祁怕我一人在宮中煩悶,命我隨侍左右。
白狐皮毛不摻雜色,蕭祁一眼相中要拿來給我做狐裘披肩,遂攜了弓箭帶我縱馬追至獵場深處,孤男寡女,正是動手大好時機。誰知還未開始行刺,情況陡然生變,猛虎迎面突至。
我雖然是刺客,卻並不擅長近身搏鬥,只得咬牙抽了蕭祁腰間的劍迎了上去。
一只修長的手覆住了我的雙眼,劍被穩穩接過,耳邊傳來風聲和虎嘯悲吟,等我再睜開眼時,已是猛虎浴血倒地。
「別怕。」蕭祁單手摟住我,附在我耳邊輕聲安慰,「危險,下次不許再沖上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保護的感覺,溫暖又新奇。我出神地看了他半天,他皺著眉喊隨行醫師為我診治,不知怎的,他焦急的樣子竟有些愚笨,我勾著嘴角,不自覺笑了。
蕭祁楞了一下,松了口氣,攔腰將我橫抱回了帳中。
當夜,芙蓉帳暖,那只漂亮白狐還是變成了我的披肩。
只不過那漂亮披肩早在五年前讓王鳶要了去保暖。
一別五年,南楚澤華殿大改內斂雅致,金玉遍地,富麗堂皇。
我跪在地上,冷眼瞧著王鳶柔弱無骨地靠進蕭祁懷裏,撫著小腹,嬌聲嬌語,「王上,臣妾肚子裏的孩兒想王上了。」
蕭祁聞言,周身冷意散了些,偏頭問她,「可是有哪裏不舒服?你是有身子的人,自當小心些。」
王鳶低聲應著,又靠得更近了一些,似是才想起來跪在地上的我,拉了拉蕭祁衣袖,「姜姐姐既然回宮了,王上就別讓姐姐回去了吧,周山淒苦,瞧姐姐這幾年已經糙如村婦了……」
她倒是難得茶得甚對我心,我望向蕭祁,面露懇求,只求他能夠心軟一次,準我回宮。
蕭祁沈思了片刻,「既然鳶兒都開口為你求情了,你便回來吧,如若再犯,本王絕不輕饒。」
我幹脆利落俯身認錯,「臣妾知錯了,臣妾是王上的妻子,自當盡心盡力侍奉王上,今後絕不同鳶妹妹置氣,只求王上準臣妾回雲台殿。」
「鳶兒以為如何?」
「雲台殿我住著甚是舒服,」李鳶低下頭似有嬌羞,「臣妾不想搬,曹國師說臣妾住著對未來龍嗣好,姐姐素來大度,想必不會同我計較……」
「既然鳶兒喜歡,那便不搬了。」蕭祁勾唇一笑,擡頭看我神色淡淡,「王後就住在未央殿吧。」
未央殿是先王已故陳夫人的住處,當年陳夫人極受先王寵愛,盛寵之下卻因巫蠱之術惹了先王厭棄而自縊。陳夫人死後,那裏久無人居,已經是萋萋荒草一片。
「臣妾謝主隆恩。」我心下泛涼,面色不改,恭敬下拜,蕭祁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我退下。
「我的鳶兒真大度……」
「王上……」
邁出澤華殿前,殿裏隱隱約約傳來調笑對話,我匆忙快步而出。
5
自那次圍獵一劍斬虎後,我清楚的意識到,我的武功遠在蕭祁之下,想殺他只能劍走偏鋒。
家主得知此事後,給我送來了一小箱「北疆六毒」,單看各瓶無色無味,混在一起就是慢性劇毒,我沒用,把整個箱子悄悄埋在了未央殿的梅樹下。
十年前我沈迷情愛,十年後蕭祁親口送我入未央殿,怕是蒼天有意。
未央殿久無人居,荒草遍地,蛛網多結。我步行而至時,純兒早已等候許久,一見我便淚流不止,「姜主子,五年了,純兒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天黑之前掃不完,今夜就得住破屋。」
純兒抹了抹眼淚,破涕為笑。
入夜時分,破敗的未央殿來了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王鳶身披白色狐裘,手捧暖爐,笑意盈盈,「姐姐不會怪我夜裏叨擾吧。」她環視了一圈,目帶憐惜,自顧自說著,「王上讓我在雲台殿安心養胎,我卻始終惦記姐姐,實在放心不下。」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披的狐裘上。
她從我這搶狐裘時,很是楚楚可憐惹人愛,「天寒地凍,我瞧著這狐裘很是喜歡,臣妾出身農家,沒見過這樣的好東西,不知姐姐能否割愛?」
蕭祁冷淡開口,「既然鳶兒喜歡,王後給了她便是。」
……
她貫是會搶東西的。
我毫不客氣冷笑,「天寒地凍,王美人就該聽昭王的話,免得路滑傷了身子,便一輩子只能當個可憐美人了。」
我有意加重了「美人」二字,不意外看她瞬間變了臉色。
出身低微是王鳶最大的心病,這些年她受宮廷禮節所累,止步美人封號毫無進展,縱使蕭祁再寵愛她也不敢逆滿朝大不韙,越級晉封。
這廂好不容易母憑子貴要冊封了夫人,卻讓我橫插一腳,生生中斷冊封禮。
「王後當年也不過是個舞女,」她努力平了平氣,撫著小腹,頭顱高仰,「王上如今寵我如命,我總能等到與他真正比肩的那天。」
「你忘了,本宮還是北疆寧王認的幹女兒,禦筆親封的永寧公主。」
當年蕭祁對我頗為寵愛,為了讓我與他比肩而立,不惜修書給北疆寧王表示他對美人頗為滿意,只是為了名分有些頭疼。寧王不算傻,在家主推波助瀾下,我便成了寧王認的幹女兒,以永寧公主身份與蕭祁大婚,帝後和鳴。
「……」王鳶語塞,氣血翻湧,轉身擡腳便走。
一只腳踏出殿門前,我好心提醒她,「拿了別人的東西,遲早要還的。」
她腳步頓了一下,帶著怒氣揚長而去。
王鳶走後,純兒面帶憂慮不安,「主子,這樣激她,會不會操之過急,萬一王上來問罪……」
「著急,人才會露出馬腳。」我裹緊了身上的薄被,喃喃自語,「他肯定會來的。」
6
聽聞昨夜王美人回宮後便嚷著肚子痛,折騰了雲台上下大半夜。
一大清早,蕭祁怒氣沖沖攜劍而來,「姜瑤,如果鳶兒有個三長兩短,孤同你沒完。」
我偷偷捏了把大腿,欠身奉上熱茶,紅腫手指微微顫抖,以示忠心,「王上,喝茶。您消消氣,臣妾自當對鳶兒妹妹盡心竭力,只是妹妹心思重,需要靜養為好。想來未央殿久無人煙,生了冷氣,才讓妹妹感到不適。」
蕭祁口幹舌燥,接過茶水一飲而盡,旋即目帶驚艷,贊嘆道,「好茶!」
他也許是不記得了,取冬日松針露水配以梅花煮茶,就有了這盞寒碧梅花。可惜,茶還是那個味,昔年與我共摘梅花的人已經散了。
「你的手……」他註意到我紅腫的手指,面有疑色。
「只是煮茶的時候不小心燙了下,沒什麽大礙。」我輕聲笑了笑,將手指藏在背後,誰知身體振幅大了些,腳下破損的鞋子徹底裂開,漏出我凍得青紫的腳趾。
蕭祁楞了一下,冷靜下來才感受到未央殿的寒冷,他皺起眉頭面有不悅,「一國之後手腫腳青,傳出去讓人笑話。來人,給王後按規制準備用品。」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
世人皆知,昭王蕭祁不好奢靡,但總能找到些新鮮的物件,送到瓊台供我賞玩。
我曾經憂慮勸他,「王上勤儉愛民,不必為了我耗費心思。」
他卻正了正色,眼帶笑意,「身為君王雖然不能揮金如土,讓心愛之人開心點還是沒問題的,阿瑤,你笑起來很美。」
他說得格外認真,我卻唰得紅了臉,原來我是蕭祁的心愛之人啊。
……
「謝王上隆恩。」從記憶中回神,我聲音哽咽,眼含感動,一副搖搖欲墜弱柳扶風之態。
「這就對了,女子還是不要太倔強的好。」蕭祁滿意地點頭,對我似有贊許,「近來你做的就很好。」他心情愉悅轉身離去。
「臣妾謹遵王上教誨。」我垂眸恭順應著,如今這世道,柔弱的女子會死,寡情的男子會死,即便南楚王上也不例外。
7
未央殿一敘後,蕭祁對我的態度略有緩和,每天總要來討一杯寒碧梅花,宮內趨炎附勢,我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王鳶難得安分了幾天,待天暖了些派人來邀我雲台賞梅,我欣然赴約。
自我離宮後,雲台殿前的大片紅豆悉數盡毀,引水建池種下了大片蓮花。聽聞蕭祁初遇王鳶便是在江南大片蓮花湖之上,農家采蓮女泛舟而來,小曲婉約動人,清麗脫俗,亦成一段佳話。
王鳶讓左右侍女退下,拉著我的手親親熱熱並肩而行,「姜姐姐來時見過那片池子了嗎,姐姐出宮後不到一年,王上又下旨擴建了一半,每到盛夏時節,蓮花綻放,好看極了。」說著說著,她用力握緊了我的手,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了,「王上對我一往情深,可是姐姐,你都去守陵了,為什麽偏偏還要回來!」聲音中難掩恨意。
為什麽回來?當然是為了讓你二人死當同寢啊,我漫不經心地想著,電光火石之間卻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王鳶面有得色,腳底一滑,緊緊拉著我的手,重重向後倒去,哭著高聲驚呼,「王後為何要害我未出世的孩兒!」
想栽贓嫁禍還嫩了點,我冷哼了聲,用力一扯,將身體墊在了王鳶身下,她徑自暈了過去。沒想到這美人看著瘦弱實則怪沈的,砸得我兩眼冒金星,渾身生疼。
只是……剛才伸手接她時,她的肚子已經不復圓潤,開始癟了。
我在北疆出任務時曾聽聞,南地有巫蠱世家,擅以蠱蟲叫人死心塌地,近來觀蕭祁總是面帶疲色,情緒陰晴不定,瞧著不似勞累過度,倒像是……被下了蠱。
若當真是情蠱,王鳶肚子裏的孩子怕是從開始就保不住,急著找一個替死鬼。
王鳶的孩子終究沒保住。
她半臥床榻,握著蕭祁的手,神色淒切欲絕,「王上,您可要為臣妾和孩兒做主啊。」
蕭祁面有痛色,安慰她,「鳶兒莫要太傷心……」
眼淚滾落,王鳶恨恨地看我,「是王後拉著臣妾,臣妾才跌倒的,王後為何要如此對我?」
聞言,蕭祁臉色難看,緩緩松開了她的手。
8
「王後以身救你,你莫要胡鬧。」蕭祁面生不愉,語帶責備。
王鳶不知道的是,她暈過去那一刻,我為了救她故意折了手臂,躺到蕭祁趕來才在侍女攙扶下起了身。
「臣妾沒有胡鬧!是王後嫉妒臣妾!」王鳶抓緊了蕭祁的手,語速急切,「都怪臣妾在王後面前提蓮花,引得王後不快,我們可憐的孩子還未見過娘親就送了命……」
我面色蒼白地托著受傷手臂,聞言向蕭祁柔柔一笑,「無妨,鳶妹妹失了孩子自然傷心。」
「毒婦!」
她無理取鬧,不依不饒,我不計前嫌,舍身救她,作精遇上白蓮花,顯然在蕭祁眼裏,白蓮花更惹人憐惜。
「夠了!」蕭祁拂袖而去,王鳶眼淚在眼眶裏打著圈,不敢相信海誓山盟的男人這就薄了情。我附在她耳邊,輕聲笑了笑,眼底諷刺,「搶來的東西不值錢的。」
「你騙人!」她睜大了眼睛,「王上說會一直寵我!」
王上也對我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我笑了,同她打賭,「不信啊,那你就三日後來澤華殿聽聽。」
三日後,我的傷好了些,握著蟠龍玉佩,一步步走向澤華殿。
濃情蜜意時,蕭祁親手將這塊貼身玉佩塞進了我手裏,鄭重承諾,「阿央,見此玉佩,如我親臨。」
我摩挲著溫潤玉佩,故意不解風情,「玉佩是死物,如王上親臨有何用,還不如王上親口許我一個諾。」
「哦?阿瑤想要什麽?」蕭祁來了興致,眸中盡是好奇。
我搖了搖頭耍賴,「還沒想好,王上能否先應我?」
三月春光不及他,蕭祁溫柔一笑,向我許諾,「凡我所有,皆如你願。」
手舉著玉佩,我向蕭祁欠身,「王上曾經許我一諾,說凡王上所有,皆如我所願,不知是否還作數?」
蕭祁眼神復雜地看著玉佩,沈默了半天,語氣淡淡,「說吧,你想要什麽。」
我勾唇一笑,余光掃過殿外偷聽的白色裙角,語氣漸重,「我要你許諾此生不得讓王鳶為後,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姜瑤,你好毒的心!」王鳶終究按捺不住,急急奔入殿中,眼帶哀切求他,「王上,你可不能答應這個毒婦,臣妾……」
「好。」沒等王鳶說完,蕭祁便應承了我。
我和王鳶同時楞了一下,王鳶一屁股跌倒在地,眸中失神,我叩謝蕭祁,「姜瑤謝王上隆恩。」
一切只是個開始。
9
半月後,北疆遞來訊息。
胎不足三月而幹癟,人頹靡而暴躁,確實是巫蠱之術。
我縫好手中娃娃,一針針落下,準備送王鳶一份大禮。
二月末,雲台殿王美人寢宮裏搜出巫蠱小人,紮著密密麻麻的針,形容可怖。
蕭祁面色扭曲,青筋暴起,將搜出的物件扔到地上,質問王鳶,「孤憐你失了孩子,不忍苛責你不小心,你就是這麽對孤的?」
「王上息怒,鳶兒妹妹久居王宮,哪裏能得來這些物件,怕不是受了奸人挑唆,一念之差錯行了事。」我俯首為王鳶求情,無異於火上澆油。
王鳶失魂落魄地伏在地上,目光望著我滿是恨意,如泣如訴,「王上,臣妾沒有,是王後啊,王後想要陷害臣妾。」
「你還想著誣陷王後!王後日日呆在未央殿裏,何時有空出門害你?如果不是你行巫蠱之術詛咒孤,孤怎會日日覺得身體乏力!」蕭祁怒意更深,一副痛心疾首慘遭背叛的模樣。
我輕輕勾了勾唇,似是無意嘆息,「是啊,鳶兒妹妹再有怨氣也不該拿詛咒開玩笑……」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蕭祁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一個坐擁江山的國主最怕的就是短命,昭王也不例外,君王之榻豈容包藏禍心之人酣睡。
「來人,將李美人打入冷宮,此生不復相見。」蕭祁留了王鳶一命,但對一個以蠱求愛的女人而言,今生不見不亞於世間最殘酷的刑罰。
沒過多久,禦林軍在國師府搜出相似巫蠱之物,牽連者被判株連九族,曹國師在逃亡北疆的路上被黑衣人一劍斃命。
宮裏起了流言,打入冷宮的王美人瘋了。
聽聞婢女前去送飯時聽見,有女人在冷宮動情地唱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純兒同我講這件趣事時還莫名打了個哆嗦。
我認真數了數箱裏的白玉瓶子,還夠最後幾盞茶,看來這個冬天就要過去了。
不日,前朝傳來訊息,蕭祈口吐黑血昏倒在了早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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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倒下,未立儲君,南楚王宮一下就亂了。
雖然前朝第一時間封鎖了訊息,還是不斷有風聲傳出。
我提筆給家主傳信大事將成,中途察覺有些不妥,又換了一張靜觀其變。
宮廷醫師無法診斷蕭祈究竟患了什麽病,只能猜測是中了毒。他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了下去,身為王後,我伏在君主病床前等著等著,碗裏用來救他命的藥就涼了,寢宮那株玉蘭喝足了苦藥。
做刺客時,我最害怕雷電交加的夜晚,那樣的電閃雷鳴總叫我想起第一次殺人的夜,每逢暴雨,我總是蜷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入南楚王宮後,也有那樣淒厲的雨夜,蕭祁卻疾步而來摟我入懷,極盡溫柔地吻去了我眼角的淚,耐心哄我,「睡吧,我在。」溫暖和安心包圍了我,第一次一夜無夢。
轉年草長鶯飛的二月,瓊台偏殿多了一架秋千,他推著秋千,陪我玩著孩童之物,盡展笑顏,「阿瑤,你來當我的王後,可好?」
我楞楞望著他,內心突生喜悅,「好!」
冊封為後那夜,紅燭通明,蕭祁親手為我摘去繁復墜飾,溫柔地親吻我的發頂,「阿瑤,試著多信任我一點,在我身邊,你不必那麽堅強。」
我信了,把心交給了他,可後來亦是他對我疾言厲色,「王後無德善妒,責令守陵八載。」
他是我的愛人,也是傷了我心的人。情濃時,他許我一個家,如今卻是他先變了心,想來話本子上的山盟海誓,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眼前人並非心上人,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床上顯現的,是一張完完全全陌生的面孔。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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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著那張人皮面具匆忙回宮,詢問純兒此事,純兒聽後手中銅盆落地,驟然向我叩首落淚,泣不成聲,「主子,其實,王上……他,早在三年前就去了。」
我張了張口,不敢置信幾乎失聲,「你說……什麽?」
「影衛,你出來吧。」純兒擡手抹去面上眼淚,沖我身後喊道。
如影隨形,蕭祁的黑衣影衛應聲而落。
他說,蕭祈死了,死在了廢我去王陵的第二年春天,屍體秘密葬在了周山未封的王陵裏。
……
在純兒和影衛二人口中,我終於拼湊出事情真相。
六年前那次微服出巡,蕭祁返程遇刺,舊疾復發,命不久矣。他自知時日無多,以看中采蓮女為名,著手安排後事:一是廢我去守王陵保我平安,二是將巫女王鳶接入宮中以蠱術控人,三是妥善安排好了頂替他的傀儡,靜候南楚下一代扛起重擔。
只是千算萬算,蕭祈還是太相信人心,人一旦有了權力就容易貪得無厭。頂替的傀儡逐漸心生私欲,同曹國師勾結,許王鳶以後位,反制南楚宮廷,只獨獨因缺了兵符不敢輕舉妄動。然而,傀儡權力穩固後,又對盟友們起了疑心。
……
「蕭祁可曾說過,兵符在何處?」
影衛搖頭,「臣不知,王上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後自然能想到。」
……
「凡我所有,皆如你願。」我握緊了腰間蟠龍玉佩,渾然不覺手心生疼,原來那時蕭祈就將南楚最關鍵的兵符留給了我。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笑著笑著我就落了淚。
「王上安排好了一切,但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您,」影衛說著頓了頓,似有不忍,「王上說您最怕打雷天,如果有雷雨天氣就叫侍女陪您入睡;您喜歡紅豆,王陵旁邊的長亭外的角落裏種滿了紅豆;王上去後,就葬在王陵先不封棺,也算陪您多幾載了。王上還說,如果有一天您知道了一切,請您一定好好活著。」
「他相信,八年的時光,足夠一個人忘掉愛恨,一切重新開始。」
可我不願相信,「他國刺客何以承受起君王深情。」寧可他是恨我的,也不想他將滿腔愛意都給我這樣一個滿口謊話的人,太不值得。
影衛又搖了搖頭,「王後,其實王上命我們調查過您的身世……」
「他知道?」我徹底楞住了。
「是,看過所有情報後,王上燒毀了全部密報,不許再提。他雖然是南楚的君王,卻也是王後您的夫君。」影衛聲音漸漸低沈沙啞,「王上說,阿瑤前半生遭了太多罪,是天意把她送來了我身邊,我要讓她後半生皆有所依,皆能所去。」
北疆女子多能歌善舞,一個身負武功的貢品渾身都是秘密。蕭祁聰慧通透,早就看穿了我的怪異。眼淚成串落了下來,我緊緊捂住嘴,蜷縮著身體才能不叫自己痛哭出聲。
蕭祈,天下沒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12
如果江山盛世萬裏無虞是你想要的,那我來替你實作。
我撕掉北疆來信,親手把一碗送命藥餵進了纏綿病榻的傀儡嘴裏,以兵符請前任國師出山,主持南楚大局。
蕭氏血脈稀薄,昭王蕭祈無後,正統只留同胞兄弟長子蕭璟一人,那孩子不過十二歲,溫潤聰慧的模樣倒是像極了蕭祈。
蕭璟繼位後,尊我為姜太後,改號天元,自此開始了長達三十六年的天元之治。
塵埃落定時,純兒同我說,如果我不下山,八年後,天下第一世家會遣人來接我下王陵。王上希望王後此生無憂,幸福安康。
「是嗎?」我喃喃自語,「對不起。」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雲台殿角落紅豆落地時,我重上周山,靜靜地躺在了昭王身旁,白骨相依,封陵合棺。閉眼恍惚間,又見到了蕭祁。眼前的他微笑著,如同初見那日,溫柔地握緊了我的手,「阿瑤,跟我走。」
蕭祈,我來陪你了。
天元二年,南楚昭王蕭祁與王後姜瑤合葬周山,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