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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辜负的深情后来都怎么样了?

2019-11-19旅行

(已完结)

我喜欢赫连奕五载不能如愿,终于在我朝亡国之后,以罪奴的身份被他带回西域。

红烛帐暖,他总爱挑着眉笑我。

「若你嫁给宋清时,还能做上几年太子妃。」

「不像现在,成为孤的榻间玩物。」

每当他说到此,我都会回他一吻,道我心甘情愿。

可我的心甘情愿,只是为了成为插在他心脏上的,最后一把利剑。

〈1〉

赫连奕每次和我欢好时,手中都会握着一块玉。

那是他在大周为质时,我送给他的一枚弦月状的玉佩。

还有一半是我留着的,但后来大周亡国京城兵乱,不知被我遗落在了何处。

那时候满城的硝烟,他一身黑甲自迷雾中而来,将一众百姓官员逼至皇城门外。

宋清时牵着我躲在人群中,明明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又一直安慰我「不要怕」。

而赫连奕只是淡漠的把玩着手中的长剑,最后轻轻挥手,那剑便割破了最前方百姓的喉咙。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未发一言,却逼得宋清时主动站了出来。

「你死,他们活……」

长剑被扔到地上,划破了宋清时的衣衫。

那夜的大雾啊迟迟没有散去,宋清时的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蜿蜒又绵长的流进了我的心中。

〈2〉

此时赫连奕熟睡着,双臂紧紧抱着我的腰,嘴角扬着半分笑。

想我最初爱上的便是他的笑,爱他脸上漾起的酒窝,还有那弯弯的双眼。

如烈阳,又似残月,或是清冷冬日里被冰冻的溪水。

我爱他和宋清时不一样的冷冽,可又被这冷冽杀的片甲不留。

手中是他前日里送来的白玉簪,尖头轻轻抵在他的颈间,只需要稍微使力便可以刺进去。

明明这五年来,这样的机会有过无数次。

可是啊,可是每每这时,宋清时的脸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在满京城的春色中,他送我一捧迎春花,夸我是这世间最璀璨的景色。

「婉婉可要记得将双手和怀抱都留给我。」

「终有一日,我会送你这世间所有春色美景。」

宋清时最爱说:「婉婉的双手是用来捧花的。」

用来捧,他送我的花的……

那时候我尚未及笄,没听到他向我表达爱意,也不明白爱为何物。

直到十五岁那年春日,从西域来的质子一身利落的骑装,自马背弯腰而下夺走我手中的迎春花时,我终于体会了人生的第一次心动。

我告诉宋清时,我好像喜欢上赫连奕了。

少年的笑容在那瞬间枯萎,就如同许多年后,他的生命一般。

〈3〉

我醒来时赫连奕已经离开。

起身收整时,抬手触碰到了空落落的发髻。

白玉簪碎在了地上,不知是不小心落下去的,还是赫连奕所为。

倒是属于他的那枚弦月,被系到了我的腰间。

宫女说今日春分,可花园里的花却还是没有开。

西域不比大周,那里四季如春,花儿能开到立冬。

照顾我的小丫头见我兴致缺缺,跑过来拉着我说话。

她说她刚得知一个消息,我听了定会开心。

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还会因为什么而开心。

「姑娘,听说明日会有大周人抵达皇城。」

「见到故人,就一定会开心的。」

故人……

我真的还有故人吗?

现在的大周朝堂上留下的,不都是投靠赫连奕的卖国贼吗?

可我还是在第二日跑去宫门口瞧了瞧。

远远的从城楼上望过去,那举着大周旗帜的车队中领头的,确是一位相识已久的故人。

是李绥,宋清时的朋友,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人。

如今却取代宋清时,代为执掌大周大小事宜。

他们曾把酒言欢,发誓要创太平盛世,护万民安康。

也曾月下起誓,此生以知己相待,互相信任彼此扶持。

可那夜,宋清时以自己的命换回皇城门外百姓官员的命时,李绥却站在了赫连奕旁边。

没有人替宋清时收尸,我便在孤月迷雾下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抱起他,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倒在地上。

赫连奕吩咐李绥帮我一把,然后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李绥砍下了宋清时的头。

记得小时候的我会因为目睹厨娘杀了一只鸡,从而吓到好几夜睡不着。

可那一刻,我竟可以抱着满是鲜血的宋清时,轻轻、轻轻的告诉他。

「宋清时,我不害怕了。」

〈4〉

那日夜半,赫连奕来找我。

他将我禁锢在床榻间,从轻柔到狠厉的吻落在我唇上。

我不愿回应他,他便咬我,咬到我的唇流血为止。

「姜婉!睁开眼看着孤。」

他早知道我没有睡。

我的行踪他尽在掌握,今日城楼上那与故人的单方面相见,他又怎会不知?

我只是有些累。

累在不知我和赫连奕的牵扯要何时才能结束,不知我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宋清时。

我睁开眼和他相对,扯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

赫连奕的怒气却平息了很多。

他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咬在我的耳垂上。

「你可知李绥此次来,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发笑。

能以待客之礼迎接,定是带来了对西域有利的东西。

赫连奕也无需我回答。

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道。

「宋清时虽死,但他培养的死士还没有。」

「李绥带来了这几十个人的下落,以表忠心……」

「明日,你和孤一起去见他,如何?」

他无需获得我的回应。

要我和李绥相见,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就是要看故人相见,看我们为了活命、为了能继续依傍他,自证忠心,互相诋毁……

〈5〉

殿中灯火辉煌,我看似只与李绥隔着几盏灯火。

实际上这中间却是宋清时被砍下的头、是他喷溅在城门外的鲜血。

他皱着眉看我,最后疑惑的望向赫连奕。

「殿下,此女是,姜婉?」

赫连奕晃着酒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李绥急了,大喊着让赫连奕小心我。

「她接近殿下定有目的,绝对不能留!」

五年而已,李绥已成了赫连奕最衷心的狗。

我问他我有何目的?

「谁人不知在殿下去大周做质子时我便心悦于他,甚至想尽办法想退掉和宋清时的亲事。」

「可你终归同他感情深厚!」

他说出这话时,我心中生出几分恍惚。

若不是曾亲眼见过他和宋清时把酒言欢,还真的难以相信他曾也将宋清时视为知己……

「那是假的……」

我无力的垂下双手,强忍住满腔的悲怆,说我和宋清时曾经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从不曾爱他,碍于他太子身份无法远离,现在他死了,只能感叹他死得好……」

「好让我留在所爱之人身边……」

赫连奕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

他是不信我的,那双眼中藏着十分冷冽,若化为刀剑,定会将我碎尸万段。

「回去吧,婉婉。」

他勾着我的下巴,将他杯中剩下的酒灌进我口中。

「孤和李大人,还有事相商。」

他又怎会让我知道宋清时死士的下落。

可纵使我心中有万般渴望,也只能装作不在乎般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晚他们聊到了亥时。

赫连奕喝了不少酒,冲到我房间就开始咬我的脖子。

「死得好?」

「姜婉,五年前你为了宋清时哭到断气。

如今怎又说是假的了?」

我沉默的承受着身上的痛,不知要如何作答。

直到有风吹开床纱,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正巧对上院子里的那棵迎春花树。

枝芽光秃秃的,在昏黄灯火的映衬下有些凄凉。

赫连奕嗓间溢出半声轻笑,最后拢上繁杂的外衫,推门而出。

第二日,他命人砍了我的迎春花树。

这树我种了五年,还没来得及开过一次花。

就像宋清时曾送过姜婉十年迎春花,却没来得及听她说上一句。

「我心悦你。」

〈6〉

我病了一场,没人给我送药,房间的炭火也被克扣了许多。

烧得迷糊时总能梦到宋清时,梦到他摸着我的头说:「婉婉,忘了我吧。」

每次梦醒总是有满脸泪,它们冰冰凉凉的糊在脸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照顾我的小宫女不见了踪影。

我出去找她,才听人说她正被逼着走御湖。

如今御湖的冰还未化,却已不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我赶过去时,小宫女跪在地上,一张小脸黑乎乎的,却又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不撒手。

那是她给我偷来的炭……

「我家主子病了,她很冷……」

「求你们,求你们把这些炭给我吧……」

小姑娘跟了我半年,平时唯唯诺诺的从不敢得罪宫里人,如今却为了我去偷东西……

其实已经有许多年了,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滋味。

我穿过人群走过去,蹲到她的面前。

「你如今怎就如此大胆了?」

她见我后竟是笑了起来,笑着问我是不是病好了?

「我们不要炭了。」

我将她扶起来,却又被人拦住去路。

那是个皮肤如细雪,眼中透着光亮的女子。

她说宫中规矩,偷炭者需赤脚走御湖。

在寒冷的西域炭火尤其珍贵,堪比黄金。

我环顾四周,人们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惹上赫连奕,便应是这般下场吧。

从十五岁那年他抢走我的迎春花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会抢走我的全部生命。

我的宋清时,我的世间春色美景,我的家、我的国、我在这世间所有活下去的理由……

我脱下鞋子,转身走入御湖的冰面上。

今日比前些日子冷些,冰面没有立刻碎掉。

只是脚底寒意刺骨,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模糊中,似听到有人叫了我声「婉婉」。

声音遥远,如同从异世中传来一般。

我惊喜的回头,却没瞧见我想见的人。

赫连奕眼中有万般惊慌,让人以为是错觉。

冰面就是在那一刻破裂的,我被冰冷的湖水扯住,不停的、不停的往下坠落。

意识混沌时看见有人朝我伸出手,我以为是宋清时。

我朝他伸出手,想告诉他,我想离开这里了。

可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时,才清醒那游向我的人是赫连奕。

若被他拉回去,不是又回到了那地狱吗?

我想开口告诉他,告诉他我要去见宋清时了。

可一张嘴就有水涌进五脏六腑,似要将身体撕裂。

五年来,我竟是从未如此轻松过。

……

〈7〉

赫连奕在大周为质四年,受尽欺辱。

官家子弟最爱笑他来自蛮荒之地,笑他被人抛弃,给他送馊了的饭菜。

皇帝不是不知此事,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大家都以为这是他默认的。

宋清时虽贵为太子,可京中有许多眼睛盯着他,故他从未明面上表现出和某人交好过。

可我碰见过,碰见他命人给赫连奕送西域的水果,或费尽心思为他寻一个西域的厨子。

宋清时总说:「阿奕定是想家的。」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他是嫡长子,自小受尽恩宠,却并没有养成刁钻的性子。

他时常带我站上城楼,说他爱这江山爱这百姓,说他定会给他们一个繁华盛世。

所以他建书院请老师,用来扶持贫困书生参加科举。

李绥,就是其中之一。

宋清时他啊,就如冬日暖风夏日细雨,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

他怕别人想家,却未曾想那人会夺了他的家。

他怕别人才华无处可施,却未曾想那人会取代他,成为大周的主人。

温柔之人,最后落得了个国破家亡、身首异处的结局。

这场梦繁杂冗长,道尽了宋清时的一生。

我醒来时,小宫女眼睛都哭肿了。

她说她好怕我醒不过来,然后偷偷从怀中抽出了一支迎春花。

她笑得灿烂,说宫里有人在倒卖花束,有许多人都在买。

「我问过那宫人了,这是大周的迎春花……」

「姑娘见到这支花,是不是就不想家了?」

我又落了满脸泪。

不想五年已过,思乡之人变成了我后,也会有一个怕我想家的人。

……

〈8〉

我昏睡的这些日发生了许多事。

原来老皇帝身体抱恙是假,已经仙逝是真。

赫连奕藏着这个消息,用来引大周的最后一批死士。

宋清时死后,他们一直在计划刺杀西域皇帝。

如今以李绥为首,五十七人尽数被捕。

他从没信过李绥。

赫连奕带我去地牢时,李绥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顶,只瞧见摇晃的烛火光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了我一句。

「你说若是我们死了,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殿下吗?

姜婉,你会记得他吗?」

我只是笑着摇头。

「我会忘记他。」

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忘记他哭着的笑着的、悲伤着的热烈着的,所有模样……

我蹲到李绥面前,将手中的发簪刺入他的心脏。

「你不该背叛阿奕……」

鲜血流了满手,泪在眼中转啊转,最终也没有流下来。

走好啊,李绥。

如果能见到宋清时,别忘了告诉他。

姜婉真的,很想很想他。

……

赫连奕湿了手帕,细细的为我擦着手上的鲜血。

「为什么要杀他?」

我抱住他,在唇间落下一吻。

「他骗你。」

赫连奕在笑,目光落在床边花瓶上的那支迎春花上。

「那你呢?」

「你可有骗我?」

「怎会?」我将头贴在他的肩上:「你知道的阿奕,我喜欢了你许多年。」

他将我抱起,扯下了床间的红纱。

灯火透进床榻间,将他的脸照的红红的。

他问我何时喜欢上的他。

以往赫连奕从没问过我这些问题。

他总是坦然的承接着享受着我的爱,不问缘由。

「你可知道,我为何喜欢迎春?」

赫连奕顿了顿,又发狠般咬住我的脖子。

「孤不想知道。」

他如此说,我也只能自顾自的告诉他。

我说十五岁那年的春日,有个少年棕马黑衣,在京城的长安街上抢走了我的迎春花。

「而那天之后,少年就变成了我的迎春花。」

赫连奕眼中是惊喜。

「那人……」

我笑:「是你,赫连奕。」

他吻住了我,近乎癫狂的笑着,却又落了许多泪在我脸上。

那夜,他一遍又一遍,痴痴的唤我「婉婉」。

……

〈9〉

院子里被重新种上了迎春花树。

赫连奕正式登基,立了皇后。

是那次在御湖边的那位姑娘,那位皮肤如细雪,眼中满是光亮的姑娘。

至于我……

虽无名无分,却是可以勾引赫连奕日日来这里过夜的狐媚子。

大周没了李绥,现由驻守的将军代为执政。

天气回暖时,宫中组织春猎,赫连奕为我置办了一身骑装。

可我身子不争气,临到出发前却病了。

赫连奕走时说以往常见我去看太后娘娘的白兔,所以这次定会为我捕一只回来。

春猎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宫中霎时间陷入寂静。

病好的那日天气大晴,我又在太后的宫外见到了那只白兔。

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后,正与太后相遇。

宋清时同我讲过,说西域的高贵妃是个有手段有头脑的女人。

当初若不是她,老皇帝不可能登上皇位。

只不过利用完了便是抛弃,他打压高贵妃母族,甚至还将赫连奕送去大周做质子。

此时我抱着她的那只兔子,抬头仰望着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太后娘娘。

她将兔子接到怀中,请我去殿内喝茶。

期间,她同我说了很多。

说赫连奕是五国之君,如今大周归西域,我到也算不上是罪奴了。

「模样确实是好的,怪不得皇帝喜欢。」

她端详着我,突然笑了声。

「但你也知道,你和那大周前太子有过婚约,这身份,确实是低贱了些……」

「做个暖床婢倒也还不错。」

她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刀刃。

看似在割我,伤的却是宋清时。

「奕儿在大周为质四年,回来时更不得君心。」

「但这孩子聪明,看似是寄人篱下,实则早就将你们的朝堂摸了个透彻。」

「所以我告诉他,若拿下大周,君心臣心民心,皆手到擒来……」

我的心在发颤。

回想起那半年,大周处处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皇帝被斩于大殿,太子自刎于宫门,臣民四散而逃,哭喊声在京中经久不散……

可真相就是,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皇子为了夺取皇位的一步棋而已。

我朝太后告了别。

青石板路在眼前蔓延开,看不到尽头。

可小宫女却为这条路打开了一个口子。

她小跑着到我面前,说今晚她亲自为我煮了汤,如今我病刚好,还是要注意身子。

我朝她点头,恍觉我竟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

她有一些吃惊。

「姑娘,奴叫有宁。」

「奴的阿爹生前是个秀才,是我们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啦。」

「阿爹说希望奴这一生,能长有安宁……」

长有安宁。

记忆突然回到了那年的上元节,宋清时看着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在孔明灯上落下几字。

那灯飞向空中,而他喃喃自语。

「愿天下百姓,长有安宁。」

……

〈10〉

这次春猎没能进行完。

那夜宫中敲响27声丧钟,太后娘娘薨逝。

我躺在床上,身体如刀割般的疼,脑海中全是宋清时死前的模样。

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很疼,是不是要比我现在疼上上百倍。

回答我的,只有蔓延到脚边的鲜血。

能感觉到房间里有人来来往往,或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感觉到赫连奕亲吻我的脸,求我活下来。

我无法告诉他我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死。

毕竟委身在西域五年,才刚来得及在他心脏上插上第一把剑。

太后中毒身亡,毒物来源自那只她养了多年的白兔。

而因为那日我也抱过它,所以不幸牵连。

赫连奕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只是遗憾没有半点线索。

他们甚至查不出那是什么毒。

意识混沌了许多日,赫连奕会来,但也时常不在。

醒来前的那晚,他捧着我的手,声音哽咽着说了一句。

「婉婉,朕没有母亲了……」

他是那样难过,像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

可是赫连奕啊,我早就没有母亲了。

这世间,我甚至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们啊,都是被你夺走的。

……

我醒来时见到的不是赫连奕,而是他的皇后。

桌子上摆着两盘兔子肉,顾元儿说她将太后娘娘的兔子炖了,特地来给我尝尝鲜。

我缩在床角,看着眼前被他递上来的盘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姜婉,你装什么?」

「皇上信你,不代表所有人都信你。」

她掰过我的脸,将那只兔子腿塞进了我嘴里。

我挣脱不开,只是哭着喊赫连奕的名字。

直到他匆匆赶来将顾元儿推开,我才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耳边依旧是顾元儿喋喋不休的声音。

她说我手上染着太后娘娘的鲜血,却在这里装得好一个无辜模样。

赫连奕吩咐人将她带下去,她便开始将矛头转向他。

「皇上不会真的以为,她姜婉会爱一个让她国破家亡的人吧?」

「滚出去!」

他像是被人掐中了软肋,连带着抱我时都用了更多的力气。

从来运筹帷幄,就连覆灭一个国家,杀害一国之君时都不会眨眼的人。

却在此时颤抖着身体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然后重复着同一句。

「不要离开我。」

〈11〉

我身体转好时已到了夏日。

院子里的迎春依旧没有开。

过去的五年来,我苦苦等待着一份希望,希望迎春能在寒冷的西域盛开,然后为我这黑暗的生活破开一道光的缺口……

可这一年,我依旧没有等到。

顾元儿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姑娘,太后待她亲厚,视如己出。

所以她一直在找我行凶的证据。

只是啊,这姑娘还是太偏激了些。

唯一的证据,已经被她炖了。

找不到把柄,她便克扣我的三餐,布匹,茶叶……

倒也没什么,因赫连奕每次来都会给我带。

他朝我解释,说元儿自小任性惯了,让我见谅。

「阿奕喜欢她?」

他像是听到了笑话。

「姜婉,朕只喜欢你。」

我低头不语,未曾想过我那遥远又模糊的爱意,竟会在今日得到回应。

可我明白,顾元儿之于赫连奕,是极重要的存在。

不然他又怎会任由着她克扣我的东西,还劝我见谅?

我将手扶上小腹。

这几日来总会莫名恶心,然后吐些酸水。

我猜想,这里该是有了一条小生命了。

所以赫连奕啊,你准备好迎接我为你准备的,第二把剑了吗?

……

我有身孕的事情在宫中传开后,顾元儿拿着鞭子闯到了我殿中。

她横扫掉桌子上的茶盏,质问我又在盘算着害谁?

我告诉她我只是想好好和赫连奕过日子。

顾元儿却是笑,她坐在桌子上荡着腿,长鞭对折着拖住自己的下巴。

她问我:「姜婉,你晚上做梦吗?」

「你会梦到你阿爹阿娘吗?

还有你那个青梅竹马,他入你梦时是什么模样?」

「头还在吗?」

那一刻,远山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美得如同一副画卷。

我想了许久,试图记起宋清时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涌入脑海的,都只是他自刎于宫门前的画面。

顾元儿还在等。

我走到门前仰起头,本是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惊觉自己竟是没有流泪。

原来已经很久了,久到这些痛在心里结了痂,哪怕哪日突然被揭开,也只是会笑着说上一句。

「都过去了。」

〈12〉

赫连奕为这个只有三个月的胎儿准备了许多小衣裳。

他会趴在我身上,小心翼翼的对着我的小腹说上一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从未见过这般的赫连奕,他单纯热烈,每一丝每一寸的感情都是真实的。

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他给了我名分,封为德容,赐号曦。

他承诺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会给他自己的所有。

这几个月来,赫连奕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

「婉婉,谢谢你给朕的家。」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照例去给顾元儿请安,她也依旧闭门不见。

我和有宁被困在廊下,她一个劲的帮我拢身上的披风,生怕我着了凉。

其实赫连奕已经许久没来见我了,这一个多月西域大旱,他一直在操持赈灾事宜。

君王亲临灾民营,为百姓施粥布粮,短短十几日,人人传颂赫连奕为一代明君。

所以连上天都感动了,然后为这土地降下甘露。

我一直在想,他会是宋清时曾想成为的那种、为生民立命的君王吗?

我让有宁给顾元儿传话,问她想不想知道太后娘娘中毒的真相。

殿中人尽数退下,只剩我与顾元儿遥遥相对。

「我常会梦见宋清时。」

外面雨幕重重,模糊了整个皇城。

「梦到宋清时为我捕一只白兔,承诺送我世间所有春色美景。」

「在很久之前,大周捕猎时会用一种植物汁液。

我们称它为见血封喉,汁液被涂于箭上,只要箭头能擦破动物的皮肉,它便会当场丧命。」

「后来宋清时觉着太过残忍,遂请旨取消了这种狩猎方式。」

「上次李绥来时,带来了这么一株植物。

但西域太冷,它只活了几日。」

顾元儿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太后的小兔子常爱咬人。

多年来她被咬伤过很多次,但因为太过喜欢才一直养着。

就是在春猎的那几日里,我取了它的汁液,让其成为了杀死太后的利剑。

大周已亡,可还有许多生命因它而活。

譬如见血封喉。

譬如,我……

顾元儿的长鞭已经箍住了我的身体。

我却只是笑,笑太后罪有应得,笑她活该见不到她儿子创造的盛世。

「你知道吗皇后娘娘?这种毒在大周啊,只有畜牲才配用呢……」

身体被重重的甩到地上,顾元儿声嘶力竭的朝我身上打下一鞭又一鞭,直到老嬷嬷赶来抱住她。

能感觉到有东西从身体里流逝。

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尚未灿烂过的生命,亦是我这早已腐朽的生命。

〈13〉

赫连奕将我锁在了殿中。

听说那些小衣裳烧了许久,火光能冲到天上。

像是在报复我似的,他命人用黑布封上了窗户,撤走了房中的所有蜡烛。

我看不到太阳,见不着光。

有宁偷偷跑来和我说过一次话,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门口的侍卫低声交谈,说我的小婢女被皇上赏了几十板子。

我拍着门嘶喊,直到发不出声音,指甲折断流出鲜血。

可没有人理我,没有人。

后来我便藏在角落里,闭着眼和宋清时说话。

我问宋清时,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他说因为我是姜婉。

我的意识开始混乱,后来我回到了五年前,赫连奕质子之期结束返回西域的那日。

他依旧一身黑衣,背着光取笑我。

「姜婉,你可不要偷偷跟上来。」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的记着,那时候的宋清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生怕我真会跟赫连奕离开。

而我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因为在那一刻,我恍觉自己喜欢的,好像并不是赫连奕。

那天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的印在脑海中,譬如宋清时冰凉的手掌,萦绕在鼻间的雨后泥土的气息,亦或者我那飘忽不定的思绪。

只有赫连奕的脸是模糊的,他被太阳的光圈包裹住,我想要努力看清,却刺的眼疼。

赫连奕走后的第二日,我去宫中寻宋清时。

他避而不见。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我日日来,他日日避着我。

阿娘说,太子殿下这是伤心啦。

「婉婉告诉阿娘,你的心是不是早就飘去西域了?」

我有很想赫连奕吗?那夜我仔细思考了许久,但答案是否定的。

后来我又问自己,若离开的是宋清时,我会很想他吗?

那时候的我没有答案。

而多年后,宋清时用生命,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从窒息中醒来的。

睁开眼时房中点亮了一盏烛火,赫连奕蹲在我身前,右手紧紧的掐着我的脖子。

我喘不过气,只是流泪、不停的流泪……

我甚至不愿意用双手去触碰他,或者尝试着将他推开。

他眼底是一片红,是明明续满了却怎么都没有落下的泪水。

他质问我:「姜婉,你怎么这么狠心?」

是啊,我怎么这么狠心。

狠心到杀死自己的孩子。

所以赫连奕啊,你我二人都活该,不得善终。

……

〈14〉

我被关了好久好久。

见不到太阳,只依靠着一日三餐来计算时间。

床梁上被用簪子刻了许多印记,那日我细细摸着,才发觉竟是有三月之久了。

那次之后,赫连奕没再来过。

倒是顾元儿在门外和我说过一次话。

一石二鸟,她说她如今才知我的计策。

利用她杀死我肚子里的孩子,让赫连奕失去孩子的同时,也让他们两人生出嫌隙。

顾元儿问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回她。

没有人知道自大周亡国那日起,我所想要的就只是让赫连奕和我一般,失去所有珍惜之人。

想让他如我一般孤独痛苦,然后死去。

除夕那夜,房外烟花声不绝于耳。

我坐在那个角落里,听了半晚上烟花。

后来房门被推开,赫连奕携一身酒气而来。

外面的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过来,我看到他盘腿坐在我面前,脸上扬着淡淡的笑。

他问我:「姜婉,你恨我吗?」

而我回:「一直都,恨你。」

「那便好……」他趴到了我身上,双手箍在我的腰间,低声呢喃:「既是恨我,那便好。」

一年又过,新岁第一日的太阳照进房间时,赫连奕依旧在我身上趴着。

已经许久没见过光了,我下意识的想闭上眼,而他却先一步遮住了我的眼睛。

「姜婉,新年快乐。」

「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你陪我过……」

我抓住眼前的手,仰着头去看外面的红日。

我问他难道不怕我再伤害他身边的人吗?

他却是笑,反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没有人了婉婉,我现在啊,只剩你了……」

是啊,他身边,现在只剩一个我了。

……

〈15〉

再见到有宁,她已被分到了浣衣局。

十七岁的小姑娘,在寒冷的冬日里,需要将手泡在冰水中洗上十几个小时的衣裳。

嬷嬷说这姑娘坚强得很,来了两月没叫过一声苦。

可见到我的那一刻,她不知怎的却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抹了我满身。

她说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将她领回了自己宫里,告诉她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辱她了。

「姑娘和皇上和好了吗?」

和好了吗?算是吧。

如今赫连奕似乎想就这样依靠着我对他的恨,将我永远留在身边。

顾元儿再没来找过我,春天时宫中新来了许多姑娘,后来赫连奕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那时已是深夜,月亮挂在正当空。

赫连奕来找我,说那是个皱皱巴巴的男孩。

「若是我们的孩子没有死,现在也该一岁了。」

他疯得很,咬破了我的唇还不够,非要吸吮着流出的鲜血。

「姜婉,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我攀上他的脖子,吻在嘴角。

「好啊。」

外面吹了一整夜的风。

它吹散了厚厚的乌云,而圆月高高的挂在空中,照亮了迎春的枯枝。

我在心中描摹阿爹阿娘,描摹宋清时的样子。

我怕到时候,会认不出他们。

那年秋日,我被诊出了喜脉。

其实蛮离谱的,初时赫连奕对第一个孩子有多惊喜,如今对这个孩子就有多平淡。

我时常觉着恹恹的,看着他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宫女嬷嬷,倒是觉着没什么必要。

孩子快要出生前,宫中依旧没有为他准备任何东西。

赫连奕总会皱着眉,问我还有什么手段来杀死他。

我也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针一线的为这个小生命准备衣裳。

我问赫连奕有没有想好孩子的名字。

他不解,许是早就认定我会和之前一样杀死这个生命。

临走前,赫连奕停在门口,声音轻轻淡淡的。

「就叫子期。」

子期……

宋清时的字,便是子期……

手中的针扎破指腹,血珠染红衣裳。

他倒是周全。

是笃定我不会对和宋清时同名的孩子下手,还是故意以此来报复我呢。

……

我的孩子出生在温暖的春日。

当嬷嬷抱着他递到我面前时,我却是越过他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迎春开了吗?」

有宁听后打开了门。

我瞧见了,瞧见了院外的阳光万里。

瞧见了金黄色的迎春花,明媚了整个春日。

〈16〉

赫连奕会时常抱着我们的孩子,满身的不自在。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平安的生下来,然后安然的长到一岁大,长到会抓着他的衣襟、含含糊糊的喊上一声父皇。

那晚赫连奕傻傻的笑了许久,笑着说原来一切都在变好。

有宁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我问她帮她找个好儿郎如何?

她却红了脸,说家乡还有个少年在等着她。

两人分别在村庄的小桥边,一人走向了皇宫,一人走向了疆场。

他们约好的,约好一定要再次相见。

有宁出宫时抱着我,说等到时候,一定会给我送来喜糖的。

我看着她走出这困了她整个青春的宫墙,亦是困了我整个青春的宫墙。

我等啊等,等过了一年春夏。

等到了那被包裹在油皮纸里的饴糖送到我的手中。

有宁的字歪歪扭扭,纸角画了一朵迎春花。

「姑娘,我已经得偿所愿啦。」

「希望姑娘,也能得偿所愿。」

那糖明明甜得很,可我的泪却是苦的,苦到冲散了这短暂的欢喜。

我去找了赫连奕,求他带我出宫看看。

那天之于西域来说是个太过平常的日子。

可那是七月初七,在大周,有情人会在今日相会,互诉爱意,互许终生。

长街上有许多人,令我惊奇的是,许多百姓都认得赫连奕。

他们称呼他为公子,一声又一声的感谢他曾送给他们的粮食,为他们建的书坊成立的武院……

我们没走多远的路,怀里就被塞满了百姓们送的礼物。

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赫连奕笑得灿烂,将它们全挎在了身上。

我瞧着他左肩挂着一串大蒜,右手提着一篮鸡蛋,脖子上还有好几串蘑菇。

瞧着有烟花从他背后绽开,将他收进了明亮的光中。

瞧着街上人们欢声笑语,叫卖声一声盖过一声。

孩子们在追逐打闹,有情人在河边相拥,书生隔船对诗,武生当街比武。

人来人往,一片祥和热闹。

我似乎看到了宋清时想要的盛世。

「在想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问得漫不经心。

可我却失了神,久久未曾言语。

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赫连奕你究竟是善是恶。

在想,若不杀宋清时不灭大周不统一四国,难道就不能有如今的盛世吗?

或者,若宋清时是我,如今会如何选择……

赫连奕,我该怎么选择呢。

〈17〉

那晚回宫后我便病了。

高热退了烧烧了退,反反复复。

御医说是心病,心病不除,身体早晚得毁掉。

我知道我的心病是什么,赫连奕亦知。

我们无可奈何,无可奈何这病在身体里藏了许多年,无可奈何这病无药可医。

那晚我抱着赫连奕,将头埋在他身上说:「阿奕,我想回大周了。」

「你带我回大周好不好?」

他重重的咬在我的唇角,哽着声音问我:「你是不是还忘不掉宋清时!」

宋清时,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他的模样了。

我快要不记得他了,就连他此生的最后一个画面也变得模糊。

我沉默了许久,久到赫连奕又发了疯。

他将我裹在被子里,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大周的土地。

我想了一晚上,想我为什么连死都不能回到家乡呢?

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我拖着身体跑去了子期的殿中。

他很久很久之前便会叫父皇了,却一直没有学会叫母亲。

我想我是不配做母亲的,从我杀死我的第一个孩子起便不配了。

此时此刻,他站在摇床里仰着头,双手朝我张开。

他似乎想让我抱抱他。

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蹲在他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

「阿娘真的很抱歉。」

抱歉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像其他孩子的阿娘一样,抱着你为你唱摇篮曲了。

……

子期发烧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将病气过给了他。

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又怎会如我一般有心病,迟迟不见好?

赫连奕想到了太后娘娘,想到了被我杀死的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冲到我的床前,那只冰凉的手再次掐住了我的脖子。

「姜婉,你该杀的人是我啊!」

我却是笑,笑着笑着就落了满脸泪。

我说我啊,只是想回家而已。

「赫连奕,求你……

带我回家吧。」

……

〈18〉

但其实,我已经没有家了。

大周成为了过去,赫连奕以西域国字为赘,改其称号为西周。

如今大周也只不过是西域一国的最南境而已。

姜府被翻新,成为了驻周将军的府邸。

赫连奕领着我站在门口,漫不经心的问旁边的小厮:「把姜府的牌匾换上去。」

或许,这便是赫连奕理解中「家」的意思。

我走进了府中,看见百花盛开,春光明媚。

看见人们衣着鲜艳,穿梭在庭院中。

看见前厅的那块父亲的匾,还好好的挂在那里。

「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

我有些恍惚,低头时却瞧见父亲站在回廊下,皱着眉训我成日就知道追着西域那个质子跑!

母亲却是笑着劝他,说只要我家囡囡喜欢就好。

「婉婉……」

我没有回过神。

我看着父亲和母亲从面前消失,静静的等待着那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婉婉……」

他的声音如此缱绻又如此温柔,似裹挟着春日细雨与花香。

我转过身去,而宋清时就站在门口看着我。

阳光洒在少年身上,他眉眼弯弯,从身后递出来一捧迎春花。

「喏,今年的迎春花。」

我想朝他走近,却怎么怎么都动不了。

最后只能长久的凝望着他,扯开嘴角想回他以最明媚的笑,如十五岁的姜婉一样。

再弥补那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遗憾,对他说出那句。

「宋清时,我心悦你。」

他便是在那一刻消失的。

消失在我面前,连带着耀眼的阳光,鲜艳的迎春花。

只剩下了赫连奕和一众低着头不敢看我们的人。

我吐出了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模糊中,似见赫连奕将我搂入怀中,见他满目仓惶的擦着我嘴角流出的血。

这场景是如此熟悉。

一如十年前,宋清时死时一般。

〈19〉

我被用无数药材吊着一条命。

当年给赫连奕母妃下毒时就伤了身体,我早已知自己没有太多年岁可活。

我只是撑着,撑着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去做出一个我一直拿不准主意的决定。

我醒来时,赫连奕正从背后抱着我。

他身上凉得很,让我下意识想远离他。

可他却越搂越紧,紧到我动弹不了一分。

最后,他哽咽着声音问我:「姜婉,我已经带你回家了。」

「你为何还是如此,还是如此对我?」

我想,可这不并是我的家啊。

这里的床幔是白色的,而我明明最讨厌白色。

曾经的姜婉明媚热烈,别人都觉着红色太招摇,可我偏喜欢这招摇的色彩。

即使见过那么多的鲜血,也依旧喜欢。

我说:「赫连奕,我已经没有家了。」

「所以,我也要没有家了吗?」

他将我翻过去,我这才发现他流了泪。

「姜婉,我也要没有家了。

对吗?」

我闭上了眼,没有回他。

他的痛苦算什么,那一切是他应得的。

真正无辜的人,是我的子期。

我那才一岁,我还尚未抱过他一次的,子期。

〈20〉

我昔日的院子还被保留着。

待我身体好些时,那里已经被重新修缮。

赫连奕带着我住了进去,墙边的迎春花树、院子中的秋千架、我们曾一起玩叶子牌的石桌,都还完完整整的存在着。

屋里的桌子上,放着我曾经的那枚弦月玉佩。

赫连奕将其系在我的腰间,拽走了曾经属于他的那枚。

我看着他若有其事的将它系在腰带上,说爱就和某些东西一样,一旦给过某人了,就万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若非要收回来呢?」

我的声音淡淡的,让赫连奕的手顿在了半空。

「哪怕是死,也绝无可能。」他钳住我的手,将额头抵住我的。

「姜婉,你抛不下我的。」

他的姿态如此虔诚,如我最忠诚的信徒。

若我不是早见过他的手段、见过那些因他丧生的人的鲜血,怕是就要被他骗了去。

「赫连奕,你可曾梦见过宋清时?」

他猛地睁开了眼,带有万分狠厉的眸子紧紧的扣住我。

「那些对待大周忠心耿耿的官员,那些至死还在护卫家国的士兵。」

「那些被你、被你的人杀死的无辜百姓。」

「他们,可曾入过你的梦?」

我后退几步,硬生生的扯开他抓着我的手。

「哪怕是一次,你可有为他们的死觉着抱歉过?」

他的嘴角挑起几分讥笑,一步步的朝我逼近,最后问我:「成王败寇,朕为何要为他们感到抱歉?」

我曾动摇过,在看到他创下太平盛世时,在看到他爱民如子、民尊他敬他时。

可我又如何,能替那被他杀死的千千万万百姓,说原谅?

我被他逼至墙角,却第一次挺起了背,仰起头不带有一丝惧怕的看向他。

「赫连奕,我不仅要收回我的爱。」

「还要收回你欠我大周千万百姓的命。」

头上的发簪被拔出,涂满见血封喉的簪尖,只差半寸便可以没入他的血肉。

赫连奕抓着我的手,突然笑了起来。

「姜婉,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为五国所做的一切,你看不到吗?」

「用那些人的命换来如今盛世,他们死得其所……」

赫连奕的话,被我尽数堵在口中。

手中的发簪落到了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沉浸于我予他的这一吻。

而我却像以往他吻我时一般咬破他的唇,吸吮那腥甜的鲜血。

他扣住我的头,道他此生就算是死,也会将我绑在他的身边。

就算是死。

是啊赫连奕,我们这般罪无可恕之人,就该死在一起。

见血封喉已经起作用了。

它被我磨进口脂涂在唇上,成为了杀死赫连奕的,第三把利剑。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最后竟是大笑了起来。

我抵着门,遥望院子中被风吹动的秋千,告诉他:「你怎知,宋清时登基后创不下这般盛世?」

「怎知没有侵略,百姓就不会安居乐业?」

可是偏偏因为他,我大周千万百姓的短暂人生中,只剩下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身死异乡。

只有满城的鲜血、无尽的哭喊。

一个侵略者,从不在意会有多少人为他的野心牺牲。

他踏着千万尸骨登上王座,却连低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愿。

〈21〉

我暂时没有死。

自知道我曾用见血封喉对太后下手后,他便寻了天下最好的毒师,研制出了针对这种毒的解药。

所以,他也没死。

我们再没见过,小院子被封了起来,但好在大周国虽破,却依旧温暖如初。

这些日子我靠着各种药吊着命,每日咳出的血都不知道浸湿了多少衣裳。

下人们都吓的要命,生怕我哪日死了赫连奕会不分缘由降罪他们。

那日起了风,院子里的花飘落了许多。

我醒来便觉着很有精神,膳房里送来的东西吃了大半,还仔仔细细为自己落了唇红扑了粉黛。

翻出了柜子里已经积灰的红衣,套在身上后才发现已经大了许多。

照顾我的小丫头为我系着腰带,劝我还是要多吃些好。

我没说话,只是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回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宋清时曾教我舞过一段剑。

想起那花瓣会落在剑尖,再被他轻扬起送至我的面前。

之后他便送我了这身红衣,让我学会了定要跳给他看。

后来我的确学会了,可却只跳给了赫连奕看。

犹记得那时的宋清时躲在门外,最终也没迈进来一步。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要看我舞剑。

如今,正是好时候。

在故国,在春日,在落满花瓣的小院子……

我穿着松垮垮的舞衣,为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的宋清时,送上这场欠他已久的舞。

后来风停了,最后一片花瓣落到了我的指尖。

这次躲在门外的,变成了赫连奕。

想我前半生多是无忧无虑,所以当这命运发生如此落差后,我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我贪恋这世间,怕死后会永远忘记宋清时。

贪恋我的故乡,不想做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魂魄。

我贪恋的太多太多,畏手畏脚了这么些年,最终还是没能杀死我最恨的人。

却又有些庆幸,庆幸至少终于如愿回到了故乡。

我又吐了血,将粉色的、金黄的花瓣,都染成了和我的衣裳一样的颜色。

赫连奕冲进来抱着我,口中的血涌个不停,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我越过他,看到空中绽开了许多烟花。

今日是大周的祭祖之日,百姓们这个点约摸着都开始点香摆供,许愿家人岁岁安康了……

记得小时候我高傲得很,声称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明。

后来,我变成了自己口中的无能之人。

所以我啊,真的有许多许多愿望。

想重活一世,想再见一次宋清时。

想穿着这身红衣,认认真真的为他舞一次剑。

想多和阿爹阿娘磕几个头,再多要些守岁钱。

想和他们所有人一起看一场烟花,一起许愿家人岁岁安康……

可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

「赫连奕……

我只有一个愿望。」

他停下擦血的手俯身靠近我,泪一滴滴的砸在我的脸上。

「姜婉,你不是想要我死吗?

那你好起来啊,好起来杀了我啊!」

我只是笑,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烟花。

「赫连奕啊,我此生最后的愿望。」

「便是希望你年年磨难。

岁岁,孤苦……」

如今,正是好时候。

在故国的春日,在落满花瓣的院子里……

我抬起头便能看到阿爹阿娘,看见捧着花皱着眉满眼失落的宋清时。

阿爹斥责我,命我往后不许再去找那西域质子!

我朝阿爹笑,然后跑到了宋清时面前。

「宋清时,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就明日,好不好?」

风停了。

少年的眉头舒展,弯腰在我侧脸印下一吻。

「好,就明日。」

(全文完)

这是一篇超久远的文了。

数据差劲到删文然后坑在文件夹里连单机的欲望都没有。

最近看了【去有风的地方】

「喜欢是有重量的。」

它让我振作起来,决定给我所有深爱的角色一个结局……

喜欢的宝子记得点个△噢,比心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