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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看電影的意義是什麽?

2018-05-09影視

做夢。

這是我認為人們看電影的意義。

姜文在圓桌派透過另一個問題回答過這個問題。

竇文濤:以後人們不看電影了怎麽辦?

姜文:人沒那麽大的福氣。就算你有,其他人也不一定都有。

(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姜文也是在這個談話裏很不經意的說了做一個【讓子彈飛】多麽簡單的原理:

1.講一個大家願意聽的故事

2.安在一個合適的人身上

這就齊活了。

一直舉姜文的例子,不僅是我覺得他把電影看的通透,也是他用最簡單的語言總結了很復雜的理論問題。他是戲劇學院出身,理論功底這樣來看相當深厚。

我一直在很多問題下強調,電影大範圍內是為了給觀眾講故事而被創作出來的,所以以觀眾為導向是很重要的原則之一。那麽觀眾想聽什麽故事?大概率是個「非分」的故事,理論的推導略過,結論就是觀眾想聽一個和現實生活體驗十分不一樣的故事。

不難理解。

犯罪、探險、動作題材永遠是最緊俏的。因為現實生活中絕大多數觀眾的生活安穩,接觸不到這些,無從體驗。那麽就想借助電影來體驗一把和現實不同的生活。

【故事】一書將這個觀眾期待、劇作者必須完成的任務轉譯為「審美情感」,我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理解。回來在楊寧的【文學理論】課重補文字理論時意識到,這個概念在中文語境下應該是「情緒審美」(我不用情感的原因是情感太大,情緒更符合多數電影帶給觀眾的體驗)。

或者再簡單點,這種必須獲得和提供的東西叫:詩意。

先不著急解釋,我寫一段我很喜歡的作家阿城在一部很小眾的電影【小說】開篇的一段話,阿城作為電影中座談會破題的老大哥,給了「詩意」十分精彩的解釋:

中國古代,是先有歌再有詩。歌是貴族的工具,只表達和描述。什麽美酒千杯,人生快樂了。當貴族整天瞎玩荒廢了一些原本貴族壟斷的技藝後,出現了士的階層。士,幫助貴族完成原本是貴族但貴族無法履行的責任,比如書寫。這也是孔子所處的階層。士階層的誕生,讓文字多了言誌的功能。因為士階層見過貴族世界裏那種天下生來我有的特權,所以士階層產生了誌向,也便有了詩。那麽詩意便也產生。
(中間不述)
詩意就是語言、文字再也無法表達某一種情感,這種情感超脫語言和文字,油然而生。它無法表述,要想再次體驗,只能透過再讀一遍,那種情緒便又一次油然而生。這種油然而生的感覺就叫詩意。

回到劇作問題,【故事】中的「審美情感」、文學理論中我總結的情緒審美,便也是這種詩意。無法用語言和任何其他方式傳遞,只能再去讀一遍、看一遍、聽一遍。(麥基在【故事】中形容這種是「一種類似宗教的體驗」,我們是世俗國家,很難有這種感知,但大可以理解為頓悟的體驗,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的體驗。當然麥基給了他自己的邏輯:事件和意義同時產生作用。這個邏輯很西方哲學,不展開討論了。它指導了一種創作方法。其實就是中國的詩意。)

再往問題回溯:我們觀看電影就是為了獲得這種生活中不經常遇見的「詩意」。

這個「詩意」並不是簡單的小資、文青那種概念,而是更寬泛的理解,有文學理論概念的就按照「詩比歷史更真實」裏的「詩」來理解。

再深挖下去,電影會被歸類到它的母體戲劇,以及它爺爺輩文學的範圍內討論,變成了人們為什麽需要文學,或者集中點,人們為什麽需要聽故事?

答案還是一樣,我們需要審美的情緒,這種情緒是我們作為人類生來帶有,且需要頻繁重復體驗的。並且,這種情緒,在現實中存在很少或不夠典型。

比如兩肋插刀的友情、至死不渝的愛情,這種情緒是我們作為人類所不得不追求的情緒體驗。但是現實什麽中敢不敢這麽做?

不敢,也不可以。

人類能活到現在這個樣子,就來自於我們在從動物向人類前進演化過程中選擇了一種「逃避」的思維模型(模型理論很有趣,也是編劇理論的基石之一,不展開了)。簡單說就是什麽有危險我就避開,什麽不利於安穩的繁衍我就舍棄。比如我們是唯一會使用火的,還有很多,造房子,造衣服等等等等。我們人類「發明」的最大模型就是「文明」,「文明」保護著我們人類可以活到現在,但從另一個角度,「文明」是全人類逃避的無形又巨大的殼,它使人類強大,也使人類軟弱。

扯這麽多,就是為了說明人類為了「安穩」是一定會在社會活動中排斥兩肋插刀、至死不渝的。原因很簡單,這事兒弄不好都得死,而且很多時候死得會很不值得。古典結構故事裏,這種「不值得」是核心的戲劇沖突。所以,人類群體行為一定拒絕這一類體驗。這類體驗姑且叫「真情體驗」吧。

那麽,人類個體需不需要這類「真情體驗」呢?不言而喻。

現實中不能真的去「以身犯險」,但人性中又迫切渴望這種情感體驗。怎麽辦?做夢。

這個做夢即指字面意思,也指它包含的其他含義。

心理學、精神分析什麽的太復雜,我們用一部電影來看做夢這事兒:

諾蘭·【盜夢空間】

這個故事結構十分經典和簡單:活在夢裏 vs 活在現實

它探討了一個古老的問題:如果人們可以睡一個很漫長的夢,然後自己在夢裏可以想什麽來什麽,構建一切,那麽人還要不要在現實中存在。直接睡到死亡好不好?

這個目前肯定是沒辦法實作的。那麽故事類的藝術形式便出現了。

從詩歌到小說、戲劇再到視聽盛宴的電影,滿足的就是人類關於「做夢」的渴望。

拿出兩個小時,在黑暗的電影院裏,在舒服的沙發和優秀的視聽器材裏,忘記現實,跑進故事裏,體驗一種在現實生活中不敢或無法體驗的另外一種人生可能性,這事兒得多麽誘人!

至於學到了什麽,感受到了什麽,那是創作者的意圖,作為觀眾,體驗了什麽,感受了什麽才是自己的。技巧、套路都是工具,最終我們電影創作者要實作的,就是在漆黑的電影院裏,讓觀眾感受到那種「詩意」,這種感受就像任何一個中國人站在泰山頂上的感受一樣,這種感受就像任何一個中國人站在黃河口上的感受一樣,找不到什麽詞語去形容,但也都十分真切的明白,我們感受到了些什麽東西。那種感覺就像我們一個人看完電影,離開溫度舒適的電影院,鉆進深夜陰雨冰冷的無人街道,我們裹緊了外套,冷空氣沒辦法讓我們熱烈的臉頰降溫,我們回憶著剛才電影裏給我們的那種「詩意」,暗自發笑,並堅信我們的人生再一次重新開機了。

我有太多次這種體驗,我相信還有更多人和我有一樣的體驗。這就是我們看電影的意義,也是我認為的人們看電影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