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問答 > 影視

晴雯被趕出去病了,為什麽寶玉不給她找大夫?

2021-06-16影視

因為寶玉不敢,寶玉不想,寶玉覺得晴雯不值得,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王夫人攆走晴雯,證明怡紅院裏出了奸細,寶玉當前最擔心的是他自己

王夫人攆晴雯,是當著寶玉的面操作的,當時晴雯已經病的七死八活,連走路說話都費勁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如今現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兩個女人才架起來去了。」

寶玉眼睜睜的看著晴雯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拖了出去,連屁也沒敢放一個。

然後王夫人又雷嗔電怒,斥罵了打發了芳官、四兒。

寶玉照舊全程沈默,在一旁縮看平時慈眉善目,吃齋念佛的母親,現在兇相畢露,就像個扯掉了鬥篷露出獠牙的狼外婆一樣,露出了的獠牙利爪上寫滿了「男女大防」四個字。

她滿口「狐貍精」「勾引」「不怕臊」的言談之間充滿了對紅顏禍水和男女之事的恐慌和憤怒。不僅果斷的清理了晴雯、芳官、四兒這三個風流靈巧的美女丫鬟,甚至已經升級到「防睹物思淫」的程度。

王夫人親自下場動手搜檢寶玉的櫥子櫃子,「凡略有眼生之物,一並命收的收,卷的卷,著人拿到自己房內去了」。因說:「這才幹凈,省得旁人口舌。」

然後對寶玉和剩下的丫鬟們下了最後通牒:「你們小心!往後再有一點份外之事,我一概不饒。因叫人檢視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並給我仍舊搬出去心凈。」

然後寶玉依然一個屁也沒敢放,乖乖的恭敬無比的把母親王夫人送出了怡紅院,一直送到沁芳亭,王夫人又對他說:「 回去好生念念那書,仔細明兒問你。才已發下恨了。

王夫人走了,寶玉此時內心充滿了恐懼,腦袋裏充滿了問號。

恐懼的是王夫人真的要收拾他了,並且要和賈政統一戰線,他以後的日子怕是難過;腦袋裏的問號是:誰是告密的叛徒?至於晴雯的病,晴雯的死活都要往後排。

因為他的身邊出現了奸細,這個人是王夫人的眼線,今天攆走了幾個丫鬟雖然很難過,但是一想到將來他的生活就相當於在父母面前「裸奔」了,這才是更加要命的。不信就看看寶玉當時在想什麽:

寶玉聽如此說,方回來,一路打算:「誰這樣犯舌?況這裏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著了。」
所責之事皆系平日之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雖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際,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動一步。

這時候寶玉越想越害怕,他還敢去給晴雯請大夫?且不說這是在和母親王夫人對著幹,屬於忤逆不孝。就算他偷偷去咐人做事,也可能大夫還沒請來,身邊告密的人已經匯報給了王夫人。

這樣就更加坐實了晴雯勾引寶玉,寶玉和晴雯感情深厚,放不下這個「狐貍精」,哪怕要忤逆母親也要私自保護晴雯。這不僅救不了晴雯,王夫人一怒之下可能讓人直接把晴雯拉出去打死,或者把她遠遠的賣掉都是合乎規矩的操作。

寶玉哪裏敢這麽幹,這不是害了晴雯,更害了自己麽?這件事鬧大了賈政還不得打死他,上次挨打的事情至今記憶猶新,寶玉可不想再挨打了。

另外這件事還有另一層利害關系,因為晴雯是賈母給他安排的「未來美妾」,王夫人這麽先斬後奏,明顯就是在和賈母硬剛。

寶玉雖然不管事,但他是很懂的家庭裏面種種人際關系和矛盾沖突的。比如他幫彩雲遮醜,是為了探春不被趙姨娘連累在王夫人面前失寵,他在賈母大罵王夫人的時候一聲不吭,是因為兩邊他都得罪不起。

今天王夫人攆晴雯這件事,看上去只是弄走了晴雯等幾個丫鬟。實際上不僅關聯到他自己安危,還關系到他的克星父親賈政,以及他的護身符賈母。

寶玉眼看自身難保,他不會為晴雯做更多的事情了。他甚至要敷衍襲人說:「從此休提起,全當他們三個死了,不過如此。況且死了的也曾有過,也沒有見我怎麽樣,此一理也。」

然後避開襲人,像做賊一樣偷偷跑去看望晴雯,後來想要去送一送晴雯最後一程,又對襲人謊稱是送黛玉。想問問襲人有沒有派人去看晴雯也不敢直接問,甚至要避開麝月秋紋等襲人的心腹,拐彎抹角的向小丫鬟打聽。

明明是賈府的少爺,榮國府的男少主子,寶玉已經活得這麽卑微憋屈了,他哪裏還敢去給晴雯找大夫呢?

寶玉對女孩們的愛泛而不深,誰離開或者死了,他都一樣能活得下去

寶玉對姐妹和丫鬟們的感情都是真誠的,充滿了超越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人文情懷。他尊重這些青春美麗,風流靈巧的女孩子,不因為她們的身份地位有偏見,他願意哄著她們,寵著她們,甚至給她們幹活,伺候她們喝湯吃藥做胭脂膏子。

但是寶玉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他對這些女孩子還是有區別的。他對主子階層的姐妹們明顯是尊重的。他對丫鬟們其實就像對寵物一樣,高興了就慣著,給她們好吃好穿好臉色,不高興也是會打罵的,想拉手就拉手,想一起洗澡就邀請,想一起雲雨就拉著上床。

他只是對丫鬟們只是比賈珍、賈璉那樣的皮膚淫濫之徒要更溫柔體貼一些,不是只為了「淫樂悅己」,他能和丫鬟們說知心話,關心她們頭疼腦熱,一起蕩秋千躲貓貓喝酒劃拳,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懂的「作養脂粉」。

晴雯也不過就是他的一個寵物級別的丫鬟而已,長得極美,風流靈巧,又率性天真的對了寶玉的脾氣,偏偏她還嬌慣的一副小姐樣兒,讓寶玉愛而不得,簡直太符合寶玉的愛好標準了。

寶玉雖然對她非常嬌慣,經常被晴雯懟,又願意哄著她寵溺,但是在他心裏晴雯也不過是個丫鬟而已,沒有到離了晴雯活不了的地步。

事實上寶玉離了誰都能活下去,雖然他每次都難過的要死,恨不得跟著一起死,但是無論是那些姑娘生前或者死後,他都沒做過什麽有用的事情。

比如金釧,寶玉前一秒還寵著餵她吃東西,要把她弄到身邊的姑娘守著她,後一秒見母親王夫人暴怒打罵金釧,寶玉立刻就腳底抹油溜得比兔子還要快。

按照王夫人那個怒氣值,寶玉雖然當時不知道金釧必死,但應該也完全可以預料金釧的註定悲劇了。可是他該出去浪出去浪,該和晴雯撕扇子就撕扇子。得知金釧死了,他「一心總為金釧兒感傷,恨不得此時也身亡命殞,跟了金釧兒去」,可是終究只是想想而已。

又比如他的第一個女人花襲人,因為他在黛玉湘雲屋裏洗臉大吃非粗,擡出了封建倫理的大旗來勸諫。寶玉根本不在乎,不但提拔了小丫鬟四兒近身服侍,還準備當襲人等「死了」:

若往日則有襲人等大家喜笑有興,今日卻冷清清的一人對燈,好沒興趣。待要趕了他們去,又怕他們得了意,以後越發來勸,若拿出做上的規矩來鎮唬,似乎無情太甚。 說不得橫心只當他們死了,橫豎自然也要過的。便權當他們死了,毫無牽掛,反能怡然自悅。

寶玉其實也不把死當回事,他自己也動不動要死要活的,甚至認為能死在姐妹們都在的時候是一種幸福。哪怕將來是摯愛林黛玉死了,他也只是去做和尚而已,並沒有像梁祝或者羅密歐朱麗葉一樣要死要活的去殉情。

晴雯被王夫人攆出去,並沒有打死她或者要把她賣掉之類的重罰。寶玉雖然擔心她病了,也很清楚晴雯必死無疑了:

他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來的蘭花送到豬窩裏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裏頭一肚子的悶氣.他又沒有親爺熱娘,只有一個醉泥鰍姑舅哥哥.他這一去,一時也不慣的,那裏還等得幾日.知道還能見他一面兩面不能了!

但是,他覺得「倒是把他的東西,作瞞上不瞞下,悄悄的打發人送出去與了他.再或有咱們常時積攢下的錢,拿幾吊出去給他養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場。」這樣就算是幫了晴雯了,其他的至於給晴雯請大夫這樣的事情,她哥嫂見了財物,自然會請會照顧。

以寶玉天真善良的人性,他根本想不到多渾蟲夫妻要錢不要人,讓晴雯在屋裏爬了一上午連口茶也喝不上這麽慘。

寶玉能力有限,他誰也護不住,他對生死的認知本來也異於常人

寶玉對丫鬟也好,對姐妹們也好,他其實一直都是這樣一種心態:只想索取和享受她們帶來快樂,逃避或拒絕承擔起保護她們的責任。他曾經這樣對襲人說:

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只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那裏去就去了。

寶玉平時願意任丫鬟驅使,給襲人剝栗子,幫晴雯煎藥,幫麝月篦頭發,幫彩雲背黑鍋,護著春燕不被打,保著芳官和她幹娘吵架,提醒齡官要避雨、關心玉釧有沒有燙傷等等……但是這都是些微小事,無關痛癢的,這對他來說屬於護花行為,是一種樂在其中的興趣愛好,也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可以承擔。

但是他的能力實在太有限了,賈政一瞪眼,他就從混世魔王變成了一只「避貓鼠」。他把丫鬟們當做寵物,可他自己也不過是一只金絲雀,籠中獸。

家裏的長輩們不是把他當工具人,就把他也當成寵物,他自己也非常苦惱,他對柳湘蓮說:

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裏,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

他雖然愛這個,喜歡那個,恨不得永遠和姐妹丫鬟們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離。但是終究盛筵必散,自身難保的賈寶玉,誰也護不住,就連在大觀園,在他的地盤怡紅院,他想要讓病重的晴雯吃的好一點,還要「變著法」去讓小廚房弄吃的,都不敢明著說是給晴雯的。

他也並不想怎麽變得強大,然後去保護女孩們,他只想自己能死在她們離開之前,就是人生圓滿了。至於他死了之後,女孩子們如何,那他可管不了了,花自飄零水自流,愛誰誰,愛咋咋地。

別說晴雯一個丫鬟,就是嫡親的姐姐元春,自幼如母親般教養過他,寶玉也不怎麽關心。元春封妃也好,進宮也罷,好像都跟他沒啥關系,他也並不想元春在宮中如何艱難,大概也是全當譬如沒有這個姐姐。

他的堂姐迎春,嫁給中山狼孫紹祖,婚後受到虐待,寶玉是家裏唯一去迎春婆家看過的親人,可是他也無能為力,只是回來建議王夫人賈母把迎春接回來。

賈寶玉終究是太弱勢了,他連自己、自己的嫡親姐妹都顧不上,何況一個丫鬟晴雯。而且他還挺明白晴雯被攆也不是很冤「她的性情爽利,口角鋒芒些」,王夫人對她沒有更多懲罰。

寶玉已經讓襲人送了財物衣服, 自己又冒險偷偷去和晴雯訣別過了,感覺已經盡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十分對得起晴雯了。

不然他也不會認為晴雯臨終叫了一夜,不該叫娘了。大概他覺得晴雯應該叫「寶玉」才是正常的吧。

至於晴雯死後,寶玉給她做一首【芙蓉女兒誄】祭奠緬懷時,已經又可以和黛玉商量遣詞造句了。他甚至認為晴雯去做花神是一件很妙的事情,也算是爐火純青級別的自欺欺人了:

寶玉聽了這話,不但不為怪,亦且去悲生喜,便回過頭來,看著那芙蓉笑道:「此花也須得這樣一個人去主管。我就料定他那樣的人必有一番事業!——雖然超生苦海,從此再不能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