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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甄嬛传】中皇后宜修重生写一篇故事?

2021-03-05影视

(一)

仿佛有一片柔和的光线,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剪秋。她守在床前,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眼泪似滚珠般滑落。

这是从小服侍我的剪秋没错,可她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睁开,眼前的剪秋还在边哭边绣花。

我心中大骇,怎么可能?!剪秋怎么会是十几岁的样子?这里又是哪里?我挣扎着起身,剪秋听到动静,忙转头看我,一脸惊喜:「侧福晋,您醒了?」

侧福晋,多么遥远的称呼,是的,我曾经是雍亲王的侧福晋。

我心里一突,下意识去抚摸腹部,里面的小人儿应该是感受到我的动作,慵懒的翻了一个身。

我的弘晖!他还在!

剪秋又落泪:「大格格平日和您多要好啊,谁能想到她会趁您有孕来勾引王爷!明天是大格格入府的日子,您还得打点府里上上下下,太医说您就是累着了!偏王爷一点也不体恤。」

正说着,绘春端着一碗药喜滋滋的进来:「剪秋你闻闻,这个药味道真的很好,格格肯定喜欢。」剪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说:「喝药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值得你这样高兴?」

绘春从小便这样冒冒失失,我心里一向倚重剪秋多些,然而生生死死几十年,绘春对我的忠心从未变过。我看着她年轻娇嫩的面容,想起她死时的样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乌拉那拉宜修,居然重生了。我死在乾隆元年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死前我的夫君厌弃我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死后史书工笔没有我一个字眼,唯一为我难过的侄女还要对着我一生最大的敌人说一句「臣妾只知寿康宫,不知景仁宫」。我这一生,竟如此荒诞,可是,我居然重生了。

剪秋哭道:「您不为别的,想想腹中的孩子,想想家里的姨娘,我的好格格,您得振作起来啊!」

我的弘晖,那样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断送在一场风寒上,焉知不是我怀孕时忧思过度伤了他的身子?我的额娘,那样温婉善良的一个人,在姐姐入府的第二年就无声无息的病逝了,必然是家中的嫡母百般作践而亡。

我得振作起来。

我来人世间走这一遭,到头来真心爱我的,只有我的额娘和我的儿子!父亲冷漠,嫡母苛待,姑母视我为振兴家族的棋子,长姐与夫君伤透我的心,至于王府后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更无半分真心。为了我的额娘和孩子,我要振作起来。

我就这绘春的手,将那碗安胎药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我平静的说:「从明天起,姐姐就不是家里的大格格了,是咱们王府的福晋,你们要仔细不要失了礼数落下话柄!绘春,明天家里办喜事,人来人往各处必然松散,你趁这个时候,把给我额娘准备的衣服银两给她送去,记住,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绘春忙正色说:「格格放心,我一定把东西好好交到三姨娘手上。」我抚了抚肚子,叹了一口气:「我是庶出,到底比不上姐姐是嫡出。罢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主母进门,还要奉茶侍奉呢。」

这一晚上我并未睡着,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我看见我和额娘在家中相依为命的艰辛,也看见她因我嫁入雍亲王府的喜悦满足;我看见弘晖两岁时可爱的模样,也看见他临去前痛苦的面容;我看见姐姐跳惊鸿舞的惊艳身段,也看见了她那个浑身青紫的孩子;我看见我在封后大典上的意气风发,也看见与皇上跪听太后遗旨的绝望惨淡;我看见了年世兰、甄嬛、瓜尔佳文鸳、安陵容、齐月宾这些人顾盼神飞的笑容,也看见她们深宫幽怨的悲凉。这些画面这些片段呼啸着从我眼前划过,我抓不住也甩不掉。

我痛苦的蜷缩起来,乌拉那拉宜修,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从小我就知道,姐姐生得极美。阿玛曾说姐姐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是乌拉那拉氏一族的荣耀,这样的明珠,必然是要放在最贵重的妆奁中。

阿玛说这话时,我们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姐姐羞红了脸,我心里只觉得一阵凄凉,原来乌拉那拉氏一族已经人才凋敝到这般田地,家族兴盛的重任竟压在了姐姐肩上。

「大格格是天上的凤凰,我们宜修是柳树边的小燕子。凤凰金贵无比,可是燕子也是很好很好的。」额娘总是笑眯眯的这样说。她是那样温婉柔美的一个人,只可惜,她连着失去两个已成型的男胎,阿玛视她为不祥之人,她这样好的一个人,只能在一处偏院里,缺衣少食的勉强度日。

说来好笑,我家虽日益没落,阿玛却照旧姬妾成群,然而嫡母确实厉害,无论是谁,从未在乌拉那拉氏的后院里掀起风浪。姐姐在阿玛的疼惜、嫡母的呵护下顺遂无忧的长大,愈加美丽耀目。

「侧福晋,该起身了!」剪秋低声唤我起床,「奴婢知道,您肯定没睡好,早先起床多擦些脂粉,旁人瞧不出什么来。」

我坐在妆台前任凭她们几个给我打扮,几十年了,姐姐,咱们又见面了。

绘春来报:「侧福晋,齐格格来给您请安。」

是了,齐月宾小小年纪便入府了,只是她年纪小,王爷又忙,素日里倒不大见她,这时候还是格格的位份。我微微一笑,故人重逢了。

见了她几十年憔悴惨淡的容颜,乍一看见十几岁的齐月宾,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原来她年少时竟这般美貌,虽比不上姐姐的天人之姿,但是绝不逊色于日后的年世兰、甄嬛之流。

许是感受到我一直盯着她看,齐月宾不由抚了抚头发,低声问道:「侧福晋,妾身可是哪里不妥当?」我忙敛起心绪,笑道:「你素日穿得素净,今日好生打扮一番,原是如此娇艳。」

齐月宾脸上微微一红,却也大大方方说道:「今日府里有喜事,妾身不敢失礼。」

她落落大方站在这里,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亭亭玉立。想到她日后几十年都要拖着病躯在女人堆里搏命,我心下生了悔意,若是那年年世兰给她灌红花的时候我能拦着,若是日后华妃苛待她的时候我能扶持她一把,或许她的日子便不会那么苦。

我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会与甄嬛一队,此刻我突然醒悟,她爱胤禛,所以替着他恨我害死了姐姐,恨我害死那么多孩子,可是她最恨应该是这么多年我占着福晋与皇后的位份,却没对她尽过一丝福晋与皇后的义务,隔岸观火,任凭年世兰作践她。

我眼眶红了,一时激动拉着她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齐月宾讶然睁大眼睛,对我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迷茫,她怔了一下,温声说:「侧福晋贤良沉稳,王爷都知道,不会薄待您的。」

她那样通透聪慧的一个人,现在毕竟还是年轻,自己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却替别人念着夫妻情重。我笑了一下:「走吧,这个时辰,福晋该进府了。」

侧福晋苗氏与甘氏早早便来了,一见我,苗氏便上前笑道:「还没给宜修姐姐道喜,亲姐姐入府为福晋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想来是王爷怜惜姐姐辛苦,特特请来令姐来扶持您。」

甘氏笑道:「青莲姐姐,这话可不是乱说的,福晋是嫡出,宜修姐姐是庶出,到底谁扶持谁可不敢乱说!福晋入府的日子真是极好,没多久便可以做嫡母了。照妹妹看呢,宜修姐姐不如把你的孩子交给福晋抚养,您自己还落得清净。」

我微微一笑:「是啊,我听闻德妃娘娘的鸾驾也来了,她老人家知道甘妹妹如此尊重福晋,一定会赞妹妹知礼有节。」

我的表姑母,康熙爷的德妃乌雅成璧,是庶出;我的夫君,皇四子胤禛也是庶出。德妃年少时位分低,胤禛一直由孝懿仁皇后抚养,直接导致他对生母一片敬爱之心却难有亲近之情,这件事一直是表姑母心结,甘氏这个蠢货。

从前,我恨极了别人提及我庶出的身份,偏偏碍于颜面,我还有强装贤德温婉,痛苦隐忍,然而这一切,换不了夫君的心,重生一世,我要换个方式活下去!

齐月宾上来打圆场:「既然德妃娘娘的鸾驾到了,咱们快去给娘娘请安吧。」

苗氏悄悄拉了甘氏一把,她二人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我后面,齐月宾不卑不亢的跟在她俩后面。我心里暗暗忖度:我真是糊涂至极,放着这样一个人不拉拢,偏偏和瓜尔佳氏这种蠢货搅在一起,宜修啊宜修,你当真是自己断送自己。

德妃还是一贯的和蔼,在听到我称她娘娘时,她眉心一蹙面带愧疚:「你这孩子,从前都是叫我额娘的,今日怎么糊涂了?」

我只恭恭敬敬:「尊卑有别,只有嫡福晋才可称您为额娘。从前是宜修逾矩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果然,我这位表姑母面上满满的心疼,「你这傻孩子,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难不成你要与姑母生分?」她扫了一眼甘氏等人,拉着我的手说:「你知道的,我一向视你和你姐姐一样!」

我装作愧疚的样子:「是,额娘,是宜修想错了。」德妃满意的拍拍我的手,又关切问道:「你腹中孩子可好?这是你家王爷的第一个孩子,不拘男女,我这个做祖母的,可是满心疼爱他。」

我点点头,一脸不舍说道:「太医常来请平安脉,说这孩子长得很好。静嘉妹妹说这个孩子要交给嫡福晋抚养,孩子放在姐姐房里,宜修自然是安心的,孩子跟着嫡母也是好的,唉......」

德妃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甘氏一眼:「甘氏,本宫竟不知这府里的子嗣大事原来是你做主!」

(二)

大婚第二日,姐姐从宫中请安回来便来到我的阁中。她拉着我的手,娇怯怯问道:「宜修,你可怪我」

「宜修,你可怪我?」

「姐姐是嫡出,当为福晋,宜修愿一生一世辅佐姐姐。」

这是我曾经对她说的话,违心至极。如今重活一世,我不愿再伪装自己。我望着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慢慢抽开手。

「我当然怪你!你已有婚约在身,为何要盛装打扮来见王爷?你是我的姐姐,为何要趁我有孕在我的夫君面前跳舞?你明知我多在意福晋之位,为何要生生夺去?姐姐,你为何还有颜面问我是否怪你?」

姐姐是家中的明珠,我对她总是恭恭敬敬,今日这般言辞凌厉,众人皆惊住。姐姐的贴身丫鬟白露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放肆!」

白露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我一掌,姐姐惊得花容失色:「宜修,你,你怎么能打人?」

我冷冷说道:「福晋恕罪,妾身有了身孕,有孕之人难免脾气急躁,最见不得奴才以下犯上。福晋要为奴才出气,妾身任凭您处置。」

姐姐震惊的看着我,我没有避让,静静回视她的眼睛,沉默间姐姐开口:「这里都是从小服侍咱们的人,我不妨与你说句实话。阿玛说雍亲王前途无量,可你是庶出,府中其余的侧福晋、格格和侍妾出身高贵的不在少数,所以,阿玛和额娘觉得…」

我冷笑着打断她的话:「所以阿玛觉得我不中用,便把雍亲王福晋的希望放在你身上?姐姐,原来你同我一样,都是阿玛手里的棋子啊。」

不待姐姐说话,我对她行礼:「福晋,妾身别无所求,只求安心养胎平安生产。请福晋告知府中上下,任何人不得踏入闲云阁,免得扰了妾身静养。」我待姐姐,从小便是恭敬亲厚,今日如此冷厉,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整个人都笼罩在迷茫和困惑中。

我不理她,只说腹中不适,便自行去寝室躺下。半晌,我听见姐姐叹了一口气,嘱咐剪秋好好照顾我。

剪秋同样被我惊到了,不住跟姐姐赔罪:「请福晋宽恕!我们侧福晋今日身子不适,难免精神不济,一时有个言差语错,还请福晋看在手足之情上宽恕她。」

姐姐又叹了一口气:「原是我不好,还请她宽恕我。」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不住的滑落。

姐姐,你抢我的福晋之位抢走我的夫君,我害死你和你的孩子,你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你。

你死之后,我再也没得到过夫君的真心,我还要凭借你的遗物一次次争宠,姐姐,你我姐妹可笑至极!

既然上天眷顾,让我重活一世,那我们就看看,几十年后的你,还是夫君心中的挚爱吗?

我迷迷糊糊睡着,隐约间听到有人问:「剪秋,侧福晋这几日身子可好?」

剪秋毕恭毕敬回答:「回王爷,侧福晋身子一向健壮,只是近日筹备王爷大婚之事操心太多,太医说有些动了胎气,现下须得静养。」

是他来了!

「心慈则貌美,纯元纵然年华老去,也一定会胜过你万千!」

「先帝恨毒了你!你害死了他毕生最爱,害死了他那么多孩子。他肯保全你皇后的名位已属勉强,怎愿再见到你歹毒的面目!」

那些锥心之语,字字句句敲在我的心上,一滴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宜修,快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他亲昵的唤我,言语间是过去几十年都不见的温情。

我假装梦魇,愣愣的看着眼前人,此时的他还是那样年轻,我心里一酸,眼泪大片大片落下。

他到底有几分心疼,轻轻拍着我的手:「是我不好,这几日事多把你累着了。」我拭了拭眼泪,柔声说道:「为王爷分忧是妾身的本分,如今福晋入府,妾身把手里的对牌交出去,也可以安心养胎了。」

他不意我这样干脆,试探道:「你姐姐初来乍到,事事难免生疏,这一年来你把雍亲王府上下打理得极好,对牌还是放在你手里吧。」

我心里不住冷笑,面上还是一派温婉:「尊卑有别,对牌交给福晋是名正言顺。王爷若是担心姐姐不熟悉府中事务,妾身跟您推荐一个人,让她辅佐姐姐理事便是。」

「何人?」

「侧福晋苗青莲。」

他略一忖度:「苗氏性子活泼,只怕不稳重。」

我笑道:「福晋温厚宽和,莲福晋爽利活泼,互补互成岂不是好?」

胤禛见我一脸疲色,便嘱咐剪秋和绘春好生服侍,宽慰了我几句便离开。临走前,他面带愧色:「宜修,迎娶菀菀是我对不住你,你切不可与菀菀生分。」

我正色道:「妾身自当全心全意辅佐福晋,请王爷放心。」

剪秋一脸不解:「方才王爷说对牌还是放在您手里,这岂不是好?您为何要推出去呢?」

我淡淡一笑:「你这傻丫头,王爷是试探我呢!何况这府里终究是福晋做主,我何必白白替人辛苦。」

剪秋若有所思,又问:「莲福晋和咱们一向不对付,您为什么要在王爷跟前推荐她呢?」

「苗青莲对福晋之位觊觎已久,素日里明着暗着嘲笑我是庶出,左不过是想告诉王爷她是正室嫡出,只可惜啊,福晋之位终究还是没落到她身上。让她去辅佐福晋,且让她们闹去。如此,我便可以安心养胎了。」

绘春笑道:「莲福晋可真是个蠢货,她也不想想,德妃娘娘怎么会让她当福晋!唉,只是,德妃娘娘素日口口声声说疼爱您,结果呢,到头来还是偏心大格格。奴婢听说今日福晋进宫请安,德妃娘娘可是赏了好多东西。」

剪秋忙朝她使眼色,我并不在意:「德妃娘娘再疼我,也越不过她心疼王爷。罢了,娘娘待我,终归是不错的。」

我交出府里的对牌,闭门谢客,一门心思只安心养胎。不出所料,姐姐和苗青莲这对搭档,实难融洽。苗青莲一心要大展鸿图压倒姐姐,事事都要创新变革;姐姐虽自幼娇养,却也知管家理事重在稳定。一静一动,自然事事相对。

我一边吃着德妃娘娘赏赐的点心,一边听绘春声情并茂讲着厨房上两个烧火婆子从争执到吵架到动手到点火烧房的经过,一屋子人都笑弯了腰。前世我生怕管家之权旁落,姐姐入府后借口姐姐不熟悉府中事务,拖着有孕的身子继续管家,反而使姐姐和王爷有更多的空闲花前月下,自己还落得王爷猜忌,想想真是可笑,哪有现在这般自在快乐!

小丫鬟翠儿问:「绘春姐姐,那张妈妈真的把火点起来了?」绘春笑道:「你当府里的人都是做什么的?当然拦下了,只是张妈妈那个大火把那陈妈妈的头发燎了很多,陈妈妈气疯了,直言要把张妈妈揪成秃头呢。」

众人又笑个不停,翠儿又问:「那福晋也不管管么?我听说张妈妈是莲福晋陪房刘宝的亲家呢。」

绘春拍手笑道:「没错,但是你可知道,陈妈妈的小儿子已经和刘宝的侄女定下亲事了,原来打架的都是刘宝的亲家!莲福晋觉得没脸,把刘宝家的痛骂了一顿,现在,刘妈妈只怕还要找她二人拼命呢!」

康妈妈一向老成持重,此刻也撑不住笑道:「绘春姑娘还不知道吧,这刘宝家的正要去找陈家拼命,一不留神冲撞了王爷。王爷几句话问下来,气得不轻,现在莲福晋正在书房跪着呢!」

剪秋担心的看我:「莲福晋是您推荐的人,王爷不会迁怒到您身上吧?」

我忍俊不禁:「好端端的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刁奴作乱哪家哪院没有,只不过,一窝子刁奴都是莲福晋那里出来的,也当真是少见!」

康妈妈说:「奴婢听说莲福晋对福晋一直是嚣张跋扈的,等闲小事便要驳福晋,大事小事从福晋手里过她便要插一手。王爷罚了她身边的人,多半也是要给福晋出出气,可是恕奴婢多嘴,王爷还是太纵容莲福晋了,不敬主母以下犯上,若真要追究,何止是去书房下跪赔罪这样简单?」

论起嚣张跋扈,谁人能比上年世兰呢?当年皇上待华妃倒是很有几分真心,而年氏到头来不过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更何况苗青莲这种蠢货!

康妈妈是我的乳母,待我一贯忠心。我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心里一酸,弘晖病逝后康妈妈伤心欲绝,一病不起,熬到第二年春天便撒手人寰,临去前还一个劲嘱咐我要保重身子。

我示意康妈妈坐到我旁边,把头靠在她怀里。自从嫁入王府,我甚少与她这样亲近,她怔了怔,便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摩挲我的后背,闻着她身上的皂角味,这是几十年不曾有过的安心味道。

我小声而坚定地说:「嬷嬷,什么事咱们都不管,什么人咱们都不管。只要我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只要等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咱们就什么都不怕。」

(三)

痛了两天两夜,累到精疲力尽,弘晖,额娘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了!

康妈妈笑吟吟的看向我:「侧福晋快看看,小格格漂亮极了,和您小时候简直一摸一样。」

什么!小格格?这不可能!我明明生的是一个男孩怎么会突然变成女孩?我的弘晖呢?我心里惊恐不已,怎么会这样?!

康妈妈瞧我这副样子,忙安慰我说:「小格格也好,王爷疼爱得很呢!德妃娘娘也很高兴,您瞧,桌上的东西都是宫里赏的。」她瞧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推心置腹说:「我的好格格,嬷嬷说句难听的话,横竖福晋的位子是被人占了,与其生下长子让人嫉恨,哪里比得上女儿好?何况先开花后结果,好好调理身子才是正道。」

我失魂落魄抱着襁褓,到底怎么会这样?难道因为我的重生,一切都变了?这个是我的孩子,那么弘晖去哪里了?难道他投胎到别家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这个襁褓里的孩子,她果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记得弘晖生下来皱巴巴的,她却皮肤白嫩光滑,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我心里爱极了她,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既然重活一世,那就要一切重新开始!女儿也好,儿子也罢,我必要护我的孩子周全!

胤禛来看孩子,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满满的舐犊之情。我心念一动,便要跪下。众人唬的不行,忙去拦我,胤禛忙把孩子放下,拉着我的手关切问:「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你说便是。」

我擦了擦眼泪:「王爷,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妾身受了一场罪,生下这个孩子来,才知道姨娘当年生育妾身多么不易,妾身实在想念她。我知道她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可是王爷,妾身实在是想念她!」

他叹了一口气:「从前额娘位分低,我想念她时总会偷偷跑去看她,谁会不惦记生母呢?既然如此,我派人去岳父家接她来便是,你阁中还有空屋子,让她在这里住些时日也无妨。只是你不可再哭了,落下病根可不是小事!」

我含泪点头:「多谢王爷体恤。」

这时小丫鬟桃子端着燕窝进来:「侧福晋,燕窝炖好了,您快趁热吃吧。」胤禛顺手接过来,不由蹙眉:「德妃娘娘赏了上等的血燕给侧福晋补身子,怎么还用官燕?」

桃子茫然不解,忙回答:「厨房给奴婢的便是这个,还说是上好的燕窝,奴婢没见过什么血燕。」

绘春冷哼一声:「还不是莲福晋……」康妈妈忙拦着,赔笑说:「官燕也是极滋补的,侧福晋快趁热吃吧。」

胤禛看了绘春一眼,说:「绘春,你知道什么便照实说!嬷嬷不必拦她,有事我自当为你们侧福晋做主。」

绘春忙跪下:「我们侧福晋一直教奴婢息事宁人,可是奴婢实在是忍不了了!莲福晋说德妃娘娘赏赐的血燕成色极好,若是吃了实在可惜,倒不如送人用处大些。那些血燕,现在只怕早进了八福晋的肚子里了!」

胤禛脸色铁青:「苗氏和老八府里还有来往?」

我忙劝道:「妾身听说莲福晋的父亲和八福晋的舅舅是好友,她与八福晋交情好也是有的。血燕再好,也不值得王爷生气,若闹起来,既伤了莲福晋的心,只怕八爷府里也不安生。若是如此,妾身和小格格也难安。」

「宜修啊宜修,你便是太替别人着想了!」他看着我,眼里满满的歉意和关怀,「罢了,我且忍这一次,明日我打发人给你设个小厨房,你和孩子的补品以后就不要经过别人都手了。」

他叹了一口气,温声说:「快趁热把这燕窝吃了吧,明日我再找人寻些血燕来。」我正色说:「血燕价贵难得,妾身不敢如此奢靡,王爷无需费心。皇上素来赞您简朴,若是大肆购买血燕,传出去岂不给人把柄?」

他到底按捺不住,怒道:「偏偏苗氏这个蠢货!现成的把柄送到老八手里!若不是她父亲在朝中还有些名声……你不知道,她一天到晚与菀菀作对!偏你们姐妹都一样的好性子,她便越发无法无天。额娘给你的东西她也敢随便送人,简直混账!」

他越是气愤暴怒,我便越是问完劝解息事宁人。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宜修,你放心,日后我定不会让你们母女再受这种委屈。」

委屈?委屈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会在乎这点东西?他此时还很年轻,然而日后那份凉薄此时已然可见,我掩去内心的抵触,面上仍然是无尽的温婉得体。

傍晚时分,姐姐带领府中的姬妾一同来到闲云阁。

甘氏自从被德妃娘娘敲打了以后,一直是深居简出,此时来我阁中,也只是默默坐着。我心中暗笑,只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静嘉妹妹,莲福晋怎么没来?」

她怏怏抬头,低声说:「方才王爷传人,莲福晋见王爷去了。」

苗青莲房里的侍妾张氏娇笑一声:「是呀,宜福晋还不知道吧,咱们莲福晋如今是王爷书房的常客呢。妾身是粗蠢之人,也不知道莲福晋去王爷书房做什么,说不定有什么政务要莲福晋从中协助也未可知啊,谁让莲福晋出身大家,和八爷府上交情不浅呢!」

张氏娇俏伶俐,与苗青莲一直不对盘,偏偏苗青莲总也抓不住她的错处。只可惜她年轻轻轻便断送在一场时疫上,若是她能活到胤禛登基,想来也是宫中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众人自然是带了一堆贺礼送与小格格,这是府里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大家倒颇有几分真心,所赠的珠宝玩物皆是精致。

我对姐姐说:「方才王爷来,妾身恳求王爷让妾身的姨娘前来一见,王爷已经应允了,还望福晋替妾身安排。」

我一向忌讳自己庶出的身份,如今这样明晃晃提及姨娘,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唯有齐月宾面露赞赏之色。

姐姐柔声说:「既然王爷应允,我便派人去请姨娘前来。这样吧,小格格洗三礼上,我请额娘带着姨娘一起来。」

生死离别几十年了,我终于见到了额娘。

她有些拘束的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阳光照在她后背上显得格外柔和。我忍不住大喊一声额娘,她忙转头看我,我扑上去死死抱着她,放声痛哭:「额娘,我好想你啊!额娘!」

剪秋和绘春被我这般声嘶力竭的哭喊吓住了忙来拉我:「您还没出月子,可不敢哭!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额娘忙拉开我,急道:「都是我不好,惹你这样哭,月子里最容易落下病根了,你快好好坐下。」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在众人的拉扯下坐在床边,哭到抽噎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看她。

额娘掏出帕子轻轻给我擦眼泪:「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额娘都知道。」

康妈妈抱着小格格:「姨娘快瞧瞧,小格格和咱们侧福晋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额娘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抱着她,轻轻唱着歌哄着她。

额娘,为了你,也为了我的孩子,我绝不会走上辈子的老路!

今日是小格格洗三礼,亲眷来人众多,应酬了一天,我也着实感到累了,亲自安排额娘住下后,才在剪秋的服侍下躺到床上。

剪秋低声说:「太太也忒小气了,她是小格格的外祖母,可您瞧瞧她送来的东西,看着光鲜,里头竟没一样贵重的!」

我冷哼一声:「罢了,和她计较什么,我不是她生的,难不成还指望她把我放在心上?太太待咱们一贯小气,这么多年你难道才明白么?」

剪秋撇了撇嘴:「倒是福晋,给了小格格一票贵重的首饰呢,奴婢瞧着,多数都是福晋的嫁妆。您和她都是乌拉那拉家的格格,太太给她陪送什么嫁妆,又给您什么嫁妆?奴婢想想就来气!」

我闭上眼睛:「做嫡母没有嫡母的风范,太太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若为这个生气,只怕还气不过来。」

从前我是中宫皇后,偏偏不舍得权柄下移,容不得其他嫔妃的儿子当皇帝,心心念念要做唯一的太后,这种蠢念头,和我那嫡母真是如出一辙!

剪秋沉默了一会,说:「恕奴婢直言,自打福晋入府,奴婢瞧着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丫头倒还是机灵的,我微微一笑:「从前我便是太执着于福晋之位了,如今福晋之位落空,我反倒清醒了许多。剪秋啊,王爷是胸怀大志之人,咱们要在他的后院好好活着,许多事必得想明白才是。你且说说,我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

剪秋略一沉思:「奴婢是个蠢的,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只觉得您这样更好些。」

「是啊,咱们得好好过日子。」

我出月子后,额娘不得不回去了。

临别时,她还是一贯的温柔:「大格格嫁进来后我便整日整夜的担心,现在瞧着王爷待你还是极看重的,你好,小格格也好,额娘再没什么挂念的了。你也不必挂念我,太太虽严厉,大面上总也说得过去,你得王爷看重,你阿玛待我也亲厚了不少,你放心便是。」

我拉着她的手郑重说道:「额娘,你记住我一句话:回去后无论阿玛太太如何待你,横竖都咬牙忍着,有我在,必有你享清福的时候。千难万难,你想着我和孩子,也得坚持下去。」

额娘点点头:「你放心便是。」

送额娘上了马车,我回到自己阁中,见四下都是心腹之人,我便问康妈妈:「嬷嬷,那人安排好了吗?」康妈妈冷笑一声:「老爷上了年纪反倒越发孟浪,竟比咱们想的容易多了,那人现在,只怕已经封上姨娘了。」

我点点头:「总得给太太找点事做,省的她总是盯着我额娘不放。」康妈妈叹息道:「说来可惜,三姨娘在生你之后怀了两个儿子,若是都平平安安生下来,侧福晋你也有个臂膀。唉,如今府里姨娘不少,老爷竟没一个儿子!」

我恨道:「额娘身子一向康健,偏偏好端端的就滑胎,多半是太太做的手脚,可惜咱们抓不到把柄,白白折了两个弟弟。」

康妈妈说:「太太事事精明,唯独这件事想不开。她生大格格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可家里妾室无论谁生了儿子她都是嫡母,我朝以孝治天下,难不成哪个儿子敢不敬她?哪个哥儿有了出息,诰命难道不是加在她身上?偏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手段!」

康妈妈一番话令我汗颜,这个道理,偏生我前世想不透看不穿!今生今世,我只求做个清清静静的太妃,安然度日便是后宫女子最大的福分。

绘春喜滋滋的从外面回来,迫不及待说道:「奴婢听福晋身边的小满说,王爷要把掌家之权交给咱们侧福晋呢!」康妈妈忙问:「这是为何?你快细细说给我们听。」

绘春一愣:「这旁的奴婢不知道啊,只听说王爷觉得还是侧福晋管家的时候府里清静和顺,要把掌家之权交给您呢。」

我心念一动,忙问:「小满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绘春想了想:「说起来小满还真有点古怪,这个事说起来福晋也没面子,可是小满满心满眼的高兴,竟没一点委屈呢。」

「想来是福晋有了身孕了。」我喃喃说道,「王爷哪里会舍得福晋辛苦。」

果然,很快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福晋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是王爷的嫡子,自然不同凡响。

一个月后,侧福晋甘静嘉被诊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一时间,整个王府都笼罩在或真或假的欢愉之中。

胤禛来看我,他抱着小格格,面带愧色对我说:「你方出月子本该再好好养养,只是府里一下子有了两个孕妇,我思来想去,这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除了你,再无旁的值得信赖的人。宜修,少不得要辛苦你了。」

我接过小格格,笑道:「王爷何必与妾身这样见外?王爷既然体恤妾身辛苦,那就把齐格格借给妾身,让她从中协理吧。」

「月宾她年纪尚小,只怕不得体。」

我诚恳说道:「齐格格虽年轻,人却是极妥帖稳重的,她又是德妃娘娘喜欢的人,王爷给她个历练的机会吧。」

「既如此,你便带着她吧。」

我一心要拉拢齐月宾,见胤禛答应了,又劝道:「齐格格过了年也十五了,妾身听说她博览群书才华斐然呢,这样的人才王爷还不看重?」

胤禛微微一笑:「她出身大家,想来是有些才学的,你既如此赞她,便让她跟着你好好学这理家之事吧。」

乳母桂娘上来抱小格格,她笑吟吟说道:「奴婢听说民间有种说法,是有些女孩子命里带弟弟。奴婢瞧着咱们小格格便是这样。瞧瞧,小格格要做姐姐了,很快要有两个弟弟陪着玩了。」

她这话说得讨喜又讨巧,胤禛不由抚掌大笑:「说得好!小格格可是阿玛的小福星!」

众人皆围着小格格说些吉利话,在一片欢欣中,一个念头浮上我的心头:前世姐姐英年早逝,年世兰和甄嬛等人相继得宠,今生姐姐若长长久久活着,他还会这样吗?倘若姐姐与甄嬛同在一共,究竟是谁更得宠?

(四)

苗青莲的父亲前些日子参奏九爷的亲信,为胤禛立了一功,苗青莲自然是越发兴了起来。

今日又是众姬妾在我阁中叙事的日子,众人刚落座,苗青莲便冲着齐月宾发作:「齐格格,昨个晚上王爷不是歇在你房里?怎么今天早上却是从福晋那里出来?莫不是你服侍的不好,冲撞了王爷吧?你呀,到底年轻啊!」

齐月宾只一副恭敬的样子:「昨晚福晋突然腹痛不适,不仅是王爷,便是妾身也在福晋房里陪着。福晋福泽深厚,虽有些不适,小世子却安然无恙。王爷和福晋体恤妾身,妾身便自己回房中休息了。」

苗青莲冷哼一声:「是男是女还两说呢,你这小世子小世子便叫得顺口!」她转头看我,「并非我不敬福晋,只是她总不能仗着有身孕三番五次半夜叫走王爷吧,王爷白天还有正事要做呢!宜福晋,你是福晋的亲妹妹,我看这话,还得你去和福晋说说。咱们身为女子,须得明事理识大体!」

我说:「莲福晋倒是提醒了我,如今福晋已有九个多月的身孕,近日连连胎动难安,只怕临盆之期要到了。王爷事务繁忙,不如这些日子咱们姐妹便排着去福晋房里服侍吧,也是为王爷分忧。」

苗青莲一时语塞,张格格笑道:「宜福晋说得很在理,莲福晋一门心思为王爷着想,妾身想着今晚就让莲福晋先去吧。」

苗青莲怒目而视:「你既如此巴结福晋,不如就去福晋院中住下。」张格格不甘示弱:「莲福晋慎言!服侍主母是我们的本分,理所应当!您用巴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若是传到王爷耳朵里,不敬主母的罪名只怕您也担不住!」

她二人你来我往,吵得好生热闹,说话间,小满跑进来急冲冲向我行了一礼哭道:「宜福晋快去瞧瞧,福晋腹痛不止已经见红了!」

我一惊,忙问:「可去传太医了?稳婆可来了?」小满擦了一把眼泪:「是,已经去请太医了,几个接生嬷嬷应您的安排一直在府里住着,现下也去了咱们福晋房里。」

我问齐月宾:「你可知王爷今日做什么?」齐月宾略一思量回答:「昨晚王爷提了一句,今天是和八爷、九爷、十三爷一同去了西郊大营,妾身听着,仿佛也不是什么急务。」

我忙吩咐下去:「快叫人骑马去寻王爷回来,找几个机灵的去迎一迎太医!齐格格、张格格,你俩与我一同去福晋房里。莲福晋,你好好照料嘉福晋,其余人回自己房中,不得乱走乱撞。」

一进姐姐的院子,便听见她痛苦的呻吟,齐张二人互看一眼,面上颇为紧张。

小满引我们到外厅落座,进去叫了一个稳婆来回话,那婆子急得满头大汗:「福晋这一胎本来好好的,不知怎地发作这样快,奴婢们一时间也慌了神,还得太医大人前来把脉才好。」

我怒道:「胡说!既然孩子好好的,你们慌什么?把你们的本事都拿出来,这是王爷的嫡子!你打量我好糊弄?」

那婆子忙跪下:「奴婢哪敢糊弄您?奴婢也是焦心啊。」

齐月宾温声说:「嬷嬷是老手了,手里不知接生过多少孩子,你们服侍福晋平平安安诞下世子,王爷必有重赏!」

那婆子不住点头称是,我挥了挥手:「还不赶紧进去好好伺候?」

小满低声问我:「宜福晋,要不要回家请太太来?」我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说道:「太太年纪大了,我只怕要惊吓着她。你若非要请太太来,我便派人去接她。」

姐姐的乳母王嬷嬷听到这话,便上去拦着:「傻丫头,你请太太来咱们这里只能多一个着急的人,快进去好好服侍福晋吧!待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请太太也不迟!」

我点点头:「嬷嬷是福晋的乳母,是最稳重的一个人,嬷嬷快进去陪着福晋吧,咱们几个在外厅等着。」

剪秋撇撇嘴,低声说:「太太若是来了,岂不得在这发号施令,也不知道哪个听她的。」

我看着窗外的天色,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当年姐姐生产时也是这样好的天气,只可惜那时任谁也保不住她母子的命。

我心里一酸,当年姐姐母子俱亡,而我也再也没有过自己的孩子,报应轮回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不知不觉,一行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张格格柔声劝道:「宜福晋别忧心,福晋吉人自有天相。咱们这里也只有您生过孩子,一切还得靠您撑着,您再这样,妾身们实在是没有主心骨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声,齐月宾喜道:「生了!生了!」我们忙起身,只见小满喜滋滋地出来,笑道:「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胤禛急匆匆从外面归来,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王嬷嬷忙拦着:「房里的血污还没收拾干净,王爷稍后再进去吧。」

他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嬷嬷放心,我只看一眼菀菀和孩子便出来,不会添乱。」王嬷嬷听得这话,自是喜上眉梢,她看了我们一眼,说:「福晋突然发动,奴婢们吓坏了,亏得有宜福晋和两位格格前来照料。」

胤禛朝着我们笑道:「好!宜修、月宾、丹仪,本王给你们记首功!」我关切劝道:「嬷嬷就让王爷进去瞧一眼吧,他从西郊大营一路赶来,心里想必挂念得紧。」

立刻有人把胤禛迎进去,我们几人也知趣离去,王嬷嬷亲自送我们,没口子道谢。她是姐姐的乳母,是府里的婢仆中最有体面的,她如此客气,我们几人自然不敢怠慢。

王嬷嬷拉着我的手,齐月宾和张丹仪识趣先走一步,王嬷嬷叹道:「俗话说打虎亲兄弟,果然不错!平日里巴结福晋的人一茬接一茬,真到了用人之际,还得是您这个亲妹妹为咱们福晋出头。」

我谦逊一笑:「福晋与世子福泽深厚,再加上接生婆子们和太医的辛劳,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跟着干着急罢了。」

王嬷嬷动容说道:「若不是您主持全局,又叫人迎太医,又早早把稳婆叫来府里,各种药材也准备齐全,哪有福晋今日的顺当!」她越发推心置腹,「老奴倚老卖老说句心里话,二格格呀,您和大格格可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你们姐妹若是生分了,那些个不安分的,只怕要兴起来了!」

齐月宾与我日渐亲近起来,闲来无事,她便来我这里看小格格。她博学多识,心思通透,又生得如此美貌,这样一个人,前世当真是可惜了。

是年世兰害她身体孱弱失去生育能力,可罪魁祸首却是她那一心仰慕的夫君!我看她亲昵的逗着小格格,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冷,在胤禛心里,朝臣是棋子,后宫也是棋子,夫妻情分算什么!

齐月宾瞧我怔怔的样子,柔声问:「怎么了?可是累了?」我猛一回神,掩饰笑道:「没有,只是没想到嘉福晋现在就发动了,怎么这般突然?」

齐月宾低声说:「妾身听说嘉福晋的父亲被人弹劾下了大狱,嘉福晋去求王爷,可是王爷却......唉,朝堂上的事王爷也有王爷的不得已。嘉福晋想来是忧心难过,动了胎气。」

我冷笑一声:「嘉福晋的父亲我却是知道的,因祭祀孝昭仁皇后的事入狱,可这事儿他不过是受了侍郎张谦的连累,原跟他干系不大,王爷若要保他又有何难?」齐月宾替胤禛辩解:「可是弹劾他的言官是八爷的人,王爷若是出面力保,只怕八爷要以此为柄抨击王爷。」

我叹了一口气:「他不过是礼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何须王爷出面力保?王爷哪怕一时三刻不能让他出狱,也有多种法子让他在狱中过得舒坦些,而不是张口便回绝了嘉福晋,让她伤心难过,嘉福晋还怀着孩子呢!」

齐月宾面色一黯,只低头逗弄着小格格,不再说话。此时剪秋跑进来:「嘉福晋生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齐月宾听得这话,不由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可怜嘉福晋受了三天的罪,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我瞧她是真心欢喜,知她是真心喜欢孩子,便打趣道:「你做小肚兜的手艺这样好,几时给自己的孩子做几件?」

(五)

比起当年的皇宫,如今雍亲王府里的日子真是惬意无比:福晋是我的亲姐姐,待我素来亲厚;府中与我平肩的两位侧福晋,一位不得人心,一位虽生了儿子却愈发深居简出;我掌着府中内务,格格侍妾们对我又敬又怕;雍亲王与德妃因三分愧疚之情,越发待我宽厚。这样的日子,比起日后那个在宫中汲汲营营的皇后,真不知胜出多少倍!

胤禛在诸皇子之中的威望越发彰显,后院之中的女人也越发的多,权臣家的、清流家的、巴结送来的,各色女子琳琅满目。

姐姐已经入府六年了,这六年里,论起夫君的恩宠无人可出其右,我想他是真的爱姐姐。

可惜,去年一场时疫,姐姐的弘晖与嘉福晋的弘昀相继夭折。姐姐伤心不已,然而在胤禛的精心呵护下,姐姐渐渐走出伤心,而嘉福晋自从早产生子便落下病根,弘昀去后没多久,她便也伤心离世。

我与甘静嘉并无交情,甚至她从前多次嘲笑过我庶出的身份,然而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我心里仍是悲怆不已。胤禛待她早已没有情意,甚至一度指责她没有照看好孩子,家族凋敝,夫君无情,或许离开这个世间对甘静嘉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另一个世界,她和她的父亲、孩子终于团聚了。

万幸,我的小格格熬过了这场时疫,今日是她六岁的生日,她是家里的长女,素得胤禛喜爱,一早胤禛便要我为小格格举办一场盛宴。

剪秋笑道:「王爷真是疼咱们小格格!府里的孩子哪个有这般的排面!听说德妃娘娘也要来,她出宫可不容易,咱们小格格真是有体面!」

绘春撇撇嘴:「德妃娘娘只怕没安好心!你忘了之前晖哥儿过生辰,德妃娘娘可是给王爷送来了李格格和吕格格!这次还不知道送来什么人呢!」

康妈妈剧烈咳嗽起来,绘春忙去捶她后背,康妈妈狠狠甩开她的手:「你嘴里有天没日的混说什么?德妃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混账东西,明儿找个人牙子发卖了你,省得在这里惹祸!」绘春吓坏了,忙跪下哭道:「奴婢一时昏了头,再也不敢了!」

今天是小格格的生辰,我也不欲与她计较,只淡淡说道:「起来吧,今天太太会来王府,你便回家看看我额娘。」绘春擦了擦眼泪,忙应声出去。康妈妈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赶明儿寻个妥善人家,把绘春嫁出去吧,她这个性子,留在身边,早晚得闯祸。多给些嫁妆嫁出去,也全了她自小服侍您的情分。」

我点点头:「绘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了。还有剪秋,你只比绘春小一岁,让嬷嬷也给你找个殷实的人家,好好过日子。」

去寻常人家好好过日子吧,远胜过在宫里与人算计。

剪秋跪下,面色坚定:「奴婢打小跟着您,这一辈子都要跟着您!奴婢不愿嫁人,只求跟着您伺候一辈子。」

小格格抱着一个布娃娃笑嘻嘻跑进来,我对剪秋说:「你先起来,动不动就跪下做什么?」剪秋起身去迎小格格,小格格奶声奶气说:「剪秋姑姑,你瞧我的小裙子好看吗?」

剪秋笑道:「咱们小格格穿什么都好看,快给额娘看看你的新衣服!」我拉着她的小手,问她:「今天来了许多客人,还有德妃娘娘也从宫里过来,妍妍高兴不高兴?」她仰起头,圆圆的眼睛熠熠生辉:「高兴!妍妍要天天过生辰!」

德妃坐在上座,小格格坐在她旁边,白白嫩嫩的小孩子正是最招人喜欢的年纪,德妃不住的给她夹菜,低头和她说话,祖孙俩笑个不停。

姐姐笑道:「额娘最疼妍妍了!」李格格在旁边娇笑:「是呀,娘娘有好几个孙子,孙女却只有这一个,自然是掌上明珠一般看待了!咱们小格格真真儿是招人疼爱,瞧这小嘴儿,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弘时呀,你几时也能像姐姐这样伶俐就好了。」

两岁的弘时笑眯眯的弯起眼睛,奶声奶气叫:「姐姐!姐姐!」我微微一笑,弘时这孩子一辈子也没个伶俐的时候,李格格——日后的齐妃,下场更是凄凉。这一世我绝不做杀母夺子之事,也不知他母子的命运该如何?

正胡思乱想着,德妃开始说话:「本宫今日前来,除了给这小心肝宝贝过生辰,还另有一桩喜事。」她顿了顿,朝着坐下一人笑道:「年夫人,你家的明珠如今要放入我家的妆奁之中,何不将此明珠示人?」

年世兰!是她!

众人皆抬头望去,只觉艳光一现,从席面上走出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早有人放上了蒲团,她婷婷袅袅的走来,朝德妃跪下:「臣女年氏,给德妃娘娘请安。」

李格格低声叹道:「这年姑娘竟这般美貌!」

德妃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做到本宫身边来。」年世兰起身,大大方方走过去,端坐在德妃娘娘身边,德妃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对姐姐说:「福晋,前日皇上已为年姑娘赐婚,指给你家王爷做侧福晋,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便操办让年姑娘入府吧。」

姐姐忙起身:「是,妾身即刻便着人去安排。」

吕格格——日后的欣贵人,对坐在一旁的齐月宾小声说:「这位侧福晋好大的体面啊!还没进门,德妃娘娘竟在人前这般抬举!」

齐月宾难得与她们窃窃私语:「你不知道,这年姑娘的父兄皆是朝中重臣。尤其是她的二哥年羹尧,文武全才,两榜进士出身却是行军打仗的好手。这样好的家世,年姑娘又这般美貌,德妃娘娘自然喜欢。」

吕格格掩面笑道:「论起容貌自有福晋在呢,凭谁也越不过去!年姑娘年轻会打扮,但是细看起来,月宾姐姐你却比她清丽多了,你就是不爱打扮罢了。」齐月宾也忍不住笑了,低声说:「快别说了,没得让人笑话。」

年世兰正与德妃说话,她此时不过十七岁,犹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芍药,比起日后宫中的华妃,少了几分威势,多了些稚嫩。

前世姐姐早早便撒手人寰,年世兰入府后很得胤禛喜爱,如今姐姐仍是专房之宠,她与年世兰到底谁更胜一筹呢?德妃将头上一支步摇摘下来簪到年世兰的发髻上,拉着她的手,甚是亲厚。

前世,从德妃到太后,她一直待年世兰亲厚,可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手段,年世兰看不清,我竟也蠢到看不清!我这表姑母心机手段皆是一等一的,日后那碗加了东西的安胎药和她有关吗?年世兰房里那独一无二的欢宜香她知情吗?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看了一眼姐姐,她正和李格格说话,我不知她说什么,只觉她神色平和,笑容亲切。我心中一凛,我曾说姐姐性子太软做不了皇后,只有我能保住这个位子,保住家族的荣耀。我想我错了,姐姐性子虽软,却远比我见事通透,无论是谁,都撼动不了她的位子,她这边温和善良的一个人,或许比我更适合做一个皇后。

除了年世兰,宴席结束后德妃又送来了格格冯氏、格格费氏、侍妾曹氏、侍妾康氏,这便是日后的敬妃、丽嫔、曹贵人和芳贵人。

前世我恨极了她送人入府,现在想想,表姑母当真用心良苦!冯格格沉稳聪慧是用来制衡年世兰的,费格格美貌艳丽是来分年世兰的宠,曹氏温柔清秀,康氏爽朗活泼,用得好都是制衡年世兰的棋子,偏我当年看不透想不开,只一味打压她们,到头来自己竟无一个帮手!

(六)

「剪秋,这药实在是太难喝了。」我苦着脸对她说,剪秋端上一碟梅子,「这个是宫里太医院来的方子,最是滋养,您可不能辜负德妃娘娘的心意啊。」

我取了一枚梅子,好容易压住口里的苦味,剪秋说:「王府的子嗣真是艰难,大哥儿、二哥儿相继夭折,偌大的王府,竟只有咱们大格格和三哥儿两个孩子,德妃娘娘焉能不忧心?」

我叹了一口气:「阿玛只有我们姐妹两个孩子,看来我们乌拉那拉氏一族真是子嗣不昌。王爷这几年越发的忙,一年到头在后院歇息的日子能数得出来,再好的补药只怕也于事无补。」

剪秋低声说:「绘春前些日子托人捎来口信,说老爷想过继子侄为嗣,仿佛看中了讷尔布。太太却不甚愿意,听说老爷太太为这事在家争吵不休。」

「太太处处争强好胜,哪里肯让阿玛,由得他们闹去,她不去找我额娘麻烦便是。」我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喝下,苦得脸都皱起来了。

剪秋笑道:「太太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咱们福晋的肚子上,说来也是,王爷歇在后院的时候多半是在福晋那里,可福晋自打生了大哥儿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也难怪太太着急了。」

「儿女缘分皆是命中注定,罢了,不提这事了。过几日就是福晋生辰,那个百鸟朝凤的屏风准备怎么样了?」

剪秋说:「已经绣好了,下午便找人搬进来。那林绣娘对奴婢讲,她有桩急事要办,手里银子不够,问奴婢能不能多给些赏钱,奴婢见那屏风绣的仔细,便擅自做主多给了二十两银子。」

姐姐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然而岁月匆匆似乎格外怜惜于她,一身朱红色绣牡丹花蜀锦旗装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气韵高华。年世兰等年轻姬妾,素日里只觉或明艳或清雅,各有千秋,然而比起姐姐,她们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胤禛看她的眼神,仍是年少时的惊艳与炽热。

众人祝酒之后,年世兰站起来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妾身向王爷、福晋道喜,妾身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王府里又有添丁的喜事了!」

胤禛神色一凛,不由握住了姐姐的手,然而这抹不自然转瞬即逝,他笑道:「这是好事啊!世兰年轻体健,必能生个壮实的孩子!」他看了一眼齐月宾,「月宾,你这几年跟着宜修打理府中内务,事事妥帖,福晋近日身子不好,我与福晋便将世兰腹中的孩子托付与你,须得精心照料。」

我只觉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与年世兰岂不是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了?我忙说:「齐格格虽好,可自己却未曾生育过,哪里会照料孕妇呢?倒是李格格,王爷瞧瞧弘时,比一般年纪的孩子高大半个头呢,这都是李格格的功劳。依妾身之见,倒不如让李格格去照料兰福晋。」

齐月宾怔了怔,看了我一眼,我缓缓摇了摇头,她柔声说:「妾身素来敬重兰福晋,只是妾身到底没有生育过,许多事终究不懂。」

李格格忙起身,喜滋滋说:「妾身自当好好照料兰福晋,请王爷与福晋放心!保准兰福晋的孩子像咱们弘时这般健壮!」年世兰颇为鄙夷看了 她一眼,说:「也无需李格格照料,妾身有两个陪嫁嬷嬷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若有什么不懂的,再去请教罢了。」

胤禛略微不满的看了我一眼,只得说:「你身边既然有懂的人,自然会好好照料你,我与福晋也就放心了。」

众人又纷纷向年世兰道喜,年世兰志得意满自是神采飞扬,冯格格面上一黯,也少不得跟着众人去道贺奉承。

我心念一动,散席后便让人将冯格格叫来,我瞧她一脸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也颇为不忍,低声说:「兰福晋那个脾气,你跟着她,想来没少受气。」我与她素无交情,突发这交浅言深之语,冯若昭不由愣住了。

然而她到底不是寻常人,短暂的迟疑后,她跪倒在我面前:「妾身卑微,只求宜福晋替我做主!」

我把她扶起来:「大家都是服侍王爷的姐妹,你快快起来。」她坐在一旁,低着头:「兰福晋的性子,一贯是张扬的,妾身也不是个事事计较的。只是她越发张狂,如今有孕在身,言谈之间,竟有取代福晋之意。妾身实在惶恐难安!」

我试探问她:「兰福晋家世好,又颇得王爷看重,福晋虽好,只是也无须瞒你,我那阿玛又如何比得上年遐龄年羹尧父子?」

冯若昭淡淡一笑:「王爷倚重年家是不假,可宫里有德妃娘娘,府里有宜福晋您,又岂能让她欺辱了福晋?更何况,汉军旗出身,终究比不上满军旗啊。」

敬妃一直是洞若观火,想不到她年少时便如此聪慧。冯若昭看了我一眼:「兰福晋张狂也就罢了,可偏偏她竟用上了心思,费格格、曹格格等人皆依附于她。妾身蠢笨,却不愿意陷入泥沼之中,还望宜福晋救我。」

我问她:「冯格格清醒自持真是难能可贵,只是我与那年世兰都是侧福晋,平起平坐,你何不去求福晋?」冯若昭嫣然一笑:「平起平坐?宜福晋是王爷长女的生母,是德妃娘娘的侄女,是福晋的亲妹妹,兰福晋谈何与您平起平坐?」

她风姿嫣然,一颦一笑之间让人如沐春风,多年后她年华不再,然而胤禛一直极为敬重她,此人自是不可小觑。

这时,小满慌慌张张在剪秋的陪伴下进来。「宜福晋,出事了!奴婢......」她情急之下竟没有看见冯若昭,此时便有些尴尬的立在当下,我拉着冯若昭的手,问小满:「你且慢慢说,冯格格又不是外人!」

小满偷偷打量她一眼,定了定神,说:「宫里传来消息,王爷被罚跪了!听说万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姐姐做了多年雍亲王福晋,自有她的手段和人脉。她见我带冯若昭一起来,面上并无一丝不悦,屏退左右,与我们说::「去年王爷出去办差时,在热河行宫住了几晚,有一日醉酒后便由行宫里一个姓李的宫女服侍,哪知这李氏便有了身孕。前些日子李氏产下一子,偏这件事又被八爷抓住了把柄,在皇上面前狠狠参了王爷一本。宫里递来的消息,王爷已经在奉先殿跪了一个时辰了。」

冯若昭看了姐姐一眼,大胆开口:「此事可大可小,倒不知皇上责罚王爷的名目是什么?」姐姐焦急地攥紧了帕子:「就是这名目不好,'品行不端,目无君父',哪一条都是要命的!」

冯若昭惊得花容失色,又问:「不知德妃娘娘与隆科多大人那里有没有消息?」姐姐摇摇头:「皇上最讨厌后宫置喙政事了,额娘岂敢多言?舅舅那里自然是尽力斡旋,只是他前些日子还被人参了一本,皇上那里未必肯听他言语。」

我问:「那李氏母子如何了?」姐姐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倒影在她光洁的脸上,「李氏难产而亡,那孩子此刻在热河行宫里,由几个嬷嬷照顾。」

我起身对她行礼:「请福晋开恩,允许这孩子养在府里。」

(七)

齐月宾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笑道:「你有话便说,这样憋着做什么?」

她到底开口:「四哥儿这样尴尬的出身,您何必抚养他?」我拿起一枚小金锁逗着襁褓中的婴儿,漫不经心说:「人人都道我没有儿子傍身,便收养一个来与兰福晋抗衡呢。」

齐月宾摇摇头:「即便没有儿子,您是大格格的生母,哪个敢怠慢您?可是宜修姐姐,王爷是不会疼爱这个孩子的,皇上与德妃娘娘也未必会疼爱这个孩子,日久天长,难免连累你不被看重。而且福晋膝下无子,若有人从中挑拨,姐妹反目之事一旦发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府里凭她是谁,又如何与福晋抗衡呢?」

她一贯不沾染是非,今日如此推心置腹说出这样一篇话,我心下也颇为感动。

真是时也命也,谁能知道,这个生母如此粗鄙卑微的孩子,来日竟能一步步走上那张皇室子弟人人向往的龙椅?这个自幼养在宫外的孩子,人人避之不及,偏偏一个小小的莞贵人肯与他和善,甄嬛啊甄嬛,上辈子输给你我乌拉那拉宜修心服口服!

「这个孩子到底是王爷的血脉,难不成要由得他养在宫外自生自灭么?那些照顾他的人,谁又不拜高踩低呢?没有生母,不得父亲宠爱,这孩子的日子该多难捱?」我顿了顿,正色说:「别人信也罢,不信也罢,你我之间没有虚言,这孩子既到了我身边,就断没有再舍弃他的道理!大格格若容不下这个弟弟,也不是我的孩子!」

齐月宾被我这一番话震慑住了,她讶然睁大眼睛:「宜修姐姐,你竟如此喜欢这孩子?」我摸着他的小手,「为保全这个孩子,也为了让福晋放心,我已经禀告了王爷将管家之权交出去了。」

「王爷,王爷答应了吗?」

我无奈点头:「王爷怪我忤逆他的心意,一口便答应了。不是今日便是明日,福晋会来找你,以后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还得你与福晋多费心了。」

齐月宾惊骇到说不出话,我柔声对她说:「月宾,我如今失心于王爷,还盼你看着往日的情分,多照拂我们母子三人。」

她低声叹气:「你我之间没有虚言,宜修姐姐,我只替你不值。」我握着她的手,忽想起一事,忙嘱咐她:「兰福晋那里,你少与她走动!她性子倨傲,待你却是亲厚,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可在她没有生产前,你还是躲避为上!」

我瞧她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只得继续诓她:「我阿玛妾室甚多,可他膝下竟只有福晋与我两个孩子!这其中有多少污糟事自是可想而知。你与她出身既好,又颇得王爷看重,自然有人眼红,若有人做些手段,叫你们两败俱伤,再搭上她腹中孩儿的性命,你又该当如何?」

她愕然抬头:「难不成有人要对兰福晋腹中孩子下手?」我忙解释:「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兰福晋样样出挑,保不齐有人要害她。」

前世年世兰小产之事时隔久远,我已记不明确,粗略估算应该就在近日。那个无辜的孩子,死在权力斗争的阴影之中,今生他终究难逃这样的命运,但我不愿让齐月宾再陷入其中。

然而,三日后,年世兰还是小产了。经查验,她床头挂的那副送子观音的卷轴中被人塞满了大量的麝香,而那幅画,便是齐月宾所赠。

李格格撇了撇嘴:「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唤!我说宜福晋啊,你可真是要小心提防着齐氏,弘历再不济也是王爷的骨肉,保不齐哪天齐氏就对他下手了,啧啧啧,她倒真是狠毒啊!」

我心里厌烦至极:「此事王爷还在彻查之中,你有空在这里嚼舌头,不如去照顾兰福晋的身子。」

姐姐一脸肃然:「李格格既如此空闲,从明日起便去兰福晋房里服侍吧。」姐姐一贯是宽厚温和的,这般正色严肃,李格格一时胆怯,不敢反驳,只怏怏说道:「不是妾身偷懒,只是弘时还小,妾身只怕分身乏术。」

姐姐看了她一眼:「无妨,德妃娘娘近日空闲,便叫弘时去她身边玩几日,你无须忧心。」

侍妾康氏正色说:「福晋安排得甚是妥当!李格格是生育过的人,自然知道小月子该怎么调理。兰福晋可怜,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又伤心,听说脾气也变得很是暴躁,王爷常赞李格格温柔可人,正好可以劝慰劝慰兰福晋。」

众人说些闲话便散去了,我跪在姐姐面前:「求福晋救救齐格格,妾身愿给齐格格作保,她绝不会去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姐姐忙着人扶起我,沉默良久,终于问我:「你自小便聪慧过人,这一局难不成你还看不明白?」我只觉得心里一片寒意,「姐姐!我求你了!」

「你待她就这样好?此事与你并无关系,何苦趟这趟浑水?宜修,你我姐妹这么多年,如今我越发看不懂你了!」

「姐姐,人命关天,我只可怜她年纪轻轻就要含冤而死。」不知怎地,我只觉得眼眶一热,一行眼泪便流下来了,「这些年,见多了年轻夭亡的人,论起来早该习惯了。可是姐姐,我为什么觉得心里这样难受?」

姐姐在胤禛心里终究是与众不同的,也只有姐姐的心意能让他顶住年家的压力和府里的闲言碎语,将齐月宾送到京郊菩提寺修行。

齐月宾这些日子已经瘦到形销骨立,她只穿一身家常的淡青色衣衫,头发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一张脸不施粉黛,挽着一个包袱,由贴身婢女吉祥陪着,准备出门去菩提寺。

她朝我行礼:「多谢宜修姐姐救命之恩,菩提寺在我伯父治下,姐姐用心良苦,只可惜我无能回报了。」我叹道:「寺庙清苦,你好好保重身子。」她望了一眼园中茁壮生长的梧桐,低声说:「宜修姐姐,这件事是不是德妃娘娘做的?她怕兰福晋生下儿子动摇福晋的地位!」

她握着我的手,眼里如同燃烧的火焰:「兰福晋春风得意,自然有人嫉恨她,可是我盘算了府里的人:福晋温良心软,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李格格是个草包,想不到这样精巧的手法;冯格格虽与兰福晋不睦,但她做不出这样引火烧身的事;其余的几个人,一心巴结兰福晋,哪里敢去害她?禁足这些日子,我思前想后,也只有德妃娘娘这样的城府与手段,才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我知她待胤禛的情意,本不愿伤她,却也只得一狠心,便告诉她:「德妃娘娘确实忌惮兰福晋,可是要在府里对王爷的人动手,必然是要王爷首肯!」她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没瞧见王爷有多伤心难过吗?而且我待王爷,我待王爷的心意他是知道的!他怎会置我于死地,不可能!」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害死自己的孩子,害了两个一心爱慕他的女人,他自然伤心难过!」

齐月宾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她不住颤抖,痛苦的闭上眼睛,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往外流。吉祥忙过来扶她,我朝剪秋看了一眼,剪秋忙把一个荷包塞进吉祥手里,我对她说:「你家主子现在伤心难过,只怕什么话也听不见了,你是她身边得力的,要好好照顾她。这个荷包过些日子你再打开,切记不要弄丢了。」

吉祥点点头,低声说:「多谢宜福晋,奴婢和格格要走了,您也多保重。」

我与剪秋目送她们出了垂花门,见四下无人,剪秋说:「那个东西,您说齐格格会用吗?」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与她相识一场,算是对得起她了。」

剪秋急道:「您何止是对得起她,您简直对她太好了!齐格格一走一了百了,这兰福晋只怕要找您麻烦了!」我冷笑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年世兰若要在我这里放肆,你当我是平白受气的?」

剪秋拉着我的袖子,越发焦心:「宝瑞家的昨儿听费格格屋里的婆子说,兰福晋也不知是从哪个嚼舌头的婆娘那里听来是您在福晋面前求得情,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不少东西,张口闭口便是说您指使齐格格去害她!若是王爷听进这些混账话该如何是好?」

我恨道:「年世兰这个蠢货!受了算计浑然不知,就会胡闹!自从她进府,平白生出多少事端,你只管让她去闹,王爷听不进这些话去。」

「格格你糊涂了!」剪秋情急之下便喊出了昔日的称呼,「李格格是个蠢的,没人在意她,除了她府里也就您有儿子傍身,莫说兰福晋,府里已经不知多少闲言碎语!您又为齐格格求情,又为她安排妥当,众口铄金,只怕她们更要议论你了!」

我心里厌恶至极:「这些蠢货终日无所事事,就会蜚短流长人云亦云。我若是不救齐月宾,她们又得编排我让齐月宾顶罪。剪秋,这些话,你听过了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剪秋怏怏说道:「可是奴婢觉得王爷八成是听进去了,您瞧,王爷多久没来看您了。」

我安慰她道:「王爷是不会相信这些没影儿的话,他只是怪我多事,不妨事,横竖在这里,我也不靠王爷。」

剪秋惊愕睁大眼睛:「您这是说什么糊涂话?您嫁给王爷,不靠他这辈子还能靠谁呢?」

我无奈摇头:「傻姑娘,自然是靠自己啊!」

(八)

「阿玛,你瞧我画的风筝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清明放风筝,妍妍的风筝肯定是最好看的。」

妍妍抚了抚颈上的羊脂玉芙蓉项圈,「阿玛,福晋是额娘的姐姐,她是一个好姐姐!所以我也要做一个好姐姐,这些风筝,我要挑两个最好看的,一个给弘时,一个给弘历。阿玛最有眼光了,你帮我选选好不好?」

胤禛怔了一下,满目柔光看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妍妍是个好姐姐,不过弘历还小,也不懂放什么风筝,不如挑两个最好看的,你与弘时一个人一个罢?」

妍妍固执的摇头:「福晋说清明放风筝,是祈福去灾,弘历虽小,他身边有服侍的人替他放呢。阿玛快帮我瞧瞧!」

妍妍的乳母桂娘一五一十向我转述小花园父女俩相遇的一幕,未了她喜滋滋说道:「您猜怎么着?王爷把四哥儿的乳母毓瑚叫去问了好一通,还派人赏赐了一票东西呢!毓瑚回来直抹眼泪,说四哥儿也不知哪一世修来的福气,竟有这样的母亲和姐姐护着他!」

剪秋不住点头:「咱们大格格真是个好孩子!」

桂娘看了我一眼,笑道:「过了年咱们格格就十岁了,奴婢瞧着格格个子长得倒快呢。也不知现在是怎样的风气,奴婢记得早年间十一二岁的姑娘就该定亲了呢。」

我低声叹了一口气:「你在府里这些年,想来朝中形势也是知道一些的,若是权贵之家,免不得有人要给王爷扣一个结党的帽子,可若是小门小户,王爷又不舍得格格,现下竟是进退两难了!好在格格过了年才十岁,倒还能放几年。」

桂娘小心翼翼说:「奴婢蠢笨,竟不知其中关窍。」我推心置腹说:「你是格格的乳母,自然是满心满意替她打算,来日她出了阁,也少不得你在夫家替她谋划。你儿子是格格正经的奶兄,日后也少不得他替格格出力呢。」

桂娘大喜:「是,奴婢绝不敢辜负格格!」她突然一震,忙说:「奴婢突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小欣这丫头陪着大格格去莲花池喂鱼,回来时告诉奴婢她们遇见静福晋和两个脸生的妇人,却是好不知趣,盯着咱们格格好一个打量,后来奴婢听说是静福晋娘家人,也没往心里去。难不成静福晋也对大格格的婚事起了心思?」

剪秋听完这话,不由动气:「静福晋的阿玛不过是个知府,家里兄弟也没有成器的,她生了三哥儿才抬得侧福晋,她们李家满门上下没有一个出挑的,敢肖想大格格?」

桂娘冷笑一声:「不过仗着三哥儿是王爷年纪最大的儿子,自己抬举起自己来了!这等混账心思,若是王爷知道了,岂能饶了她!」

我也忍不住生气:「难怪这些日子总听静福晋夸她娘家侄子,好啊,她竟有这心思!」

剪秋等人忙劝:「侧福晋不必跟她生气,这种糊涂心思王爷是断不能理会的!」

傍晚,胤禛来我阁中,也带着三分怒气。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样子把剪秋等人唬得不轻,各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

偏偏伺候弘历的一个小丫头不知深浅闯进来:「宜福晋,四哥儿写完字了,奴婢拿来给您瞧瞧!」她兴高采烈举着一本字帖,一回眼看见胤禛,吓得忙跪下请安,哆哆嗦嗦不成言语。我又好气又好笑,便使了一个眼色叫翠儿把她带出去。

胤禛随手翻了翻弘历的字帖,眉眼间的怒气不由加重了几分,「字倒工整!前些日子考校弘时的功课,背书倒是流利,今日再问他,前些日子熟背的东西竟忘了大半!也不知李氏是怎么教孩子的!竟连弘历也不如!」

我忙劝道:「弘时年纪小,有些贪玩也常有的,王爷不必动气。倒是弘历,不是妾身自夸,他年纪虽小,却是很懂事,这些日子缠着他姐姐,我们只当是小孩子玩闹,原来是缠着姐姐习字呢!」

胤禛嘴角浮出笑意:「妍妍越来越有一个长姐的样子了,我瞧她弹琴也很有模有样,这样小的年纪,真是聪慧!」说完他脸色一沉,「宜修,与你讲一件好笑的事,今天李氏缠着我要给咱们妍妍做媒!竟是要许给给她娘家侄子,混账东西!若不是瞧在弘时份上,我当即便废了她侧福晋的位份!」

我一副惊讶的样子:「这事妾身竟一无所知,弘时的外祖父妾身记得仿佛是做知府的?」胤禛冷笑一声:「你只管瞧李氏这个糊涂样子,就该知道她父亲这个知府也是做到头了,这样的破落户,也敢生出这样的混账心思!」

桂娘猛地跪下,膝行几步哭道:「王爷,还求您给大格格做主!」乳母在各家各府都是体面的,尤其是桂娘行事素来稳重得体,即便是德妃娘娘也曾赞过她,见她这般哭诉,胤禛便温言说:「有事你说便是,不必跪着。」

桂娘并不起身,哭道:「前些日子,静福晋带着几个妇人在咱们花园逛院子,正好遇上大格格,那几人便上前跟格格说话,言语粗鄙不成体统!跟着格格的丫鬟们年纪都小,只觉得那妇人无礼,便护着格格匆匆离开了。王爷,原来她们竟是上门,上门来相看的!」

桂娘继续哭道:「偏偏这事奴婢是有苦说不出,若闹起来,岂不有损格格的清誉?可若就这样听之任之,那咱们大格格成什么人了!奴婢求王爷给大格格做主!」

胤禛面色一沉:「好啊,李氏还有这胆量!」我忙劝他:「王爷别生气,左不过是静福晋娘家几个亲戚言行无状,只当是瞧在弘时的份上,您别和静福晋生气。」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叹道:「若人人都是你这般就好了,你放心,妍妍是我的掌珠,岂能误了她?承德围猎的时候我会上书皇阿玛,多叫一些青年儿郎来,你与菀菀好好相看相看,也叫那些人死了心思。」

刚开春,还没等到承德围猎,槐花胡同便派人来叫我和姐姐回去,说太太眼看不行了。

来我院中报信的是王成家的,她拭了拭眼泪:「过完年太太就不大好了,只是熬着罢了,前些日子大奶奶顶撞了太太,许是气得狠了,这些日子越发不好了。」

我怔了一下,才想起她所说的大奶奶是讷尔布的夫人郎佳氏,阿玛过继他为儿子,郎佳氏便是府里的大奶奶。可这郎佳氏素有贤名,素日里从未听过有什么恶行,为何会顶撞太太?

我和剪秋交换了一下眼神,剪秋低声道:「太太既然不大好,少不得有些东西要提前备下了,我们没什么防备,王嫂子是府里的老人了,少不得要王嫂子来指点咱们。」

王成家的哭道:「姑奶奶是极有孝心的,可偏偏老爷被人迷了心窍,竟说要什么薄葬!老爷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也就罢了,这苛待发妻的名声一出,大姑奶奶和姑奶奶您可是要在京城做人的!」

听得这话,我心里一惊,忙问:「阿玛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太太是阿玛的结发元配,怎好这样薄待?」

王成家的甚是感动:「姑奶奶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到底是咱们家亲生的女儿,就是比那起子外人靠得住!到了老爷跟前,姑奶奶劝一劝,他听不进旁人的话,自己亲生女儿的话必是肯听的!」

我心念一动,王成家的是太太的心腹,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指责讷尔布夫妇,想来他们与太太不睦已久,却和阿玛连成一派。

我带着剪秋匆匆收拾了一下便要跟她走,不料王成家的拦住了我:「二姑奶奶,您带着大格格和四哥儿一起去吧,万一太太有什么,也必是要见两个外孙的。」

我没有多想,便吩咐下去:「叫大格格和四哥儿的乳母跟着车。」

刚进来垂花门,绘春抱着她小女儿冲了过来:「奴婢给二姑奶奶请安!这是奴婢的小女儿名叫梅子,姑奶奶若喜欢便带回去吧,不管是服侍大格格还是四哥儿都好。」王成家的一脸不忿:「宝池家的,姑奶奶今日回来是有要事,你在这胡搅蛮缠什么?」

绘春也不怕她,回嘴道:「王嫂子生什么气啊,我从前是服侍二姑奶奶的,如今见了她,不请安难不成要躲着走?二姑奶奶虽不是太太生的,太太尚且慈爱,你在这抖什么威风?」剪秋听这话不好,便上前打圆场,几个人唇枪舌剑了一番,王成家的恨恨看了绘春一眼,引着我去内堂。

绘春虽有些毛躁,却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我忖度着她的话,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妍妍和弘历,心里一阵冷笑,太太真是一手好打算!

姐姐拉着太太的手,眼睛红红的,见我进来,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睛,颤声说:「额娘,宜修来了。」太太面色青白,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几分笑颜:「菀菀,我这一阵倒想吃些牛乳糕,你去瞧瞧他们做好了没有?」

支走了姐姐,太太盯着我看了一会,吃力的转向我身后两个孩子,露出慈爱的笑容:「妍妍又长高了,倒是弘历不常来,外祖母年纪大了,有些认不得你了。翠语,你带着他们去吃些点心,陪着去花园逛逛,没得在这过了病气。」

我不愿再等待,便开门见山问道:「太太有话对我说?」她倒挣扎坐了起来,从枕下摸出一件东西:「这是你姨娘的身契,只要你愿意,她便再也不是奴籍了。宜修,你从小便有成算,这件东西,你们母女想必盼了许多年吧!」

她歇了一口气,继续说:「侧福晋也是上得玉碟的,只是再如何,妻妾嫡庶有别,若你这一双儿女能记在福晋名下,来日婚嫁前程,自是不可限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宜修,你说呢?」

「好一句计深远!若阿玛有个儿子,无论是从谁肚子里生出来的,都是我们姐妹的亲兄弟,可太太您瞧,到头来这个家里主事的,竟是一个外人!太太可为姐姐计过?两个孩子在我身边养了这些年,太太却强行拆散我们,孩子们会不会恨姐姐,太太可为姐姐计过?太太这般行事,便是逼我与姐姐为敌,太太可为姐姐计过?」

(九)

嫡母去世,我与姐姐纵使嫁入皇家,孝道亦不可废,连带着府里的孩子们都要为这个外祖母守孝,去承德围猎挑选女婿的事便只得搁置下。

姐姐穿戴甚是素净,家常简单的发髻,素白的银簪子,也掩盖不住她的美貌,尤其是和珠玉满头的年世兰相比,竟愈发显得年氏粗俗。

「听说弘历读书很有进益,这李金桂不过是个粗鄙不堪的宫女,竟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倒是稀奇!」年世兰看了李静言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只可怜了弘时,可是咱们王爷的长子,偏偏被这样一个贱胚子压下去了。我要是你呀,索性一脖子吊死,免得受这种恶气。」

李静言到底老实,听得这话,不由面红耳赤,只得轻声辩白:「弘时近日身子不大好,难免落下了学业。」费格格捏着帕子笑道:「妾身昨日还见三哥儿在放风筝呢,跑得是极快,原来是身子不好呢!」

姐姐淡淡说道:「弘历是王爷的骨肉,贱胚子这种话不得再提。」她素来宽厚,然而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足以弹压住年世兰。我心里暗叹,原配嫡妻,到底是有分量的。

只是年世兰哪里是个轻易罢休的性子,她推了推腕上的镯子,朝着我笑道:「前些日子听说王爷看中了明尚额驸的长孙,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吧,弓马却是娴熟得很,容貌也出挑。依我说,和咱们大格格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女孩家名声金贵,她这般大喇喇的说着婚事,众人不由侧目。我却无暇顾及,只觉得眼前一黑,死死握着帕子,明尚额驸的孙子便是八福晋郭络罗氏的侄子,八爷日后是怎样一番境地,桩桩件件我都是知道的,他岳家的子孙,绝不是妍妍的良配!

我静了静心,忖度她这话,年世兰是府里除了姐姐最得王爷欢心的人,这话多半就是王爷透露出来的,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待妍妍?

冯若昭温声问道:「妾身听说德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心中一直牵挂,不知妾身可否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她素来端庄持重,人又宽厚大方,胤禛对她一贯敬重,年前提她为侧福晋。侧福晋是在宗室中上名谱的人,自可进宫。

姐姐略一思量:「额娘身子不适,我与宜修也一直挂心,只是有孝在身不敢冲撞了宫中贵人。明日若昭你带着妍妍和弘时弘历一起进宫,若德妃娘娘精神好,你便多陪陪娘娘,在宫门下钥前赶回来便是。」

李静言一怔,嗫嚅道:「妾身,妾身也想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福晋也让妾身去吧。弘时淘气,只怕......」

年世兰哂笑:「娘娘本来好端端的,就是知道你妄想把娘家那不成器的侄子配给大格格才气病了,你进宫去做什么?再跟德妃娘娘说说你那些痴心妄想?」

曹琴默温柔一笑:「静福晋别生气,明尚额驸虽已不在,郭络罗氏却是满洲贵族出身,又有八爷这样的女婿,您的侄子,实在是比不上八福晋的侄子啊!」

我心里气极,本来冯若昭一打岔,众人的心思全落在入宫一事上,偏偏年世兰三言两语又绕到妍妍的婚事上!

姐姐是极不耐烦这些明枪暗箭的争吵,便草草说了几句,就叫众人散了。我忖度着人已走远,便起身跪下。姐姐大惊:「宜修,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姐姐身边的丫鬟忙来扶我,我挣开她们,只是跪着。

我心中一急,眼泪不由流了下来:「姐姐!这些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姐姐!」自从她入府以来,我很少叫她姐姐,总是尊重而疏离的叫她福晋,这一声姐姐,便把她的眼泪也喊出来了。

几个丫鬟把我扶了起来,姐姐拉着我的手问:「妍妍怎么了?你慢慢说,有什么我给你想办法。」我哭道:「我不愿意!姐姐,我宁可她嫁给李静言的侄子也绝不让她嫁进郭络罗氏!」

姐姐颇为疑惑:「郭络罗氏是咱们满洲大族,八福晋这一支更是人才辈出。你瞧明慧行事做派,便知她家教养极好,八福晋的侄子我素日也听说过,确确实实是个好孩子。这门亲事,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你为何这般反对?」

胤禛把女儿许给八爷的内侄,无非是想借这门亲事麻痹八爷党,想表示他无意与八爷争位,借机挑唆八爷与太子相争。

这门亲事,表面上看上去实在是无可挑剔,可此时形势大好的八爷一派,未来的命运实在是令人叹息,但是我该如何跟姐姐说这句话?

古往今来,夺嫡都是一场踩着累累白骨的恶战。每个牺牲品,都曾是父母心爱的珍宝,可人性自私,牺牲旁人无非是一场叹息,但是要我牺牲我的妍妍,那是绝不可能!

姐姐拿起帕子,小心翼翼给我擦着眼泪,「你既不喜欢那孩子,我便去劝说王爷。这事说到底不过是王爷自己的一个念头罢了,你何必哭得这样伤心痛苦?那年氏着实可恶,女儿家的婚事,她张口便浑说,你放心吧,我会找嬷嬷去敲打她的。」

姐姐整个人如同一颗珍珠,柔和而温润。这些年下来,她把王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我想,她这样的人,才是一个好皇后。

胤禛一脸倦怠:「宜修,我知道你素来不喜八福晋,但是你不可因一己好恶断送妍妍的良缘。那郭络罗长恒,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他日前途不可限量。」许是姐姐去找过他,夜里,他便来我阁中,装模作样的解释。

我心里恨极,我知他不是良人,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狠心到这般田地。当年他把弘时赶去做八爷的儿子,总归有弘时出言不逊、素日笼络朝臣的缘故,可是妍妍,素日是他心中珍宝,竟也要做他大业的一枚棋子?

胤禛再三解释,我却一直低头不语,他又说:「这门亲事,额娘也是愿意的,宜修,你一向稳重得体,不要犯糊涂。」

(十)

流水般的聘礼一箱箱抬进来,妍妍和郭络罗长恒的亲事最终还是定下来了。

妍妍、弘时和弘历满脸好奇的看着管事们一件件盘点入账,弘时摸了摸其中一尊镇纸玉狮子,不由咋舌:「姐姐快摸摸,这镇纸触手生温,和祖母的玉佩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暖玉呢!」

弘历悄悄看了我一眼,去拉着弘时的衣服,说:「三哥,阿玛和额娘都很忙,咱们去耿姨娘那里看弟弟吧。」侍妾耿氏年前生下一子,是胤禛的第五子弘昼。前世这个孩子体弱多病,自幼跟着生母养在地气温暖的昌平行宫,养得娇纵淘气,不得圣心,却能平安富足的长大。

我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弘时,想到他来日的境遇,不由叹了一口气。

孩子们总是无忧无虑的,可生在皇家,这般天真无邪的岁月,格外短暂。

胤禛也叹了一口气:「弘时一贯不是个机敏的孩子,弘历的亲娘又那样不堪,弘昼生下来便瘦得可怜。子嗣单薄至此,不知是不是我的罪孽。」

前世今生,他甚少有这般脆弱的时候,我心里微微一酸。他继续说:「长恒那孩子你也见过了,虽是勋贵子弟,却是个极规矩的,半点纨绔之气也没有。郎君人才出众,家世高贵富足,宜修,我真是不明白,这门亲事到底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以至于要以死抗争?」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因为被发现的早,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依旧光洁细腻。然而这具保养得宜的身躯里面,只有一颗冷到濒死的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王爷,你我多年夫妻,我只问你一句话:来日你坐进乾清宫,可会为了妍妍善待郭络罗氏一族?」

他猛然看着我,一脸的骇然和震惊,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冷笑,这几年人人都说皇四子胤禛孝悌至极,热衷诗书风雅之事是梅妻鹤子一般的神仙人物。实际上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手段罢了,使政敌不以他为意,没有集中力量对付他,而那些所谓品味投契的文人雅士,不过是他联络心腹、互通消息的掩饰罢了。

这一切,瞒得过所有人,甚至是德妃和姐姐,却瞒不过我这个重生之人。

「王爷,我懂你的雄心壮志,也明白成大事者要有牺牲和割舍,」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可是妍妍,是你的掌上明珠啊,你怎么舍得拿她这一生的幸福去做迷惑政敌的工具?他日八爷一党覆灭,她作为郭络罗氏的长媳,该如何自处?」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了抚我的肩膀,「你放心,倘若我真有登上大位那一日,我必定保全妍妍的平安尊荣。」

平安尊荣,或许在他这种人眼里,这便是女子一生所求吧。

他正色说:「宜修, 你素来聪慧,我不知你从何时便猜到我有夺嫡之心,可你也该知道.......」我冷冷打断他的话:「妾身既入了王府,生死荣辱自然和王爷是一体的。王爷大可放心,我自然知道轻重。」

他松了一口气,又嘱咐我:「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姐姐,我怕她担心。」

「王爷,姐姐聪慧远在妾身之上,做了十几年雍亲王福晋,王爷以为姐姐真的是一无所知吗?」

他怔了怔:「或许吧,无论我做什么,柔则都懂。宜修,」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不如你姐姐的地方,无关嫡庶出身,就在于此。」

前世他与我说得最多的便是怀念姐姐的话,字字句句,锥心刺骨。我只冷冷一笑:「王爷说得是。福晋与王爷夫妻一体,自然同心同德。」

说罢,我不再理他,自顾回到内室。他只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剪秋等人守在门外,见他离去,忙问我:「王爷方才脸色很是难看,这是怎么了?」我摆了摆手,甚是疲惫:「你去告诉福晋,我身子不好,这些日子要静养,孩子们烦请她多照看些。」

剪秋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听伺候大格格的人说,格格最近总是郁郁不乐。她小孩子家,大约是吓着了。侧福晋,您那天实在是把大家都吓坏了。」她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说:「大格格听说您身子不爽利,亲自炖了汤,现在在门外等着呢。」

妍妍站在床前,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仍有几分孩童的天真,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我,轻声问:「额娘,这是你最喜欢的甜汤,是要趁热喝还是晾一晾再喝?」我握着她的手,叹道:「对不起,是额娘没用,护不住你。」

她讶然睁大眼睛,想了想,温声说:「额娘,我是德妃娘娘的孙女,是阿玛的女儿,郭络罗氏不敢欺我。」她脸微微一红,「女儿只远远见过长恒一面,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不堪托付的人。」

「你那位眼高于顶的八婶母对这个侄子总是赞不绝口,亲眷间往来,额娘和福晋见过他几次,他是个好孩子。而且,他的额娘和姐姐妹妹都是品行温厚的人,这样的人家,哪怕你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也不会有人欺辱你。」

「可是妍妍,郭络罗氏是你八叔的岳家,今日你八叔风头正盛人人都说这是一门好亲事,可来日大厦倾颓之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额娘多虑了,人人都说八叔是贤王、是日后的太子呢。八叔即便不成,无论谁做太子,都是八叔的亲兄弟,哪有赶尽杀绝的道理?况且女儿还有阿玛庇护呢!」她纯良天真的样子深深刺痛了我,她还不知道,来日将手足兄弟赶尽杀绝的正是她一贯敬爱的父亲。

「额娘,你不必为我忧心,皇祖母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好好养着身子,阿玛那边,还有我呢。」她明明还是一派天真赤诚,偏学着大人模样安慰人,我只觉得心如刀绞,含着热泪点点头:「妍妍真是个好孩子,额娘知道了。」

妍妍服侍我喝了一碗汤,给我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我听见她压低声音对剪秋说:「剪秋姑姑,额娘一直心情不好,我去求福晋开恩,接外祖母来陪陪额娘。」

剪秋也低声说:「是,那奴婢让人去收拾房间。可是格格,‘外祖母’这个称呼出了这个院子可不敢乱叫,让人听见了,又要生事。」

妍妍甜甜一笑:「姑姑放心,我知道轻重。」

(十一)

阿玛虽然姬妾成群,可为他生下孩子的除了太太也只有额娘,几个心思机敏的年轻妾室,想着与其让老爷再娶一个年轻厉害的正房太太,倒不如推举这位敦厚温和的三姨娘出面,几轮枕边风下来,阿玛便打消了续弦的念头,额娘变成了他一众姬妾之首。

是而自打太太过世后,额娘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一贯瘦弱的身体也慢慢康健起来。

我望着她的脸,只觉得一阵阵恍惚,仿佛对镜自照,看见了自己。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是久坐凤位的皇后,耳上挂着是只有皇后可用的硕大东珠,钿子头上是流金溢彩的珠宝,可我的脸上,很多年没有这样自然真实的笑容,没有这种温柔的眼神。

额娘偏坐在椅子上,笑道:「格格和侧福晋年少时生得很像,可是眉眼口鼻处处比侧福晋精致。」姐姐嫣然一笑:「可见姨娘偏心,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偏要分出个高低。」众人笑作一团,年世兰捏着帕子笑道:「姨娘大喜,咱们格格不仅模样比宜福晋出挑,更是做正头太太的好命格呢。」

额娘面色一滞,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冯若昭淡淡说道:「兰福晋这话说得在理,在座的除了福晋,哪个不是偏门抬进来的?福晋福泽深厚,旁的人凭她再出挑,也没有正头太太的命格。」

这番话说得厉害,年世兰不由面红耳赤,冷笑一声:「我等自然是比不得福晋。你不过是我房里的格格出身,虽然抬了侧福晋,这里难道是你可以乱说话的地方?」

李静言不由掩嘴大笑:「我说兰福晋啊,你也忒拿大了,都是上得玉碟的侧福晋,分什么高低贵贱?」年世兰睥睨她一眼,傲然说:「你不过仗着有个儿子才抬得侧福晋,我是皇上亲自赐婚的侧福晋,怎可同日而语?」

「赐婚又如何?那齐氏难道不是圣上指给王爷的?做了孽,还不是一个人孤单单死在庙里?」几个侍妾窃窃私语,年世兰一贯骄纵,这句「亲自赐婚」于她是荣耀,于旁人却是痛处。

前几日,菩提寺传来齐月宾病逝的消息,旁人尚可,年世兰却又哭又笑大闹一场,伤心难过之后,便处处与我为难。

前世今生,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是她一生的伤痛。

剪秋曾私下问我:「齐娘子是真病逝还是假死遁逃了?这么些年过去,您给她的假死药也不知还有没有效果。」

「她聪慧过人,若是假死遁逃自然做得天衣无缝,又怎么会让旁人知晓?不论真假,都比她背负着罪名活着要好。」

话虽如此,我自然更愿意她服了那剂假死药,死的是雍亲王府犯错的格格,活下去的是拥有全新人生的齐月宾。

「王爷早就下令,阖府上下不得再提齐氏之事,尔等不许妄言。」姐姐看着年世兰,年世兰忿忿地收回看向我的狠厉眼神,闷闷地坐着,不再多言。

众人散去后,额娘不安地站起来,「福晋,我,我......」姐姐忙让她坐下,说:「姨娘快坐下,那年氏向来如此,不必理会她。当着姨娘的面,我便直说了,自从大格格定了亲事,宜修便闷闷不乐,我瞧着越发瘦了。姨娘不如在宜修院里多住些时日,多开解开解她。」

姐姐转头看我,「这门亲事,我左思右想,实在是挑不出坏处,你何故要以死相争?」

「什么?」额娘大惊失色,直直站了起来,「什么叫以死相争?你,你做了什么?」

姐姐忙解释:「姨娘莫慌,宜修那日不知为何,竟要悬梁!幸而发现的早,还不曾出事。」

我忙去握着额娘的手,低声说:「我一时糊涂了,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想让妍妍嫁一家门第中等的人家,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这种勋贵世家,只怕外表光鲜罢了。」

姐姐也动了气:「你我姐妹几十年,这般说辞我难道会相信?你既不肯与我说实话,我也不再问你。罢了,你带姨娘回去歇息吧。」

从姐姐院里出来,我一路上都在天人交战,我要不要告诉额娘,我是重活一世的人?她会接受前世那个为了守住自己地位害人终害己的我吗?前世今生,我的种种委屈,她知道了会大哭一场还是会以为我魔怔了?

思索间,我跟额娘已经回到我阁中的花厅中。妍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拉着额娘的手,「外祖母可来了,我和额娘好想你啊。」

额娘摩挲着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你长成大姑娘了。」

她们一老一少,有着相似的眉眼与气韵,额娘敦厚温柔,妍妍天真烂漫,见面不多的两个人,却聊得极为投契。

我看着她们的笑颜,心里一直恍惚:我的弘晖竟是从姐姐肚子里生出来,他今生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依旧摆脱不了早夭的命运;前世早早便离世的额娘,今生竟熬过我那养尊处优的嫡母,变成了阿玛后院地位最尊贵的人;从天而降的妍妍、被我早早养在身边的弘历、恩宠经久不衰的姐姐、不知是否假死遁逃的齐月宾,这些都是前世没有的变数。

那么今生今世,荣登大宝的还是四爷吗?年世兰还是会触柱而亡吗?甄嬛、沈眉庄、安陵容这些人还是会进宫吗?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眼见着额娘向我笑着说话,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站起来想靠近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侧福晋好端端的,怎么就气血亏虚了?什么叫饮食不调?来人,把厨房的管事叫来!我倒要看看,厨房到底怎么做事的!」隐隐约约,我似乎听见胤禛的声音,我睁开眼,只见寝殿内已经掌了灯,额娘正坐在一边擦眼泪,妍妍焦心地拧着帕子,门口两个小丫鬟正守着小炉子不知在熬什么。

「额娘,我这是怎么了?」我支着身子慢慢坐起来,额娘忙过来扶我,她哭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晕倒了?可把人吓死了!」妍妍忙劝道:「宫里的太医过来开了方子,额娘好好喝药,没几日便好了,您若是再把眼睛哭坏了,岂不让额娘难受?」

额娘忙擦了擦眼泪,「是是,宫里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王爷有心,特叫人去请了院判大人。」

(十二)

前世今生加起来,我与他做了这几十年夫妻,也甚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刻。他端着一碗香甜的药膳,一勺勺喂给我,眼中的关怀和愧疚是情真意切的。

小丫鬟接过空碗忙不迭的出去,他给我理了理枕头和被子,柔声说:「你再不满再生气,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你额娘是有了年纪的人,哪里能受得住这些?」他握着我的手,叹息道:「你瞧你瘦成这样,孩子们都很担心你。」

我点点头,慢慢抽出手,「王爷,前些日子是妾身糊涂了。待我身子好了,便开始给妍妍筹备嫁妆,还请王爷开恩,许我做主。」

他不意我竟这样说,不由喜上眉梢,「这是自然,你是妍妍的亲额娘,事事妥帖,她的嫁妆须得你来打理。宜修,郭络罗长恒是个好郎君,你能想明白,便是皆大欢喜。」

我阻止不了这门亲事,日后也阻止不了胤禛对郭络罗氏一族的打压,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的女儿多过些舒心的日子。

在姐姐的默许下,额娘在我这里住了快两个月,自从出嫁以来,这是我们母女相处最长的一段时光。前世今生,几十年汲汲营营勾心斗角,从王府到皇宫一路遍布尸骨与珠玉的中宫之路,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空。唯有此时,和额娘对坐园中,在她温柔爱怜的目光下,喝一碗她亲手做的核桃酪,从口到心头的香甜,才是一个人活着该有的样子。

六月十二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我阿玛的嗣子讷尔布夫妇来王府拜见雍亲王。我对这位名分上的兄长有些印象,他为人敦厚有余机敏不足,前世他靠着国舅爷的名头领了个清闲的差事,到我死的时候,他一直平平安安活着,却不知今生他的命运有何变故。

讷尔布的妻子郎佳纯宁是亲眷间有名的贤良周到,除了姐姐,她又拜见了一圈侧福晋,纵使年世兰这般骄纵,她也进退得宜毫不失礼。

「姑母安好!」乌拉那拉青樱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粉妆玉琢的小脸儿上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妍妍很是喜欢青樱,上去拉着她的手,甚是亲热。

前世弘历继位时,我已经被甄嬛幽禁在景仁宫,昔日荣华殿早已变成废墟冷宫,然而青樱还是站在我面前,沉声说:「割开肉,掰开骨,我和姑母流着的血都是乌拉那拉氏的。」

弘历对她似乎颇有情意,然而登基之后,不过封她为娴妃。他与他阿玛是一样的人,看似深情,最是薄情。

我心头微微一热,对郎佳纯宁越发亲切,妇人之间闲谈,无非丈夫儿女之事。纯宁对青樱这个长女甚是爱重,见她和妍妍去逛园子了,便含笑说:「不怕姑奶奶笑话我,青樱年纪虽小,可若有合适的人家,姑奶奶可要给这丫头留心呀。」

我试探说:「嫂嫂何必忧心,不如嫁到我家来,我家三个儿子,总能挑一个嫂嫂满意的东床。」

纯宁笑道:「这丫头被她阿玛宠坏了,嫁进王府来岂不是给她姑母们惹麻烦?若是中等人家,平安和顺便是再好不过了。我私下想着,这孩子并不出挑,选秀自然是入不得贵人的眼,倒不如先勘定人家,等选完了回家便订下亲事。」

她如此诚恳,大大方方说着「平安和顺」。我心里感叹,前世我做到了皇后, 无论谁继位,我都是母后皇太后,可我偏偏容不得新帝的生母,要做独一无二的太后,踩着无数人命一步步往上爬,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空。

我看着两个女孩儿灿烂明媚的笑颜,心里一片柔软,我笑道:「嫂嫂若有心,自然有法子落选。青樱的事情我记下了,赶明儿跟福晋说一声,咱们私底下留意着。」

纯宁也看着两个女孩儿,脸上是心满意足的恬静,「咱们满洲人重视长女,我与你哥哥疼她的心,王爷与姑奶奶也是一样的。姑奶奶的女婿长恒少爷,我也见过几次,当真是意气风发的好儿郎。大格格是有福气的,我听说长恒的姐姐长柔许给了骁骑参领图泰的长子,那孩子听说十四岁就能百步穿杨呢,也是门极好的亲事。」

我点点头:「祖宗弓马得天下,如今年轻人也不能忘却创业的艰辛。」正说着,我心里突然一震,人人都说康熙爷殡天之后,四爷凭着内有隆科多外有年羹尧得了大位,其实光凭他二人如何能成事,这京畿内外的兵马大权,早就一点点落进胤禛手中,其中骁骑营便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那么图泰是谁的人呢?

我努力回忆前世之事,无奈这些事一来太过久远,二来内宅妇人所知甚少,就连图泰这个名字,我甚至都是刚刚听说。我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长柔我们也是见过的,不过图泰家素日与我们没什么走动,不知他有几个儿子。他长子这般出众,别的孩子自然错不了,嫂嫂想给青樱找个好人家,不知道图泰家如何?」

纯宁叹了口气:「只可惜他只有一个儿子,他夫人佟佳氏听说还是孝懿仁皇后的族人,甚是贤良淑德,偏偏天不假年,前年便去世了。图泰倒是个深情的,一直不曾续弦。」

孝懿仁皇后的族人,隆科多,骁骑营参领,郭络罗氏,八爷,长柔,长恒,妍妍.......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不透也理不清。但是我心里隐隐有点期盼,有些欢喜,或许妍妍的婚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

(十三)

康熙五十七年,十四爷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拉布坦,封大将军王,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此任命一出,朝野上下无不震动,如此盛宠,风头与当年的太子爷一般无二,一时间,人心向背,变幻莫测。

而此时,雍亲王府却在一派喜气祥和中准备大格格出嫁。

妍妍穿着红色的嫁衣来拜别父母,姐姐拉着她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个不停。这十几年,她待妍妍,如亲生女儿一般无二。胤禛也红着眼眶,只一个劲嘱咐她到了夫家,要好好过日子。

妍妍又到我跟前磕头辞行,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颤抖到说不出话来。这个前世不曾出现过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陪伴了我十几年,她是这样聪慧美丽,这样温良敦厚,我这样的人,也会拥有这样好的孩子。

姐姐过来拢住我的肩膀,颤声说:「别误了时辰,你去吧。好孩子,回门那天可要早点回来。」我靠在姐姐怀里,抬眼看她,她的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可这些东西无损她的美丽。

妍妍上了花轿,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开始往城西的郭络罗府走去,姐姐带着我们一直送到门口,目送最后一个人拐出街道,整个队伍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李静言擦了擦眼泪:「大格格这一走,我心里空荡荡的。唉,女孩儿大了,总要嫁人,若是不嫁人,也是不对。」

她说得不伦不类,年世兰忍不住笑了:「是啊,你若是不嫁人,哪来的弘时呢?」年世兰睨了姐姐一眼,「大格格出嫁,福晋把自己的嫁妆全陪送过去了,若日后王爷有别的格格成婚,福晋做嫡母的,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姐姐淡淡一笑:「大清律例,嫁妆乃女子私产,我自是有权支配我的私产。格格成婚,内务府早有定例,日后以例行事便是。妍妍是长女,咱们满洲人重视长女,兰福晋出身汉军旗,想来不懂这些规矩。」

年世兰丝毫不退让,明艳如玉的面容上满满的自得:「福晋一口一个汉军旗,莫非不知道皇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后出身汉军旗,还是不知王爷的养母孝懿皇后出身汉军旗?」

冯若昭微微一笑:「是啊,王爷是极其推崇满汉一家的,不然咱们这些汉军旗的姐妹如何进得了王府?孝康章皇后入宫时,不过是顺治爷的妃子,却有诞育皇嗣的福气。妾身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姐妹间,还是静姐姐有福。」

果然,年世兰立刻将矛头对着李静言:「只可惜啊,弘时不争气,不但不如弘历,就连一直养在宫外的弘昼也不如。平日咱们不见弘昼也不清楚,这几日见了这孩子,虽说身子骨弱,可说话行事颇有章法,才七岁呢,比他哥哥们都强得多。」

李静言如何忍得下这些话,她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我不耐烦这些东西,便辞了姐姐,带着剪秋回到自己院里。

剪秋叹了口气:「大格格出门子,她那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奴婢瞧着,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拍拍她的手,心里也是一阵伤怀。

晚上,胤禛来我房中用晚饭,他也忍不住叹气:「平日来你这里,总能听见妍妍的声音,现在只觉得她叫阿玛的声音还在耳边。」

听得这话,我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妾身才好些,王爷又说这话。」

他面上颇为愧疚:「是我不好,又招出你眼泪来了。今日额娘本要来观礼,偏偏老十四的侧福晋难产,早早把额娘请去了,听说到现在额娘还在老十四家里。」

我忙劝他:「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的事,十四爷不在家,十四福晋近日身子也不好,额娘自然要多操心些。」

他面上的不满并没有散去:「妍妍是额娘第一个孙辈,她待祖母最是孝敬恭顺,这样的大日子,额娘却去看一个侧福晋生孩子!宜修,额娘素来偏心老十四,我只想不到,她竟偏心到这个地步。」

他放下茶盏,自己叹了一口气:「我自小养在皇后身边,到底比不上老十四养在额娘身边。」

我又劝道:「您养在皇后膝下,所以隆科多舅舅只认您是亲外甥,佟佳一族都是支持您的。」

自从那年我道破他夺嫡的谋划后,这些年,胤禛多多少少总会对我提一些政事。毕竟压抑久了,城府再深的人,也渴望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眉毛拧了起来,「佟佳一族,不过是左右下注罢了。我那位外祖父佟国维,之前推荐老八,如今和老十四打得火热。隆科多支持我,到底为了什么,只怕和这个‘亲外甥’关系不大。」

前世之事忽然涌上心头,胤禛一直认定德妃与隆科多有私情,隆科多的扶持之义落在他眼里不过是为了成全与德妃的私情罢了。想想我那位计谋深远的表姑母,能在康熙爷百花齐放的后宫杀出一条血路,到头来却被儿子逼迫,亲手毒死自己的青梅竹马,我心里一阵凄婉。

隆科多死后,她郁郁于心,本来病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前世今生,姑母待我不薄,我定了定神,决定帮她一把。

我对着剪秋使了一个眼色,剪秋会意,带着众人离开,花厅内只剩下我与胤禛二人。他抬眼看我,眼中是疑惑与不解。我跪在他身边,「王爷,妾身前些日子进宫,听到一桩旧事,因涉及额娘,妾身不敢不告诉您。」

一丝惊恐与憎恨划过他的眼睛,然而他城府极深,转瞬便平复了面色,「什么事,你起来说便是。」

我依旧跪着,抬头看他,「王爷还记得,孝懿皇后当年,生过一个公主?」

他面色一怔,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不错,那时候我还小,大约五六岁吧,只记得妹妹出生时甚是可爱,可惜她不满月便夭折了,那时候孝懿皇后还是贵妃,我记得她伤心了很久。」

「是额娘。」

他猛然起身:「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额娘去害一个襁褓婴儿做什么?这不可能!」

我眼含热泪:「是啊,额娘真是疯了,她怕佟佳贵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用心照顾你了,她怕承乾宫的太监宫女怠慢你,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竟然敢跑到贵妃宫里杀人。您的亲弟弟六爷胤祚六岁即夭,额娘说这是她的报应,她日日诵经念佛只求报应在她身上。」

(十四)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皇上崩于畅春园,临终前留下遗旨,传位于第四子胤禛。

孝衣孝服,清粥素菜,一片哀痛声中的雍亲王府在白雪纷飞的冬季迎来了盎然的生机。披麻戴孝的丫鬟太监们,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即使一贯稳重的剪秋,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一句:「咱们可算熬出头了。」

熬出头,哪里是尽头呢?

守孝百日后,钦天监算了一个吉日,潜邸众人便在一片热闹喧哗中搬进来紫禁城。宫殿安排和前世相差无几,只是前世空闲多年的承乾宫住进了圣宠不衰的姐姐。

我站在景仁宫的檐下,夕阳下流光溢彩的余晖照耀着红墙黄瓦,庭院里的花儿感受着即将来临的春风,已经悄悄长出绿叶。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而我却不是前世那个我了。

皇后之下,我是唯一的贵妃。册封礼之后,剪秋喜孜孜地捧着贵妃的金册金宝,笑道:「皇上心里,还是爱重娘娘的,她再得宠,不过是妃位。」

她自然是指华妃,前世今生,无论我愿不愿意承认,这个明艳如芍药的美人,在皇上心里,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

我努力回忆前世之事,大概就是在下个月,花园锦簇的雍正元年四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选秀开始,我命中的宿敌甄嬛便要入宫了。莞莞类卿,莞莞与菀菀,谁更胜一筹呢?

还没到选秀,妍妍便递了拜帖入宫。她虽非中宫嫡出,皇上却破例册封她为固伦公主,一应赏赐位同皇子。

我走进姐姐的内殿,妍妍正拉着她的手焦急地说着什么,见我进来,妍妍忙上前行礼问安,我瞧她眼眶红红的,心里一怔,忙问:「这是怎么了?」

妍妍看向姐姐:「皇额娘,您跟皇阿玛求求情吧。」她哭道:「额娘,皇阿玛让八叔休了八婶,八叔不愿意休妻,八婶便自请下堂,昨晚已经回到了娘家。」

前世,皇上登基后,先对八爷等人进封亲王以示恩宠,然后再慢慢清算,大概到雍正四年,八爷、九爷和十四爷等人便遭到削爵、圈禁。可如今皇上刚刚登基,为稳定人心,对八爷和九爷颇为礼遇,更是未曾有过有休妻一事。

姐姐身边的掌事宫女松心柔声说:「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命妇们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八福晋出言不逊,对皇后娘娘大不敬。皇后娘娘既是主子,又是嫂嫂,八福晋既无君臣之道,也不敬人伦纲常,所以皇上动了大气。」

原来是为了姐姐,我心里一酸。前世八福晋待我,在潜邸时也不过是面上客套,做了皇后之后,她依旧没什么敬重可言。可惜,胤禛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以为他不在意妇人之间的琐碎,其实,无非是我不值得。

妍妍急道:「八婶言行不当,自然该罚。但是休妻是大事,八婶被休弃,她的孩子们日后如何在宗室立足呢?皇额娘,八婶冒犯了您,您宽宏大度,宽恕她这一回吧。」

姐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皇上这次确实罚重了,如今他在气头上,过几日我去劝劝他。你八婶在娘家先住着,过几日便让八爷去接她。」

妍妍不由喜笑颜开:「皇额娘最好了,我替八婶谢谢皇额娘!」

姐姐笑道:「你瞧你,还跟孩子似得。你在我们跟前这样无妨,回去之后,在公婆妯娌跟前,要稳重大方,要和气宽厚。」

众人都笑了,有人说:「娘娘放心,咱们公主最是稳重大方了,公婆妯娌,族人亲眷,无不夸赞的。」

正说笑着,有人来报:「八福晋郭络罗氏,自尽了!」

我跟姐姐面面相觑,妍妍忍不住落泪:「八婶性子刚烈,宁折不弯。皇阿玛逼八叔休妻,就是把她逼上绝路!」

我心里一急,斥责她:「胡说!是你皇阿玛惯坏了你,你竟敢妄议尊上!」

我的傻孩子,君心难测,你贵为公主又如何?

姐姐拉着妍妍的手,温声细语地劝慰她。郭络罗氏出身高贵,性情骄烈,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可人非草木,做了数十年妯娌,总有几分情谊,她落得如此下场,我心里不由感伤。

说话间,皇上下朝,来了姐姐宫里。他看见妍妍,甚是欢喜:「妍妍有日子没进宫来了,让皇阿玛瞧瞧你,是不是瘦了?」

妍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轻声说:「儿臣想求一个恩典,八福晋已逝,皇阿玛自然不愿与一妇人计较,既然八叔休妻的文书还未送到宗人府,可否容她以福晋之礼葬入祖坟?」

他皱了皱眉,言语间的热络尽数散去:「朕继位以来,你八叔多次刁难作怪,郭络罗氏对皇后也几番不敬,你待他们倒是好心!」

妍妍眼含热泪跪下:「皇阿玛,儿臣自幼受您教养,岂敢不孝父母不敬君上?八叔八婶有错当罚,只是夫家老祖母年迈体弱,儿臣不忍心。」

姐姐亦劝道:「皇上知道的,咱们公主一向孝顺。这孩子心软敦厚,皇上舍得让公主伤心吗?」

我也劝道:「皇上瞧在公主与额驸的份上,给郭络罗氏一个恩典吧。纵然贵为公主,公婆妯娌间又岂能不来往,给一个恩典,也是给公主在婆家长脸。」

皇上忍不住笑道:「朕把女儿嫁给他家,还要给他家长脸?贵妃也忒谨慎小心了些!」

姐姐说:「皇上开恩,额驸岂不是更加爱重公主?皇上是君上,难道就不是父亲了吗?」

他笑道:「罢了,你们都这样心软,朕又何必做恶人,就依公主所言吧,让内务府打理八福晋的后事吧。不过,如今西北战事吃紧,国库紧张,一切从简吧。」

他既称「八福晋」,妍妍便放下心来,至于从简一事,与名分一比,也无关紧要了。

他喝了一口茶,「选秀之事,劳民伤财,朕本无心。只是皇额娘以子嗣来劝,也不得不随了她老人家的心意。朕想着,先帝在时,便推崇满汉一家,因此今年就在汉军旗里多选几个吧。」他倒叹了一口气,「咱们的弘晖,聪明伶俐,可惜天不假年;弘时越大越蠢钝;弘历虽养在贵妃身边,朕想起他那个粗鄙的生母心里便来气,弘时这两年身子倒康健起来,性子却越发淘气。朕竟没有个称心如意的儿子!」

姐姐一脸黯然:「臣妾无能,竟养不住弘晖。」皇上听得这话,忙安慰姐姐:「生死有命,是这孩子与咱们缘分太浅。」

弘晖,我已经很多年没想过这个孩子了。他今生投胎在姐姐肚子里,竟还是早早夭折了,或许当真父子无缘吧。

他安慰完姐姐,又看向我:「四月十六选秀,贵妃与皇后同去吧。」

我忙推辞:「此事于礼不合,臣妾不敢僭越。」他微微一笑:「不妨事。朕打算就选这么一次,所以秀女格外多,朕坐一会应应景而已,剩下的,你帮你姐姐掌掌眼。选秀女旁的不论,第一要稳重大方。」

说了一会子话,苏培盛来禀报,说张廷玉和隆科多在养心殿外求见,皇上便要回去,我与妍妍也与皇后告辞,回景仁宫说话。

妍妍一路都是沉默的,到了景仁宫,她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言。

沉默许久,她低声说:「额娘,皇阿玛是天子。」

我心里一颤,柔声劝道:「皇阿玛对你,和寻常父亲无异。」她抬头看我,眼睛里慢慢溢出水花,「额娘,我不是小孩子了。君臣有别,我明白的。」

(十五)

选秀之日,正殿上坐着皇上、皇后和太后,我坐在姐姐身侧,低声细语帮她参详一二,太后对我的谨慎格外满意。

夏冬春,这个记忆中早早就出局的常在,今日却没有中选,想想也是,这种轻浮粗俗的女子,若不是当年皇上与太后赌气,哪里会选中她。

沈眉庄,太后与皇后对她颇多赞许,家世好,容貌出挑,行事稳重,是最合格的宫妃人选。

「大理寺少卿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七!」

我心里一紧,一个清丽少女盈盈跪下,甄嬛,好久不见。

她抬起头,皇上轻声一笑:「这秀女倒有几分像皇后,不知是哪个嬛?」

「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妾闺名。」

皇上点点头,笑道:「皇后,这甄氏颇有才学,朕瞧着,配给 老十七做侧福晋倒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