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林殊以蘇哲/梅長蘇的身份,混在眾人之中。
太皇太後似真似假一眼看破,口口聲聲叫著小殊。
新人故人,真假是非,癡傻與否,很有意思。
一,前言不搭後語、本質上卻又無縫銜接。
太皇太後對幾個年輕人的問話,都是」你是誰家孩子」。
「你是誰家的」這句話, 透過年老遺忘的偽裝,點出了對林殊「往日種種皆已非」的唏噓叩問。
問者無心,聽者驚魂 。
梅長蘇說「草民蘇哲」,太後的反應是「小殊,來,到太奶奶跟前來」。
如果太皇太後神誌完全正常、認知徹底清晰,勢必不會有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的對話,她聽完「草民蘇哲」之後沒有從正常的邏輯延展鏈條中去理解這句話,反而跳進了回憶中更為本質的「小殊來看我了」的情緒中。
雖然理性閉環無法閉合,但太皇太後偏偏就是以「錯」的方式認出了「對」的人, 以不搭調的奇怪對話、問出了真正的牽掛。
從林殊到梅長蘇,他整個人已經面目全非,縱使是有婚約又青梅竹馬的霓凰郡主、也並非一眼就能看破。
另一位至親靜嬪(靜妃)娘娘,見面之後一為他把脈便淚如雨下,但靜嬪一早就已經從諸多蛛絲馬跡中察覺他的身份,也並非見面之後才知曉。
毫無憑據的情況下,一位年老、記憶混亂的太皇太後,如何能一眼看穿蘇哲偽裝面皮之下的真實身份,這很奇妙,真「化成灰都認識你」。
昔日京城中最為驕傲飛揚的少年,如今名動天下的所謂「陰詭謀士」, 舊友認不出、仇敵認不出,偏偏已經阿茲海默的太奶奶認得 (劇中當然沒有出現這個病癥名稱,但她的諸多表現都符合該病癥的典型特征)。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 穿越皮囊看見靈魂、閱盡世事紛擾看見本質 。
從生理病理角度來說,太皇太後大概確實不那麽正常,但從另外一個維度來看,在一屋子別有所圖另有謀求的皇後、越貴妃等人之中,太皇太後才是真正的「人間清醒」。
另一種可能性,則是太皇太後其實並未能認出林殊,只是這孩子年齡相仿、身形類似, 思念太過、心結太重、願望太強烈,所以將路人甲當成小殊。
靜妃、霓凰等人知曉梅長蘇真實身份之後,都是百般維護,斷然不會將他暴露於皇後和越貴妃之前。
但太皇太後意識心思都並不周全,她認出人而 忘記利益因果 也是合理的邏輯解釋範疇之內。
二,以錯許之名、雙向真實傳遞的美好願景。
對於梅長蘇而言,究竟是希望太奶奶認出他還是不希望呢?
太奶奶錯談他和霓凰定親之事、將二人的手拉在一起。霓凰下意識想要 縮 回,卻被梅長蘇握住。
梅長蘇這個動作,三層意思。
首先,應景的場面之舉。
蘇哲這樣的精明謀士,面對太皇太後認錯人的舉動,自然應該 長袖善舞,順勢哄 這位尊貴老太太開心。
其次,他希望太奶奶覺得自己過得好。
如果她能只記得明媚少年和他的美滿未來,不曾記得林殊和祁王死訊,那未嘗不是不幸中的萬幸。
再次,借此偶然意外機會,親近霓凰。
和霓凰郡主重逢之後,無論是以假身份掩蓋、還是被揭穿之後,梅長蘇和霓凰郡主都有諸多不得已。
他們的感情線,是一段 明明思慕明明相許卻終究要辜負 的情深緣淺。
壽數淺薄、前途坎坷、幹系重大 ,梅長蘇為此一度要避開霓凰郡主。
然而,縱使心中已經 下定決心要割舍,在太皇太後美滿慈愛看著「小殊和霓凰」的時候 ,他也依舊 貪戀 這 一剎那 時光倒錯的溫柔美好。
三,不同畫風的層次。
這場太皇太後「認出」林殊的內容,畫風從輕喜劇到悲情到懸疑緊張,數度反轉。
首先,輕喜劇畫風。
太皇太後逐一詢問你是誰家孩子,上來就「成親了嗎」「有孩子了嗎」「抓點緊拉」三件套,老實的蕭景睿、耍了點小機靈的言豫津,依次成為「炮灰」。
催婚催生在現實向劇作中都是頭疼問題,但在【瑯琊榜】這般鬥爭恢詭譎怪的劇作裏,家人長輩的關心、呈現性質自然不同,畫風也很輕喜劇,室內外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其次,或恐被發現的緊張刺激感。
兩大要敵(皇後、越貴妃)當前,太皇太後如此說出小殊、如此說出他和霓凰早已定親,如此牽掛溫暖給出「你最愛吃的」,是親情穿透一切陰謀勢力, 同時也是至柔至弱的良善勢力、在群狼環伺處境下危險叢生的一幕。
(太皇太後固然地位尊貴、但她心智狀態不佳,某種程度上而言,在野心勃勃的孫媳婦們面前,其實處於純良可欺的弱勢地位。)
再次,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劇質感。
皇後和越貴妃只記掛要拉攏謀士蘇哲,蕭景睿和言豫津當年太過年幼、如今也在狀況外,類似於劫後重生的梅長蘇和霓凰郡主, 心境各有各的復雜、但都一樣悲涼 。
從喜到驚到悲,叫人唏噓。
四,病理意義上的糊塗、情理意義上的清醒。
太皇太後叫出小殊之後,越貴妃迅速上線賣乖打圓場。
站在越貴妃的角度,她跑出來說「蘇先生這樣名動天下的名士,也只有太皇太後才能一見面就叫人家小殊」,自認為是緩 解了尷尬局面、也恭維了蘇先生 ,一舉多得很聰明、且一切場面都盡在掌控之中。
太皇太後詫異問梅長蘇和霓凰郡主「你們不是早就定過親了嗎」,儼然有幾分受過刺激的意思,越貴妃 順勢攻擊 皇後「又何必將話說得太清楚,反正太皇太後一會就忘了」。
這是越貴妃一貫的做法, 並不關心太皇太後的病癥,僅僅關心「可以利用這病癥來斥責誰嫁禍誰、為我自己取得什麽利益」。
前有皇後據實指出「霓凰和這位蘇先生沒啥關系」,後有太後對著靜嬪回想起宸妃和昔日太子(第四集),兩個場合中無論是皇後還是靜嬪都 並無過錯,但越貴妃都在第一時間咬緊機會攻擊二人。
對皇後陰陽怪氣當面攻擊,對靜嬪更是直接斥責侮辱、並且試圖徹底斷送她未來見太皇太後的機會。
沈迷利益角逐、醉心權勢遊戲的越貴妃,一向沾沾自喜、自鳴得意,看似聰明有手段,實際上徹徹底底被蒙上了雙眼, 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不知對錯,又如何能真正分清世上真假?
越貴妃和太皇太後,真糊塗和假糊塗,真「有病」和假「有病」,構成了很有意思的對比。
世事風霜刀劍嚴相逼,越過山海越過生死越過無數陰謀,太奶奶一句「小殊你瘦了啊」,至悲的際遇、至純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