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
每每指挥太医往这碗"补药"中加三倍黄连。
全皇宫皆知我痴喜黄连。
而他们,都不知道我本来就不能生。
1
这药碗一端上来,我就皱了皱眉。
啧,这么涩的味儿,今儿个又是李太医当值。
「绿赫,加黄连!」
我一喊,贴身大宫女就立刻候到身旁,表情为难地对我说:「娘娘,李太医说,昨儿个太医院的黄连都用完了。」
没有黄连!?那还了得!
原本懒懒侧卧在榻上的我瞬间坐直了身子。
「这偌大的皇宫竟连块黄连都没有!」
我咬牙喝下汤药,不加黄连的避子汤涩的我口麻,害我咳嗽两声。
绿赫立刻扶住我:「娘娘,紧着身子。」
没吃到黄连的我心情不爽,眼睛一转,决定去给皇后添堵。
2
梳好妆,我带着绿赫大摇大摆去了坤宁宫。
「贵妃娘娘到。」门口的小太监通传,等我进去,皇后已经坐着等候。
头戴龙凤珠翠冠,朝服上配朝珠,此刻端坐在上,尽显皇后威仪。
反观我这个贵妃,出门只钗了两只簪子。
这是要把我比到泥里去。
我撇了撇嘴,被绿赫扶着坐下。
「温贵妃,你来可有事?」皇后问。
「仅仅是同皇后娘娘闲拉些家常罢了。」
皇后皱眉,欲赶我走。
我倚靠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说。
「怎么不见大皇子呢?」
「熙儿被嬷嬷带去御花园了。」
皇后轻慢地说着,头扬的更高了,那凤冠在她头上轻微摇晃,遮不住她满脸得意。
她当然该得意,毕竟我生不出孩子,而今上在位三年,诸多妃子,也只有她一个生出了皇子。
既嫡又长,只要大皇子不长歪,合该即位大统。
「不知我何时才会有孩子呢,」我似无意间提了一嘴。
皇后看我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蔑视,还有一种微薄的同情。
「妹妹别急,孩子这种事情急不来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皇后假模假样地说,翘起丹蔻喝了一口茶。
「是啊,」我似笑非笑感叹,「自然会有的。」
是谁的,就不一定了。
他们都以为是那避子汤的功效,谁又知道我本来就不能生孩子呢。
3
皇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和大皇子的母子亲情。
我轻抿一口茶,思绪却回到了五年前。
一切还要从那时说起——
4
「小姐,小姐,你快下来呀。」
丫鬟绿荷小声呼唤,我充耳不闻,倚坐在树枝上小憩,两条腿垂下来晃悠好不惬意。
我从小便爱攀爬玩闹,府中树杈没有一个能逃脱我的毒害。
放在寻常人家,早就被长辈教育,更何况我们这种高门贵户。
然而我不是,我幸运地拥有一个宠我的父亲。
他对我无比宽容,从不曾因为这种事情责骂我,于是我便更加肆意妄为。
母亲颇有微词,却没说过什么,只偶尔用一些微妙的眼神看着我。
我与她并不亲近,她更喜欢我的嫡亲长姐。
我不懂她的眼神,也不曾放在心上。
府中无人敢惹我,我摸鸡逗狗,纨绔派头十足,时常带着绿荷翻墙出去玩。
昨晚半夜方从春芳院听小曲儿回来,我困顿无比。
正要随便找个理由支开绿荷,就听见这小丫鬟突然安静了下来。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我翻身坐起,往下一看,一个纤弱的身影出现在树下。
哦,原来是我的长姐来了。
5
她一身粉衣,淡眉细腰。
抬头看见树上的我,芙蓉面上眉头轻皱。
「温书青,你这是像什么样子。」
果然又被念叨了。
我摸了摸鼻子,从树上跳下来。
「大姐,怎么又穿这什劳子粉色,难看死了。」
闻言,她瞪我一眼。
其实并不难看,但我习惯性嘴欠。
在外人看来,我和她向来不对付。
当然,是我单方面不对付她。
毕竟她一直温柔宽厚,为人亲和,充满着贵女应该有的气质。
而我,则是这个圈子里最典型的反面例子。
都说娶妻当娶温书云,生女莫生温书青......
我当然一点也不在乎!
不过温书云很在乎,她正色道:「父亲命我喊你一起去厅堂,听说前院有客人来。」
「你收拾的齐整一点,别堕了我们温家女的名声。」
我挠了挠头,「啊」了一声。
原来我还有名声这回事啊?
6
温书云深知我的不靠谱,特意前来监督我。
她带来的嬷嬷和绿荷一起翻箱倒柜,找出了她们认为最好看的一件云锦。
不好,是粉色!
我如临大敌,但抗议无效。
被胁迫着穿上了那件粉色的裙衫。
温书云显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即使和我撞了颜色也丝毫不惧。
我有理由怀疑她是早有预谋,却无奈被拖着去了前厅。
两团深浅不一的粉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涌了进来。
明明是同色,却因为少女的气质不同而有所区别。
穿在温书云的身上,就是明艳大方,而在我身上,则有一种别样的风流。
没错,这是我自夸。
而我也确实在厅中的男子眼中看见了这种惊艳。
虽然是对温书云的,我只是一个附带品。
7
父亲也在厅中,为我们引荐,让我们称呼他为三公子。
没说的很详细,但我和温书云对视一眼,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当今圣上第三子,萧李翊。
他容貌俊美,气质温润,友好地朝我们笑了一下。
我不知怎么地心里突然生出排斥,低头回避。
余光注意到温书云竟然脸红了!
看着这一副明显要说亲的架势,我默默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反正和我无关。
怎么看也不能是给我说的亲吧。
我差两年才及笄,并没有嫁到皇家的意向。
何况还有一身不怎么样的名声拖后腿。
然而父亲却让留下了温书云,让我陪着去「三公子」逛花园。
我:???您没有事吧父亲?
温书云也是一脸震惊,好悬维持住贵女人设。
我俩的眼神撞在一块,演了好一出戏剧:
「父亲怎么让你去?」
「大姐,我不知道哇?」
「能不能你去,这男的笑的我发毛。」
「瞎话,萧公子长的多好看呀,人也好看,我告诉你你不许喜欢他明白没!」
「姐,你放心,我没眼瞎。」
父亲瞥了我们一眼,止住了我和温书云的眼神交流。
长期以来的威严让温书云无奈退下,而我咬牙照做。
只有萧李翊笑眯眯地让我带路。
此时此刻我满脑子都在想,这男的笑的还没我上个月包的小馆儿好看。
上上个月的也没有。
嗯,确定了,温书云是真眼瞎!
8
一路上,我落后萧李翊半步,鹌鹑一样弓腰驼背。
小厮和绿荷跟在我们身后,没有太靠近。
我不开口,萧李翊也没有说话。
他一直轻笑着,时不时抚弄腰带上挂着的饰品。
我瞥了两眼,那是一块很普通的鱼纹莲花玉佩,成色光泽皆一般,不知怎会出现在皇室子弟的身上。
疑惑才刚升起,就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打散了。
拐角处突然冲出一个侍女,低头急步,直直撞在我的肩上。
嘶,我捂着肩往后,勉强稳住身形,却还是被推到了萧李翊身上。
「啪嗒」,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我意识到了什么, 退开几步,看着地上碎成几块的玉佩,头皮发麻。
这,这是碰瓷!!!
「小姐你没事吧,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
侍女惊慌失措,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我看着这一幕,太阳穴直跳。
「你是哪个房的婢女,如此冒失!」
那婢女跪着,呜呜直哭,讲不清话。
我疑惑骤生,弯腰捏起她的下巴。
「怎么之前没见过你。新入府的?」
婢女浑身发抖,不敢直视我的眼。
「奴、奴婢是……」
还没说完,萧李翊捡起地上的碎玉。
「温二小姐,这玉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众所周知三皇子的母亲沈才人已去世多年。
遗物无价,这是打定主意赖上我了!
我望过去,萧李翊轻轻把玩着那块碎玉,面上看不出半分难过。
我可不想因为一块玉就把自己赔了出去,甩手道:「三公子节哀,遗物无价,小女肯定找最好的工匠日夜修补。」
「这婢女是我府上仆人,做错了事,我一定严加惩戒,给三公子一个交代。」
「来人啊,将这婢女拖下去。」
小厮一瞬间涌了上来,我使眼色让绿荷去盯着。
这一套流程我做的熟练快速,抬头看萧李翊没说话,心里提着一块。
若是他不接受的话,我也无可奈何。
萧李翊没说话,上前几步似乎想要将手里的碎玉递到我手里。
我第一时间退后几步。
觉得自己缺了气势,我摸摸鼻子:「三公子,男女大防不可破。」
萧李翊笑了下,道:「如果温二小姐接了,我就不计较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隔着帕子兜住了玉。
是我失策,一片碎玉从丝帕一角滚落,我下意识去捞,却被尖角划到了手。
血从指腹涌出来,沾染到玉片上。
我突然恍惚一瞬,看见玉片吸进我的血,发出了诡异的光。
起身抬头,萧李翊朝我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我背后冒出冷汗,脑子片刻灵光闪过,忆起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父亲为什么要我去陪萧李翊、为什么会突然冲出一个脸生的婢女、系在腰带上的玉佩为什么轻轻一下就掉了、萧李翊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将玉递到我手上……
9
「温二小姐,」萧李翊突然开口。
「啊?」
像是魂被塞了回来,我愕然发现我们已经返回到厅堂,而我手里捏着的丝帕包的那一团碎玉。
刚刚这一路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我心中生出一点疑惑,转瞬即逝。
抬头看萧李翊依旧是那副淡笑的样子,这回我却不觉得反感。
毕竟他那张脸确实俊美。
与他告别,返回卧房的路上,我还在唾弃自己。
温书青啊温书青,你变的可真是快!
直到坐到椅子上,我才觉得有些口干。
绿荷给我斟茶,突然「咦」了一声。
「小姐,你背后的衣服怎么湿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我愣了一下,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