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潘琭玙 編輯 | 範誌輝
等了四年的「台灣有嘻哈」，終於上線了。
四年前，【中國有嘻哈】開播，掀起的嘻哈熱潮一路延燒到海峽對岸的台灣地區。台灣知名YouTuber WACKYBOYS 反骨男孩隨後制作了【台灣有嘻哈】惡搞短片，相當程度上推波助瀾了嘻哈在台灣的流行。
原本以為對岸會順勢推出屬於自己的嘻哈選秀，然而遲遲沒有動靜，一直到今年，台灣官方制作的嘻哈選秀【大嘻哈時代】才姍姍來遲。
圖源【大嘻哈時代】
開播前，節目便引發大陸與台灣網友的熱烈討論，然而自第一期上線後，似乎並沒有迎合大家的期待。導師cypher 被嘲不如大學生，把臟話打碼被批失去嘻哈精神，選手實力堪憂甚至被扒出flow抄襲。
在看過節目之後，我們不禁真誠地發問：台灣嘻哈還能迎來下一個春天嗎？
【大嘻哈時代】上線，從期待到失望
據悉，【大嘻哈時代】由台灣音樂電視訊道MTV制作，在台灣原生的電視訊道台視主頻、MTV，與網路視訊平台MyVideo首播。除了拿下三星 SAMSUNG 、UP直播、ONE BOY、犀牛盾的聯合贊助，台灣文化部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還補助了制作費新台幣2000萬元，節目總制作費達4800萬新台幣。
今年初，節目便已經釋出導師陣容，由Leo王、大支、熊仔等三位知名rapper與音樂制作人剃刀蔣組成。從導師專業性上看，無論是代表作還是行業內的認可度，他們都能夠擔起導師的頭銜是，能夠從音樂制作到舞台表現上全方位評估選手的導師配置。
由音樂先聲整理
不過，在知名度與資歷方面，導師的地位與名聲都有些局限於台灣本土市場，大支甚至曾經因為一場Diss事件涉及意識形態，引起部份內地網友的反感。而對於年輕觀眾來說，也更希望能夠看到MC HOTDOG這樣的嘻哈OG，或是更有知名度的蛋堡和頑童MJ116成員。
「超大型」、「本土首檔」、「全台首創」等標簽，都讓該節目在上線之前已經收割了大量的關註度。節目的初衷是藉由節目找到優秀嘻哈新秀，將台灣的嘻哈音樂帶到另一個全新的高度，「讓台灣饒舌變成華語嘻哈音樂的領頭羊」，頗有與正在沖入主流音樂市場的大陸嘻哈音樂來一場battle的意思。
直到6月12日，【大嘻哈時代】正式上線第一期，市場評價褒貶不一；第二期在6月19日上線，實力選手出現，輿論也開始出現反轉趨勢。然而，在台灣最有影響力的網路社群PTT的娛樂版上，還是集中了許多對節目的批評與吐槽。
據音樂先聲了解，台灣網友對該節目的詬病集中在綜藝制作的粗糙、導師評判標準的主觀性和不公平、選手的實力缺少出彩的部份等方面，甚至有人在第一期播出後直言「我建議還沒看的看最後三分鐘的蛋頭就好」。
圖源台灣最有影響力的網路社群ptt
在大陸方面，由於節目的平台和渠道限制，相關討論較少，熱度也集中在嘻哈圈內，並沒有出圈的跡象，大陸嘻哈樂迷對該節目的評價也集中在對導師資質的質疑，對於選手實力的詬病，也有評論直言「估摸著台灣嘻哈永遠停在了顏社和熱狗時期」。比如，在@嘻笑堂HipHop微博下的506條評論中，80%以上的評論都為吐槽、批評與嘲諷。
即便如此，這檔遲到的嘻哈綜藝也並非一無是處。
節目在上線前後制造了足夠的話題度，讓有些冷卻的嘻哈音樂文化又重新回到了台灣的街頭巷尾。而節目邀請的參賽選手，橫跨了台灣各個職業與階層，外賣騎手、IT專員、有被台灣網民長期嘲諷攻擊的「8+9」（指年輕失學的低學歷屁孩，常被認為是流氓、社會亂源等等），也有已出道歌手蛋頭、韓森，知名編曲人塗惠源的女兒夏沐 Melo Moon和年僅15歲的黑馬初中生青蛙等。
平等舞台之上，刻板印象和階層分化在這裏變得模糊。在身份差異之外，這個舞台也容納了台灣不同地區的方言文化，客家話與閩南語說唱的出現，讓台灣特色的本土說唱文化得以傳播。
從收視數據看，在第一期節目吸引了35-49歲男性族群收看，收視高達0.85，原本並非嘻哈音樂的受眾年齡段，也透過節目也能慢慢感受到嘻哈的魅力。線上上OTT 平台播出也有不錯的表現，首集在MyVideo 節目排行榜榮登冠軍寶座，在YouTube 上架不到一天就登上發燒排行榜第四名。
【大嘻哈時代】的確填補了台灣嘻哈圈的一個空缺，新生代rapper需要被看見，而台灣嘻哈文化也需要一個破圈的機會。
姍姍來遲，為什麽還是啞火了？
然而，手捧黃金機會的【大嘻哈時代】還是啞火了。
雖然節目的概念為本土首創與唯一，意在成為台灣嘻哈出圈的新路徑，但是無論制作還是實力部份，【大嘻哈時代】都沒有辦法激起原先期待的水花。
節目剪輯制作部份，節目介紹短片的篇幅過長，煽情和個人故事擠占了舞台的分量，推進節奏過快。比如，第一位登場選手為外賣員小夫，他的個人故事介紹足足有2分鐘，而個人舞台僅有一分半鐘；導師點評集中在歌詞部份，加上導師間的閑聊，也僅有一分半鐘。
前期剪輯過多背景小短片，後期甚至有些表演無法呈現完整舞台，只能集中在幾分鐘裏快速帶過。分量分配的本末倒置，剪輯節奏的混亂，首先引起觀感的不適，雖然選秀綜藝既定的「個人故事+表演舞台」模式不可避免，然而也有網友質疑幕後團隊似乎沒有吸取其他選秀綜藝制作的失敗經驗。
其次，作為音樂選秀節目，第一期節目中出現收音上出現忽大忽小的失誤，選手錄制版本甚至不如現場，beat音量與演唱者人聲不協調，在被一眾網友批評吐槽。好在，第二期節目及時在後期剪輯混音上進行調整，台灣網友也開始期待該節目能夠實作「低開高走」的態勢。
圖源【大嘻哈時代】
在評判標準上，由於節目稽核標準采取主審制度，即每位選手只有一位導師決定其去留，導致主觀性更強，晉級選手的實力也參差不齊。比如，第一期節目中使用autotune進行表演的Q毛萬，即使咬字模糊、錯拍，也拿到晉級名額。兩期節目後，66位參賽選手僅有9名淘汰，晉級也並非實力頂尖，網友多質疑導師評判過程中放水太多。
有網友直接點出， 「部份選手晉級的原因不是上台表演的那100秒，而是基於「評審認識選手，知道他有多少能力」才晉級」。導師的選人標準不明確，必然會帶來對導師、節目的名聲，甚至失去嘻哈圈之外的觀眾。
在第二期節目播出後，韓森、臭屁嬰仔、SOWUT等實力選手出現，這稍稍挽回嘻哈迷們的熱情。然而，導師與選手在節目中還未形成個人特色標簽，除了年僅十五歲的青蛙成為新黑馬之外，對節目的記憶點仍然停留在小有名氣的圈內歌手，節目觀感略顯平淡。
年僅15歲選手青蛙（圖源【大嘻哈時代】）
此前，【中國有嘻哈】因為一句「你有free style嗎」成為網路流行語與UGC素材，收割了一大波流量與關註度；【說唱新世代】則透過創新賽制，選手作品走心，寧願犧牲綜藝性，也要把所有選手完整舞台全數放出，成功硬核出圈。
相比起大陸成功的嘻哈選秀節目，【大嘻哈時代】過於普通的環節設定，節目話題挖掘上缺乏爆梗，沒有辦法實作一時的話題出圈，也沒有足夠撐起節目品質的實力選手。
或許，能夠把【大嘻哈時代】從頭到尾看完的，大概只有資深的嘻哈樂迷們。
台灣嘻哈的黃金時代和出圈困境
某種程度上，【大嘻哈時代】展現出的台灣嘻哈，是無力又疲憊的。
然而回溯台灣嘻哈發展史，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台灣第一個Hip-hop演唱團體L.A.Boyz成立，向大眾展現嘻哈的模樣迅速走紅，嘻哈文化便席卷了台灣的次文化圈。之後，MC HOTDOG、大支、參劈等地下嘻哈歌手逐漸嶄露頭角，主流唱片公司開始嘗試嘻哈市場。
2000年以後，熱狗與大支加入魔巖唱片，分別於2001、2002年發行首張專輯【MC Hot Dog】、【舌粲蓮花】；2003年初，L.A.Boyz成員黃立成組成麻吉，同年2003年底，艾爾發音樂簽下鐵竹堂；主流歌手也開始把饒舌元素放進作品之中，周杰倫【雙節棍】、【以父之名】【亂舞春秋】中的Rap至今依然傳唱，台灣嘻哈短暫地成為了主流音樂市場上的主角。
MC HOTDOG同名專輯（圖源KKBOX）
但在當時，唱片公司對嘻哈音樂的制作沒有完善的體系，當互聯網出現時，主流唱片公司為了保住市場，果斷選擇保守的流行音樂，放棄嘻哈音樂這項「冒險」的投資，於是台灣嘻哈音樂在主流市場也漸漸冷卻。
對於當時台灣嘻哈音樂的曇花一現，大支坦言底蘊支撐不夠，只是照搬來自黑人嘻哈的殼子，但是內裏還是空的。當時的台灣也沒有一個良好的嘻哈環境，比如為MC HOTDOG、大支發片的魔巖唱片，也是搖滾音樂的系統。
回歸地下的台灣嘻哈，只好重新開辟一條走入主流的漫漫長路。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的顏社、人人有功練、混血兒、本色等四大嘻哈廠牌，發展至今，已經形成正經的公司營運模式，商業運作方面也較為出色。
台灣四大廠牌
我們看到，在台灣嘻哈場域內，包括廠牌與rapper，都在透過各種方式一點一滴地建構出屬於台灣在地的嘻哈次文化實踐場域，與主流流行音樂工業區隔開來。
在包括街頭活動、獨立唱片行、嘻哈街頭服飾店、夜店派對中的嘻哈文化等場域的建構過程中，台灣嘻哈已經漸漸脫離了黑人嘻哈音樂的影響，擁有了自己的發展脈絡和嘻哈音樂的背景底色，不再受限於貧民窟、黑幫文化、槍支暴力等嘻哈源頭的概念。
二十幾年發展下，台灣嘻哈音樂創造出了屬於本土的正統性與街頭精神，新生代台灣嘻哈歌手也初露鋒芒。比如，曾在網站Streetvoice上霸占嘻哈排行冠軍近一整年的蛋堡收獲了大批粉絲；在台北新生高架橋下的Diss RBL（回合制饒舌對戰）比賽中，來自台大嘻哈研究社的熊仔與BR橫空出世。
然而，近幾年的台灣嘻哈，似乎遭遇了出圈困境。
顏社的負責人迪拉胖指出，「以前台灣嘻哈第一波爆紅，是熱狗、大支、蛋堡，尾聲大概是頑童MJ116，他們在整個華語市場都是巨星，大家也會想付錢看他們表演、買唱片，是有蠻大的商機跟歷史定位，但在【中國有嘻哈】之後，內地年輕人可能就開始改聽自己的音樂。」
作為現象級綜藝，【中國有嘻哈】帶動著大陸嘻哈快速發展，並很快進入主流市場，內地發展出的「熱綜推熱歌」的模式，加之短視訊與社交媒體平台的助力，內地嘻哈音樂在短短四年內實作出圈。
而在目前如此飽和的內地音樂市場中，台灣嘻哈歌手們想要進入內地市場也很難獲得註意力，華語嘻哈的大門前擠滿了人，這也讓台灣新生代嘻哈歌手走出本土市場更加艱難。
根據QQ音樂2020年釋出的【說唱青年秘密報告】顯示，大陸Z世代如今的入坑物件，TOP10中只有潘瑋柏與MC HOTDOG兩位台灣老牌嘻哈歌手，從【中國有嘻哈】爆紅的GAI、JONY J、法老等，已經成為Z世代的新的嘻哈啟蒙人。
圖源QQ音樂【說唱青年秘密報告】
其次，報告顯示，在與歐美、日韓說唱相比下，90%以上的內地聽眾更喜愛華語說唱，而在華語說唱中，西南、華中、華北、東北、西北地方的嘻哈音樂更受偏愛。
在內地，說唱形成明確的地域分化，從每一個地區獨特的文化底蘊中生長出的嘻哈音樂，包含對地區的身份與文化認同而擁有特定受眾，這也是台灣嘻哈局限於本土地區難以出圈的原因。
圖源QQ音樂【說唱青年秘密報告】
此外，台灣嘻哈的音樂內容本身也存在問題。在【大嘻哈時代】海選後，導師大支便喊話「別都寫大屌歌」。由於嘻哈圈本身便是男性視角占多數，而以女性為客體，強調男性效能力，女性多與「拜金」、「bitch」的詞眼相聯系的「大屌歌」也層出不窮。「像女人想要鉆戒，五星級的飯店」、「Dat ass so fat，我幹大的」這型別的歌詞不斷出現。
同時，寫情歌被認為是「娘炮歌」，嘻哈與陽剛之氣密不可分等圈內的刻板印象，都在束縛著嘻哈歌手的創作。嘻哈音樂的歌詞同質性高，成為一種可被套用的歌詞公式，主題大量重疊較難突出個人風格。
圖源網友貓弟Ass
而在音樂性方面，網站http:// xihachina.com （嘻哈中國）也曾經直言台灣嘻哈「老土了」，層次單一，套用Verse+Hook+Verse的老套樣版進行流水線生產，讓嘻哈作品喪失新鮮感。
在傳播平台上，嘻哈新人要想出圈也不容易。據了解，台灣原創音樂人的音樂釋出多集中在YouTube、街聲等網站。而據街聲streetvoice釋出的街聲生態系2020年度報告，在2020年，街聲站內使用者上傳的原創歌曲已經超過21萬首。並且在其2019年的報告中，HipHop/rap曲風上傳數量最多，較上年增長了58%。
街聲生態系2020年度報告
作品數量的增加，伴隨著的是品質的參差不齊，真正好作品也許就被下一秒上傳的幾萬條視訊音訊埋沒。平台如何篩選音樂作品，為優質作品引流；嘻哈新人又如何將自己推銷給市場，同時擺在了平台與嘻哈歌手面前。
當然，盡管嘻哈音樂在台灣也算不上主流，但仍然得到了不少來自主流的認可。台灣權威的頒獎禮如金曲獎、金音獎，一直以來都在鼓勵小眾音樂的發展。
據音樂先聲不完全統計，從2004年至2020年，嘻哈幾乎每年都出現在各個獎項的提名名單中，MC HOTDOG、葛仲珊、頑童MJ116等也都捧回過金曲獎的獎杯。
由音樂先聲整理
而台灣音樂節市場的繁榮，也讓rapper們擁有了展示自己和獲得關註的機會。據音樂先聲粗略統計，在疫情之前的2019年，台灣一共舉辦了36場大小規模的音樂節，其中有19場音樂節演出陣容中有嘻哈歌手的身影。
顏社負責人迪拉胖也指出，新生代rapper們更多人會先試著把台灣市場顧好，在這片3.6萬平方公裏，容納2000萬人口的小島土地上還有很大的空間。「我們又不是人口只有200萬，台灣還有2300萬人，沒有聽眾只是人家不喜歡聽你音樂而已，這個市場也不是說賺不到錢。」
與此同時，台灣嘻哈文化也逐漸走向內容的多元化與風格的本土化。在內容表達上，台灣嘻哈歌手也開始將個人體驗與感受融入歌詞，傳達出更加真誠的觀點。比如，2020年，頑童MJ116成員瘦子的首張專輯【Outta Body 靈魂出竅】推出，歌迷聽後直呼「兇狠的瘦子去哪了」，但瘦子也自己承認，自己更想寫溫柔情歌。憑借這張抒情嘻哈專輯，他登上了KKBOX 2020歌手年度躥升榜。
台灣女嘻哈歌手楊舒雅的【華康少女體內份子】將政治與性別議題融入歌詞，在YouTube收獲150萬次觀看，引起不少人的贊同及回響。同時，台灣也有出現全女性的饒舌比賽，雖然未看到立場鮮明的女性主義創作，較多是反諷，但是展現的柔性力量，也在對抗著台灣嘻哈文化中根植的男權特質。
圖源街聲streetvoice
在風格融合上，來自台中的玖壹壹，擁抱廟會、草根形象和特色的閩南語說唱，將本土嘻哈文化做到極致。近幾年，以非傳統饒舌吸引眾多聽眾的嘻哈團體夜貓組，以輕饒舌為主，怪奇音樂風格加上貼近生活的歌詞與觀察，引起年輕群體的共鳴。
總體而言，困境存在，出口也在，但當話題性與流量的重要性已經不亞於優質的作品內容，台灣嘻哈或許正在面臨更多現實的新課題。雖然出現小部份突破地下同溫層的態勢，但是要想靠【大嘻哈時代】再次將嘻哈推向主流，甚至台灣之外的市場，現在也許還不能給到答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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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 castnet.nctu.edu.tw/cas tnet/article/14525?issueID=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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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socialbeta. QQ 音樂 × 青年誌釋出【說唱青年秘密圖鑒】白皮書
[5] thenewslens. 專訪饒舌歌手楊舒雅：「大屌歌」才是「真饒舌」？饒舌圈缺乏的不僅是性別意識
排版 | 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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