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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物理系鄙視數學系的經典橋段?

2018-06-15科學

楊振寧說的那句:

「有那麽兩種數學書:第一種是你看了第一頁就不想看了,第二種是你看了第一句話就不想看了」

算不算?

講話的背景是,楊振寧在一個物理學演講時候,談到自己曾經察覺到自己的物理理論可能和一個數學理論有聯系,於是就找了一本著名的相關數學書來讀,結果一無所獲。因為該書從頭到位都是定義、定理和純粹式的推理,生動的背景和案例知識一個都沒有,讓他摸不著頭腦。

這事被捅出來後,好多人炮轟他,但楊振寧沒有退縮,還說數學家應該讓大家喜歡你,才能讓數學產生更大的效果。

還有一位物理學家喜歡拿數學家開涮,就是費曼。

因為他們學校的物理系和數學系共用一個休息室,物理系的同學們經常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兩個數學系的學生在討論數學問題,其中一個一直想不明白今天上的課,覺得理解起來很吃力。

站在另一旁的另一個數學系同學說:「這個太簡單了!太簡單了!」。然後開始長篇大論,滔滔不絕:「首先,你要假設這個這個,然後使用那個那個定理,再把什麽什麽代入進入……」。

最後,那個迷惑的同學勉強地說:「嗯,很簡單,……(再次陷入思考)……是很簡單。」

他們物理系的同學就會在旁邊發笑,費曼站出來說:「我們發現了一個新定理:數學系的同學只懂得證明那些很簡單的定理,因為每個已經被證實的定理都是很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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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答主都談了物理和數學的關系,我也來聊聊。

數學和物理,其實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只需要專門去讀【數學史】和【物理學史】相關的書籍,都會專門闡述這個問題。雖然19世紀以前,它們確實互相有非常多的交融,彼時一個英才常常多才多藝,集數學家、物理學家、工程師與哲學家於一身,所以解決問題時會在不同學科之間互相借鑒。但是19世紀以後,數學家們完善了集合論、數理邏輯,把原本從現實經驗得來的數學知識,重新用公理演繹體系「再造」了一遍。這樣,數學與物理就正式分道揚鑣了。

其結果是:到1900年,數學已經剝離了「實在性」,其理論所研究的抽象結構變得自由、任意且高度形式化。

當然,這次「分手」是不平靜的。高斯、黎曼、赫母霍茲和康托爾等少數宗師級人物認為數學不是自然真理,只是人造物。因為他們剛發明的諸如非歐幾何、四元數、任意維空間、無長度曲線、不可積分函式等等之類新概念遭到了舊學者們批判,當時大多數人不接受這些超前的思想,攻擊其沒有現實意義,並且諷刺其為「畸形的邏輯」。為了支持自己的新觀念,那些大數學家們索性把數學研究更加擴大:只要你能給出一些抽象結構體,研究它們的規律,那麽就是在搞數學,無論抽象結構有多麽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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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們身邊來說,一般人對數學與物理的了解不超過學校課本,因此大多數人看到物理書上有好多數學公式,會誤以為他們思想上是想通的,覺得搞數學的肯定會搞物理。但其實,一般研究活動都用上數學公式的,在所有的科學領域以及工程學、軍事學、管理學和經濟學等等都會有數學公式,比如有些【軍事學】專業課本上的數學公式不比物理學少。甚至藝術領域也會有,比如美術繪畫就會研究【射影幾何學】。

我覺得最好的關系解釋應該是這樣:因為引入了數學,這些古老的知識就上升到了「科學」的層次。

換句話說是:「數學模型」+「測量技術」+「觀察知識」→「科學知識」。註意!一定要有測量技術,它才是數學與現實溝通的平台,否則如果以看到一本書裏面就算有80%的數學公式,那也可能是糊弄人的附會想象,不是科學。

因為科學思想有個重要部份叫做「控制論」。它提出一個原則:我們搞科學研究不是用來遊戲、審美或者心靈昇華這類精神滿足,而是要尋找到操縱自然事物的方法,實作對物質世界的主宰。比如說,A代表一個自然現象,那麽所謂的「科學地理解了A現象」就是必然可以做到「人工地」約束或者創造A,這就叫做新技術。

我們不在這談控制論具體的細節,但它們的基礎都離不開要闡述「測量-反饋」的定量處理過程。這就使得「數學模型」成為了科學理論的首選,不僅是因為它可以評判誤差,更重要的是它能清晰、明確地表達變量之間的復雜因果關系。在進行「控制變量」地實驗後,我們能根據檢驗反饋,正確地排查到問題的變量。從另一方面來說,使用「數學模型」闡述理論又賦予了「邏輯」的合法性,讓詭辯者閉嘴。

「控制論原則」使我們想評判別人的科研成果時可以借助工具技術,於是我們雖然不如牛頓、歐拉那些大科學家聰明,但是卻能正確地指出他們的成果的錯誤和不足之處,就好比我們去商店買燈泡的時候,我們並不知道燈泡的工作原理,但並不妨礙我們能辨別一只燈泡是否壞了。科學成果可以透過測量驗證,這便是科學理論能自動進步與完善的基礎。

但這種方式並不僅僅狹隘於科研,還有很多其他領域也需要數學模型。軍隊打仗也要做「戰術計算」和「作戰數值模擬」,但戰爭比數學還古老。學透視繪畫可以先學學射影幾何學,但不是必要。音樂原本屬於古希臘數學的四大分支之一,彼時「樂理」就等於是「數論課」,但現代搞音樂的也沒見他們去學數學。甚至歷史上曾經有一小段潮流,詩歌、文學也被要求按照「統計學」原則來創作,當然最終它還是過氣了。

在這些學科裏,數學知識都體現出「工具」的角色,工具肯定是不能代表主體的,所以不能輕易地說數學是所有學科的基礎。比如現代人都離不開手機這個工具,但沒人會說:不懂手機工作原理的人就不懂人類。

其實回顧歷史,把數學當做所有知識的根本,是一個早就過時的「潮流」。在古希臘時代早期,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他們就把數學當做一種「自然神」,認為存在一個完美的「數學世界」,現實的「物理世界」只是它的一個拙劣的模仿者。這個觀念很快就被後繼的學者——「經驗主義者」亞里斯多德——批判過。亞里斯多德認為:人可以定義不存在的概念,而且人們經常混淆概念的「可定義」與「真實性」,所以有時候邏輯推理會不符合事實。知識還是要以對現實的觀察為基礎。

像這樣的大辯論在歷史上反復再現過好幾次,每次都興起於一某個文明剛剛領略到數學的邏輯美,有點像皈依者狂熱。比如西歐基督教吸收了從伊斯蘭教回傳的古希臘數學知識後,把「歐幾裏得幾何學」膜拜成上帝造物的法則,贊譽它為一切知識的最完美形式,奉【幾何原本】為神聖。當然我們都知道它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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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舉個具體例子來說說數學和物理相差點。

比如,大家學習【量子力學】的時候,翻到氫原子的波函式方程式的求解那節,課本上的解法是先觀察物理實驗的極端情況,以次猜測一個待定系數的波函式,然後代入方程式裏去推算系數。

但如果碰到搞數學的,他們卻先要思考這個方程式屬於哪個類別?如何證明解的存在?特別是有些「數學高手」能舉例出各種奇特、難懂的解來反駁,他們就會覺得搞物理的很不嚴謹,憑什麽就得是波函式?不能是其他函式?

物理課本的解法,就包含了物理專業才知道的「定性分析法」,物理推導會根據觀測經驗去淘汰、選擇一些數學模型,因為很多物理方程式的「數學解」不符合物理。

再比如量子力學裏的「薛丁格方程式」,這個方程式是薛丁格在考察了哈密頓對光學的研究成果後,「猜想」出來的。薛丁格方程式其實是哈密頓光學方程式的一種比喻,哈密頓基於最小作用量原理搞出的這個方程式被薛丁格看過了之後,老薛憑著他優秀的「物理直覺」猜想出了一個模仿到粒子領域的版本,這個物理直覺其實是一種專家級別的類比思維。有意思的是,薛丁格最初是奔著構思一種「波動力學」去的,他最初其實沒有正確理解自己的研究成果,看來他的成功有一點點「偶然性」。

所以物理領域的「物理直覺」、「物理定性分析」、「實驗技術」是它們自己獨有的知識,這是數學專業給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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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從其他角度來說,物理學上使用的數學並不算難,大學物理的【量子力學】也只是在解線性微分方程式,這是數學裏最簡單的微分方程式了。甚至好多理論之所以用「線性微分方程式」,就因為這個東西好求解。回到19世紀以前,那時的物理學家,除了搞力學的,也用不到那麽高深的數學。

不僅不難,物理學裏所使用的數學知識,也只占整個數學體系的九牛一毛而已,完全不對等。正如我開頭說的,數學研究是任意的,只要你能抽象出結構就行,所以現代數學的內容十分廣泛,連打繩結都能被它抽象成「紐結理論」。假如拿分支體系來比較,數學分支的「樹形圖」顯得枝繁葉茂,其它學科跟它相比就是「小樹苗」,同樣是學數學的,互相之間看不懂對方的論文都有可能。

最後,我用個比喻來總結:煉金術神話中有一種叫做「賢者之石」的罕世催化劑,有了它,煉金術師就能把銅、鐵這樣的賤金屬變成黃金,所以又叫「點金石」。而我們的數學便是套用學科的「賢者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