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2001：太空漫遊】的票房成績可以說好，但相比投資來講，它當年獲得的成功並不算特別突出，後來許多商業收益是名氣響了後才出來的。它和舊版【人猿星球】的成績多少使得六七十年代的投資商對科幻片不太感冒，這種情況直到1977年【星際大戰】上映才徹底改觀，我查了一下，六七十年代的賣座大片裏科幻片其實並不多。
第二，【2001】那樣晦澀的片子為什麽能獲得商業成功？其實是很多人低估了那個時代觀眾的水準，千萬不要用現在各種漫威動畫水平的劇本來衡量六七十年代的經典影片。人家特效沒見過多少，但審美水平比當今觀眾高多了。
承接三四十年代【關山飛渡】【卡薩布蘭卡】【十二怒漢】的劇本水平，六七十年代，是各種神級劇本爆發的年代，不要說【出租車司機】【華爾街】【畢業生】【電視台風雲】【飛越瘋人院】這種具有強烈社會意義引起廣泛討論的影片，甚至連愛情喜劇和恐怖片，都能拍出朵花來——【安妮霍爾】和【驅魔人】，現在看起來悶騷無比的【教父】和【獵鹿人】，在那個時代獲得的榮譽是現象級的，我第一次看這兩部電影也覺得無趣，後來重溫才感到震撼。
【大白鯊】是好萊塢主流電影的轉折點，在【大白鯊】以前，導演專註的是怎樣講好一個故事，從【大白鯊】開始，到【星際大戰】徹底奠定，好萊塢主流影片越來越專註於感官刺激和單一情感的描述，除了少量經典之作外，如【撞車】、【美國麗人】這樣的，劇本的總體水準，其實比當年要簡單得多（未必低，但的確簡單多了）。
舉一個例子，【王者再臨】後，奧斯卡最佳影片裏唯一的史詩片是【角鬥士】，雖然我很喜歡羅素克勞，不過這部影片實實在在就是個為妻兒報仇扮豬吃老虎的故事啊，而雄霸票房榜近二十年的【鐵達尼號】，如果沒有著名海上事故和大量特效為基礎，本身就是個屌絲推倒白富美的故事而已，甚至還沒有【戀戀筆記本】來的有意思。而那個時代的史詩片是什麽樣的？是【賓虛】，是【桂河大橋】，是【阿拉伯的勞倫斯】！這些影片的劇本水平糊深度，根本就是【角鬥士】，【鐵達尼號】所無法相比的。
而且那個時代的許多優秀影片，恰好是文學經典拍攝成的，因為當時電影工業還沒有現在成熟，沒有給電影劇本硬加上各種滿足商業目的的要求（關於這一點建議大家看看【巴頓·芬克】順便了解一下【天國之門】始末），所以就給了【苦海孤雛】，【教父】，【哈姆雷特】，【殺死一只知更鳥】，【羅密歐與朱麗葉】，【湯姆瓊斯】，【日瓦戈醫生】這些經典文學作品成為影片的機會，而文學，是世界上積澱時間最久的藝術形式之一，論深度，你當代好萊塢編劇有多少能趕上人家？現在的主流影片，編劇是被各種調教出來的，多長時間得有個高潮，美女得是什麽樣的，結局必須怎樣偉光正，文學經典早已經和其格格不入了，所以你還能看到幾部主流電影是經典文學名著改編的？
所以，當代人覺得【2001】晦澀，可是那個時代的觀眾看這部電影可未必，說的簡單點，今天十個人裏有一個能看懂這部影片（只是說看出這部影片的魅力，畢竟導演和編劇都認為完全看懂是不可能的），而那個時代，也許就有兩個甚至三個，金馬倫還沒入行那會一口氣看了十幾遍這部影片（後來這貨看了【星際大戰】索性直接不幹卡車司機了），神棍諾蘭也是最喜歡這部影片。那個時代的觀眾，沒電腦沒xbox沒手機沒youtube沒抖音沒地方下老師課件，日常除了做做運動搞搞學習上上班談談戀愛飆飆車，在家就是看書看電影，今天有幾個每天還願意看書的？刷知乎編幾個故事多好玩兒！狹義上講，那個時期觀眾之間的文化氛圍恐怕比我們這個時代高出太多了。而且剛才提過，那個時代影片不像現代這樣有嚴格的規定（即使金牌大導超過130分鐘的影片也不多），敘事手法有嚴格標準，那時候很多電影的手法放現在來講是很奇葩的，【阿拉伯的勞倫斯】裏勞倫斯性格轉變的描繪，沙漠上盯著晃動木門的鏡頭，【出租車司機】裏特拉維斯各種「毫無指向性」的內心獨白和光怪陸離鏡頭，更不要說【教父】溫開水一樣毫無重點突出的敘事手法放今天來講簡直奇葩，這樣一比，那個時代的觀眾雖然接受【2001】不那麽容易，可比起今天被各種導演各種基礎敘事手法寵著的觀眾來講接受起來難度要低多了。
還有，很多觀眾習慣性把【2001】「難以看懂」=「沒法看」。這部片子晦澀不假，可還沒到完全沒法看的地步，比起那個時代褒曼的電影，又或者【筋疲力盡】這樣的影片，甚至當代【人體雕塑】這樣的，【2001】看出味道來其實還是簡單的，因為它的鏡頭很考究，基本敘事也比較充分，比【閃靈】的詭異敘事要合理多了。對近未來太空船內部和太空場景的描繪也非常華麗，音樂水平更不用說，只是隱喻太多，怪異畫面和結局非常費解。如果不是強行把「完全看懂」作為目標，這部影片其實還蠻適合反復刷。
也不要把【2001】作為晦澀和深度反潮流的代名詞，真要說起來，【2001】的劇本過於宏大又因為人類對外太空的理解所限使得很多地方是無法明確表述的，根本上來講很像一部描繪人類文明史到邁向太空的太空歌劇，論現實意義和深刻還真不一定比得上庫布歷克的【光榮之路】【奇愛博士】【全金屬外殼】【發條橙】等影片，比起【奇愛博士】這片子還更容易吸引文青和各路小白。而且【2001】在當時來講，其實有不少對觀眾胃口的東西。
特效，【2001】的投資比後來的【星際大戰】投資還高，而且它這個特效是走寫實風的，盡管存在穿幫，但細節的用心簡直完爆大批科幻片，做到了大量逼真的場景，對於科幻愛好者而言，簡直是視聽盛宴。
神秘，很多人想不到【2001】的晦澀，其實是它一個賣點，科幻愛好者裏面，存在著一批愛好神秘論的家夥，所謂鬼最好畫，誰也沒見過外星人，影片裏出現一個外星人，你說像，他非說不像，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有那麽一批人，覺得電影裏外星人的形象都是假的，不該長這個樣，於是就有些科幻片，盡搞些神秘論的玩意，外星人從不露完整模樣，反而對上了不少科幻愛好者的胃口，八十年代的【第三類接觸】，九十年代的【超時空接觸】都是這麽操作的，【2001】早已經超出了外星人的範疇，對外太空宇宙奧秘的東西涉及更多，把東西講實了反而起到反效果，這種以「未知者」角度講述的宏大主題影片其實是很對一部份人胃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