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魔方这个情节其实就是剧情发展向高潮部分的一种表现。要想理解解不开的魔方,不妨先理解整个任务到底想要传达出什么。
做完手术醒来以后,如果你在房间里稍微停留一下,就会发现草间教授(也就是接下来一直要求你做各种测试的那个人)在做备忘录,其中提到了「 忒修斯之船 」。所谓的忒修斯之船是一个哲学悖论,它探讨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一艘船上的零件被逐渐更替,直到所有零件都是新的,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回到游戏,本任务(梦安眠于九霄)在一开头就抛给玩家这个哲学问题,实际上埋下了一个伏笔,也引导玩家思考:现在的V还是V吗?
接下来的剧情进一步发展,你要完成各种测试以收集数据,具体的形式也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回答问题、拧魔方、跑步。 而且这些事情实际上是在不断地重复的。 按理来说,这种完全重复的剧情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出现的,毕竟再质朴的文学作品都力求内容曲折有致,更何况面对的是很可能更不耐烦的玩家的电子游戏呢。于是,这段「内容重复」的剧情理论上应该富有变化。实际上的确如此。这体现在两方面。
其一是叙事节奏的不断加速。 第一次做全套测试的时候,其实叙事节奏是较慢的。一方面是玩家刚结束任务「手足相残」的最终BOSS战,需要一段时间缓冲情绪。另一方面也是玩家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恰好这个环境也是接下来情节展开的舞台,需要足够的舞台铺垫。综合起来看,这时候叙事节奏较慢是合理的。我相信很多玩家在第一次测试的时候,真的会认真考虑教授提的每一个问题;小心谨慎地选择对话却发现V对简单的二阶魔方解不开,跑步机上走两步就倒在地上,眼前一黑时也会很疑惑。接下来你会聆听到一个熟悉的画外音(其实是强尼的声音),你循着这个声音,最终飞向太空,不过发现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到这里,实际上第一次测试,或者说第一次循环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你开始看新闻。再接下来是新的循环:回答问题、拧魔方、跑步然后从跑步机上摔下来。实际上第二次循环的时候部分心急的玩家可能已经不耐烦了。他们开始不走心、随便地选一个答案回答教授的问题。甚至主观上觉得这一次循环的所有动作都比第一次快了不少。这个时候剧情的叙事节奏已经或多或少加快了,不过主要是玩家自己在操作上的加速和主观感受在起作用。
再接下去是梦见杰克和看新闻,进入第三次循环。还是拧魔方,这会你欣喜地发现离解开魔方只差最后一步了,可不知怎么的这最后一步就是拧不下来。不硬拧的话还好,强拧可就直接拧爆了——魔方直接拧成了两瓣,是两瓣恶魔。 这魔方就像潘多拉魔盒,拧开以后一切灾难都来了 。你发现测试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你眨眨眼睛,下一次测试就来了,回答的时限更短,魔方才拧了一下就进入下一个项目,速度太快以至于像是蒙太奇一样闪现着几个片段。虽然测试内容还是不断重复,但叙事节奏却如脱缰野马般一路狂奔。不过这一次,是设计者刻意地在背后推你前进。你会发现, 叙事节奏已经越发向玩家不能控制的方向加速。内容上的单调重复和叙事节奏上的步步紧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极大地调动了玩家的紧张情绪。
其二是各种独特的,富有象征意义的细节的浮现。 比如第一次测试玩家的视觉其实是反色调的,只有到后面的测试才会恢复正常。再比如做梦梦到的强尼、杰克都是V在地球上认识的至关重要的朋友。V在做梦时梦见他们或许说明V虽然当了公司的狗,但并做不到完全放下他们。他们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V的情绪,也包括了玩家的情绪。这种情绪在前两次测试时表现得不明显,但是在第三次测试时集中地爆发了。魔方拧爆后,V还是照常做测试,但每次对话都多了一个可选的选项——说「不」!你可以选择继续配合测试,也可以反抗测试——虽然测试还是会照常进行。
综合来看,虽然测试的内容是不断重复的,但一次又一次的测试间差别巨大。 这种差别——具体的说是愈发紧张的叙事节奏和不时爆发的细节刻画,牢牢地控制住了玩家的情绪(如图(1))。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高潮——V发泄自己的不满而做的铺垫。
矛盾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难免会爆发。我们会看到,V难得地发火了。V把原先无处释放的压力全部转化为了毁坏眼前一切物品的力量。 在释放压力的同时,V,包括玩家,很难不回想起刚做完手术时草间教授提起的」忒修斯之船「:V的确活了下来,摘除Relic芯片的V仿佛重获新生。但这个抛弃了一切朋友——杰克、米丝蒂、强尼、朱迪、帕南、瑞弗······,认知功能和运动功能严重受损的V,这个「零件」几乎完全换过了的V,还是原来的V吗? 这一思考会一直笼罩着玩家,直到本任务的最后,也就是「恶魔」结局。 从某种程度上说,玩家对上述问题的思考结果的不同,就会导致玩家对最终结局的选择的不同——是上传数据得到「永生」,还是返回地球,活在当下。
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个解不开的魔方,或许我们就能有更深刻的体会了。魔方其实和测试的其他内容——跑步,回答问题一样,都是V无力面对自己生命中的巨大改变的一种表现。难道V真的解不开魔方吗?
或许不是。其实在第三次测试的时候,V已经要解开魔方了,只是「恶魔」又把他/她放回了起点。这个恶魔毫无疑问来自V的内心。解不开的魔方象征着V对忒修斯之船的困惑和自我否定。
或许就是。V在做完手术以后身体极度脆弱。或许他/她真的不能再胜任如此「复杂」的工作。吓人的恶魔是V孱弱的夸张化表现。解不开的魔方宣示着V作为人的特有高级功能——思维已经缺少,连带着表明V的个人价值已经所剩无几。
无论V能不能解开魔方,都不会从根本上扭转该任务的悲剧属性。至于这个出现频率极高的意象的象征意义到底倾向于哪一种,还是得看玩家自己的理解,我在这里只提供了两种可能的含义。毕竟这个任务的有V参与的对话量异常的少,剧情的推动主要还是靠每天起床看的新闻播报和V的一些动作。说得专业一些,本任务在刻意地使用「显示」手法,而非「讲述」。讲故事的人尽可能退居幕后,讲述者的解释和判断也尽可能收敛含蓄。舞台上的一切表演的内涵靠玩家自己去揣摩。
希望以上回答对题主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