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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明星或演員讓你覺得惋惜?

2019-12-25影視

昨晚從權誌龍的倫敦演唱會回來,我就開始思考「性別操演」(Gender Performativitiy)這個性別學理論和「巨星偶像」之間的關系。

最近,拼人品的偶像們以摧枯拉朽之勢一個一個崩塌, 「偶像」(Idol,這裏的Idol概念專指從南韓造星產業引入的「飯圈追星文化」)和「藝術家」(Artist,歐美專業音樂人、影視演員衍生出來的「專業藝人」概念)兩者之間究竟隔了多遠? 「本我」和「自我」之間,是否還存在一個「真我」?

全文可以看我的專欄:一個性別盲的女性主義觀

這些思考的源於G-Dragon在演唱會上播放了一段短片獨白。在影片中,他不斷強調自己除了G-Dragon這個身份,更重要的是「權誌龍」,可是他自己有時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誰。

最後螢幕打出來的英文字幕是:WHO AM I? DO YOU KNOW WHO YOU ARE?

(我是誰?你知道你是誰嗎?)

在哲學簡史經典作品【蘇菲的世界】裏面,書一開頭投擲了簡單的兩個問題:你是誰?世界從哪裏來?然後,作者賈德用一整本書從不同的哲學角度去詮釋這兩問題。其實,如果能自洽地答出這兩個問題,那麽這個人已經有了一套最基本的哲學價值觀了。

我沒有興趣深扒「權誌龍」這個人的生活和作品,但是想從「權誌龍」在舞台上的藝術表現,把「巨星角色」和「性別操演」理論結合一下,然後還原到我們每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當中,就「我是誰」這個問題,談談看我的一些不成熟的小想法。

權誌龍演唱會帶來的震撼不是音樂,反而是行為藝術

首先說,這次演唱會本身的質素非常不好。快結束的時候,權誌龍在台上大喊一句:HOW'S THE SHOW(這個show怎麽樣),引得台下萬千粉絲一片瘋狂呼喊。作為一個隨手買票去聽歌的吃瓜群眾,我心裏的獨白是:你整場演唱會,幾乎連一句完整的歌詞都沒唱完全(留給背景混音或者空麥),一半的舞蹈在擺Pose,2個半小時演唱會花了20多分鐘放影片,外加和粉絲聊聊「我感覺很孤獨,我感覺很悲傷……」

套用網絡用語就是:你的show質素如何,你心裏沒點數嗎?

權誌龍的Live實力其實很強,他只要是唱出來的部份,無論從音準、音質、藝術感,都極其優秀。但 他實在是太累了,我隔著好遠,都能從他後移的發際線和一根根清晰可見的胸骨感覺到從他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Decadency。以後我就買專輯好了,Live還是讓給他的粉絲去看。

整個演唱會給我的震撼反而來自於藝術設計。 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說,這不是一場演唱會。 在粉絲的角度看,這應該一場精彩的粉絲見面會。 從我一個藝術體質的角度看,這是一場大型的行為藝術展 ,探討的主題就是:我是誰?我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Idol還是Artist?我甚至是否存在?

整個行為藝術展(唱歌的部份真的可以直接忽略),有幾個讓我特別震撼的關於「我是誰」的藝術呈現。

「紅」和「血」

整個藝術展的主題是「紅」,從表演者的頭發、衣著、燈光、舞台裝置都突出「紅」這個色調。 開始我一直以為是「鮮紅」 ,強調的是表演者的個性和與眾不同,看到最後才發現, 整個的主題其實是「血紅」。

最後個表演,權誌龍一身「血衣」上台,這個細節似乎被太多人忽略了。 從藝術欣賞的角度來講,他現場那種半死不活的感覺,真的生動刻畫了一個「全身在崩血的人」的聲嘶力竭。 還有一種理解,與眾不同的「紅」給他帶來了所有的一切,現在這些名望已經從身上的一抹紅變成吸附在他身上的無數條血蛭,他已經「紅」成了「血」。

這讓我聯想到, 2010年,21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Lady Gaga身穿一身「Meat Dress」驚艷了全世界,並被【時代周刊】評為2010年最頂級的Fashion Statement。 Lady Gaga表示,她的理念是:如果我們不為自己相信的事情努力,那麽我們都會成為砧板上的一塊肉(a piece of meat),這也是我對美國軍隊對同性戀群體「Don't ask Don't tell」歧視政策的宣戰。

7年前, Lady Gaga就給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課:對於Idol最重要的事情是,我要美;對於藝術家最重要的事是,我要表達。 不論是熒幕前的Lady Gaga,還是熒幕後的Stefani Joanne Angelina Germanotta ,她在「我要表達」這條路上從來沒有猶疑過,所以她的藝術表達走的比所有人都要極端、都要遠, 她的「自我表達」從不因為要顧及「被喜愛」而打對折

相對的, 熒幕前的G-Dragon更多的是「我要美」,熒幕後的權誌龍更在乎「我要表達」 ,兩者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 權誌龍這場行為藝術更像是一個遊走在精神分裂邊緣的矛盾者在自我拉扯。

後面的行為藝術,他似乎自己已經給出了答案:我是權誌龍,但權誌龍已死,只有G-Dragon還活著。

幾萬人見證我活著,但看不到我已經死去

大部份粉絲看到和記住的應該是這個畫面吧?表演者一身紅衣,一個人外加幾個高大的LED螢幕獨霸舞台。

然而, 最刺痛我的是漂浮在空中的這個畫面 (手機照的畫質渣沒辦法), 這其實是一個穿紅衣服的人被懸掛在空中好像死屍一樣漂浮著 ,背後的LED是深淵的圖案,裏面有幾十個一模一樣的人也被當屍體一樣一動不動地掉在懸崖中。

大概有一兩首歌的時間, 舞台上的「死屍」穿著一身紅衣飄著,而舞台上的G-Dragon正穿著一身紅衣唱跳著, 一生一死、一靜一動簡直震撼。那個漂浮在空中的紅色屍體靜靜地訴說著:我雖然活著,但我早已經死去。我跳的越熱烈,你們越不會註意到懸掛在空中我死去的靈魂。

這是一次赤裸裸把「我」撕成兩半展現在所有人面前的行為藝術。權誌龍在幾萬人的見證下完成了「本我」(id,潛意識影響的個體)和「自我」(ego,主意識操控的個體)的剝離,並且展示了已經死去成為屍體的「本我」 ,不得不說權誌龍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痛苦的藝術家。

然而,粉絲們只會為了他一個「比心」的手勢尖叫,似乎沒有人嗅到空中腐爛的氣息。其實想想,他的生命之源就是粉絲的目光,如果粉絲的目光從「權誌龍」抽離,那麽權誌龍已死;目光都聚焦在G-Dragon,那麽G-Dragon存活。就這個意義上講,殺死「權誌龍」的不僅是他這個自我矛盾體,還有粉絲眼睛看向的方向。

你看到的我,是用刀和針塑造出來你想要的我

大部份人都在網上討論權誌龍穿著誘惑紅衣性感,獨自對著鏡頭獨白的短片。 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另外一個藝術短片,主題就是「刀、針、權誌龍」,畫風是這樣的。

簡單的故事就是: 一顆火紅的心臟被插上各種管子,時不時有這些蒙面紅衣少女過來量一量,然後拿鋒利的手術刀,手起刀落就是一下子,血花四濺。還有一個紅衣少女拿著各種針劑往心臟裏面註射,猛地一管推到底。最後,心臟血液慢慢流動開來,留到了一個帶著詭異笑容的少年頭部,G-Dragon頭上被罩著紅色的網,慢慢睜開眼睛。

這個動畫還需要我一個外人解讀嗎?粉絲可以自己讀讀看。這裏的每一針、每一刀,源自的都是「紅衣國度」的「自己人」。原來那個心臟已經消失了,重新出現的是一個被「眾籌」出來的心臟。 被「愛」切割然後重塑,這也許是身為人最無助的悲痛。

最後,他在另外一個短片裏面終於忍不住對粉絲發聲,用軟性的方式揭露:其實我除了是G-Dragon,我還是權誌龍。你們對「權誌龍」了解多少?

我是誰?我自己有時候都不知道我是誰。你們知道你們自己是誰嗎?

「性別操演」:誰在扮演誰的角色?

要解答這個問題,回到我們開始提到的一個理論,或許能給你提供一個新的思路。

在性別學的理論中, Judith Butler的後現代哲學一直是經久不衰的理論基石。她的「性別操演」理論是她哲學觀的一個核心。 簡單解釋就是, 「性別」這個概念是經過無數次排練、表演、然後再塑造成的,就連我們在最私密的時候做的事情都無法擺脫「性別操演」。

舉例來說,社會操演一般會在公眾場合進行,比如一個受到良好教育的人,不會在公共場合亂扔垃圾,但是回到自己的私人空間會亂扔襪子,因為「公私」是一種能區分「操演」的戒尺。但 「性別操演」是跨越「公私」的,比如女性和男性的「性別扮演」在家庭中不僅延續、甚至更極端;「異性戀」和「同性戀」的性取向扮演,也會在私領域中發揮到極致。

在Kevin Spacey領銜主演的經典電影 【美國麗人】 中,軍隊出身的FRANK FITTS對出櫃的兒子深惡痛絕。有人沒人,FRANK都一定要處處表現給別人或者自己看:我是異性戀!但實際上,他一直是一名深櫃同誌,因為需要扮演好「異性戀」的角色,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痛恨同性戀的人。而這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知道,全部是他自己的內在活動。 這種同性戀者本身的「恐同」情節,在弗洛伊德理論中也叫做「恐同內化」(Internalized Homophobia)。

同理, Idol帶給我們快樂,而藝術家引發人思考。因為快樂能帶來滿足,滿足很少能引發思考,所以既要當好Idol,又要當好Artist,這兩個命題一定是互斥的。 活在閃光燈下的「巨星」們,又何嘗不是在「社會認同」和「自由意誌」中苦苦掙紮,並且透過「操演」的方式獲得人生平衡呢?

對於Butler來說, 性別不是一種社會強加在「無性別個體」上的固定表現形式,而是一種讓社會更容易接受個體從而「自發演練」(Self-Making)的機制。 那麽,「巨星」的身份是否也僅僅是一種為了迎合群居社會的「自發演練」?我們的所有其他社會身份,「父親」、「妻子」、「上司」、「學生」、「愛人」、「鄰裏」……是不是都可以這樣理解呢?

如果是「自發演練」,那麽再同時套用「恐同內化」的理論,權誌龍和G-Dragon,究竟誰才是真的他,他真的分的清嗎? 拒絕被標簽G-Dragon的他,已經在把演唱會當做粉絲見面會來開,他已經重生為G-Dragon。他強調「權誌龍」三個字的那些獨白,也可能不是開啟心扉,而是對死靈招魂了。

再推進一點, 我們的「自發演練」是為了取悅社會,而「自發演練」的過程同時加固了這個社會系統的框架。 我們在自我束縛的同時,還在給囚禁我們的牢房舔磚加瓦, 所以,搞清楚「我是誰」之前,是不是也要搞清楚「世界從哪來」? 兩個閉環問題缺一不可。

看一個作品,100個人有100個答案。希望我們的靈魂不要變成漂浮在空中的死屍,縱然秀給幾萬人,還沒幾個人能註意到。

最後跑個題,演唱會上,權誌龍一直在說,我想做真實的自己給你們看,這句話非常似曾相識,好像哥哥是不是也常說過?

更新:在微博上我被提刀趕來的粉絲們小虐了一下,故來擁抱一下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