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前晚,我誤食了老媽的小粉丸。
第二天蹲茅坑蹲到懷疑人生。
正當我沈浸在痛並快樂的一瀉千裏中時,隔壁傳來低沈的嗓音。
「你別拉了,我害怕。」
我:...
臥槽!男的?!
1
人在坑中蹲,社死隔壁來。
我,陸瑤,也叫大冤種。
昨天誤食了減肥藥,今天誤進了男廁所。
我感覺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隔壁老兄還在罵罵咧咧地說自己倒黴,抽根煙也有人伴奏。
我不敢吭聲,生怕被他發現伴奏者是個女同誌。
終於我如履薄冰如負釋重地釋放完畢,沖水結束了這場荒唐鬧劇,提褲子正打算離開時...哦豁,完蛋了。
我鼓足勇氣敲了敲隔壁,壓低嗓音:「抱歉打擾一下。」
「可不可以麻煩你幫忙買包姨媽巾?」
沈默...
無言且無顏的沈默...
老天爺!
我就納悶了為啥都成年了還要被沒收手機!導致我拉屎都得靠著門上貼的小廣告打發時間!!
現在還得央求一個陌生男子幫忙做這種事!!!
我已經準備好被他diss幹嘛闖進男廁所時,隔壁發話了——
「痔瘡犯了?」
「...」
合著您老人家壓根就沒聽出來我是個女的???
「算我倒黴,等著啊。」
老兄很無奈地熄滅煙頭,腳步匆匆地離開。
很快,從門縫下面遞來一包深藍色的姨媽巾,我急忙接過,發現包裝上赫然寫著品牌的兩個大字——
「辦非」。
這啥玩意兒啊?
草呢?
也難怪,畢竟我們在距離市區106km的窮鄉僻壤裏訓練,周圍只有一個沒牌匾的小賣部。
東西都是三無產品,價格堪比專櫃奢侈品。
黃世仁看了會慚愧,周扒皮見了會流淚。
我不敢用啊,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問道:「不好意思帥哥,你有紙嗎?」
場面再度陷入沈默。
沈默是今晚的茅坑。
老兄:「你還沒拉夠啊?」
2
門縫下面又遞過來一包紙。
唉,早知道就不麻煩老兄跑一趟了。
完事兒後我推開門,只見老兄雙手插兜懶散地依靠在墻壁上。那身軍綠色迷彩服襯得他身姿落拓挺拔,額前微卷的碎發露出一雙清冷漆黑的眼,高鼻薄唇,妥妥的大帥哥!!!
麻麻耶!
瞬間我感到心裏那頭垂死多年的小鹿復活了!並且修煉成精幻化成人形!瘋狂亂撞要把我胸口撞破了!!!
帥哥微微挑眉:「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像一個明星?」
嘿嘿。
不得不說帥哥好眼光,總有人說我長得像圓潤版的迪麗熱巴。
帥哥一本正經:「叫什麽名我忘了,就是仙劍3裏的魔尊重樓。」
我面無表情:「...沒有。」
37度的嘴是怎麽說出這麽冰冷的話?
帥哥笑唇一揚:「現在有了。」
我的小鹿,溺死在他邪惡的笑容裏。
其實也不怪帥哥覺得我像魔尊。
我洗手照鏡子的時候也被自己嚇一跳。
頭發,破馬張飛。
嘴唇,青紫烏黑。
眼睛,渙散如鬼。
知道的我是拉肚子虛脫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去偷地雷被炸飛了。
「剛才謝謝你啊。」我撓撓頭,尷尬地解釋:「我是因為一時著急才會走錯,不是故意...」
「沒事兒。」
帥哥打斷道:「人有三急嘛,況且女廁總是排長隊,我理解。」
蕪湖~
如此善解人意又樂於助人的帥哥簡直是人間復活甲!
把我的小鹿復活了!它又能蹦跶亂撞了!
帥哥繼續道:「但是有兩件事。」
「第一,東西五十塊,記得轉我。」
「第二,女生得痔瘡不丟人,趁著年輕趕緊去醫院治治。」
這頭小鹿終究是錯付了!
它還是昏著吧。
鹿:首先,我沒惹你。
3
我從玥玥那兒要了一片姨媽巾,再次回到隊伍裏正好趕上大家休息。
玥玥擔憂道:「好點了嗎?」
我虛弱得直不起腰,捂著肚子搖頭:「咋形容呢?就是已經沒貨了,但還要繼續供貨...難啊!」
突然身後傳來教官氣勢磅礴的怒吼:「那位同學!要麽坐要麽站!光天化日!撅個大腚!跟女同學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我一臉懵逼地回頭,看到一臉懵逼的教官。
他表情呆楞楞的:「你...你也是女生啊?」
我氣得直跺腳:「不然呢!」
沒看見紮著丸子頭嘛!!!
玥玥不愧是多年閨蜜,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麽,一語就道破天機。
「寶兒,有可能你剛剛腰彎得太低了。」
「教官沒看見你的小腦袋,光看見你的大屁股了。」
有友誼,但不多。
教官幹笑兩聲緩解尷尬,岔開話題:「誰會才藝表演啊?給大夥助助興。」
軍訓就夠苦逼了,難得休息咋還得做公益呢?
果然,同學們都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教官拿著點名簿給自己找台階:「不主動我就點名了啊。」
「陸瑤!」
我頓時傻眼。
教官又喊了兩聲,我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到!」
「到!」
異口同聲。
我再次傻眼,循聲望去,竟然是剛剛的大帥哥!
他也站起來,傻楞楞地看著我。
教官皺著眉頭:「你倆到底誰叫陸瑤?」
「我!」
「我!」
教官看著點名簿,一字一頓:「大馬路的路,遙控器的遙。」
我:...
這都能重名?!
「是我。」帥哥笑瞇瞇道:「但是女士優先嘛,機會讓給她。」
呵呵。
你咋不說把我那莫須有的痔瘡割了給大夥助助興呢?
教官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同名也是緣分,要不你倆一起來吧!男女合唱怎麽樣?」
同學們拍手叫好,玥玥悲慟地捂上耳朵。
我:「五音不全。」
路遙:「跑音走調。」
教官:「那你倆都會啥?」
路遙:「拉二胡。」
我:「吹嗩吶。」
教官會心一笑:「真巧,前段時間這兒舉辦了一場文藝演出,嗩吶跟二胡都有。」
4
在所有人的註視下,我欲哭無淚地走出隊伍。
路遙偏過頭看我,小聲問道:「還疼?」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麽,臉漲得通紅,搖頭道:「一會兒就表演了,你不怕?」
路遙聳聳肩:「怕什麽?我確實會拉二胡,學了好幾年呢。」
靠!
小醜竟是我自己!
我這人向來跟藝術不沾邊,尤其是音樂,按照老媽的原話:「咱閨女這嗓子說話還行,唱歌就災難了。」
樂器就更是悲催。
十歲那年老媽心血來潮讓我學拉小提琴。
練了一個星期。
樓下大爺忍無可忍,找上門:「你家怎麽天天鋸桌子腿兒呢?」
教官拿著嗩吶跟二胡回來了。
他把東西往我倆懷裏一塞,朗聲大笑:「開始你們的表演!」
這嗓門。
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個舞台被他承包了。
路遙老神在在地擺好了姿勢,側眸問道:「二泉映月行嗎?別怕,我帶著你。」
我點頭:「猴子撈月都行。」
反正我啥也不會。
這首合奏的曲子,世間罕見。
前調飄忽不定,令人發指。
高潮魂不附體,陰森可怖。
後調寒心酸鼻,適合吃席。
一曲作罷,我看著下面神情麻木的眾人...感覺自己不是來助興的,是來誅心的。
突然,腹部又是一陣絞痛,不好預感襲來,我倉惶道:「報告教官!我要去廁所!」
不等他回答我擡腿就跑,沒想到被松開的鞋帶絆了一跤,摔倒的瞬間下意識伸手亂抓,抓掉了路遙的褲腰帶...
我的臉蛋子,狠狠摔在地上。
他的苦茶子,映入眾人眼簾。
四周一片嘩然,同學們的表情變幻莫測,顯然,誰都沒想到會有意外收獲。
俗話說吃虧是福。
所以路遙一定福如東海。
昨天他先是郁悶地抽完煙,又迫不得已當跑腿,再被我玷汙了藝術名曲,最後被我害得險些遺失清白。
阿特曼內褲十分惹眼。
回想那一刻,他身上真的有光。
今天更牛逼。
我踢正步把鞋甩飛了。
你們是不是以為砸到路遙腦袋上了?
嘖嘖,天真了。
他當時正在打哈欠。
還是最舒服的那個環節。
不偏不倚,鞋頭塞他嘴裏了。
氣氛死寂。
路遙緊緊捏著我的足力健老人鞋,肉眼可見地青筋暴起。他走過來,咬牙切齒道:「小陸瑤!老子跟你有仇嗎?!」
哦對。
為了方便區分。
他叫大路遙,我叫小陸瑤。
我連忙低頭認錯,試圖扭轉局面:「我剛剛差一點兒就踩到狗屎了。」
「這樣想想,有沒有好受些?」
路遙一噎,眉宇間的戾氣能把我銼骨揚灰嘍。
我默默嘆氣,幹脆豁出去了,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鞋,張嘴咬住鞋頭。
路遙神情微怔,繼而皺眉:「幹嘛?間接接吻啊?」
我擦嘴:「你想得美!這叫以牙還牙!」
他突然笑了,伸手擦拭著下我的嘴角。
指腹微涼,酥酥麻麻。
我臉忍不住發燙。
路遙眼底的笑意更濃:「沒擦幹凈,有粒沙子。咦?還挺押韻。」
我也笑了。
路遙:「好玩吧?」
我:「好玩,你牙縫裏有泥巴。」
沒想到,晚餐竟然有紅燒肉。
德育主任扶了扶眼鏡,語重心長道:「同學們,軍訓是為了更好地鍛煉你們的意誌和毅力,不是以折磨為目的。」
「下午老師看到有兩名同學都餓得搶著啃鞋了,心裏難受啊。別擔心,以後每餐都有肉,但是不許浪費!」
5
昨兒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光顧著跑廁所了,餓得我含淚吃了三碗大米飯。
結果隔天,玥玥說我因此一戰成名,竟奪得校花頭銜。
我們這個農學院,評定美人也是有著不同花卉稱呼的。
但是我一個初來乍到的新生,還在軍訓中就被譽為校花...是不是太誇張了?
「什麽型別的花?」我問。
屋內,玥玥拿手機翻著學校表白墻,說道:「魁花。」
「葵花?向日葵?」
媽媽課堂開課了?
玥玥搖頭:「不是,魁梧的魁。」
「意思是魁梧的食人花,還附贈一張你捧著碗傻樂的照片。」
「...」
這邊兒我還罵罵咧咧呢,那邊兒路遙已經是校草了。
我嚴重懷疑是墳頭草!
好吧。
我承認嫉妒了,嫉妒使我暴露本性。
話說軍訓期間不能帶手機,到底是誰偷拍的我?
照片裏,一縷陽光正好從窗外灑落在我身上,金燦燦,暖黃黃,像極了捧著聚寶盆的神明少女。
嘿嘿,這個攝影師很會捕捉生活中的美嘛。
可惜...
照片裏陽光下的我笑得燦爛。
現實中陽光下的我心情很爛。
烈日毒辣,我十分羨慕站在路遙身後的那個瘦弱小姑娘,能遮陽庇蔭。
我真傻
早知道會汗流浹背混雜眼淚,就不該省錢沒買十塊一瓶的礦泉水。
軍姿站了半小時,我後悔了30分鐘。
導致教官都吹哨示意休息了,我還沒回過神。
好家夥。
我中暑暈倒了。
恍惚間不知哪個殺千刀的在喊:「不好!食人花蔫了!快把她抗到醫務室!」
抗?
無語子。
食人花也是花啊!
怎麽說得我跟五常大米似的!
...
醒來是在醫務室。
窗外已經日落西山,鼻尖彌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
玥玥如負釋重地松了一口氣,摸摸我的額頭,問道:「好點兒了嗎?」
我心裏淌過一陣暖流:「是你把我送過來的?」
「傻寶兒,我哪有這本事,是大路遙。」
我四處看了看,問道:「他人呢?」
玥玥抿著唇,為難道:「擡你的時候用力過猛...導致左邊胳膊脫臼了,在隔壁復位呢。」
「...」
一時間不知該心疼他還是心疼自己。
6
話雖如此,可人家畢竟是為我受的傷。
而且上次轉給他的錢他也沒收。
玥玥去食堂打飯了,我正躺在病床上琢磨著軍訓過後請路遙吃頓飯呢,他就架著胳膊走進來了,臉上是慣有的戾氣跟不爽。
也可能只對我這樣。
如果說吃一塹長一智,那路遙簡直是以增肥的速度在開闊眼界。
「還難受嗎?」他問。
我心虛,慫得像個小鵪鶉似的瘋狂搖頭。
路遙皺了皺眉,伸手覆在我額頭上。
頓時,寬厚溫熱的觸感襲來,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偏過頭...好死不死...他手掌蹭我鼻子上了。
這本來沒什麽。
問題是他蹭了一手的鼻涕。
路遙看著掌心晶瑩剔透的小可愛,恍若自閉。
我這人有個毛病,一緊張就忍不住想笑,一笑,就繃不住了。
大鼻涕跟煙花似的炸開了。
路遙一言難盡地看著我,我毫無表情地看著他。
真的。
從拉屎到買姨媽巾到合奏演出到搶著啃鞋...短短幾日發生的事情早就讓我對他不再抱有任何少女心思。
什麽矜持,什麽嬌羞,什麽風花雪月小鹿亂撞...通通不存在。
我現在就是一條擺爛的鹹魚,攤牌了。
路遙眉宇漸緩,突然勾起一抹匪夷所思的笑。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呢,他就單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手機,對著我「哢嚓」一聲,留下了經典名畫。
「...你怎麽會帶著手機?」我楞住。
「這有什麽難的。」路遙語氣一頓,狠狠瞪過來,威脅道:「不許外說,不然我就把這張照片貼表白墻上去!」
我腦海裏莫名產生了一個想法。
在食堂偷拍我的人...會是路遙嗎?
「餵,小朋友。」
路遙從桌上扯出一張抽紙,蓋在我鼻子上,雙手輕捏鼻翼,柔聲道:「用力。」
畫風突變,這倒讓我有些難為情。
路遙笑了笑:「有人說過你很可愛嗎?」
我傻呆呆地看他,搖頭。
下一句他是不是就要說「現在有了?」
路遙點點頭:「嗯,不意外。」
真晦氣!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路遙胳膊脫臼,我中暑,倆人能得一天休息。
笑死。
休了,也好像沒休。
因為要去食堂幫忙打雜。
在廚房後院裏,路遙餵雞,我餵豬。
說實話,我不服,但我不敢吭聲。
他洋洋灑灑地往地上扔苞米康,時不時地喊兩句:「咕咕咕,咕咕咕。」
傍山青蔥,炊煙裊裊,路遙五官天生帶冷感,神情又透著點兒吊兒郎當,不過現在看起來,竟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似是察覺到我註視的目光,他瞥了一眼:「看什麽?」
我不假思索:「看你跟母雞好甜蜜啊。」
他揚了揚下巴,問道:「怎麽不餵豬啊?跟它吵架了?」
就這樣,鬥嘴鬥了一下午,我都餓了。
埋頭扒拉飯的時候感到有人在看我,擡眸,是坐在斜對面的路遙。
他眼眸彎彎,亮晶晶的。
我老臉再次泛紅。
可惡!
怎麽總有人仗著美色為非作歹?
我好不容易按壓下去的洪荒之力再次掀起波瀾。
可一旦思緒受到波及,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瞬間打臉。
難道搞笑女的春天來了?
回到寢室,手機有條未讀資訊。
路遙:「有人說過你適合當吃播嗎?」
我:「沒有。」
路遙:「現在有了。」
我:「...打住,問你一件事,你有沒有在食堂偷拍過我?」
路遙:「有啊,還不少呢。」
緊接著,他發過來一堆不忍直視的醜照。
各種刁鉆角度,每一張都像極了從【山海經】裏走出來的妖魔鬼怪。
我無語凝噎,氣得把手機扔到一邊。
後來,這樁懸案終於破了。
攝影師是德育主任。
他把那張照片發在學校的宣傳網頁上,被人截圖貼表白墻了。
我的春天,只在彈指一揮間。
7
我對爸媽向來報喜不報憂。
苦水都留給我哥。
他打小就疼我,不惜驅車兩個小時以家裏有急事需要私聊的名義,只為給我送嫂子親手做的紅燒豬蹄跟軟炸裏脊。
見面,我哥心疼道:「瑤瑤,幾天沒見你都瘦...咋胖了?」
這個疑問就轉換得很有意思。
但我無暇顧及,抱著豬蹄子就啃起來。
吃得飽跟吃得好,是不一樣的。
食堂裏的紅燒肉畢竟是大鍋飯,和新東方畢業的嫂子不能相提並論。
我哥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走吧!哥帶你離開!」
「...去哪啊?」
「回家!就說你有病,得歇息養幾天!實在不行咱們先斬後奏!」
親哥真刑啊,生活充滿判頭。
風卷殘雲後我滿意地打了個飽嗝,說道:「哥,你妹妹沒其他本事,但有個鐵打盾造的胃!吃得了山珍海味,咽得下五谷粗糧,別擔心了,沒事兒哈。」
他哥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笑道:「德行。」
余光瞥見一落拓身影。
是路遙。
他站在門口,臉色極冷。
大概是被教官罵了吧。
我哥跟我一樣大大咧咧,祖傳的粗神經。
他以為路遙是教官,一個勁兒地誇小夥年輕長得帥。
路遙也真不客氣,點頭:「是比你年輕。」
臨走前,我哥跟我說當兵的孩子就是實在。
8
落下的訓練得補上。
別的同學已經歡天喜地去食堂了,我只能留下來練站軍姿。
教官皺眉:「擡頭挺胸!雙眼目視前方!」
不巧,鄙人的前方,正是他。
我突然發現,拋開發型,拋開骨相,拋開膚色,單論五官,他很像我二舅媽。
一旦接受這個設定...
我把這輩子經歷過的苦難都回想一遍,才忍住揚起的嘴角。
教官呵斥:「你五官抽什麽羊癲瘋!」
我抿了抿唇:「教官,您陪我訓練辛苦了,我感動。」
「不許動!」
一直站到夕陽下山天色漸暗才結束,我腿都麻了,跟個蛤蟆似的顫顫巍巍地往寢室走。
我們住的地方在訓練場東側,左邊是女寢,右邊是男寢。中間有一條小路,直通後面的小樹林。
剛來時,輔導員就像嚇唬幼稚園小孩兒似的,說裏面都是亂葬崗,不許亂跑,有幽靈。
大家也就聽個樂呵。
誰會跑啊?大夏天的進去餵蚊子?
不過幽靈沒看見,反倒撞見別人幽會了。
等等...
有點眼熟啊。
這不是路遙跟經常站在他身後乘涼的妹子嘛!
妹子好像叫...馬莉?
初見第一眼,我就覺得這妹子長得靚!水靈得能掐出水!
她自我介紹時還靦腆地打趣道:「就是...小馬寶莉。」
笑起來如花苞一樣含羞待放,柔柔弱弱的。
就連哭都是楚楚可憐,惹人疼惜。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連名字都這麽般配。
看來之前反復的自我懷疑都是一場誤會,人家壓根對我沒那方面的想法。
早就有女朋友了。
可我還是忍不住難過,莫名地悵然若失,心裏空落落的。
前面,路遙依舊姿態散漫,可眼神卻溫柔極了,正低聲安慰著什麽。
不一會兒馬莉就不哭了,笑瞇瞇地看著他。
我覺得自己有點多余,剛轉身,就看到德育主任那張飽滿的大臉,嚇得我心臟驟然緊縮,「嗷」地一嗓子...震破天際。
撲啦啦。
樹林子裏驚起好幾只鳥。
德育主任被我的河東獅吼反噬,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他是來巡查的。
防止有人偷溜到樹林裏拿彈弓打鳥。
不要覺得驚奇。
歷代前輩就幹過。
而初代鼻祖,就是德育主任本人。
當年,他還是個青澀的少年郎。
只是我一直不懂,德育主任幹嘛用那樣震驚的眼神看我?
就算嗓門大,也不至於讓他足足楞了十分鐘啊。
跟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不動。
直到我的情報搜集員,堅守吃瓜前線的行銷號,玥玥同學告訴我:「德育主任一直把你當作新生裏的閃耀之星呢!」
「不挑食,胃口好,簡直就是大活寶。」
「結果你一開嗓,整棟樓都聽見了,我們當時還在屋裏說是不是野豬來了。」
「反正就是震碎了你在德育主任心中的濾鏡,他塌房...不對,塌成廢墟了。」
9
自那天以後,我跟路遙之間的氣氛就很不對勁。
他看向我時一臉冰冷,我看向他時一臉懵逼。
難不成是因為誤撞見他談情說愛,讓他誤認為我是個變態?
不過我一個反復橫跳在單相思中的精神分裂少女都回歸正常了,路遙這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間復活甲咋還不放下。
「小陸瑤!你想什麽呢?!」
二舅媽...不,教官幾乎是從牙縫裏喊出我的名字。
倒黴。
溜號使人出列。
眾目睽睽下,我站在最耀眼的土地中央,背靠烈陽,感覺隨時要出殯了。
「大路遙!你怎麽也怔神呢!」
教官臉都青了,憤憤道:「你們兩個幹脆組合叫‘社會搖’得了!」
路遙面無表情地走出來,站在我身側,背部挺得筆直。
這個角度...恰好能幫我擋住陽光。
體驗到了小寶馬莉的快樂。
我忍不住歪頭瞧他,路遙的帽檐投下一片陰影,擋住他眼底情緒,只露出高挺的鼻,和微抿的唇。
帶著男生特有的荷爾蒙氣息,混合著驕陽似火的炙熱。
回過神,才發現路遙正低頭看我,問道:「好看嗎?」
我很誠實地點頭:「好看。」
「還行,眼睛沒瞎。」
「從我這個角度看你鼻孔是梯形的,像老式插座。」
10
私聊的後果,就是再次表演節目。
梅開二度。
但是不必再合奏了,改唱【軍中綠花】。
離得老遠,我就看見玥玥捂住耳朵。
與一眾閃著卡姿蘭大八卦的表情格格不入。
這些孩子還是天真,純潔心靈沒有經歷過姐姐歌喉的毒打。
路遙,對不住了。
教官,準備吃席吧。
「寒風飄飄落葉,軍隊是一朵綠花,親愛的占有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媽媽。」
「聲聲我日夜呼喚,多少句心裏話,不要離別時兩眼淚花,軍營是咱溫暖的家。」
...
路遙之前撒謊了,他唱歌特別好聽!
聲色清冷,帶著音調特有的悲涼,逐漸被我帶的找不著調。
唱到最後,已經拐到相隔十萬八千裏的【荷塘月色】了。
沒辦法,我媽愛聽。
導致五音不全的我唱什麽都跟鳳凰傳奇沾點邊,只不過不咋傳奇了。
教官眼含熱淚,上前握住我的手,言辭懇切:「之前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麽部隊禁止唱這首歌。」
「給的理由是領導覺得曲調悲情,影響士氣。可我認為這是新兵背井離鄉,思家心切,人之常情。」
「直到你開嗓,我才知道我格局小了。」
「這哪是軍中綠花,這分明是龍卷風帶著春風摧殘綠化帶啊!」
教官滾燙的淚珠滴在我手背,表情像極了我二舅媽減肥成功後喜極而泣。
看樣子我卷鋪蓋滾蛋前,他不會再讓我表演節目了。
11
眼看就要到閱兵儀式了。
可我們連,順拐的順拐,快拍的快拍。
而路遙作為連裏軍姿站得最優秀,正步踢得最規範的佼佼者,毅然決然地承擔起了幫助同學改邪歸正的重任。
不巧。
玥玥是那個順拐的。
我是那個快拍的。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可我覺得路遙更勝一籌。
他是史萊姆,塑造力極強。
可姿態散漫,可挺拔威武。
烈日下,他整個人變得兇巴巴的。
「默數到3再擡腿!小陸瑤你難道不認識2嗎?!」
「認識啊,就在我眼前,吱哇亂叫的。」
「...」
路遙冒煙了,喊的。
我也冒煙了,氣的。
幹嘛一直針對我?玥玥順拐都順溝裏去了也沒看見你訓斥一句啊!
我這人心裏藏不住事,開門見山:「路遙,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這話有點怪,好像自我懷疑。
他乜眼看過來,冷冷道:「是。」
呀呵!
同是性情中人那就好辦了,我清了清嗓音:「是因為上周五的事嗎?」
他點頭。
得,認栽。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況且德育主任一把年紀遭遇塌房都沒跟我計較,我以為你也不在意呢。」
路遙楞了楞:「什麽亂七八糟的!」
「那天見你急匆匆走了,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結果倒好,跟過去發現是在私會偷吃!」
我恍然:「哦,原來你是因為我沒給你留豬蹄生氣了啊。」
路遙一噎,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憤憤地瞪著我。
難道我說錯話了?
12
這三天魔鬼訓練,壓力堪比我高考前的百天沖刺。
原因無他,路遙說要是我練不好,他就把我的醜照貼表白墻上去。
可惡!該死的偷拍狗仔!
我半夜睡覺都能被小腿抽筋疼醒,迷迷糊糊還聽見玥玥在說夢話:「左...左...左右左...」
另外兩個室友要麽打鼾要麽磨牙,絲毫不受影響。
屋裏比白天都熱鬧。
結果不知從哪傳出的謠言,說路遙是我老大,我是他的狗腿子。
路遙把這條訊息發給我,還附贈一句:「有狗腿子讓老大幫忙跑腿的嗎?」
隔著螢幕我都能感覺到他似笑非笑地嘲諷。
心裏罵歸罵,但遇事咱還是能拎得清,畢竟路遙遇到我就頻頻倒黴。
我:「想著軍訓結束後請老大吃飯呢,慰勞你這段時間的辛苦。」
他:「才一頓飯就想打發?」
我:「那這樣,到時候咱出去吃一頓大餐!然後我給你充一個月的飯卡,怎麽樣?」
他:「...」
他:「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這幾日苦哈哈的訓練小有成就。
比如,我逝去的童年突然開始攻擊我。
——老子起水痘了。
還傳染給了路遙。
我們兩個,是不完整童年的漏網之魚。
13
閱兵儀式那天,我跟路遙在樹蔭下乘涼。
我如坐針氈,渾身癢得不行,又不敢撓怕抓破。
左蹭蹭大樹,右撞撞石頭。
欲哭無淚,生病了難道不應該在寢室裏吹電風扇躺著歇息嗎?怎麽還得攜帶病毒出來拋頭露面呢?
不過放眼整個訓練場,能殃及的群眾實在屈指可數。況且我倆又離隊伍較遠,我這個100度近視患者瞧他們一個個就像小螳螂似的,浩浩蕩蕩地走了一波又一波。
路遙似乎被我折磨麻了。
他破天荒地心情不錯,竟然還哼著歌。
我一臉不解地問他:「老大,你不生我氣了?」
路遙也十分不解地看向我,反問:「幹嘛這麽說?」
我楞了一瞬。
為什麽帥哥長水痘還能這麽好看啊!!!
尤其是那雙眼睛,黝黑瑩亮,瀲灩上揚,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模樣,仿佛此刻他的世界裏只有我一人。
Oh no!
逝去的小鹿也開始攻擊我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路遙的目光愈發灼熱,我心臟跳得厲害,急忙避開對視,告訴自己要清醒!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
「怎麽不說話?」
「那個...就是我總給你惹麻煩。」
耳邊傳來一聲他的輕笑,聲音卷著一股子少年特有的喑啞:「我這個人,就喜歡麻煩。」
額...
哪學的土味情話?
幹嘛?撩我?小樣兒竟然還是個海王!
我頓感失望,心裏憋火,沒好氣地問:「馬莉也總愛惹麻煩嗎?」
路遙微微蹙眉,似是困惑似是意外,說道:「她?比你還愛惹麻煩,但又有點不一樣。」
哼,她是正牌女友當然不一樣。
路遙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笑得寵溺:「你胡思亂想什麽呢?」
我不自在地躲開:「走開!男女授受不親。」
路遙表情一僵,眼神森然:「你說這話不臉紅?」
哦對,他還陪我拉過屎呢。
「小丫頭真沒良心。」路遙涼悠悠道:「有求於人就撒嬌喊帥哥,幫完忙了就翻臉不認人。」
我也不服輸回懟:「那你呢?吃鍋望盆,有馬莉了還來撩我!」
路遙神情微怔,突然笑了:「行啊,不算傻。」
「還知道我在撩你。」
我發現這人有點變態。
終於熬到閱兵儀式結束,我跟路遙也可以歸隊了。
他不知道在美滋滋個啥,揚起的嘴角就沒停過。
我忍不住了:「你傻樂什麽呢?」
路遙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答非所問:「醋壇子翻了。」
我嗅了嗅,納悶:「食堂那麽遠你也能聞見?」
他翻了個白眼,沒搭理我。
玥玥現在不順拐了,但是感覺連路都不會走了。
幾乎是被我攙著回來的。
她一頭紮在床上,唉聲嘆氣的,又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在屋裏來回踱步。
直到又順拐順了三個來回,才心滿意足地躺回床上。
瞧見我表情不佳,玥玥問道:「怎麽了?」
另外兩個室友也在,我不好直說,只能打馬虎眼:「起水痘不高興。」
她擺擺手:「哎呀這有什麽的!能躲過一劫多好。」
另外兩個室友也搭腔。
「就是啊,我才倒黴呢!暑假得的水痘,可惡!就慢了一步!」
「哈哈哈你跟馬莉一樣!也是暑假中獎!她剛還跟我說她哥躲過了她,但沒能躲過小陸遙。」
哥?
我咽了咽口水:「那個...馬莉的哥哥是大路遙嗎?」
「你不知道?」
玥玥來了精神,分享訊息時連眼睛都放光:「他倆是龍鳳胎,一個隨父親姓,一個隨母親姓。」
我傻了。
「咋沒聽你說過?」
「你也沒問過我啊,況且全班都知道!你不覺得這兄妹倆長得很像嗎?」
覺得了,以為是夫妻相。
話說我這幾天都忙什麽呢?好像跟她們不在一個團隊裏。
室友也開啟了話匣子。
「馬莉之前有個網戀物件,都要奔現了才發現對方被抓了,是個詐騙犯。」
「最可惡的是,對方竟然還是個年近五十的大媽!專門誘騙小姑娘匯錢!」
「果然啊,女人最了解女人。」
所以...馬莉那天哭,是因為發現自己被騙了?路遙在安慰妹妹?
玥玥似想到了什麽,笑了笑:「昨天大路遙還問我給你送飯的男生是誰,今天你又問馬莉跟他的關系。哈哈哈...你倆可太有意思了!」
我也笑了。
嘿嘿,心情瞬間開朗。
14
水痘來勢洶洶,去也匆匆。
網上說一般十天才會好。
但我第五天就不癢了,結的痂也基本脫落了。
按捺著激動的心給路遙發資訊:「老大!出來吃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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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輸入了半小時也沒回復。
差不多天都要黑了,路遙才回我:「呦,你還記得我呢?」
「嘿嘿...之前臉上都水痘怕影響你胃口。想吃什麽?」
「步行街的麻辣串。」
這個大餐是不是太寒酸了?
我正打算去某書看看有沒有好一點兒的餐廳,路遙又發來一條:「下樓,快點,老子餓死了!」
得嘞!
煙火繚繞的小攤,彌漫香料熱辣的氣息。
鍋裏咕嘟咕嘟冒著泡,拿起被紅油染得油亮的麻辣串,再裹上醇厚麻醬,入口簡直爽翻了!
我吃得嘶哈嘶哈,鼻尖滿是細汗,路遙很自然地拿紙巾幫我擦,笑道:「躲什麽?又不是沒幫你擦過。」
順便又擰開一瓶唯怡豆奶。
「慢點喝。」
他眼眸瑩亮,嘴角卷著一抹溫軟笑痕。
我的春天...好像回來了。
「路遙。」
「嗯?」
「你有女朋友嗎?」
「...目前沒有。」
「那你現在有了。」
我在路遙呆楞的目光中,鼓足勇氣,一字一頓:「我喜歡你。」
他反應了好半天才回過神,笑了:「我也是。」
...
步行街有個商場,女廁排大隊。
我在男廁拉肚子,路遙在門口把風。
出來後,我欲哭無淚,搞笑女的初戀也是這樣搞笑嗎?
路遙倒像個沒事兒人似的,仿佛早就習慣了。
我腦子一抽:「咱倆像不像老夫老妻?」
說完我就後悔了!
呸!什麽虎狼之詞!
「像。」他笑得溫柔極了:「是共度余生的那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