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妻子車禍去世的訊息時,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工位上。
她不是去旅行了嗎?
一場車禍,陰陽兩隔,三死一傷。
等我再恢復意識已經是一天後了。
醒來之後,我像丟了魂似的,我甚至都不記得她身後事怎麽處理的。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身邊的人。
因為我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用異樣的、憐憫的眼光看著我。
呵,我不需要可憐。
從那之後我經常遲到早退,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管他吶,也許這樣活著也挺好。
她就這樣撒手人寰,只留下兩個剛上初中的女兒。
我知道孩子們很怕我,可看著她們與妻子五分相像的臉,心中就總會冒出一股無名火來。
這時候只有拳腳相向,才能些許平息我的怒火。
家務活都是她們做,每次下班回家我總覺得很累,窩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爸爸,吃……吃飯了。」
聽到這種怯弱的聲音我就十分厭煩,「知道了!」
來到餐廳剛坐下,她們都站在一旁低著頭也不敢說話。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兩盤剩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怎麽回事?」
「家裏……沒有菜了。」
老大低著頭小聲說著,一雙小手捏著衣角,根本不敢看我。
一旁的老二更是眼裏噙著淚,那架勢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沒有菜?你們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明明記得我早上已經買過,一拍桌子怒氣沖沖地走進廚房找了一圈。
奇了怪,還真沒有。
再度回到飯桌前,看著她們,我深深嘆了口氣。
「算了,吃吃吃吃,你們趕緊吃。」
說完我一摔筷子,便起身回到沙發繼續窩著。
餐廳傳來極小的聲音,「爸爸,你不吃嗎?」
「嘖,吃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啊!」
我氣得直接飛過去一個抱枕,終於安靜了。
剛躺下,手機突然響了。
我直接拿起來放在耳朵旁,低聲道:「誰呀!」
「我……」
「我是誰?」
「我是你媽!」
「我是……」我準備開始對罵,不過聽著聲音有些耳熟,仔細看了一眼來電提醒。
「媽,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沒說話,只是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哭了吧。
我有些不耐煩,「媽你什麽事趕緊說,我這邊還有事吶。」
「兒子,芳芳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你說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以後可怎麽過啊……」
「媽,我沒事。」我趕緊打斷她的話,要不然估計得說上一個小時。
「哎,我跟你爸商量了下,我們把孩子們接到鄉下來,雖然鄉下的學校條件是差了點,但是有我們在身邊,也能知個冷暖,你壓力也小一點。」
我知道我媽想說什麽,她其實就是想孩子了。
「這事我考慮下,回頭再跟你說,還有事嗎?」我不由皺著眉頭。
「兒子啊,你聽我說……」
我趕緊掐斷電話,無奈搖搖頭,真是的。
一擡頭,正好看見兩個孩子一直盯著我。
「看什麽,趕緊吃飯,吃完洗碗。」
老大小聲問了一句,「是奶奶嗎?」
「廢什麽話啊,是不是皮癢了,趕緊吃飯!」
我厲聲罵了一句,也沒心思躺著了,坐起來摸了摸肚子,直接下樓打算買點泡面墊吧一下。
不過等進了小店的時候,看到貨架上的啤酒,眉頭一挑,順手就買了一打啤酒,還有幾包辣條,也不回家,就這樣坐著樓下路沿石上隨便吃喝。
一旁路過的居民看著我,都是十分厭惡的表情。
我翻了個白眼,繼續喝著酒,擡頭順著樓體向上看,目光停留在了自家房子的那一層。
窗台邊好像有一雙目光也在看著我,我揉了揉眼,再次去看的時候,什麽也沒有。
拿著啤酒的手停在半空,我腦子裏瞬間想到妻子車禍現場的樣子,又想到兩個孩子的笑容消失的樣子,那一秒我的心臟突然停了。
我一口氣爬了十樓,等我敲開房門的時候,老大小心翼翼地開門,沒有說話。
「你們……」
話到嘴巴我卻卡住了,我知道剛剛我非常擔心她們的安全。
明明看到有人在窗台,等我跑到對應的窗台卻發現,那是我的房間。
我和妻子的臥房,自從妻子走後,孩子們絕對不會跑進來玩。
可我還是想問清楚。
「你們剛剛有誰跑房裏來玩了嗎?」
老大小聲回答:「爸爸,我剛剛一直在廚房洗碗,妹妹在陽台洗衣服。」
這時老二也聞聲走了過來,她的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處,雙手濕噠噠證明她確實在陽台洗衣服。
我回頭看一眼窗台,窗簾半遮半掩微微搖動,窗戶並沒有開。
遲疑了一會,我便轉身去洗澡。
看著噴頭灑落的水柱,讓我多了一絲清醒,這該死的店老板不會是賣了假酒給我吧,明明沒喝多少,怎麽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今夜很奇怪,房間裏出奇的安靜,要知道兩個女孩十歲左右,也是時常憂郁,懂事的讓人可憐,很少有什麽笑臉。
我知道她們心疼爸爸,也不想跟隨奶奶去鄉下,但是他們還是個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也許沒事讓我揍一頓,我會就好過一點。
估計她們就是這樣想的吧!
以往我都很難入睡,今夜卻出奇睡得香甜。
微風拂面,我夢到了芳芳,她好像來看我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我便帶著兩個孩子要送她們去學校。
可到了學校門口,看著大門緊閉,裏面空無一人。
這才恍然大悟,今天周末不上學。
「真是的,你們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我隨口嘟囔了一句,卻發現兩個孩子出奇的安靜,都是低著頭也不說話。
我沒多想,看了一眼時間,上班來不及了。
就算遲到,我還是要去的,不知道為什麽,總不能辭職吧。
「走吧,我帶你們一起去公司,但是記住了,不許亂跑知道嗎?」
沒有回應,我也當她們預設了。
踩著九點的尾巴來到公司,工位上已經坐滿了人,大家盯著螢幕,螢幕上的光映在臉上,顯得十分慘白。
「呵呵呵,一群加班狗!」
一看就知道,這幫家夥估計一晚上沒回去,最近公司事挺多。
但是,老板好像刻意不給我分配活,我也懶得說,正好摸魚自在。
在公司忙一天,也不知道忙了什麽,一直挨捱到下班。
我照常提前收拾東西,走到兩個孩子身邊,「走,回家!」
孩子們無動於衷,頭也不擡,只是一直低頭寫作業。
叫了幾句沒有回應,我有些微怒,就在瀕臨咆哮的邊緣,身後傳來一聲。
「小智,你怎麽還沒走?我還以為你下班了,呵呵。」
沒來由的,我很想罵句臟話,老子哪天不是第一個走。
但是一回頭我楞住了。
不是因為看到老板,怕老板訓斥。
而是原本工位上坐滿了員工,這一刻盡然都不見了。
偌大的辦公室,就我一個人和眼前的老板。
老板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走到孩子們身邊,摸了摸她們的頭。
「你一個人實在太累了,很多事我也不多說。
這樣吧,我給你放七天假,你出去玩玩,帶薪休假,放松一下。
我這裏有個旅行團,別說什麽不想去的話,這個局老子可是為你攢了很久。」
說完他神秘一笑,招呼兩個孩子跟著他走。
孩子們很聽話的背著書包起身跟著。
我還想說些什麽拒絕的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就這樣看著他們走進電梯,就好像帶走的不是我的孩子。
又好像,這一切都自然。
最後我收拾東西獨自下樓,來到公交月台等車,這時老板的車開過來探出窗外頭一甩,顯得極為瀟灑,「走,上車,稍你一程……」
要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自己開車,更沒有坐過別人的車。
特別是這種黑色商務車。
妻子就是死在了這種車裏。
這一次,鬼使神差地我卻坐上了車。
老板車子我之前也坐過,只是不記得什麽時候。
也許就坐過一次,還是幾次?
車上依舊是那股難聞的香水味,我之前還吐槽過像臭襪子的味道。
老板不以為然,一句「你鼻子不通氣」為由給我打發了。
這次我再聞了聞,只覺沒之前那麽難聞。
車子行走在空曠的馬路上,坐在副駕駛的我不經意間回頭,卻嚇了一跳。
後座上什時候坐著一個女人。
難道她一直在車上?
這女人看著有些眼熟,身材中等,體形微胖,衣著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但是她的臉就好像被一團迷霧遮擋一般,我怎麽也看不清。
就覺得似曾相識,又想不起來。
感受到目光,女人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我趕忙收回視線,看了一眼老板,見對方認真開車,沒有介紹的意思。
估計還有些路程,我便開始閉眼假寐。
沒成想,我真的睡著了。
要知道我已經好久沒有正常睡覺了,多少個晚上都是半夜驚醒,隨後睡意全無。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吵鬧的笑聲給驚醒。
「來來來,尊敬的遊客們大家好,我是本次旅行團的導遊,我姓王,自認為還是有點帥氣,所以經常有人叫我王帥……」
導遊說著低階笑話,車上的人一邊笑著一邊抱以禮貌性的掌聲。
睡眼惺忪的我茫然看向車窗外,疑惑地問道:「這是哪裏?」
揉了揉太陽穴,心道,真心不能喝酒,喝斷片了都。
這應該是老板說的旅行團吧,目的地是一個什麽地方我都不知道。
導遊說了半天介紹,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好像是去看什麽大瀑布,管他呢。
挪了下屁股,渾身有些僵硬。
我試圖站起來活動一下,沒成想剛起來,車子就遇到劇烈顛簸,車上的人驚叫連連,一個急轉彎,車子穩穩停住。
眾人系著安全帶,除了驚叫也沒啥,反而有些興高采烈的樣子。
到是苦了站著的我,就好像經歷了過山車一樣,被甩到地上,極速轉彎讓我根本爬不起來,一個急停又讓我一個踞咧。
直到導遊喊大家下車,眾人起身呼啦一下全部下了車。
根本沒人去管最後一排那個依舊趴在地上的人。
我有些微怒,不過此時一只白息玉嫩的手出現在眼前。
我一楞,視線上移,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仔細回憶,我終於想起來,這個女人好像就是老板車後座的女人。
「你沒事吧,我扶你起來。」
聲音真好聽,聽得很舒服,不過再怎麽,我也還是個男人,在女人面前怎麽能如此丟臉。
「蹭」的一下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灰塵,我尷尬道:「沒事,我沒事。」
「那走吧!」
兩人下了車,導遊正好在點人。
「26.27.28.……哎,正好加你們倆30,人齊了,大家跟我走!」
眾人拎著行李箱,嘰嘰喳喳地跟著導遊旗往前走,這是要去酒店辦理入住。
我跟在最後,感受到一旁有人,那女人好像一直在身邊。
我也不敢搭話,只得僵直身板,不知道在跟誰較勁一樣。
倒是女人有些自來熟,笑著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叫我小智就行。」
「哦,你怎麽也來參加這個旅行團?」
「我不知道……」
之後女人說些什麽,我不記得了,只覺得聲音就像百靈鳥一樣悅耳,看著對方神采奕奕的樣子,心中莫名有些溫暖,很熟悉,又很陌生。
一場三天兩夜的旅遊經歷,具體玩了什麽,看了什麽風景,我似乎都不記得。
我只記得這個女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她那動聽的聲音。
臨別的時候,我終於鼓起勇氣,要了聯系方式。
這次與女人相熟之後,兩人偶爾會發個資訊問候一聲,也僅僅如此。
有一天,女人發資訊來提出想自駕遊,問我有沒有時間。
我想到自己家好久沒開的保姆車,便一口答應。
女人回復:「你等我通知,一切由我來安排,到時候你可別放我鴿子哈。」
回到公司,工作照常繼續,反正也沒有比這還爛的日子了。
依舊活著,毫無改變。
唯獨一點,便是心裏多了些期待。
兩個月後,女人真的打來電話約定時間準備出發。
我想都沒想,就跑去找老板請假。
老板滿口答應,「你想玩就去玩吧,反正現在公司也不忙。」
這次我跑回家收拾東西,看著家裏空蕩蕩的,我好像忘了什麽,又不記得了。
背著雙肩包,便匆匆忙忙開車去接人。
這次一個共五人,除了我們,還有三人,都是女人的朋友,兩女一男。
一對夫妻,一個閨蜜。
這種奇詭的組合,我也沒多想。
眾人放好行李,開車出發。
目的地依舊不記得,說不上名字,應該是個什麽古城,一個偏遠小鎮。
我只記得上了國道,一直向西走。
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好看的風景,便停車拍照。
國道兩旁的風景很美,拍了很多照片,但是我都不記得了。
我總是對著天空發呆,閑暇的時候偶爾會偷偷瞄一眼女人。
她好像笑得很開心,總是拉著我一起拍照,在小河邊嬉戲打鬧,我覺得很舒服。
一路上大家輪流開車,也不會太累。
不過每次輪到我開的時候,我都會極為認真,仔細檢查裝置,小心控制車速。
當我握住方向盤的那一刻車上的歡聲笑語都與我無關。
輪到女人開車的時候,我好像更緊張,不知為何。
我心裏總覺得會出問題,果然,經過一個顛簸的路段。
我感覺到車身劇烈晃動,左後胎有漏氣的聲音,車底傳來一身脆響。
女人嚇得驚慌失措,大喊大叫,「救命啊!」
那一秒,我的呼吸停止,心臟瞬間擰得死死。
「握緊方向盤,慢慢踩剎車!」
我十分冷靜,雙目緊盯前方。
也許聽到了我的聲音,女人終於不再亂叫。
而是跟著我提示,緩緩將車子停了下來。
車上的人都是松了口氣,女人還是一臉慘白,癡癡地瞪著前方,方向盤捏著得死死。
我把手按在她的胳膊上,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拉緊手剎,聽我的。」
她好像回魂一般,麻木的操作,直到開啟車門她撲到了我的懷裏。
我能感受的到,她很緊張,也很害怕,可我似乎不知道改怎麽安慰她了。
就這樣任由她抱著,直到我感覺胸口濕噠噠的。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離開我懷裏。
不止為何,我竟有些失落。
為了緩解尷尬,我只能認真檢查車子的情況,地盤好像磕傷,後胎被紮破。
所有人都是愁雲滿面,環顧四周,可以算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我似乎想起什麽,一指前方說道:「大家幫忙推下車,前面拐個彎就有個修車的。」
「你怎麽知道?」
有人質疑,這很正常,但是我也解釋不清楚。
「試試吧,總比在這裏呆著也好!」
我坐在車上把方向,四人在後面推車,好在這不是上坡路。
很快,我們便透過了拐彎路段,果不其然,當真有一家修車店。
只是有些破敗,一個久經日曬發黑的木板支棱在路邊,上面寫著兩個字「修理」。
可想而知,這修車店有多破舊。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至少能夠補胎吧。
我這樣想著,車子也被推進了小店。
店裏就一個人,一個油漬玷汙全身的中年人,蓬頭垢面,目光無神,坐在那裏默默抽著煙。
看我們進來,他也沒有起身迎客,而是順手拿起十字扳手,就開始忙起來。
師傅不喜言談,動作熟練,卻很慢,修理花費了兩個多小時。
全程只有我一直盯著,認真地看著師傅手中的活,就如同看著醫生手術一般。
兩人也不交流,各不相幹。
其他人便在路邊忙著拍照吃零食,就好像車子壞了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一樣。
女人跑過來詢問進度,我兩同時說道,「馬上就好!」
很快便修好,車子發動,當我把車緩緩倒出車庫的時候,順著車窗看見女人和那師傅好像在交流著什麽。
她好像和誰都能聊得來,嘴上總是掛著甜甜的笑容。
應該是在結賬吧,出遊的時候,大家都商議所有的開銷交由女人負責。
到時候大家均攤即可。
我如此想著,便坐在車上等大家。
之後再上路就沒問題了,不過我總覺得自己車子被人動了手腳,一路小心翼翼。
最後一段路一直我在開,結果遇到一個斷橋,車子根本過不去。
「怎麽辦?」
「XX古城就在對面了呀,要是繞路的話要多久?」
有人提議繞路,但是我搖搖頭。
「時間太晚了,我看著河水很淺,要不我試試?」
我這個大膽的提議,嚇到了他們。
不過左右無法,見我如此堅持,女人提議她們先去探探路。
所有人下車提著褲腳踏水而過,溪水確實很淺。
我勇了一把,直接把車開入河裏,車輪差點陷入泥沙,好在我急忙調整,這才開了過去。
過了斷橋,便抵達這次的目的地,那個叫不出名字的古城,一個鶓族小鎮。
僅是一車勉強透過的道路兩旁原本應該是寬廣的稻田。
不過此時卻是遍地紅花。
車子在花海中緩緩行使,看著花團錦簇,那極致的鮮艷。
讓人瞬間舒暢恬靜,我卻沒來由的心頭一緊。
總覺得這花太過鮮艷了。
半路上遇到一個老奶奶,老人一直在笑,滿臉皺紋,沒有牙。
老奶奶好像一直在招手,邀請我們家裏去吃飯。
見她孤身一人,又如此年邁,幾人不便打擾,好言回絕。
老奶奶依舊不斷招手,看起來面容十分和善。
不知為何,直到車子走遠,我不經意瞥了一眼倒車鏡。
那老奶奶依舊站在一片花海中招手,像是告別,更像是招魂,讓我瘆得慌。
進了小鎮,也入了夜。
在尋找酒店入住的時候得知,今晚有個鶓族大活動,是鎮上每年一度的「抓鬼節」。
原本疲憊不堪的眾人聽後來了精神,都想去參加。
簡單吃過晚飯,便跟隨人流來到小鎮廣場。
幾千平的廣場中央已經有一個巨大的火炬,點燃後眾人圍著篝火跳舞。
接著便有五名一身棕櫚包裹的野人裝扮,他們在中間表演節目,什麽吞煙吐火,赤腳踩火石,所謂的上刀山下火海,一套流程下來,惹得觀眾歡笑連連,掌聲不斷。
之後便開始了主題遊戲,所謂抓鬼,實則躲貓貓。
整個小鎮都可以躲藏,由那五位「野人」來抓,據說是之前鶓族還在深山裏當野人的時候,時常下山搶人,搶糧,抓老婆流傳下來的習俗。
隨著那五人大喊大叫,所有人都呼啦一下全跑來了。
人太多了,隊形也亂了,我們五人全部走散了。
我又變成一個人,這一刻,我心裏空落落的,突然發現我很擔心那個女人。
要知道在我眼裏這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我想回酒店睡覺的。
可是我現在腦子裏總想著那女人,不會出什麽意外吧?
於是我便開始找人,一直找不到,可恨我竟然喊不出那女人的名字。
她叫什麽來著?
一直找到到了後半夜,原本吵鬧嘈雜的小鎮也已經漸漸安靜下來。
我還在鋪滿青石潮濕的小道上來回穿梭,也許這個遊戲就我還在玩吧。
在經過一處小巷的時候我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
順勢藏了起來,我透著墻縫隙看了過去。
瞬間讓我神情緊繃,腦仁發疼。
就在巷子拐角處,我看見那五個野人抓到了一個人。
是個男的。
可是沒等那男人說什麽,五人怪叫幾聲,直接掏出短刀就給摸了脖子。
「殺……殺人了?」
他們中有人拿著火把,那猙獰的面容,一地的血,還有那死人抽搐的樣子。
躲在遠處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心開始砰砰直跳,甚至害怕他們聽見我的心跳一樣。
我一直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
腦子裏就一個念頭:跑!
我像無頭蒼蠅一般穿過幾個小巷,接著又在一個老宅附近聽到慘叫聲。
猛然間,我停下腳步,「是個女人!」
沒有任何猶豫,我便回頭循聲找去。
相鄰的巷子深處,依舊是火把傳來昏黃的亮光。
我看見了那五個野人,他們這次並未殺人,而是高興的圍著女人怪笑,之後便是一麻袋套頭,扛著走人。
「站住!」我很想喊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又深深地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很無能,膽小的我似乎覺得自保已是最大的勇氣。
這些野人竟然動手殺人,關鍵是見男的殺,見女的綁。
這還怎麽玩,這根本不是遊戲,這就是殺人劫色的行徑。
不行,我要報警。
可是當我掏出手機的時候,我徹底傻眼了。
為什麽打不開,沒有電了嗎?
不行,我得趕緊離開這裏。
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順著來時的路,試圖離開小鎮。
我跑的很快,耳邊的風呼呼做響,像催命一樣。
一直跑到那花海附近的的時候,老遠就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直到距離還有百米的時候,我終於看清。
是那老奶奶還在那站著!!!
她身後依舊是一片血紅的花海,細看更像是無數血紅的手探向半空。
一瞬間,我已毛骨悚然,我停下腳步,我怕了,真的不敢過去。
可是轉念一想,還有車子,我可以開車沖過去。
別無他法,趕緊回去找車子。
可是等我跑到車上,卻怎麽也打不著,該死。
身後傳來腳步聲,還有火光,我知道是那野人追過來了。
我嚇得藏在車裏,努力憋著,一動不動,生怕我的呼吸他們都能發現一樣。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遠,我成功躲過一劫。
就在這時,我猛然想起,那個女人。
要說之前,我可什麽都不想管,自己一個人跑了算了。
像我這種把自己封閉起來,自私自利就連自己孩子都不管不顧的人,怎麽會去關心別人。
可是,我突然不這麽想了,心中十分篤定,我要繼續去找她。
一下車,眼前突然出現火光,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一次雙方已經是近在咫尺,野人也發現了剛下車的我,紛紛怪叫著沖了過來。
這還怎麽搞,嚇得我拔腿就跑,拼命地跑。
身後的野人似乎越來越近,不行,跟他們拼了。
不到三秒我便放棄這個念頭,人家可都是有刀,自己拿什麽拼。
對了,那個酒店!
我想著是不是只要自己跑回酒店,這個遊戲就可以結束了。
如此我全力狂奔,試圖找尋那家酒店。
可是跑著跑著我徹底傻眼了。
眼前的景象好像如同底片一樣一直在切換,這些巷子,房子,怎都長得一模一樣。
我上哪去找那個酒店。
完了,我迷路了……
後面的人越來越近,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那火把的溫度。
情急之下,我選擇跳河。
是的,小鎮是靠著小河而建,那些房子分立兩旁。
只是不知為何,所有的橋都斷了。
小河水不深,但是可以救命。
只要跳入河裏,他們應該會放棄追殺吧。
如此想著,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跳入了河裏。
之後發生什麽,我便不知道了。
一夜驚悚,太折騰,我太累了。
我想著,算了,死就死吧,反正也沒什麽活下去的指望。
也許死更是一種解脫,不用緊張,不用擔心,更不用一直跟自己較勁地活著。
第二日天剛亮,昏睡的我好像聽到什麽人在交談。
「他沒事吧?」
「估計就是太累了,沒事的。」
「車子修好了嗎?」
「早就修好了,你們隨時都可以回去。」
「那就好,你知道我很舍不得你們……」
「呵呵呵,放心吧,我們都挺好,要是想我們了隨時都可以再來嘛。」
……
我努力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以一個極為奇怪的姿勢睡著了,而且是睡在一個雜草堆裏。
那些幹草紮得我臉疼,渾身都是癢的,真是的,這都能睡的下去?
剛爬起來,我便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戶人家的後院,一旁有豬圈,還有雞鴨各種。
只是這院子,很眼熟。
我揉著酸脹的脖子,從後院走進房子。
一樓是個小賣部,就是鄉下那種雜貨鋪,什麽都有。
我隨手拿了一個麵包,準備拆開包裝。
坐在盛放香煙玻璃櫃子裏面的店老板,單手托腮,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沒有封面的書。
他似乎發現我,頭也不擡,甕聲道:「別亂吃,這些東西不是給你吃的。」
「什麽?」我停下手中動作,一臉茫然,心中多了一絲警惕。
「你要是餓了,這裏有碗面,其他的東西你不能吃。」
說著他指了指玻璃櫃上的一個湯碗,上面還倒扣著一個海碗。
聞著熟悉的面香味,這面好像就是給我留的。
我確實餓極了,也不管那麽多,走到櫃子前,就這樣弓著腰不到三口便把面給吃下肚。
那一瞬,我便覺得胃裏暖暖的,很舒服。
裏面的人瞟了我一眼,低聲說道:「吃完就走吧,他們一直在等你。」
「誰?」
沒有回應,我也沒多想,趕忙將面湯喝完,轉身就走。
出了房門,外面陽光十分耀眼,我不由伸手遮擋。
順著指縫,我的車子就停在院子外面。
上車之後,我見到了自己的孩子們。
兩個孩子坐在後座,好像等了我很久,她們都睡著了。
上車之後,從倒車鏡看到後座兩個孩子,再看著熟悉的房子。
這一刻,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全部想起來了!!!
那個一直在腦中徘徊的女人,正是早已離世的妻子。
我們便是再一次旅行團上認識的,她給我的感覺很陽光,活潑。
而我總是呆呆地看著她,就喜歡聽她的聲音。
那熟悉的面容終於清晰,臉上遮擋的雲霧撤去。
這一刻,我的眼淚頓時湧出……
為了不打擾孩子們睡覺,我只得把手塞進嘴裏。
努力克制著自己無處宣泄的情緒。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在我夢裏為什麽總是背對著我。
難道你不想見見我嗎?
我雙手拖著腮,仰著頭,試圖不讓眼淚流出來,正好看見遮陽板上露出一角。
什麽東西?
我伸手擺動了下,一張照片滑落,順手接住翻到正面一看。
是一張照片。
我的手忍不住顫抖,鼻頭一酸,看著那甜甜的笑容,迷人的眼眸,我的視線頓時模糊。
「……」
我趴在方向盤上無聲的哭泣,身體微微抽搐,我努力調整呼吸。
千萬不能吵醒孩子們。
我瞬間恍然。
原來這次出來旅行,根本沒有別人,就是我一人。
那些詭異的場景都是我臆想出來的,我只是開車到老家接兩個孩子而已。
半道上車子出現故障,那個修車店沈默寡言的男人,是我的嶽父。
還記得我第一次跟著妻子開車回家探親的時候。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嶽父,我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無所適從。
要知道哪個男人第一次見到自己未來嶽父的時候心裏不是發怵的。
我就像根電線桿子一樣,站在那雷根本不知說什麽好。
好在嶽父也不善言辭,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接著便忙他的事去了。
兩個男人之間好像沒有任何交流。
我當時一直跟在一旁,很認真的看著嶽父修車,嶽父也很認真的修理,手法十分嫻熟,動作卻很慢。
臨別之際我惶恐不安地坐在車子上偷偷看著妻子和嶽父聊天,妻子摟著他的胳膊有說有笑,雖然嶽父並沒有過多表情,但是我看得出他眼神中充滿了寵溺。
那時候的他還是一頭黑發,這次看來已經滿頭白發。
我知道,妻子走了,他應該比我還傷心。
也許他會恨我,恨我奪走了他的摯愛,毀了一切,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對了,還有兩個孩子,我們的孩子。
我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看見後座熟睡的孩子們。
羞愧,無能,低落,悔恨,自嘲,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我知道我不是東西,就連兩個孩子都沒能照顧好。
也許這就是妻子為什麽在夢裏總是背對著我吧,她一定是生氣了。
她每次生氣的時候,都會小嘴撅起,低著頭背對著我。
那架勢就好像等著我過去哄她,當然我每次會借坡下驢。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胳膊。
暗下決心,我要振作起來,不能再這麽渾渾噩噩的下去。
順著車窗看出去,破舊的院子,眼前兩層半的的老房子。
這裏其實就是我家,由於靠近國道,父親便在一樓開了間小賣鋪,人來人往,也能維持生計。
我小時候總喜歡跑到貨架旁,隨手拿一包零食拆了吃。
父親總是會說:「別亂吃,這些東西不是給你吃的。」
「你要是餓了,這裏有,其他的東西你不能吃。」
父親總喜歡倒扣著碗,讓我去猜,每次都能吃到很多新奇的東西。
房子後面有一條淺淺的小河,河面上原本是有一座橋的,也許是年久失修最後成了半截。
我小時候總喜歡在水裏摸魚摸蝦,也會提著褲子蹚過去抓泥鰍。
河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小夥伴們在田裏玩耍,好不自在。
每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腿腳不便的奶奶總是會站在斷橋附近。
她一邊招手,一邊喊著自己的小名叫我回家吃飯。
我一直記得,奶奶走的那一晚,當我得知訊息的時候,放下所有事情,就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一路馬不停蹄都沒能趕上。
家裏人都說,奶奶直到咽氣都沒有閉眼,應該是想看我最後一眼吧。
此刻的我早已哭成了淚人,心裏扭成了麻花,我究竟錯過了多少事。
也許是我太過沈浸於自我宣泄中,車子有些微微晃動。
身後傳來重重的呼吸聲。
我趕緊囫圇抹去眼淚,努力讓自己表現的正常一些。
孩子們好像醒了,睡眼惺忪道:「爸爸,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我調整狀態,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回頭看著她們。
「今天爸爸帶你們去見見外公怎麽樣?」
「好呀好呀!」
孩子們很開心,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這時我按了兩聲喇叭,跟父母道別,車子緩緩駛入國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