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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鋼琴師】鬥琴一段 1900 到底贏在了哪裏?

2013-08-27影視

贏在想象力。

第一段,黑人傑利的演奏水平雖高,但有一份謹慎和放不開,現場感染力不足。他對於1900的演奏水平並不知曉,對於船上這些老歐洲上流社會聽眾的口味並沒拿捏準確,畢竟他的爵士樂只是在紐奧良、美國南部這些當時的新世界廣受歡迎。因此這一次演奏是試探性的,更多利用過往演奏經驗彈奏。演奏完畢,掌聲雷動,傑利成功征服現場觀眾。而1900聽完這一段演奏,也有一種「有朋自遠方來」的知音之感,對傑利大感佩服。因此,1900接下來彈奏一曲聖誕夜,一方面是表達此刻得遇知音的愉悅,另一方面也是表明自己無意爭勝,對對方的演奏心悅誠服。

第二段,聽完1900的彈奏,這位爵士樂的創始人完全放開手腳,尤其在得到觀眾認可後,即興發揮,音樂的感染力立刻增加,他也更多地加入即興的情感輸出。他也許是想起曾經的愛人、家鄉密西西比河的河水,又或者是曾經在紅燈區艱辛發家的往事,音樂聲少了一分凝重,更多是舒緩動人的傾訴,聽眾自然也更加沈醉其中。此刻的1900不禁潸然淚下,好朋友馬克斯拿一年的薪水壓他贏,他也全然不顧,而是任性地選擇將黑人傑利剛才的曲子重彈一遍。1900向來從心所欲,此刻的重復,只因情不自禁。

第三段,黑人傑利演奏前說了一句,you stick it with ass。也就是說,他覺得1900前兩段的演奏是對他的不尊重,他要用一段有超凡技巧的演奏徹底激怒1900,讓1900全力以赴,從而在演奏的感染力和技巧上全面打敗1900。而1900前兩次的演奏心中還無勝負,只有敬重、驚喜和感動,可當這位大師純粹炫技的時候,他開始知道,眼前的這位大師根本不是知音,並沒有理解到他的敬重與驚喜,因此他決定為朋友、為觀眾全力以赴,不再把演奏看作兩個人之間的交流和互動。

1900有看透人心的驚人直覺,對於人的情緒與心思的揣摩一向妙到毫顛,他的演奏總像子彈,直入人心,或能撫慰痛失所愛的年輕人的哀痛,或能平復偷情老婦和她年輕情人的不安。而此刻,他也洞察到,觀眾期待的是他和黑人之間演奏水平的一分高下,那是肉耳可鑒的高下立判。所以他的演奏沒有多余鋪墊,而是直接選擇讓觀眾感受到他強大沖擊力,銀瓶乍破,鐵騎突出,四弦一聲如裂帛,此時無聲勝有聲。黑人傑利的手不住抖動,他知道演奏的感染力或許不能分高下,但他對琴鍵的掌控是遠不及1900的琴手合一、甚至四手聯彈那般超凡入聖。

越是抽象的藝術越需要想象力。文學可以因閱歷而厚重,繪畫也可以笨拙而可愛,但音樂最挑想象力。 陶淵明不通音律,卻能手揮無弦琴,怡然自得;【笑傲江湖】中,令狐沖初彈【碧霄吟】,雖「數音不準,指法生澀,卻洋洋然有一種青天一碧,萬裏無雲的空闊景象」;木心先生困於獄中,卻能默彈海頓莫札特,與天地萬物神交 。這些矯矯不群的偉大的靈魂,因還有赤子之心,雖身處鬥室,依然能用音樂作氣象萬千的逍遙遊。這樣的充盈的想象力,源於對世界的好奇心,而好奇心與功利心總是此消彼長。人隨著閱歷增長,對真善美的感知力總會逐漸減弱。就像時間贈黑人傑利以閱歷和功名,卻讓他失去了技藝超凡入聖的可能性。

好在1900洞察了這一切,他選擇在有盡頭的88個琴鍵中持續創造給他無盡快樂的精神世界,因此他對音樂的想象力始終處在巔峰狀態。同樣地,1900在這個精神世界裏,他可以想象遠方的城市,引而不發的愛情,紅頭發的奇怪女人,以及過濾後歡笑的塵世。而我等蕓蕓眾生,看似可以任意到達遠方,只不過是另一個觀念的牢籠,其實早已將自己對世界的好奇心棄如敝履。一生長如百年,卻一刻也體會不到1900的那種巔峰永恒的喜悅。

難怪叔本華說,一個人過早諳於世事,意味著本性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