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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瞬間你突然覺得讀書真有用?

2020-05-09旅行

想要回答這個問題之時,我瞬間就感到讀書確實有用處。

讀書,現在不幫我們透過科舉,也不是娛樂最好的選擇,讀書到底能給我們帶來什麽呢?它會給你帶來面對生活的底氣。有了書,你在面對任何問題的時候,都再不是孤身一人,你會擁有一支強大的後援隊,跟你一起探索,一起尋找答案。

你讀【西遊記】,可能會對做好管理有新的思考;一個物理學的關鍵解釋,可能來自一部小說,或者一本不相幹的書裏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比如「降維打擊」。

我們進入任何一個新的領域,獲得任何一種新的經驗,首先迎面而來的,很可能都是挫敗。第一次搬家,打好的包裹,一提起來就散架了;第一次拜訪愛人的父母,感覺自己像從動物園跑出來珍奇異獸,被人圍觀;第一次上台演講,感覺只有自己的身體在經歷一場劇烈的地震。所有的第一次,都混雜了害怕、不解、羞怯和不知所措。問題是,我們有沒有耐心和勇氣,再繼續嘗試下去。

人生,難免會碰到有些坎過不去,有些事想不通的時候。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嗎?眼前的世界,只能如此嗎?在我們有限的經驗裏,這種種疑問,或許暫時找不到答案。這時候,我們就可以向書籍求助。疑問產生,必須要讀書,就像餓了一定要吃飯一樣。疑問解開,精神就會暫時感到滿足。生活和閱讀,會不斷帶來新的疑問。

真正的疑問,往往不是一本書能夠解決的,它一定是跨越分類、跨越學科的。不同的疑問,組合成不同的書群。這個過程,很像是女孩子逛街。上街之前,她也不清楚自己具體要買什麽。她只是覺得,春天到了,要置辦新裝。等到她逛累了,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手裏已經提著整整兩大袋衣服。

一個問題、一個念頭、一點疑惑,你把它丟進書堆,它就會開始生長,搖身一變,成為一棵枝幹繁茂的大樹。

——不過,說來讀書也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兒。人人都承認讀書重要,也許是覺得太重要了,以至於大多數人審慎地根本不去讀書了。

書籍數量大大增加,獲取書變得容易了,人們反而不太讀書了。蘇軾都曾感慨說「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清朝的學者袁枚也說,書非借不能讀。借來的書因為擔心要還,很認真就讀完了,自己的書太方便了,隨時都能讀,於是一直拖著不動。太易得到的不被珍惜,閱讀越方便,越不被重視,這是人性。

今天,要想讀書已經非常非常容易,同時,讀書的好處也相應變少了。讀書,在學生時代還有些用處,一旦進入社會,好像就只能寫在愛好這一欄了。

閱讀是反人性的。大部份人不讀書,讓我們承認這一點。

我們說「從閱讀中獲得樂趣」,其實沒有多少人真的相信閱讀會帶來樂趣,凡是能說出來的樂趣早就失去了快樂的意味,言辭並不代表選擇,人們用自己的行動做出選擇。正如幾乎沒有人公開宣稱「從做愛中獲得樂趣」,但避孕套的銷量說明了一切。

書籍對於很多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私產。這樣的一個人得意洋洋地向你炫耀他的書櫃,和一個農民炫耀他的收成,一個獵手炫耀他的獵物,一個商人炫耀他收藏的紅酒並沒有任何不同。大可以想象,書櫃裏那些只是一條條腌制好的火腿。這和書香、審美完全沒有任何關系,那不過是數量和價格的展示罷了。在這樣不斷的思辨過程中,如果有任何所得,就把書變成自我炫耀的本錢,讀再多書其實也一無所得,這麽讀書,是不是就有些可笑了?

黑格爾在【歷史哲學】中說, 「每個時代都有它特殊的環境,都具有一種個別的情況,使它的舉動行事,不得不全由自己來考慮、自己來決定。當重大事變紛乘交迫的時候,一般的籠統的法則,毫無裨益。回憶過去的同樣情形,也是徒勞無功。一個灰色的回憶不能抗衡'現在'的生動和自由。」

那如此說來,我們了解歷史還有什麽用?這個問題雖然有點大,這不僅僅是歷史觀的問題,更是讀書有沒有用、經驗有沒有用、學習任何東西有沒有用的問題。

這裏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場景,你正在書店裏閑逛,桌上、架上,擺滿了書,你偶然瞥見了英國作家斯威夫特的名著【格列佛遊記】。很可能,你是在「外國小說」這個書架上看到它。你拿起它,因為你知道這是一本有趣的冒險小說。主人公格列佛在海上漂流,來到一個個神奇的國度,有大人國、小人國。你想讀它,因為它是一本世界名著,中學的語文課上曾經提到過。也有可能,你是在「兒童文學」的書架上看到它的。這時候,你對它的印象就不太一樣。你會覺得它是一部童話,或者是一個關於侏儒、巨人以及會說話的馬的寓言故事。假如你是在「科幻小說」的書架上看到它呢?也許書店的店員會向你介紹,它是西方科幻小說的先驅。如果把它放到「旅行」的書架上,它又成了西方旅遊文學的典範。那它要是出現在「社會學」的書架上呢?社會學家估計會說,他們從中看到作者對十八世紀英國社會的觀察和諷刺。

書籍分類本身沒有什麽不好。我們每天打交道的這個世界,就是用分類和分工組織起來的。分類讓世界運轉得更加高效。但是,凡事都有兩面,分類也會帶來那個老生常談的弊端,就是把一切工具化。

如果把書看作工具,我們讀書的時候,內心的疑問就會受到限制。你首先想到的,是在特定分類之下規定的問題,所以我們經常會懷疑,我讀懂這本書了嗎?我理解作者的本意了嗎?但是,那是別人定義的問題,不是你自己的問題。曼谷埃爾說,如果我們強行把【格列佛遊記】放在「生物學」的分類之下,生物學家會怎麽說呢?他們會說,這本書根本是在胡扯。因為生物的大小尺寸,不可能等比例的放大縮小。一個像螞蟻大小的人或特許以穿上衣服,但表面附著力,會讓他根本脫不下來。這麽讀書,是不是也有些可笑了?

試問,「普通人心目中的精英,就是掌握了核心資源,在食物鏈上排序靠前的人。」這個,你怎麽看?

的確存在一個「食物鏈」,每個人在這個食物鏈上的地位,取決於他掌握的資源。資源不一定是錢,更可以是權力,還可以是過硬的社會關系、獨一無二的技術、出眾的美貌、影響力巨大的名望等等。正如李斯說的兩種老鼠的故事,人有了資源,才能有恃無恐。如果有哪個學問說這些都不重要,你只追求內心純凈的精神就行,我看那肯定不是好學問。

但是也沒有哪家正統的學問說,別的都不重要,你就專門研究怎麽提高自己在食物鏈上的排名就行。這又是為什麽呢?

一個重要原因是,你在食物鏈上的排名,基本上不是你自己能決定得了的。

羅拔·法蘭的研究結果,讓我們知道「精英」們之所以成功,既不全是天賦和努力,也不全是關鍵時刻理性選擇的結果,而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運氣。家庭出身很重要,在合適的時機選擇了合適的行業很重要,一些非常偶然的因素也很重要。

所以這條食物鏈的邏輯遠遠不是誰努力誰就能占據一個好位置。所謂「精英社會」,是一個神話。那麽掌握優質資源的人,是不是都值得被稱為「精英」,就是一個問題了。

這個問題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讀書到底有啥用?

如果讀書有用,為什麽有些書讀得多的人混得並不好,而有些混得好的人根本不讀書?有沒有可能,讀書和精英的相關系數,其實非常低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個食物鏈上排序不怎麽高的人,不好好琢磨掙錢,去讀什麽春秋大義,這不是緣木求魚嗎?

這個問題,是每個讀書人都得面對的問題,不能因為有人癡迷於讀書就不問有沒有用。想明白這個問題,愛讀書的才能讀得心安理得,不讀書的也是理性選擇。

食物鏈排名對個人相當不可控,但是還有另外一條鏈可以追求,不妨稱之為「 智識鏈 」。智識不是一種資源。資源可以贈送,可以繼承,可以一出生就有,智識不能。資源可以出售變現,智識不能直接換成錢。食物鏈上排名高的人可以威逼利誘食物鏈上排名低的人,智識鏈沒有這麽厲害的效果,但是高下之分也很明顯。

還有別的鏈,社會復雜多元,並非是所有人都排在一條鏈上一個壓一個。食物鏈和智識鏈之外,至少還有一條「 幸福鏈 」。我既不追求富貴也不追求見識,我就想看看電視劇打打遊戲了解一下明星八卦過好自己的小確幸,你再厲害又能奈我何?

所以人生大概有好幾個維度,我們關心的不僅僅是食物鏈這一個維度上的位置。在所有維度之中,我個人的偏見,是認為「智識」最值得追求。

竊以為「精英」的定義,應該看智識水平的高低。

首先智識比較可控。讀書就是提高智識水平最簡單的辦法,門檻低收費少,你只要願意下功夫就可以。當然,讀書也有天賦和機遇的問題,但是畢竟比食物鏈上的爬升容易多了。

而且智識水平高的人,也善於在其他鏈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一個人的食物鏈排名高而智識低,他的地位可能比較危險。美國買彩票中了大獎的人、中國在征地中獲得巨額補償的拆遷戶,往往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財富敗光,這就是在食物鏈上突然攀升之後智識不夠用了。

如果一個人的智識高但是在食物鏈上的排名低,你大概不用特別擔心,給他機會他會升上去,實在沒機會還可以培養下一代。

那既然如此,智識和食物鏈的相關系數應該比較高才對。其實也是比較高的,一個國家在國際食物鏈上的地位,就跟它的國民智商 —— 更確切地說就是國民智識水平 —— 關系很大。從個體而論,人的智識水平糊收入水平也是正相關的。社會學家的研究,精英階層和工薪階層的思維方式存在明顯的差異。相對於普通人,精英更相信規則、更能跟陌生人合作、更善於理解抽象概念、更願意探索未知、更能承擔風險,等等等等。

從整體而言,智識水平高的人通常在食物鏈上的位置也不錯。當然這也是相互作用的結果,食物鏈排名高的人可以獲得更好的教育資源。身居高位而一腦子漿糊的,和見識卓絕而蝸居底層的,都是比較罕見的特例。

那為什麽有些特別厲害的學者,沒有去爭奪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呢?一方面,特別大的權力和特別多的財富都是需要運氣和機遇的,他想爭奪也爭奪不了。另一方面,其中還有一個代價問題。

你不管有多少錢,有多大名望,前面永遠有更大的目標。每天差一分鐘的表已經不錯了,你非得想要一個一個月才差一分鐘的。拿了銀牌已經是萬人之上,但是你總想拿金牌。正反饋遊戲就好像吸毒一樣,排名越高的人需要的劑量也越高,這個迴圈最後必然以失望結束。

這就是排名的代價。你要非常辛苦,付出很多犧牲,才能提高排名。那再考慮到幸福鏈,過分的犧牲可能根本不值得,爬到一定程度停下,做點自己感興趣的事不是更好?

不過現代社會,除了體制、官場之類的個別系統,大多數人和人之間還算是平等合作的關系,不存在多少威逼利誘。一般人本來就是比較自由的。尤其是已開發國家,頂層資源多很自由,底層享受高福利還不用操心,更自由。反倒是中層,一天到晚辛苦工作疲於奔命,名義上很自由,其實享受不到。

所以我們還得研究一下幸福鏈,到底怎麽才幸福呢?這可以回到馬斯洛的需求層次,最高一層叫做「自我實作」。有說這個「自我實作」其實就是低階需求的華麗變種,我看很有道理 —— 它們說的都是食物鏈的地位。比如說有的高官,當官還不過癮,退休了還得出本書。有的人經商成功還不過癮,還得追求社會影響力。小官和小商人,一般顧不上這些。我們大概可以說,自我實作,是食物鏈和幸福鏈在一個高度上統一了。

但是我們也得承認,的確有很多人,是踏踏實實想要做成一件事業,而不單純追究自己在其中獲得什麽地位。現在關於「幸福」的研究的一個普遍說法,認為這種情況是最高級的幸福 ——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 「 be part of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 如果你認為這件事特別值得做,那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可以的。

有時候你能感到一個使命在召喚,認為自己就應該幹這件事才幸福。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誰都不可能對這樣的事兒不動心。

那如此說來,最有意思的人生就是找到機會去做些大事,你既能感到幸福,又能順便提升食物鏈排名。

像一些大神讀遍古今經典,成一家之言,這就是特別大的事兒,也許青史留名,誰還在乎他家門口的菜販兒怎麽想?

智識,特別有利於做大事,所以就得多讀書。

有些書,是專門研究怎麽提高食物鏈排名的。中國管這類書叫「成功學」、英文說法比較低調,叫「self-help」,分類目錄連 non-fiction(非虛構) 都不算,有點上不了台面。

如果你唯讀self-help類,你的最高境界,就是活成了一個演算法。

給你一個任務,你知道怎麽完成。心中有目標,你知道怎麽實作。你知道各種激勵自我和自控的手段,你活得非常有效率。但是你是一個工具。因為你只會「執行」。

演算法的意思,是給定這樣的輸入,我就產生這樣的輸出。如果局面是這樣的,我就這樣做,如果局面是那樣的,我就那樣做 —— 如果……就……,這就是演算法。

一切邏輯都清晰合理,這就是行動指南給的東西。你聽說一個道理,你問「怎麽讓這個道理落地」?你想要的就是行動指南,你就是想變成演算法。

演算法,跟精英有本質的區別。精英有決策權。

凡是查「如果……就……」表就知道該怎麽辦的事兒,都不叫決策,都是演算法。你知道「應該」攢錢投資,但是你受不了誘惑沒做到,那是你的執行能力有問題,跟決策無關。

決策,是沒有人告訴你該怎麽辦,沒有固定演算法,沒有已知的對錯,這個時候你怎麽選擇。

菲茨傑拉德的名言:「檢驗一流智力的標準,就是看你能不能在頭腦中同時存在兩個相反的想法,還維持正常行事的能力。」

世界上很多道理都是互相矛盾的。運氣重要還是努力重要?保守好還是進步好?要平等還是要自由?先把國內的事兒辦好,還是發揚國際主義精神?這些問題,每一個都能從正反兩方面說出很多很多道理來。遇到一個具體事情怎麽辦,沒有固定的行動指南,你必須參考兩方面的道理,自己決策。

大多數人從小到大,可能根本就沒有幾次需要做決策的機會,所以決策也可以說是精英的特權。這也是為什麽「創業者」其實不需要讀很多書,時機到來的關鍵時刻最需要的不是什麽決策,而是執行力,簡單粗暴最好。但是事業做大以後,局面越來越復雜,你就得讀書了。

那讀書到底有用還是沒用,還是得用菲茨傑拉德那句話 —— 你得同時容得下這兩個相反的說法。

有一個農夫對梭羅說:「你不能只靠植物維生,它不能供給你造骨頭的材料。」可農夫一邊說著,一邊跟在一頭牛後面。

當然這是個笑話,因為這頭牛渾身的筋骨,不都是靠吃草長出來的嗎?而且,它還拉著那麽沈重的犁。於是,梭羅得出一個結論:有些東西,對生病的人來說是必需品;在某些人眼裏,僅僅是奢侈品;在另一些人來說,是根本聽都沒聽過的東西。

也就是說,一樣東西的價值不是恒定的,而是取決於我們的判斷和選擇。

氣氛都哄到這兒了,如果你還要問我,讀書一定有用嗎?sorry,你就權當我今天什麽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