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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你見過最讓人心酸的場景是什麽?

2020-10-16健康

成為住院醫師的第一年,我被分配在急診內科,生死意外早已稀松平常,普普通通的一天,我接診了那個男孩。

男孩十三歲,初中一年級,高高胖胖的,面色有些蒼白,言語不清,嘴裏時不時流涎,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意識不是很清楚,呼吸也有些急促,穿著藍色的校服,肥肥大大,領口袖口處已被嘔吐物及汗水浸透,露出的雙手摸上去濕冷,蒼白的指甲縫裏還藏著黑色的汙垢。

跟救護車送孩子一起來的還有他的母親,慌慌張張的中年婦女,結結巴巴的說著聽不太懂的鄉音,在護士的幫助下,交了幾百塊錢的押金。

是個可憐的家庭,我心裏只盼著孩子沒有太大問題,要不然巨大的醫療費用會壓垮一個家。

追問病史,孩子媽媽只是說今天開學第一天,孩子吃完早飯就走路上學了,直到老師打來電話說孩子不舒服,等孩子的家人去到學校時,孩子已經叫不醒了。

整個病程不清楚,轉而詢問學校那邊,給出的回答是,孩子到學校後說肚子疼,後出現嘔吐,然後出現了昏迷,緊急送到了當地醫院,當地做了簡單的檢查,頭CT未見出血,只能暫時排除腦外傷的情況,腹部檢查問題不大,沒有急腹癥的情況,簡單的血化驗,問題也不太大,只有輕微的白血球增高,初步考慮為腦炎?腦病?,當地還散瞳查了眼底,腦電圖等等。

入院後我們一邊聽當地救護人員轉述的病情及治療,一邊再次進行詳細的查體,孩子意識不清楚,但深刺激後能睜眼,趁那看似清醒的時間,反復詢問他最近有沒有發熱,有沒有感冒癥狀,有沒有吃壞東西,有沒有接觸什麽,孩子會搖頭回應或者模糊的吐出「沒有」兩個字。

查體:意識模糊,反應欠佳,雙側瞳孔大小正常,對光反射遲鈍,呼吸促,肺部有啰音,腸鳴音活躍。。。。。。

現在診斷還不明確,目前只能基礎的生命支持,進一步檢查明確病因,大範圍的篩查。考慮孩子處於青春期,不能除外心理疾病,毒物檢測也是要查的。

這個過程中,男孩昏迷逐漸加重,呼吸也越來越費力,緊急給予了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不管什麽病,先要保住命吧。看著男孩的母親,那麽的無能為力。只能催促著化驗室快些出血的結果。

出乎意料的情況,男孩的毒檢結果顯示有機磷中毒,膽堿酯酶活力極低。

阿托品用上了,男孩體重太大,中毒嚴重,藥品需求量太大,藥庫的藥師一直聯系更多的藥,護士接力一支支的掰阿托品安瓶,然後一次次的註射進孩子體內。

男孩發病的癥狀大部份與有機磷中毒是相符的,為什麽直到血毒檢出來才能明確,是有兩點,男孩發病後嘔吐物已被清理,口中也沒有聞到明顯的味道。再一個當地醫院在檢查眼底時套用了散瞳藥物,所以查體時沒有典型的針尖狀瞳孔的特征。

不過我們很有信心,有信心能治療好他。只是費用會貴一些,畢竟那麽大量的藥品。

這時孩子的父親趕來了,補交了住院費用,聽說是親戚那裏湊來的。

我心裏有一個疑惑,孩子是怎麽中毒的。這個答案只能由家長去找尋了。

第2天, 孩子的媽媽告訴我,孩子上學的路旁,有一片果園,最近噴灑過農藥,孩子可能偷吃了噴了農藥的果子才中毒的,畢竟男孩調皮搗蛋也不意外,只能是倒黴活該了。

第5天, 孩子好了很多,意識逐漸清楚了,呼吸機還不能撤,嘴裏依然插著管子,我湊近問他,有沒有吃路邊的果子,他還是搖搖頭。

直到有一天,男孩的父親急急忙忙的找過來,告訴我,他搭梯子去房頂幹活,發現了一瓶開封的農藥,只還剩下少一半,我想這就是真相吧。

我沒有再問男孩,希望他能沒有壓力的好起來,這才是最重要的,大概半個月,他已經基本康復了,我才告訴他,他的父親已經發現了房頂上的農藥瓶子,我問他為什麽,他只是支支吾吾的說了一句,我不想上學。

再問為什麽不想上學,他只是沈默,我覺得這個事情沒那麽簡單,就建議家屬找學校了解一下情況。

孩子的父親向學校交涉,是否有校園霸淩的情況,學校含糊的也不會去承認,畢竟只要有所牽扯,就要有多多少少的賠償,這就是社會底層的悲哀吧。

後來孩子出院了,復查過兩次,目前恢復的很好,看起來就是正常的孩子,除了有些內向,有些憨厚的樣子,沒有愁容,哎,因為屬於個人行為,幾萬元的住院費用不能報銷,還是希望他不要了解這些吧,畢竟不想讓他再承受其他心理壓力。

其實我們都已心知肚明,是什麽樣的情緒讓這個大的孩子選擇喝進那瓶難喝的農藥,也要逃避上學,家庭的主體,學校甚至是社會大大環境,還有就是大環境各式各樣的渣子,希望法律編織的網過濾掉碩大又鋒利的砂礫,使得社會這潭井水,能讓大家放心的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