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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路阳导演,雷佳音、董子健主演的电影【刺杀小说家】?

2021-02-12影视

「要跟大家一起,拍一部很厉害的电影」 ,这是 2018 年路阳在【刺杀小说家】的开机仪式上立下的 flag。时隔两年,路阳选择带着自己的新作品加入号称史上最强的 2021 春节档。赶在电影正式上映前,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导演 @路阳,和他的好朋友【流浪地球】导演 @郭帆,以及原著作者双雪涛,知乎盐究员、导演 @张小北 做了一场直播对谈,和大家一起聊了聊【刺杀小说家】的诞生、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国内电影特效制作的行业现状,以及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之路等相关话题。

为什么是【刺杀小说家】?

虽然 2018 年 11 月才开机,但其实【刺杀小说家】的制作周期长达 5 年。谈到选择题材的标准,路阳说首先要自己喜欢,作品要和想表达的东西在一个频道上。2016 年读完原著小说后,路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特想据为己有,不想让别人去拍」 ,那个和小说世界融为一体的当下,他并没有考虑即将面临的挑战有多难。

双雪涛透露小说其实完成于 2013 年,「制片人万娟当时买了我三部小说的电影改编权,其中一个是【刺杀小说家】。当时是冬天,我跑去人民大学找她,我们俩一起吃了一顿特别难吃的西餐,在这个特别难吃的西餐厅里,万娟问我这个小说谁改合适?我觉得她心里应该有一个人选。正好我在中央六套看了【绣春刀 1】,特别喜欢,就说是不是能找路阳?正好和万娟心里的人选是一致的。她刚好认识路阳,就把这个小说发给他了,很快我跟路阳就见面了,见面之后聊了一下午,那个下午我在不停地说,因为老路并不是一个话特别多的人,只有我就不停地讲,讲到后来缺氧了。当时楼底下有一家重庆小面,我说不行,太饿了,赶紧去吃了一碗重庆小面才缓过来。」

当时还在制作电影【绣春刀 2】的路阳,一口气读完小说,便笃定要将【刺杀小说家】搬上银幕,「这个主题我太喜欢了,而且我完全相信它。你想要去拍一个电影的话,首先得先相信要说的话,这个相信我觉得我达到了。另外电影里一定要有某种独特的、专属于这部电影的东西,比如雪涛在小说的结尾写道,『那个少年面前巨大的神像动了起来』。我觉得他在故事的主题上,在人物的情感上、在电影感上、以及类型空间上,这几个元素已经齐全了,剩下的就是我们怎么去改好这个小说,把它变成一个电影。」

由小说改编而来的电影剧本,通常会有大刀阔斧的删改,问及如何看待这样的变化和处理,原著作者双雪涛说:「我觉得如果没有胆色彻底重新组织这个故事的话,它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电影。小说本身是文字的属性,它是精神或想象的一个媒介,这个媒介和直观的视听媒介是完全不一样的。它们是两个艺术形式,区别是巨大的,但同时又是兄弟,这两个艺术形式之间又是有情义和义气在的,因为能互相帮忙。小说能够帮到电影的是,一个是故事上的东西,另一个是看待世界的方式,其实更像是一种启迪。路阳那时候在拍【绣春刀 2】,最主要的是那几次讨论会,我反复表达的就是,我们是一个新的起点,要从一个新的立足点开始做事,而不是从小说的东西去延伸成为一个什么东西。不破不立,拍电影一定要把它重新思考,重新组装。」

郭帆之前并未看过小说,最先接触的就是电影成片,「从初剪到后来,我看了若干个版本。我很清楚改编一个作品的难度,因为【流浪地球】也是小说改编的。这里面涉及到两个不同的艺术形态,小说是文字,剧本也是文字,但其实是不一样的东西。小说的描绘更抽象,电影则是具像的,比如说我们看到小说里一段文字的描述——小龙女,我们每个人脑海中的小龙女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你把它拍出来就具像了,这个演员是谁?你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所以这是改编的时候最大的一个难处。 」

电影中董子健饰演的小说家,很大程度上参考了双雪涛的形象。路阳介绍:「给演员做定妆时,我们想办法让他更像雪涛日常的样子。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我们相信这个人物,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在读【刺杀小说家】的时候,我知道故事里的两个人物其实都是雪涛,是他的两个分身,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在讲述他的很多情感和想法,以及他对世界的认识。文学是可以不讲道理的,因为文学可以调动读者自己的感受和想象力,去填补很多东西,带动很多感情,但是电影必须得讲道理,必须得特别直接,要有某种逻辑。例如,小说里有一句话『我为了…去看北极熊』,我非常喜欢这句台词,但是电影里我就没办法这样表达,但我会想办法用某种方式,把我对小说一些细节的喜爱,放到电影里,藏到里面去,小说的读者可以在里面找到一些彩蛋。」

【刺杀小说家】和【流浪地球】同样都改编自小说,谈到文学作品和影视改编的关系,路阳表示,用电影的方式呈现一个文学里的情感是很难的,文学永远无法被影像替代。郭帆则表示,文学最擅长的就是拓展我们抽象的想象空间,电影反倒最弱的就是这个,电影的表现方式是相对具像的。当问到「能够被成功影视化的小说作品,有哪些共性」的时候,郭帆回答:「我很难找到这些共性的点,从科幻片的角度来说,它得有一个庞大的、更加健全的世界观作为背景。例如角色这方面,有些在小说层面上,可以被改编出来,进行影像化,但是有一些角色其实很难影像化,这时候我们可能不一定以那个角色为主,而是看整个小说给我们构建的这个世界是否有真实度,以及这个世界的细节,我们能否再增加一些想象。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了刚才讲的文学创作跟剧本创作的区别。文学创作我们可以写『天上飘来一朵忧郁的云』,但是剧本里不能写忧郁的云,单纯靠镜头,拍不出来云的忧郁。但凡不能被影像化、被拍出来的东西其实就不太能选,所以在选择的时候我们肯定会选择更加容易影像化的那一部分。」

无论是科幻片【流浪地球】,还是奇幻电影【刺杀小说家】,两部影片的视效占比都很大,在特效和叙事之间如何取得平衡,也是大家十分关心的问题。主持人张小北向郭帆和路阳抛出了同一个问题「如此多的特效工作需要处理,会不会干扰到你对叙事的把握?」路阳对此表示,电影的核心不是特效,特效也不是内容本身,它只是一个叙事的手段,可以帮助我们突破想象力的限制,我们的关注点肯定不能放到特效上去,「 因为你在电影院,不会因为一个宏大的特效场面就感动得泪流满面,你的感动一定是来自于角色跟情感,电影的核心就是角色跟情感,其他都是外包装。 就像一个人一样,我们人的灵魂很重要,你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这个电影又是一个有灵魂的电影,像雪涛刚才说的那个感动,我也是同感。那个感动来自于真正的情感,它是不需要任何手段跟修饰的,它就是那么直面的过来了。所以当我们在电影院里感动的时候,是情感感动了我们,然后再加上有技术的突破,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榜样性的电影。」

左起:路阳、张小北、郭帆、双雪涛

【刺杀小说家】的特效比【流浪地球】还难?

2013 年双雪涛用两个星期的时间,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原著小说的创作,2016 年路阳开始筹备剧本,2018 年电影开机, 2019 年杀青进入后期。路阳调侃,「 作家写一周小说,电影就要对应一年的制作 」。谈到过程中的痛苦和艰难,作为路阳的好朋友,见证了整个过程的郭帆用一句话总结,「两年前,路阳的头发是黑的,两年后的今天,路阳的头发是白的,这是路阳用生命在付出的作品」。

其中最难的突破便是特效的部分。路阳表示,为了构建出独特的小说异世界,「我们需要把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虚实结合拍摄和虚拟拍摄这些新流程全部融入到一部电影的制作里面,这在中国电影的经验上是没有的。」

【刺杀小说家】的特效指导是国内最好的视效公司之一 MORE VFX 的 @徐建,他曾先后负责【绣春刀】和【流浪地球】的视效工作。2017 年看完剧本后,徐建对路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路,你疯了」。直播中谈及此事,路阳说:「其实老徐以为开过几轮会之后,我就会逐渐认清现实,会退回到相对容易操作的方案上来。他问我最后这个数字角色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我当时刚看完复联,里面有灭霸、有绿巨人,我说绿巨人更好一些,起码要做到这样,老徐就不说话了,问我你是认真的吗,我说中国电影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东西,但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做到。其实他自己是有要求的,整个特效团队几百人在这个电影里花了三年时间,我能看到他们的热情和投入,大家不是当作一件工作在做,这是特别让我受到鼓舞的。」

「我们当时探访过旧金山的公司,绿巨人不是一家公司做的,而是拆分成肌肉、皮肤、骨骼等不同部位,由若干家公司来共同完成,他们的分工体系非常完备,而【刺杀小说家】的特效只有一家公司,整体全包」,郭帆用汽车制造的例子进一步解释特效团队的难,「就像生产汽车一样,别人有外包商,但我们从头到尾,每一颗要用到的螺丝钉都在这了」。起初,路阳也曾计划找东欧或俄罗斯的特效公司一起来做,但综合考虑信息沟通的各项成本后,还是选择了独立制作。

影片中有三个重要的数字角色,最难的就是路阳说要按照绿巨人的标准来做的「赤发鬼」。这样的制作难度在中国电影特效里是从未触及过的,「赤发鬼」的面部形象前前后后改了几十个版本,包括胖瘦、鼻子宽度、脂肪厚度、肌肉拉伸感、五官角度各种细节在内都在不断地完善和调整。路阳解释:「 赤发鬼拥有一亿多个面、四十万的毛发、几十万的毛孔。尤其是近景和特写镜头,需要很大的算力去计算所有的毛孔。其中算力比较强的画面,单帧的渲染时间需要 20 到 30 个小时,精度不那么强的画面,也需要十几个小时。 」而一秒钟则可以包含 24 帧,这样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有些镜头一秒钟竟需要渲染 360 个小时。那一亿个面又是什么概念呢?用郭帆的话来讲可能更容易理解,「 六个面可以做一个立方体,一亿个面才能做一张脸 」。

「演员在表演的时候,我们除了可以获取台词、表情的信息外,还可以从他们的脸上读出很多话外之音和诉求。」路阳表示,如何赋予一个数字角色这样的生命力?是特效团队面临的另一个挑战。「 这需要不断分析演员的表演,拆解演员的表演,并让这些表演在数字角色身上重现,让观众可以去感受数字角色的情绪。 」所有的数字角色背后都有真人演员,赤发鬼的真人演员则是 @杨轶。就像安迪·瑟金斯赋予凯撒灵魂一样,杨轶的表演赋予了赤发鬼这个数字角色真正的灵魂。「这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演员要对角色自我有一个认知,赤发鬼是一个身高 12 米、具有神力,似人非人、似神非神的存在,他对待世界是什么样的看法,对他所控制的王国是一个什么样的看法,对人类是什么样的看法,他又带有某些曾经还是人的时候的一些认知,一些情节,一些七情六欲,他可以具有神性,但同时它也可以很猥琐、很狡黠,他可以很恶趣味,我们希望它就是生动的,因为在小说里他重现的时候冲击力很强大,但是在电影里我必须知道它的前世今生是什么,他从哪来的。他跟子健扮演的人物这个少年他们为什么有这种宿愿,故人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怎么成为今世今生的这种关系的,只有这样才能给演员支撑他怎么去表演这个人物,他又是一个超常的存在。」

有趣的是,当天晚上 @杨轶 也出现在了直播间中,在直播最后的互动环节,提问「路阳导演在现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杨轶老师也非常默契的发弹幕说「保一条」。据杨轶老师弹幕说,赤发鬼最多一镜拍了 10+ 次。

中国电影产业距离电影工业化还有多远?

电影【流浪地球】上映之后,「中国电影如何实现工业化」的问题,逐渐走进大众视野。对谈中,谈及这个问题的答案,郭帆表示可能还得十几年,「但其实每出现一部都会好一些,我去探班老路、包括前面预拍摄和后面实际拍摄,以及他后期制作,我感觉我们始终是在进步的,而且能有一些继承下来的东西,我们拍【金刚川】的时候已经把【刺杀小说家】的东西继承了,是不断继承,不断积累的过程,我们很难说在很短的时间内去实现这个目标,因为毕竟好莱坞积累百年了,我们很难很短时间去达到。但是相信基于当下的新技术,可能会帮我们快一点完成,因为新的技术可能会改变一些生产力的状况,会帮我们多一点推手,即便这样我也觉得得十五、二十年,能够大概的有一个框架出来。」

路阳导演也说:「需要有一些人做这个事情,在【流浪地球】之前,很多人基于历史经验的判断,认为中国观众不会看中国人拍的科幻片,电影出来之后不但证明这是个伪命题。而且我们看到中国的电影人靠自己的力量拍出了这样品质的电影,这对其他人形成了一种感召,那我们也可以做到。我们其实需要更多的创作者开始做这样的事情,再去感染更多的人,我们需要靠内容本身去提出需求,带动行业的发展,它需要时间,需要规模,肯定没那么容易,你首先得相信我们能做到,就像我们这个电影的主题一样,『你得相信才可能去实现』。」

电影行业,技术的迭代升级一直在发生。路阳和郭帆在拍摄电影【金刚川】的时候,就用到了虚拟拍摄的技术。以前拍电影,在监视器上看到的是演员在绿幕前的表演,使用虚拟拍摄这套技术之后,就可以实时看到真人演员和数字场景的结合。路阳称,除了这种用法外,「还有一种是完全虚拟拍摄,这个时候物理拍摄手段可以得到极大的解放。打个比方说我们要拍一个前移的移动镜头,正常拍摄的时候有推轨的同事推动导轨车,向演员移动,但有的场景下,我需要这个导轨车以时速 120 公里的速度移动,在现实中是没办法做到的。300 公里,或者 500 公里呢,我需要摄影师突然飞到天上去,怎么办呢,没有飞机的情况下,我需要它围绕着赤发鬼做一个快速的旋转怎么办呢?但有了这套虚拟拍摄技术,在引擎里完全可以做到,你可以随意设定摄影机的高度、位置、速度,你可以把它等比例放大,不存在物理上的限制」。

谈到电影特效行业的盈利模式和人才流失的困境,郭帆表示,「在国内,哪怕最顶级的特效公司,其实都不是很能赚钱,好多只能保持正常运行,这是目前面临的主要困境。因为没那么赚钱,所以特效人才经常会被互联网公司或游戏公司高薪挖走。这是一个市场行为,无可厚非,除非我们能想到好办法来解决。一方面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支持和理解这个行业,另外一方面希望能够呼吁政府相关部门和组织,提供政策向的支持,比如说帮助解决特效工作人员的户口问题,解决一些孩子的就学,家属的就业,老人的就医等问题,摇号买车、买房的问题等,更容易把人才留在这个行业。另外一点,我们也需要换一个思路去看。目前在特效这个行业没有办法跟游戏行业直接这么横向去做简单的比较,说游戏行业能赚多少钱,或者是特效赚不了多少钱,要看有没有某种可能性的合作,也许电影和游戏是可以合作的,如果这种合作可以产生的话,或许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现在也不确定。所以其实对于我们来讲,我们当然希望有更多国内的特效公司的出现和壮大,也希望他们能够更好的成长起来,但这是涉及到好多行业、好多领域的人共同支撑才能完成的一件事情。」

出生于 80 年代左右的路阳、郭帆、双雪涛,都已经或即将迎来不惑之年。令人惊讶的是,在他们身上,常常闪现出纯粹而直接的「少年气」。就像路阳不经意间说出的那句 「即便赤发鬼是个大反派,也不想让他长得太难看」 ,就像双雪涛和自己较劲时说的那句 「写不完小说就不刮胡子」 ,就像郭帆一直坚持的 「做电影靠的是热爱」

如果你也去看了这部作品,不妨跟我们说说你的感受。

度过艰难的 2020,希望接下来的一年,我们相信的那些美好都能实现。

郭帆手绘刘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