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我喜欢赫连奕五载不能如愿,终于在我朝亡国之后,以罪奴的身份被他带回西域。
红烛帐暖,他总爱挑着眉笑我。
「若你嫁给宋清时,还能做上几年太子妃。」
「不像现在,成为孤的榻间玩物。」
每当他说到此,我都会回他一吻,道我心甘情愿。
可我的心甘情愿,只是为了成为插在他心脏上的,最后一把利剑。
〈1〉
赫连奕每次和我欢好时,手中都会握着一块玉。
那是他在大周为质时,我送给他的一枚弦月状的玉佩。
还有一半是我留着的,但后来大周亡国京城兵乱,不知被我遗落在了何处。
那时候满城的硝烟,他一身黑甲自迷雾中而来,将一众百姓官员逼至皇城门外。
宋清时牵着我躲在人群中,明明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又一直安慰我「不要怕」。
而赫连奕只是淡漠的把玩着手中的长剑,最后轻轻挥手,那剑便割破了最前方百姓的喉咙。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未发一言,却逼得宋清时主动站了出来。
「你死,他们活……」
长剑被扔到地上,划破了宋清时的衣衫。
那夜的大雾啊迟迟没有散去,宋清时的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蜿蜒又绵长的流进了我的心中。
〈2〉
此时赫连奕熟睡着,双臂紧紧抱着我的腰,嘴角扬着半分笑。
想我最初爱上的便是他的笑,爱他脸上漾起的酒窝,还有那弯弯的双眼。
如烈阳,又似残月,或是清冷冬日里被冰冻的溪水。
我爱他和宋清时不一样的冷冽,可又被这冷冽杀的片甲不留。
手中是他前日里送来的白玉簪,尖头轻轻抵在他的颈间,只需要稍微使力便可以刺进去。
明明这五年来,这样的机会有过无数次。
可是啊,可是每每这时,宋清时的脸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在满京城的春色中,他送我一捧迎春花,夸我是这世间最璀璨的景色。
「婉婉可要记得将双手和怀抱都留给我。」
「终有一日,我会送你这世间所有春色美景。」
宋清时最爱说:「婉婉的双手是用来捧花的。」
用来捧,他送我的花的……
那时候我尚未及笄,没听到他向我表达爱意,也不明白爱为何物。
直到十五岁那年春日,从西域来的质子一身利落的骑装,自马背弯腰而下夺走我手中的迎春花时,我终于体会了人生的第一次心动。
我告诉宋清时,我好像喜欢上赫连奕了。
少年的笑容在那瞬间枯萎,就如同许多年后,他的生命一般。
〈3〉
我醒来时赫连奕已经离开。
起身收整时,抬手触碰到了空落落的发髻。
白玉簪碎在了地上,不知是不小心落下去的,还是赫连奕所为。
倒是属于他的那枚弦月,被系到了我的腰间。
宫女说今日春分,可花园里的花却还是没有开。
西域不比大周,那里四季如春,花儿能开到立冬。
照顾我的小丫头见我兴致缺缺,跑过来拉着我说话。
她说她刚得知一个消息,我听了定会开心。
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我这一生还会因为什么而开心。
「姑娘,听说明日会有大周人抵达皇城。」
「见到故人,就一定会开心的。」
故人……
我真的还有故人吗?
现在的大周朝堂上留下的,不都是投靠赫连奕的卖国贼吗?
可我还是在第二日跑去宫门口瞧了瞧。
远远的从城楼上望过去,那举着大周旗帜的车队中领头的,确是一位相识已久的故人。
是李绥,宋清时的朋友,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人。
如今却取代宋清时,代为执掌大周大小事宜。
他们曾把酒言欢,发誓要创太平盛世,护万民安康。
也曾月下起誓,此生以知己相待,互相信任彼此扶持。
可那夜,宋清时以自己的命换回皇城门外百姓官员的命时,李绥却站在了赫连奕旁边。
没有人替宋清时收尸,我便在孤月迷雾下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抱起他,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倒在地上。
赫连奕吩咐李绥帮我一把,然后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李绥砍下了宋清时的头。
记得小时候的我会因为目睹厨娘杀了一只鸡,从而吓到好几夜睡不着。
可那一刻,我竟可以抱着满是鲜血的宋清时,轻轻、轻轻的告诉他。
「宋清时,我不害怕了。」
〈4〉
那日夜半,赫连奕来找我。
他将我禁锢在床榻间,从轻柔到狠厉的吻落在我唇上。
我不愿回应他,他便咬我,咬到我的唇流血为止。
「姜婉!睁开眼看着孤。」
他早知道我没有睡。
我的行踪他尽在掌握,今日城楼上那与故人的单方面相见,他又怎会不知?
我只是有些累。
累在不知我和赫连奕的牵扯要何时才能结束,不知我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宋清时。
我睁开眼和他相对,扯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
赫连奕的怒气却平息了很多。
他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咬在我的耳垂上。
「你可知李绥此次来,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发笑。
能以待客之礼迎接,定是带来了对西域有利的东西。
赫连奕也无需我回答。
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道。
「宋清时虽死,但他培养的死士还没有。」
「李绥带来了这几十个人的下落,以表忠心……」
「明日,你和孤一起去见他,如何?」
他无需获得我的回应。
要我和李绥相见,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就是要看故人相见,看我们为了活命、为了能继续依傍他,自证忠心,互相诋毁……
〈5〉
殿中灯火辉煌,我看似只与李绥隔着几盏灯火。
实际上这中间却是宋清时被砍下的头、是他喷溅在城门外的鲜血。
他皱着眉看我,最后疑惑的望向赫连奕。
「殿下,此女是,姜婉?」
赫连奕晃着酒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李绥急了,大喊着让赫连奕小心我。
「她接近殿下定有目的,绝对不能留!」
五年而已,李绥已成了赫连奕最衷心的狗。
我问他我有何目的?
「谁人不知在殿下去大周做质子时我便心悦于他,甚至想尽办法想退掉和宋清时的亲事。」
「可你终归同他感情深厚!」
他说出这话时,我心中生出几分恍惚。
若不是曾亲眼见过他和宋清时把酒言欢,还真的难以相信他曾也将宋清时视为知己……
「那是假的……」
我无力的垂下双手,强忍住满腔的悲怆,说我和宋清时曾经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从不曾爱他,碍于他太子身份无法远离,现在他死了,只能感叹他死得好……」
「好让我留在所爱之人身边……」
赫连奕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
他是不信我的,那双眼中藏着十分冷冽,若化为刀剑,定会将我碎尸万段。
「回去吧,婉婉。」
他勾着我的下巴,将他杯中剩下的酒灌进我口中。
「孤和李大人,还有事相商。」
他又怎会让我知道宋清时死士的下落。
可纵使我心中有万般渴望,也只能装作不在乎般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晚他们聊到了亥时。
赫连奕喝了不少酒,冲到我房间就开始咬我的脖子。
「死得好?」
「姜婉,五年前你为了宋清时哭到断气。
如今怎又说是假的了?」
我沉默的承受着身上的痛,不知要如何作答。
直到有风吹开床纱,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正巧对上院子里的那棵迎春花树。
枝芽光秃秃的,在昏黄灯火的映衬下有些凄凉。
赫连奕嗓间溢出半声轻笑,最后拢上繁杂的外衫,推门而出。
第二日,他命人砍了我的迎春花树。
这树我种了五年,还没来得及开过一次花。
就像宋清时曾送过姜婉十年迎春花,却没来得及听她说上一句。
「我心悦你。」
〈6〉
我病了一场,没人给我送药,房间的炭火也被克扣了许多。
烧得迷糊时总能梦到宋清时,梦到他摸着我的头说:「婉婉,忘了我吧。」
每次梦醒总是有满脸泪,它们冰冰凉凉的糊在脸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照顾我的小宫女不见了踪影。
我出去找她,才听人说她正被逼着走御湖。
如今御湖的冰还未化,却已不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我赶过去时,小宫女跪在地上,一张小脸黑乎乎的,却又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不撒手。
那是她给我偷来的炭……
「我家主子病了,她很冷……」
「求你们,求你们把这些炭给我吧……」
小姑娘跟了我半年,平时唯唯诺诺的从不敢得罪宫里人,如今却为了我去偷东西……
其实已经有许多年了,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滋味。
我穿过人群走过去,蹲到她的面前。
「你如今怎就如此大胆了?」
她见我后竟是笑了起来,笑着问我是不是病好了?
「我们不要炭了。」
我将她扶起来,却又被人拦住去路。
那是个皮肤如细雪,眼中透着光亮的女子。
她说宫中规矩,偷炭者需赤脚走御湖。
在寒冷的西域炭火尤其珍贵,堪比黄金。
我环顾四周,人们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惹上赫连奕,便应是这般下场吧。
从十五岁那年他抢走我的迎春花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会抢走我的全部生命。
我的宋清时,我的世间春色美景,我的家、我的国、我在这世间所有活下去的理由……
我脱下鞋子,转身走入御湖的冰面上。
今日比前些日子冷些,冰面没有立刻碎掉。
只是脚底寒意刺骨,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模糊中,似听到有人叫了我声「婉婉」。
声音遥远,如同从异世中传来一般。
我惊喜的回头,却没瞧见我想见的人。
赫连奕眼中有万般惊慌,让人以为是错觉。
冰面就是在那一刻破裂的,我被冰冷的湖水扯住,不停的、不停的往下坠落。
意识混沌时看见有人朝我伸出手,我以为是宋清时。
我朝他伸出手,想告诉他,我想离开这里了。
可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时,才清醒那游向我的人是赫连奕。
若被他拉回去,不是又回到了那地狱吗?
我想开口告诉他,告诉他我要去见宋清时了。
可一张嘴就有水涌进五脏六腑,似要将身体撕裂。
五年来,我竟是从未如此轻松过。
……
〈7〉
赫连奕在大周为质四年,受尽欺辱。
官家子弟最爱笑他来自蛮荒之地,笑他被人抛弃,给他送馊了的饭菜。
皇帝不是不知此事,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大家都以为这是他默认的。
宋清时虽贵为太子,可京中有许多眼睛盯着他,故他从未明面上表现出和某人交好过。
可我碰见过,碰见他命人给赫连奕送西域的水果,或费尽心思为他寻一个西域的厨子。
宋清时总说:「阿奕定是想家的。」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他是嫡长子,自小受尽恩宠,却并没有养成刁钻的性子。
他时常带我站上城楼,说他爱这江山爱这百姓,说他定会给他们一个繁华盛世。
所以他建书院请老师,用来扶持贫困书生参加科举。
李绥,就是其中之一。
宋清时他啊,就如冬日暖风夏日细雨,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
他怕别人想家,却未曾想那人会夺了他的家。
他怕别人才华无处可施,却未曾想那人会取代他,成为大周的主人。
温柔之人,最后落得了个国破家亡、身首异处的结局。
这场梦繁杂冗长,道尽了宋清时的一生。
我醒来时,小宫女眼睛都哭肿了。
她说她好怕我醒不过来,然后偷偷从怀中抽出了一支迎春花。
她笑得灿烂,说宫里有人在倒卖花束,有许多人都在买。
「我问过那宫人了,这是大周的迎春花……」
「姑娘见到这支花,是不是就不想家了?」
我又落了满脸泪。
不想五年已过,思乡之人变成了我后,也会有一个怕我想家的人。
……
〈8〉
我昏睡的这些日发生了许多事。
原来老皇帝身体抱恙是假,已经仙逝是真。
赫连奕藏着这个消息,用来引大周的最后一批死士。
宋清时死后,他们一直在计划刺杀西域皇帝。
如今以李绥为首,五十七人尽数被捕。
他从没信过李绥。
赫连奕带我去地牢时,李绥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顶,只瞧见摇晃的烛火光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了我一句。
「你说若是我们死了,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殿下吗?
姜婉,你会记得他吗?」
我只是笑着摇头。
「我会忘记他。」
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忘记他哭着的笑着的、悲伤着的热烈着的,所有模样……
我蹲到李绥面前,将手中的发簪刺入他的心脏。
「你不该背叛阿奕……」
鲜血流了满手,泪在眼中转啊转,最终也没有流下来。
走好啊,李绥。
如果能见到宋清时,别忘了告诉他。
姜婉真的,很想很想他。
……
赫连奕湿了手帕,细细的为我擦着手上的鲜血。
「为什么要杀他?」
我抱住他,在唇间落下一吻。
「他骗你。」
赫连奕在笑,目光落在床边花瓶上的那支迎春花上。
「那你呢?」
「你可有骗我?」
「怎会?」我将头贴在他的肩上:「你知道的阿奕,我喜欢了你许多年。」
他将我抱起,扯下了床间的红纱。
灯火透进床榻间,将他的脸照的红红的。
他问我何时喜欢上的他。
以往赫连奕从没问过我这些问题。
他总是坦然的承接着享受着我的爱,不问缘由。
「你可知道,我为何喜欢迎春?」
赫连奕顿了顿,又发狠般咬住我的脖子。
「孤不想知道。」
他如此说,我也只能自顾自的告诉他。
我说十五岁那年的春日,有个少年棕马黑衣,在京城的长安街上抢走了我的迎春花。
「而那天之后,少年就变成了我的迎春花。」
赫连奕眼中是惊喜。
「那人……」
我笑:「是你,赫连奕。」
他吻住了我,近乎癫狂的笑着,却又落了许多泪在我脸上。
那夜,他一遍又一遍,痴痴的唤我「婉婉」。
……
〈9〉
院子里被重新种上了迎春花树。
赫连奕正式登基,立了皇后。
是那次在御湖边的那位姑娘,那位皮肤如细雪,眼中满是光亮的姑娘。
至于我……
虽无名无分,却是可以勾引赫连奕日日来这里过夜的狐媚子。
大周没了李绥,现由驻守的将军代为执政。
天气回暖时,宫中组织春猎,赫连奕为我置办了一身骑装。
可我身子不争气,临到出发前却病了。
赫连奕走时说以往常见我去看太后娘娘的白兔,所以这次定会为我捕一只回来。
春猎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宫中霎时间陷入寂静。
病好的那日天气大晴,我又在太后的宫外见到了那只白兔。
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后,正与太后相遇。
宋清时同我讲过,说西域的高贵妃是个有手段有头脑的女人。
当初若不是她,老皇帝不可能登上皇位。
只不过利用完了便是抛弃,他打压高贵妃母族,甚至还将赫连奕送去大周做质子。
此时我抱着她的那只兔子,抬头仰望着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太后娘娘。
她将兔子接到怀中,请我去殿内喝茶。
期间,她同我说了很多。
说赫连奕是五国之君,如今大周归西域,我到也算不上是罪奴了。
「模样确实是好的,怪不得皇帝喜欢。」
她端详着我,突然笑了声。
「但你也知道,你和那大周前太子有过婚约,这身份,确实是低贱了些……」
「做个暖床婢倒也还不错。」
她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刀刃。
看似在割我,伤的却是宋清时。
「奕儿在大周为质四年,回来时更不得君心。」
「但这孩子聪明,看似是寄人篱下,实则早就将你们的朝堂摸了个透彻。」
「所以我告诉他,若拿下大周,君心臣心民心,皆手到擒来……」
我的心在发颤。
回想起那半年,大周处处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皇帝被斩于大殿,太子自刎于宫门,臣民四散而逃,哭喊声在京中经久不散……
可真相就是,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皇子为了夺取皇位的一步棋而已。
我朝太后告了别。
青石板路在眼前蔓延开,看不到尽头。
可小宫女却为这条路打开了一个口子。
她小跑着到我面前,说今晚她亲自为我煮了汤,如今我病刚好,还是要注意身子。
我朝她点头,恍觉我竟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
她有一些吃惊。
「姑娘,奴叫有宁。」
「奴的阿爹生前是个秀才,是我们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啦。」
「阿爹说希望奴这一生,能长有安宁……」
长有安宁。
记忆突然回到了那年的上元节,宋清时看着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在孔明灯上落下几字。
那灯飞向空中,而他喃喃自语。
「愿天下百姓,长有安宁。」
……
〈10〉
这次春猎没能进行完。
那夜宫中敲响27声丧钟,太后娘娘薨逝。
我躺在床上,身体如刀割般的疼,脑海中全是宋清时死前的模样。
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很疼,是不是要比我现在疼上上百倍。
回答我的,只有蔓延到脚边的鲜血。
能感觉到房间里有人来来往往,或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感觉到赫连奕亲吻我的脸,求我活下来。
我无法告诉他我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死。
毕竟委身在西域五年,才刚来得及在他心脏上插上第一把剑。
太后中毒身亡,毒物来源自那只她养了多年的白兔。
而因为那日我也抱过它,所以不幸牵连。
赫连奕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只是遗憾没有半点线索。
他们甚至查不出那是什么毒。
意识混沌了许多日,赫连奕会来,但也时常不在。
醒来前的那晚,他捧着我的手,声音哽咽着说了一句。
「婉婉,朕没有母亲了……」
他是那样难过,像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
可是赫连奕啊,我早就没有母亲了。
这世间,我甚至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们啊,都是被你夺走的。
……
我醒来时见到的不是赫连奕,而是他的皇后。
桌子上摆着两盘兔子肉,顾元儿说她将太后娘娘的兔子炖了,特地来给我尝尝鲜。
我缩在床角,看着眼前被他递上来的盘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姜婉,你装什么?」
「皇上信你,不代表所有人都信你。」
她掰过我的脸,将那只兔子腿塞进了我嘴里。
我挣脱不开,只是哭着喊赫连奕的名字。
直到他匆匆赶来将顾元儿推开,我才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耳边依旧是顾元儿喋喋不休的声音。
她说我手上染着太后娘娘的鲜血,却在这里装得好一个无辜模样。
赫连奕吩咐人将她带下去,她便开始将矛头转向他。
「皇上不会真的以为,她姜婉会爱一个让她国破家亡的人吧?」
「滚出去!」
他像是被人掐中了软肋,连带着抱我时都用了更多的力气。
从来运筹帷幄,就连覆灭一个国家,杀害一国之君时都不会眨眼的人。
却在此时颤抖着身体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然后重复着同一句。
「不要离开我。」
〈11〉
我身体转好时已到了夏日。
院子里的迎春依旧没有开。
过去的五年来,我苦苦等待着一份希望,希望迎春能在寒冷的西域盛开,然后为我这黑暗的生活破开一道光的缺口……
可这一年,我依旧没有等到。
顾元儿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姑娘,太后待她亲厚,视如己出。
所以她一直在找我行凶的证据。
只是啊,这姑娘还是太偏激了些。
唯一的证据,已经被她炖了。
找不到把柄,她便克扣我的三餐,布匹,茶叶……
倒也没什么,因赫连奕每次来都会给我带。
他朝我解释,说元儿自小任性惯了,让我见谅。
「阿奕喜欢她?」
他像是听到了笑话。
「姜婉,朕只喜欢你。」
我低头不语,未曾想过我那遥远又模糊的爱意,竟会在今日得到回应。
可我明白,顾元儿之于赫连奕,是极重要的存在。
不然他又怎会任由着她克扣我的东西,还劝我见谅?
我将手扶上小腹。
这几日来总会莫名恶心,然后吐些酸水。
我猜想,这里该是有了一条小生命了。
所以赫连奕啊,你准备好迎接我为你准备的,第二把剑了吗?
……
我有身孕的事情在宫中传开后,顾元儿拿着鞭子闯到了我殿中。
她横扫掉桌子上的茶盏,质问我又在盘算着害谁?
我告诉她我只是想好好和赫连奕过日子。
顾元儿却是笑,她坐在桌子上荡着腿,长鞭对折着拖住自己的下巴。
她问我:「姜婉,你晚上做梦吗?」
「你会梦到你阿爹阿娘吗?
还有你那个青梅竹马,他入你梦时是什么模样?」
「头还在吗?」
那一刻,远山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美得如同一副画卷。
我想了许久,试图记起宋清时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涌入脑海的,都只是他自刎于宫门前的画面。
顾元儿还在等。
我走到门前仰起头,本是想将眼泪憋回去,却惊觉自己竟是没有流泪。
原来已经很久了,久到这些痛在心里结了痂,哪怕哪日突然被揭开,也只是会笑着说上一句。
「都过去了。」
〈12〉
赫连奕为这个只有三个月的胎儿准备了许多小衣裳。
他会趴在我身上,小心翼翼的对着我的小腹说上一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从未见过这般的赫连奕,他单纯热烈,每一丝每一寸的感情都是真实的。
孩子四个月大的时候他给了我名分,封为德容,赐号曦。
他承诺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会给他自己的所有。
这几个月来,赫连奕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
「婉婉,谢谢你给朕的家。」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照例去给顾元儿请安,她也依旧闭门不见。
我和有宁被困在廊下,她一个劲的帮我拢身上的披风,生怕我着了凉。
其实赫连奕已经许久没来见我了,这一个多月西域大旱,他一直在操持赈灾事宜。
君王亲临灾民营,为百姓施粥布粮,短短十几日,人人传颂赫连奕为一代明君。
所以连上天都感动了,然后为这土地降下甘露。
我一直在想,他会是宋清时曾想成为的那种、为生民立命的君王吗?
我让有宁给顾元儿传话,问她想不想知道太后娘娘中毒的真相。
殿中人尽数退下,只剩我与顾元儿遥遥相对。
「我常会梦见宋清时。」
外面雨幕重重,模糊了整个皇城。
「梦到宋清时为我捕一只白兔,承诺送我世间所有春色美景。」
「在很久之前,大周捕猎时会用一种植物汁液。
我们称它为见血封喉,汁液被涂于箭上,只要箭头能擦破动物的皮肉,它便会当场丧命。」
「后来宋清时觉着太过残忍,遂请旨取消了这种狩猎方式。」
「上次李绥来时,带来了这么一株植物。
但西域太冷,它只活了几日。」
顾元儿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太后的小兔子常爱咬人。
多年来她被咬伤过很多次,但因为太过喜欢才一直养着。
就是在春猎的那几日里,我取了它的汁液,让其成为了杀死太后的利剑。
大周已亡,可还有许多生命因它而活。
譬如见血封喉。
譬如,我……
顾元儿的长鞭已经箍住了我的身体。
我却只是笑,笑太后罪有应得,笑她活该见不到她儿子创造的盛世。
「你知道吗皇后娘娘?这种毒在大周啊,只有畜牲才配用呢……」
身体被重重的甩到地上,顾元儿声嘶力竭的朝我身上打下一鞭又一鞭,直到老嬷嬷赶来抱住她。
能感觉到有东西从身体里流逝。
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尚未灿烂过的生命,亦是我这早已腐朽的生命。
〈13〉
赫连奕将我锁在了殿中。
听说那些小衣裳烧了许久,火光能冲到天上。
像是在报复我似的,他命人用黑布封上了窗户,撤走了房中的所有蜡烛。
我看不到太阳,见不着光。
有宁偷偷跑来和我说过一次话,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门口的侍卫低声交谈,说我的小婢女被皇上赏了几十板子。
我拍着门嘶喊,直到发不出声音,指甲折断流出鲜血。
可没有人理我,没有人。
后来我便藏在角落里,闭着眼和宋清时说话。
我问宋清时,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他说因为我是姜婉。
我的意识开始混乱,后来我回到了五年前,赫连奕质子之期结束返回西域的那日。
他依旧一身黑衣,背着光取笑我。
「姜婉,你可不要偷偷跟上来。」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的记着,那时候的宋清时紧紧握着我的手腕,生怕我真会跟赫连奕离开。
而我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因为在那一刻,我恍觉自己喜欢的,好像并不是赫连奕。
那天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的印在脑海中,譬如宋清时冰凉的手掌,萦绕在鼻间的雨后泥土的气息,亦或者我那飘忽不定的思绪。
只有赫连奕的脸是模糊的,他被太阳的光圈包裹住,我想要努力看清,却刺的眼疼。
赫连奕走后的第二日,我去宫中寻宋清时。
他避而不见。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我日日来,他日日避着我。
阿娘说,太子殿下这是伤心啦。
「婉婉告诉阿娘,你的心是不是早就飘去西域了?」
我有很想赫连奕吗?那夜我仔细思考了许久,但答案是否定的。
后来我又问自己,若离开的是宋清时,我会很想他吗?
那时候的我没有答案。
而多年后,宋清时用生命,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从窒息中醒来的。
睁开眼时房中点亮了一盏烛火,赫连奕蹲在我身前,右手紧紧的掐着我的脖子。
我喘不过气,只是流泪、不停的流泪……
我甚至不愿意用双手去触碰他,或者尝试着将他推开。
他眼底是一片红,是明明续满了却怎么都没有落下的泪水。
他质问我:「姜婉,你怎么这么狠心?」
是啊,我怎么这么狠心。
狠心到杀死自己的孩子。
所以赫连奕啊,你我二人都活该,不得善终。
……
〈14〉
我被关了好久好久。
见不到太阳,只依靠着一日三餐来计算时间。
床梁上被用簪子刻了许多印记,那日我细细摸着,才发觉竟是有三月之久了。
那次之后,赫连奕没再来过。
倒是顾元儿在门外和我说过一次话。
一石二鸟,她说她如今才知我的计策。
利用她杀死我肚子里的孩子,让赫连奕失去孩子的同时,也让他们两人生出嫌隙。
顾元儿问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回她。
没有人知道自大周亡国那日起,我所想要的就只是让赫连奕和我一般,失去所有珍惜之人。
想让他如我一般孤独痛苦,然后死去。
除夕那夜,房外烟花声不绝于耳。
我坐在那个角落里,听了半晚上烟花。
后来房门被推开,赫连奕携一身酒气而来。
外面的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过来,我看到他盘腿坐在我面前,脸上扬着淡淡的笑。
他问我:「姜婉,你恨我吗?」
而我回:「一直都,恨你。」
「那便好……」他趴到了我身上,双手箍在我的腰间,低声呢喃:「既是恨我,那便好。」
一年又过,新岁第一日的太阳照进房间时,赫连奕依旧在我身上趴着。
已经许久没见过光了,我下意识的想闭上眼,而他却先一步遮住了我的眼睛。
「姜婉,新年快乐。」
「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你陪我过……」
我抓住眼前的手,仰着头去看外面的红日。
我问他难道不怕我再伤害他身边的人吗?
他却是笑,反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没有人了婉婉,我现在啊,只剩你了……」
是啊,他身边,现在只剩一个我了。
……
〈15〉
再见到有宁,她已被分到了浣衣局。
十七岁的小姑娘,在寒冷的冬日里,需要将手泡在冰水中洗上十几个小时的衣裳。
嬷嬷说这姑娘坚强得很,来了两月没叫过一声苦。
可见到我的那一刻,她不知怎的却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抹了我满身。
她说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将她领回了自己宫里,告诉她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辱她了。
「姑娘和皇上和好了吗?」
和好了吗?算是吧。
如今赫连奕似乎想就这样依靠着我对他的恨,将我永远留在身边。
顾元儿再没来找过我,春天时宫中新来了许多姑娘,后来赫连奕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那时已是深夜,月亮挂在正当空。
赫连奕来找我,说那是个皱皱巴巴的男孩。
「若是我们的孩子没有死,现在也该一岁了。」
他疯得很,咬破了我的唇还不够,非要吸吮着流出的鲜血。
「姜婉,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我攀上他的脖子,吻在嘴角。
「好啊。」
外面吹了一整夜的风。
它吹散了厚厚的乌云,而圆月高高的挂在空中,照亮了迎春的枯枝。
我在心中描摹阿爹阿娘,描摹宋清时的样子。
我怕到时候,会认不出他们。
那年秋日,我被诊出了喜脉。
其实蛮离谱的,初时赫连奕对第一个孩子有多惊喜,如今对这个孩子就有多平淡。
我时常觉着恹恹的,看着他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宫女嬷嬷,倒是觉着没什么必要。
孩子快要出生前,宫中依旧没有为他准备任何东西。
赫连奕总会皱着眉,问我还有什么手段来杀死他。
我也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针一线的为这个小生命准备衣裳。
我问赫连奕有没有想好孩子的名字。
他不解,许是早就认定我会和之前一样杀死这个生命。
临走前,赫连奕停在门口,声音轻轻淡淡的。
「就叫子期。」
子期……
宋清时的字,便是子期……
手中的针扎破指腹,血珠染红衣裳。
他倒是周全。
是笃定我不会对和宋清时同名的孩子下手,还是故意以此来报复我呢。
……
我的孩子出生在温暖的春日。
当嬷嬷抱着他递到我面前时,我却是越过他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迎春开了吗?」
有宁听后打开了门。
我瞧见了,瞧见了院外的阳光万里。
瞧见了金黄色的迎春花,明媚了整个春日。
〈16〉
赫连奕会时常抱着我们的孩子,满身的不自在。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平安的生下来,然后安然的长到一岁大,长到会抓着他的衣襟、含含糊糊的喊上一声父皇。
那晚赫连奕傻傻的笑了许久,笑着说原来一切都在变好。
有宁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我问她帮她找个好儿郎如何?
她却红了脸,说家乡还有个少年在等着她。
两人分别在村庄的小桥边,一人走向了皇宫,一人走向了疆场。
他们约好的,约好一定要再次相见。
有宁出宫时抱着我,说等到时候,一定会给我送来喜糖的。
我看着她走出这困了她整个青春的宫墙,亦是困了我整个青春的宫墙。
我等啊等,等过了一年春夏。
等到了那被包裹在油皮纸里的饴糖送到我的手中。
有宁的字歪歪扭扭,纸角画了一朵迎春花。
「姑娘,我已经得偿所愿啦。」
「希望姑娘,也能得偿所愿。」
那糖明明甜得很,可我的泪却是苦的,苦到冲散了这短暂的欢喜。
我去找了赫连奕,求他带我出宫看看。
那天之于西域来说是个太过平常的日子。
可那是七月初七,在大周,有情人会在今日相会,互诉爱意,互许终生。
长街上有许多人,令我惊奇的是,许多百姓都认得赫连奕。
他们称呼他为公子,一声又一声的感谢他曾送给他们的粮食,为他们建的书坊成立的武院……
我们没走多远的路,怀里就被塞满了百姓们送的礼物。
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赫连奕笑得灿烂,将它们全挎在了身上。
我瞧着他左肩挂着一串大蒜,右手提着一篮鸡蛋,脖子上还有好几串蘑菇。
瞧着有烟花从他背后绽开,将他收进了明亮的光中。
瞧着街上人们欢声笑语,叫卖声一声盖过一声。
孩子们在追逐打闹,有情人在河边相拥,书生隔船对诗,武生当街比武。
人来人往,一片祥和热闹。
我似乎看到了宋清时想要的盛世。
「在想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问得漫不经心。
可我却失了神,久久未曾言语。
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赫连奕你究竟是善是恶。
在想,若不杀宋清时不灭大周不统一四国,难道就不能有如今的盛世吗?
或者,若宋清时是我,如今会如何选择……
赫连奕,我该怎么选择呢。
〈17〉
那晚回宫后我便病了。
高热退了烧烧了退,反反复复。
御医说是心病,心病不除,身体早晚得毁掉。
我知道我的心病是什么,赫连奕亦知。
我们无可奈何,无可奈何这病在身体里藏了许多年,无可奈何这病无药可医。
那晚我抱着赫连奕,将头埋在他身上说:「阿奕,我想回大周了。」
「你带我回大周好不好?」
他重重的咬在我的唇角,哽着声音问我:「你是不是还忘不掉宋清时!」
宋清时,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他的模样了。
我快要不记得他了,就连他此生的最后一个画面也变得模糊。
我沉默了许久,久到赫连奕又发了疯。
他将我裹在被子里,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大周的土地。
我想了一晚上,想我为什么连死都不能回到家乡呢?
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我拖着身体跑去了子期的殿中。
他很久很久之前便会叫父皇了,却一直没有学会叫母亲。
我想我是不配做母亲的,从我杀死我的第一个孩子起便不配了。
此时此刻,他站在摇床里仰着头,双手朝我张开。
他似乎想让我抱抱他。
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蹲在他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
「阿娘真的很抱歉。」
抱歉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像其他孩子的阿娘一样,抱着你为你唱摇篮曲了。
……
子期发烧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将病气过给了他。
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又怎会如我一般有心病,迟迟不见好?
赫连奕想到了太后娘娘,想到了被我杀死的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冲到我的床前,那只冰凉的手再次掐住了我的脖子。
「姜婉,你该杀的人是我啊!」
我却是笑,笑着笑着就落了满脸泪。
我说我啊,只是想回家而已。
「赫连奕,求你……
带我回家吧。」
……
〈18〉
但其实,我已经没有家了。
大周成为了过去,赫连奕以西域国字为赘,改其称号为西周。
如今大周也只不过是西域一国的最南境而已。
姜府被翻新,成为了驻周将军的府邸。
赫连奕领着我站在门口,漫不经心的问旁边的小厮:「把姜府的牌匾换上去。」
或许,这便是赫连奕理解中「家」的意思。
我走进了府中,看见百花盛开,春光明媚。
看见人们衣着鲜艳,穿梭在庭院中。
看见前厅的那块父亲的匾,还好好的挂在那里。
「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
我有些恍惚,低头时却瞧见父亲站在回廊下,皱着眉训我成日就知道追着西域那个质子跑!
母亲却是笑着劝他,说只要我家囡囡喜欢就好。
「婉婉……」
我没有回过神。
我看着父亲和母亲从面前消失,静静的等待着那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婉婉……」
他的声音如此缱绻又如此温柔,似裹挟着春日细雨与花香。
我转过身去,而宋清时就站在门口看着我。
阳光洒在少年身上,他眉眼弯弯,从身后递出来一捧迎春花。
「喏,今年的迎春花。」
我想朝他走近,却怎么怎么都动不了。
最后只能长久的凝望着他,扯开嘴角想回他以最明媚的笑,如十五岁的姜婉一样。
再弥补那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遗憾,对他说出那句。
「宋清时,我心悦你。」
他便是在那一刻消失的。
消失在我面前,连带着耀眼的阳光,鲜艳的迎春花。
只剩下了赫连奕和一众低着头不敢看我们的人。
我吐出了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模糊中,似见赫连奕将我搂入怀中,见他满目仓惶的擦着我嘴角流出的血。
这场景是如此熟悉。
一如十年前,宋清时死时一般。
〈19〉
我被用无数药材吊着一条命。
当年给赫连奕母妃下毒时就伤了身体,我早已知自己没有太多年岁可活。
我只是撑着,撑着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去做出一个我一直拿不准主意的决定。
我醒来时,赫连奕正从背后抱着我。
他身上凉得很,让我下意识想远离他。
可他却越搂越紧,紧到我动弹不了一分。
最后,他哽咽着声音问我:「姜婉,我已经带你回家了。」
「你为何还是如此,还是如此对我?」
我想,可这不并是我的家啊。
这里的床幔是白色的,而我明明最讨厌白色。
曾经的姜婉明媚热烈,别人都觉着红色太招摇,可我偏喜欢这招摇的色彩。
即使见过那么多的鲜血,也依旧喜欢。
我说:「赫连奕,我已经没有家了。」
「所以,我也要没有家了吗?」
他将我翻过去,我这才发现他流了泪。
「姜婉,我也要没有家了。
对吗?」
我闭上了眼,没有回他。
他的痛苦算什么,那一切是他应得的。
真正无辜的人,是我的子期。
我那才一岁,我还尚未抱过他一次的,子期。
〈20〉
我昔日的院子还被保留着。
待我身体好些时,那里已经被重新修缮。
赫连奕带着我住了进去,墙边的迎春花树、院子中的秋千架、我们曾一起玩叶子牌的石桌,都还完完整整的存在着。
屋里的桌子上,放着我曾经的那枚弦月玉佩。
赫连奕将其系在我的腰间,拽走了曾经属于他的那枚。
我看着他若有其事的将它系在腰带上,说爱就和某些东西一样,一旦给过某人了,就万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若非要收回来呢?」
我的声音淡淡的,让赫连奕的手顿在了半空。
「哪怕是死,也绝无可能。」他钳住我的手,将额头抵住我的。
「姜婉,你抛不下我的。」
他的姿态如此虔诚,如我最忠诚的信徒。
若我不是早见过他的手段、见过那些因他丧生的人的鲜血,怕是就要被他骗了去。
「赫连奕,你可曾梦见过宋清时?」
他猛地睁开了眼,带有万分狠厉的眸子紧紧的扣住我。
「那些对待大周忠心耿耿的官员,那些至死还在护卫家国的士兵。」
「那些被你、被你的人杀死的无辜百姓。」
「他们,可曾入过你的梦?」
我后退几步,硬生生的扯开他抓着我的手。
「哪怕是一次,你可有为他们的死觉着抱歉过?」
他的嘴角挑起几分讥笑,一步步的朝我逼近,最后问我:「成王败寇,朕为何要为他们感到抱歉?」
我曾动摇过,在看到他创下太平盛世时,在看到他爱民如子、民尊他敬他时。
可我又如何,能替那被他杀死的千千万万百姓,说原谅?
我被他逼至墙角,却第一次挺起了背,仰起头不带有一丝惧怕的看向他。
「赫连奕,我不仅要收回我的爱。」
「还要收回你欠我大周千万百姓的命。」
头上的发簪被拔出,涂满见血封喉的簪尖,只差半寸便可以没入他的血肉。
赫连奕抓着我的手,突然笑了起来。
「姜婉,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为五国所做的一切,你看不到吗?」
「用那些人的命换来如今盛世,他们死得其所……」
赫连奕的话,被我尽数堵在口中。
手中的发簪落到了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沉浸于我予他的这一吻。
而我却像以往他吻我时一般咬破他的唇,吸吮那腥甜的鲜血。
他扣住我的头,道他此生就算是死,也会将我绑在他的身边。
就算是死。
是啊赫连奕,我们这般罪无可恕之人,就该死在一起。
见血封喉已经起作用了。
它被我磨进口脂涂在唇上,成为了杀死赫连奕的,第三把利剑。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最后竟是大笑了起来。
我抵着门,遥望院子中被风吹动的秋千,告诉他:「你怎知,宋清时登基后创不下这般盛世?」
「怎知没有侵略,百姓就不会安居乐业?」
可是偏偏因为他,我大周千万百姓的短暂人生中,只剩下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身死异乡。
只有满城的鲜血、无尽的哭喊。
一个侵略者,从不在意会有多少人为他的野心牺牲。
他踏着千万尸骨登上王座,却连低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愿。
〈21〉
我暂时没有死。
自知道我曾用见血封喉对太后下手后,他便寻了天下最好的毒师,研制出了针对这种毒的解药。
所以,他也没死。
我们再没见过,小院子被封了起来,但好在大周国虽破,却依旧温暖如初。
这些日子我靠着各种药吊着命,每日咳出的血都不知道浸湿了多少衣裳。
下人们都吓的要命,生怕我哪日死了赫连奕会不分缘由降罪他们。
那日起了风,院子里的花飘落了许多。
我醒来便觉着很有精神,膳房里送来的东西吃了大半,还仔仔细细为自己落了唇红扑了粉黛。
翻出了柜子里已经积灰的红衣,套在身上后才发现已经大了许多。
照顾我的小丫头为我系着腰带,劝我还是要多吃些好。
我没说话,只是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回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宋清时曾教我舞过一段剑。
想起那花瓣会落在剑尖,再被他轻扬起送至我的面前。
之后他便送我了这身红衣,让我学会了定要跳给他看。
后来我的确学会了,可却只跳给了赫连奕看。
犹记得那时的宋清时躲在门外,最终也没迈进来一步。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要看我舞剑。
如今,正是好时候。
在故国,在春日,在落满花瓣的小院子……
我穿着松垮垮的舞衣,为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的宋清时,送上这场欠他已久的舞。
后来风停了,最后一片花瓣落到了我的指尖。
这次躲在门外的,变成了赫连奕。
想我前半生多是无忧无虑,所以当这命运发生如此落差后,我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我贪恋这世间,怕死后会永远忘记宋清时。
贪恋我的故乡,不想做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魂魄。
我贪恋的太多太多,畏手畏脚了这么些年,最终还是没能杀死我最恨的人。
却又有些庆幸,庆幸至少终于如愿回到了故乡。
我又吐了血,将粉色的、金黄的花瓣,都染成了和我的衣裳一样的颜色。
赫连奕冲进来抱着我,口中的血涌个不停,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我越过他,看到空中绽开了许多烟花。
今日是大周的祭祖之日,百姓们这个点约摸着都开始点香摆供,许愿家人岁岁安康了……
记得小时候我高傲得很,声称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明。
后来,我变成了自己口中的无能之人。
所以我啊,真的有许多许多愿望。
想重活一世,想再见一次宋清时。
想穿着这身红衣,认认真真的为他舞一次剑。
想多和阿爹阿娘磕几个头,再多要些守岁钱。
想和他们所有人一起看一场烟花,一起许愿家人岁岁安康……
可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
「赫连奕……
我只有一个愿望。」
他停下擦血的手俯身靠近我,泪一滴滴的砸在我的脸上。
「姜婉,你不是想要我死吗?
那你好起来啊,好起来杀了我啊!」
我只是笑,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烟花。
「赫连奕啊,我此生最后的愿望。」
「便是希望你年年磨难。
岁岁,孤苦……」
如今,正是好时候。
在故国的春日,在落满花瓣的院子里……
我抬起头便能看到阿爹阿娘,看见捧着花皱着眉满眼失落的宋清时。
阿爹斥责我,命我往后不许再去找那西域质子!
我朝阿爹笑,然后跑到了宋清时面前。
「宋清时,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就明日,好不好?」
风停了。
少年的眉头舒展,弯腰在我侧脸印下一吻。
「好,就明日。」
(全文完)
这是一篇超久远的文了。
数据差劲到删文然后坑在文件夹里连单机的欲望都没有。
最近看了【去有风的地方】
「喜欢是有重量的。」
它让我振作起来,决定给我所有深爱的角色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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