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辭典的故事
——評【編舟記】
文 / 電影篩子
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編輯部編纂一部辭典的故事，而且一編就是15年——這怎麽還能拍成電影？是哦，人家就是把搜集詞匯、撰寫釋義、多輪校對等等這些單調枯燥的工序拍出來了，還拍得非常好看。
最開始吸引觀者的，大概是對「辭典是怎麽編出來的」這個問題的好奇。跟隨辭典編輯部新人馬締光也的視線，觀者得以走進這家名為「玄武書房」出版社的辭典編輯部，結識在這裏工作的編輯們：年過半百的老主編松本，即將退休的老編輯荒木，盡職的合約工佐佐木，還有活躍外向的年輕編輯西岡。接下來，影片不吝篇幅地逐一講解了編纂辭典的整個流程：收集詞語——篩選詞語——撰寫詞義——版面設計——校訂，而且提出了這部預計為24萬字的辭典的編輯宗旨是——編「一本活在當下的辭典」。其中第一道工序「收集詞語」用到的工具「例句采集卡」，是每位編輯都隨身攜帶的小卡片，他們不管在哪看到和聽到新鮮的詞匯，就會將其寫在卡片上，並把聽到的例句寫在旁邊。在多年的編輯工作中，為了讓辭典能「活在當下」，編輯們的「例句采集」從未間斷。這些卡片作為辭典編寫中最形象的實物，也是最能體現編輯們敬業精神的象征，成為貫穿全片的關鍵道具。
至於辭典的名字——【大渡海】，老主編松本是這樣解釋的：「詞語的海洋浩瀚無邊，辭典就是那片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人們靠著這葉扁舟渡海，找尋最能表達自己心情的詞語」。也正因此，這部影片才叫做【編舟記】。可是如此一來，辭典編輯的全過程都介紹了一遍，就等於把全片要講什麽都告訴了觀眾，這故事該怎樣講下去呢？
木訥的新人馬締光也成了我們對這項大工程的情感切入點，這位內向得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一下子就愛上了編辭典這份工作。但因為不善表達，在意識到編辭典這項工作一個人根本完不成時，馬締光也一下子感到很無助。在房東老太太的鼓勵下，他邁出了和同事主動交流的第一步，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勁兒還嚇了同事一跳。不久同事們在戀愛問題上給羞澀的馬締幫了大忙，否則真不知他何年何月才會表白。而馬締後來也幫了同事西岡一次，讓他鼓起勇氣承認出版社內的地下戀情，大膽向女友求婚。這些情節看似細碎，但都被影片表現得十分真摯，帶著點兒小幽默，平靜中蘊含細膩豐富的情感。這些事如果放在遵循古希臘戲劇「三段式結構」的當下多數影片中，很可能會讓每個事件占到「一段」，而本片對這些涉及人生重大決定的事件，交代得簡潔利落，一件事緊挨著一件事交錯講述，體現了日本電影長久以來的一大特點——在層疊敘事中，逐步實作劇情推進。
在細碎的工作與生活行程中，畫面上突然出現「十二年後」的字樣，相信絕大多數觀者都會被這幾個字嚇一跳。不得不說這樣的處理是非常大膽的，效果也很奇妙：既讓人覺得這時間很短，仿佛彈指一揮間，那麽寶貴的時間就這樣溜走了；又讓人覺得這時間很長，我們看到很多變化，房東老太太已去世，馬締和當年的心上人成了夫妻，而並未改變的是「玄武書房」辭典編輯部依然在編寫【大渡海】，這是怎樣的定力！
此時又有新人來到編輯部，是位從時尚雜誌來到這裏的年輕女孩岸邊綠，借岸邊逐項學習辭典編輯流程，作為觀眾的我們得以透過多角度的匯總數據，知曉編輯們在這十二年裏，默默地做了多少工作，而【大渡海】的編輯工作也已接近尾聲。編輯們這份執著的精神感染了所有參與到這項事業中的人，為【大渡海】進行封面設計的設計人員，選擇紙張的行銷人員，兼職做校對的大學生們，還有雖然已經調離辭典編輯部，但仍為【大渡海】市場推廣竭盡全力的西岡……這印證了當初馬締對編寫辭典工作的最初感受——僅靠一個人是完不成的。在校對完成後編輯部內的掌聲中，在盛大的【大渡海】釋出儀式上，我們和編輯們一同體驗了走過漫漫長路後的平靜與滿足。
可惜的是，一直帶領編輯部同仁腳踏實地工作的老主編松本沒能等到【大渡海】的面市，在辭典印刷期間因病離開了人世，這也成了馬締心中難以彌補的巨大遺憾。但老主編走得非常從容，之所以能在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癥後，平靜地走向生命盡頭，是因為他知道，在最敬業的同事們的努力下，【大渡海】的編纂工作終將獲得成功。松本主編給老編輯荒木留下的信令人動容：「自己沒把監督工作進行到底很抱歉，我曾說不會找到第二個像你一樣的編輯，我失言了。因為馬締，我人生非比尋常的充實，能遇到你們真好，能一起編輯辭典真的太好了，我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這封信讓【大渡海】的意義又多了一層。對於讀者來說，【大渡海】是浩瀚無邊的詞語海洋中的一葉扁舟；而對於辭典編輯們來說，【大渡海】不僅是他們完成的一項事業，更是令他們得以全身心投入的一件事。當一個人將自己的生命完全傾註到一件事情上，在這努力的過程中，這件事會令這個人得到昇華。
讀過老主編的信，馬締和荒木編輯各掏出自己口袋裏的一沓「例句采集卡」，商量著即將開始的【大渡海】修訂工作，更讓我們明白完成工作本身已然不是工作的最終目標，更重要的是完成過程中那種精益求精、耐得住寂寞、全身心投入的精神。一如【編舟記】這整部電影，於恬淡中昇華，在平靜中浸潤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