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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大蕭條時期出現逆城市化,是否意味著只要出現大蕭條所有國家都會逆城市化呢?

2024-05-14科學

我們以前討論過逆城市化,指出它在長期而言是個偽命題。但是,並不排除因暫時性因素導致的就業質素降低而形成的「逃離中心城市」現象。

逆城市化概念是美國人提出的,在現代城市病逐漸暴露之後,這個概念一度非常流行。但是把時間軸拉長,美國各大都會區的人口並沒有衰退,它們的人口增速依然比全國整體要高,吸引了絕大多數的新移民;人口減少已經十多年的日本,三大都市圈的人口占總人口比重也繼續在提升。就城鎮化率而言,已開發國家的數據依然在緩慢持續上升。

如果美國的城鎮化率在持續上升,為什麽還會有這個逆城市化的概念?其實,中國人理解的「逆城市化」,與美國人發明的原本的概念並不一致。可以說,中國人理解的「逆城市化」並沒有機會發生,但因就業質素降低導致的暫時性的「逃離中心城市」則有可能發生。

先說為什麽中國人理解的「逆城市化」沒有機會發生。

由於經歷了漫長的小農社會以及隨之形成的安土重遷思想,再加上類廣域市、滯後於經濟變遷的行政區劃建制與劇烈的人口流動,中國人理解的「逆城市化」概念,往往指的是在城市務工人員回到出生地(鄉村),更進一步的想法還包括城市居民到鄉村定居生活養老。

這其中的邏輯,既有流動人口工作在外而產生的思鄉情,也有資產價格高企在城市難以定居的無奈乃至憤恨,當然也包括一部份人群對更美好自然環境、更低壓力生活方式的向往。

但是:經濟發展的結果,就是要在大部份地區消滅以小農經濟為主的自然經濟,就是要大部份人背井離鄉成為流動人口。

我們都知道城市和鄉村發展水平的差距非常大,很多人將此歸結為資源分配的不合理。其實,這並不完全是有一種有形的力量在做分配,而是資源會天然地流向效率更高的地方。城市在區位方面具有比較優勢,在支配資源方面更具有效率,符合規模效應的規律。在發展水平方面,城市自然會比不具備區位比較優勢、效率更低的鄉村更高。

中國的發展經歷了漫長的歷史,為什麽一些地區能成為古都、在今天依然是較主要的城市,為什麽一些地區從上古時代至今一直是鄉村?根本就在於成為城市的地方,具有區位上的比較優勢,便於發揮規模效應。

所謂規模效應,反映在生活實踐中,那就是優越的工作機會幾乎全部份布在大城市,而普通小城市的好工作往往只限於泛體制內,到縣城一級,基本上就是「公務員經濟」,導致了所謂的「在老家附近找工作真難」,導致了鄉村地區越來越空心化。

從情感上說,安土重遷是比較普遍的心理,許多人往上數兩三代人,就極可能出身自鄉村。但是從經濟發展上來說,讓更多人口集聚在城市特別是大城市,才是效率更高、更有希望提高人均生活水平的模式——這是對在城市務工的流動人口而言。

對於相對而言的城市土著居民,他們渴望逃離的環境汙染與生活壓力,是生活水平提升必然帶來的副作用。如果把生產生活分散到鄉村,要麽選擇接受生活水平倒退,要麽接受更低效率與更高汙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而城市居民在整體上其實已經作出了選擇。

還有一個方面,是一些人將所謂的「城市戶籍人口希望轉成農村戶籍」視為逆城市化的標誌。但這本質上與城鎮化無關,更多的只是在利益角度的考量,因為中國剛剛經歷了最大規模的大拆大建,形成了農村戶籍在占地、拆遷方面能得到更多經濟補償的固有思維。糾結農村戶籍的取舍,其實是在基於這個固有思維來衡量自身經濟得失,而並不是在農村居住生活工作多麽優越。但是,隨著大拆大建時代的落幕,這個固有思維很快也要成為過去式。

提到這裏,很多人恐怕又會以經濟發達地區或毗鄰城市的「農村」來論證農村的生活也可以非常優越——這就涉及到類廣域市、滯後於經濟變遷的行政區劃建制。

我們應該思考:什麽是城市,什麽是鄉村?鋼筋混凝土的集合就是城市嗎?一群人搬遷到樓房居住,就是完成城市化了嗎?其實,在那些發達地區城市中或城市邊緣的,名義上叫做xx村的,實質上早已不是小農經濟為代表的自然經濟為主的鄉村,這些地區早就脫離了小農經濟,實質上已經成為城市的一部份,或者是作為其他城市的衛星城的小城市。

美國人提出逆城市化概念時,所謂「逆城市化」的人群,去往的實際上就是這些衛星城鎮和小城市,而不是經濟意義上真正的鄉村。有不少當時的影視作品流傳至今,我們可以看到故事的背景往往是小城鎮。這樣的小城鎮,在國內類廣域市的行政區劃中,往往直接從屬於某個地市。因此在比較人口變動情況時,國內的地市與國外的城市往往無法直接對等,能對等的應是都會區層次。

城市化的本質是人的城市化,是伴隨產的業轉型發展的、從小農經濟的農民轉變為市民的過程,也是就業類別轉變的過程。特定某個受教育者的就業類別發生了根本轉變,農村、鄉鎮甚至中小城市都無法提供對應工作機會;大量的類似個體集合起來,就有了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帶有感情色彩來說就是大量的背井離鄉,這是小農社會轉型現代社會過程中,必然會發生的。

明白了城市化的本質,我們就能明白,為什麽一些城市大量建樓卻只能成為鬼城,為什麽一些鄉村大力搞基建卻只能一步步走向無人村——這都是忽視了城市化的本質、違背了城市化的規律。並不是建了樓就是城市,並不是名為鄉村就真的是鄉村。問題的關鍵,依然在於人,在於人的就業類別。

討論到這裏,關於另一方面的「逃離中心城市」現象的答案就浮出水面了。

有一個基本現象,是不少人在大學畢業後發覺自己回到老家沒有對應的崗位,這就是因為一些高質素的就業只分布在中心城市。所以,如果出現一些暫時現象使得就業質素降低,那麽中心城市高企的生活成本將很快使得一些人逃離中心城市,並且越是高質素的就業、越是在高層次且生活成本高企的中心城市,這種效應就越是明顯。

人口並不會無限制流向(大)城市地區,同樣是因為高質素就業不可能無限制增長,而高企的生活成本將起到攔截作用。比如很多人熱議的上海提高社保繳費基數一事,稱一些人的薪金收入都不如繳費基數高,繳費後就要捉襟見肘,這就是「長安米貴久居不易」的現代版本。

再多說幾句戶籍問題。是資源就會有分配方式,戶籍制度本質上是非市場化的資源分配方式,所以即使戶籍制度某一天正式結束歷史舞台,資源也會換個分配方式(很可能是更加市場化的),並不會馬上就按人頭發放。種種因素使得人口流動受限,人口不可能都分布在層次最高的城市中,這也是「為什麽紐約沒有戶籍制度卻沒有被擠爆」的答案。

中國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小農社會,不具備比較優勢、不便於發揮規模效應的鄉村地區沒有任何條件承載經濟發展與就業,階段性的農村戶籍拆遷紅利期也行將結束,所以中國人理解的「逆城市化」是個偽命題。

但是,因為就業質素降低而形成的「逃離中心城市」現象是有可能會發生的,從今年春節以來一系列關於縣城見聞的話題就可以看出一二——發現了嗎?所謂「逃離」的終點也並不是國人喊了多年「逆城市化」的鄉村,正是小城鎮的典型代表——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