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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明星或演員讓你覺得惋惜?

2019-12-25影視

我想說賈宏聲。

這個演員大部份人應該不太認識,但認識的每一個都會為他感到惋惜。

有一句話說,「悲劇是把世間美好的東西淪陷給人看」,我可以說,他就是美好,他就是悲劇。



賈宏聲出生於1967年,父母都是吉林省四平市的話劇演員。他在85年考入了中央戲劇學院,現在中戲的老師提起他,都還一樣地嘆氣。說賈宏聲的「戲」好,要是沒有吸毒多好。


賈宏聲演過的大部份戲大家可能沒有看過。因為那個時候傳媒還不像今天這樣發達。在校期間,他已經主演了史蜀君導演的【夏日的期待】、李少紅導演的【銀蛇謀殺案】、黃建新導演的【輪回】,以及話劇【社會形象】。


1990年,畢業一年後,賈宏聲一口氣演了三部電影:【北京,你早】、【出生入死】 、【緊急追捕】。這三部電影之後,賈宏聲登上了當時最家喻戶曉的電影刊物【大眾電影】1990年7月號封面。當時他才23歲。



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兩個影像作品,一個是婁燁導演的【蘇州河】,女主角是周迅,一人分飾兩角,而他扮演馬達,一個深灰色的人,當時其實也是周迅的男友,周迅去試鏡李少紅【大明宮詞】就是他帶著去的。


【蘇州河】是我的最愛之一。在這個裏面,賈宏聲將一個對生活充滿鄙視的人、一個內心富含深情但又自私自我的人,一個看起來浪蕩不羈其實身陷「囹圄」的人,演繹得深不見底而又一步一個血印。



另一部是張揚導演的【昨天】,這個電影,是張揚為賈宏聲拍的仿紀錄片,一切素材都是真實的。此時他已經是有名氣的、鋒芒在外的青年演員了,許多大導演都非常想跟他合作。但他都拒絕了。一方面是他本身長期吸毒,給他身體上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另一方面是他自身的那種憂郁捆綁著他。


他覺得找不到自己了。他覺得自己演戲,是在騙人。


在【昨天】裏,你會看到那是一個萬分絕望,在黑暗的穹頂下被烏雲壓得無法透氣的人。人們總是說他吸毒,總是說他壓抑的原因,是毒品所給他帶來的幻聽幻視。


用張揚的話說,「他早晚會吸毒的」。對於當時還不太了解賈宏聲的時候的張揚來說,賈宏聲裝逼、虛榮、特別事兒,「他認為吸毒是一種時髦」。而賈宏聲第一次吸毒,也確是在排張揚的話劇【蜘蛛女之吻】期間。



他拍完片子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賈宏聲是一個過分痛苦的人。 他內心裏做追逐的東西,是極度的虛無,而他跟自己、跟父母又有著極大的、在他看來不可調和的矛盾。


他是個好演員,也想成為最好的演員,但他又偏執自我。在自己靈魂的沼澤裏,他始終爬不出來。


父母來北京與他同住的時候,他已經在戒毒了。平時不工作,就騎單車去大橋底下的草地上喝酒,吟詩,他躺在那裏,看著天上飄揚的風箏感到自由。



看著四周熙熙攘攘、來來去去的人群罵他們傻子。

他會突然犯病。

他說:「我又一次出現了那種感覺,渾身不停地抽搐,忽然回到了93年的那一天。我的整個身體像片衣服一樣地鋪在地上,四周的嘈雜聲一下子消失了,我腦子裏一片空白。

當耳朵裏響起第一個音符的一瞬間,我看見了世界上最藍的一片天,很純潔很殘忍,清靜一下就讓我徹底崩潰。那一刻起我感覺我是列儂的兒子,我好像看見了自己的終點,而他們還在毫無目的地東奔西跑。我感覺他們都是白癡。」



只要一把視點放在自己身上,他就滋生出極大的煎熬。

他感到自己的迷茫。又感到自己的無力。

鏡頭裏,他踉蹌地站起來,後退幾步,就靠在大橋底下的柱子上哭。




在生日那天,賈宏聲把準備睡覺的父親叫出來喝酒,父親說不喝酒了,他義正辭嚴地說,「這酒是為我喝的」。

他遞給父親一瓶啤酒,父親說「太多了」。

他反駁說,「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把他幹了」。

在影片中,你能很清晰地察覺到賈宏聲的自私和幼稚,你知道他不是出於惡意,卻還是會討厭這個人,討厭他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討厭他不懂尊重,沒有禮貌。


這不怪觀眾。不怪任何人。

因為幸福的人,不能理解不幸的人,是正常的。


賈宏聲在酒桌上問父親。

「你們這代人從來就沒活明白過」「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活著嗎?」「你活得有意思嗎?」「你快樂嗎?」

父親說他聽不明白。

他扇了父親一巴掌,「我讓你知道什麽是活著。」

父親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嚇哭了。

他又扇了一巴掌,「什麽是快樂。」



可憐天下父母心。

賈宏聲的父母,為著照顧賈宏聲,千裏迢迢,無微不至,受盡了委屈和折磨。

這兩巴掌,所有人都無法原諒他。

他打完,跪在了父親跟前響亮地磕頭。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他還是做了。賈宏聲試圖把自己身上的極大的痛苦轉移出去,但他失敗了。

他熱愛披頭四樂隊,他熱愛音樂。他一度瞧不起父親的農民身份,覺得自己是歐洲血統,是約翰列儂的兒子。

他看起來虛榮又不堪。

但沒有人能否認他的痛苦。他無法從自己的頭腦中拯救自己,他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面對著約翰列儂的畫像,絕望地往白墻上磕,他把頭都磕破了,臉上沒有懼色,只有傷心和落魄。



賈宏聲被父母送進了精神病院。他格格不入。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他不睡。

他睡不著。



護士讓他吃藥,他不吃。

他說自己沒有病。

於是四肢被綁在床上,無法動彈。

他流著眼淚問,「是不是如果我有病,我就要在這住一百年。」



他叫來了醫生護士,說自己有病,說自己吃藥,說自己不再這樣了。

他們給他松了綁。

他晚上還是一個人在偌大的房間裏清醒著。

慢慢蜷縮起來。


真正去了解過賈宏聲,並不一定會喜歡他。

反而可能會很討厭。

因為這種人跟普通人不一樣。他自私,他矯情,他幼稚,他極端。

但也可憐。


賈宏聲的眼神裏,在最自然的狀態下,也充盈著憂郁的神色。

那種溺水了,放棄掙紮的神色。


這一切,我絕不認為是毒品造成的。

他的憂郁,所來自的,就是他的生活。

他太想成為一個好的演員了。

也太想成為一個好的自己了。

他所謂的那種好,甚至不是優秀,而是完美。但他又沒有絕對的控制力。他認為真正的活著,必須是有具體的感覺,具體的「愛憎」,具體的「悲喜」,具體的「來去」。


他是沒有長大的孩子。

而又不止他。

張國榮,梅艷芳。還有許多許多人。他們離經叛道,他們被拋到沒有底的無底洞裏。


關於賈宏聲的最後一條新聞,就是他的死。

2010年7月5日下午,賈宏聲在北京安苑北裏小區墜樓身亡。

大體上,我認同,一個人自有一個人的命運。

但賈宏聲卻是少數真正讓我惋惜的生命。

我像你們每一個回答一樣,惋惜那種時運不濟,惋惜他還未綻放就雕零的才華。

但我更惋惜他身上那種珍稀的人味兒。


他的燃燒,所為的,是真正純粹的東西,。它也許是活著的感覺,也許是做一個人的滋味,或許是演出另一個生命的體驗。而不管是為的什麽,它都是因為太執著於內心,才不得解脫。

這樣的東西,看起來是越來越少了。

在今天,人們的目的性,越來越強。要成功,要吸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哦還有,要各種人設。要在一切社交網絡,用文字,一遍遍寫上,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是個理想主義者。

我是個有情懷的人。

當初你對我愛理不理,來日讓你高攀不起。

人們的生活裏充滿了角逐。充滿了他人。充滿了符號。

所以賈宏聲這樣的人,才更讓人惋惜吧。


你們看。

是世界的渾濁,讓賈宏聲的清白顯得遺世獨立。


如果有來生,希望他做一株草。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從不寂寞,從不煩惱。

(來自兒歌【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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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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