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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平安時代真的有那麽多妖怪嗎?

2016-10-30遊戲

很遺憾,這個無聊的世間並不存在妖怪。

或者說,我們知道的所有的怪異,都是「偽物」。妖怪學祖師井上圓了先生,稱之為「偽怪」。

世界上只有偽怪,並沒有真的怪異。所有的被講述的怪異,都是源於故意或者不故意的錯誤。

妖怪的本體,各種各樣的「錯誤」;未知的自然現象,黃昏時分看錯了事物,由內心恐懼與執念生出的幻象,一代代流傳的行為規範。

所以只要加以分析,就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妖怪背後的真實,很多都是寶貴的社會文化和人類的恐懼。

這裏拿知名的雪女講一下:

分析一下雪女。

雪女的故事,大體上有以下兩種模式,看一下就能發現其偽物的本質。

最經典的是小泉八雲總結覆寫的【雪子】,也是廣為人所熟知的版本,流程大概是這樣的: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登上了雪山」----「大雪封山,住在了山裏的小屋」----「年輕人睡不著,老人入睡」----「屋門開啟,雪女出現」----「雪女殺死老人」----「雪女和年輕男人的諾言」----「絕對不能對別人說起雪女的故事」-----「年輕人活下來,回到家裏」----「年輕人遇見了一個皮膚很白的小姑娘」----「二人結婚、生子」----「丈夫對妻子談起雪女的故事」----「妻子變作了雪女」----「丈夫獲得了懲罰」。

好,我們來看看這個故事。

前半段明顯是雪山山難和凍死的對映。門被大風吹開,風卷著雪蓋在老人身上,像是一個寒冷的女人在吹氣,身體不好的老人就這樣凍死了;年輕人一直想著不能睡,不能睡,在目睹了老人的死亡以後,堅持著終於迎來了天亮。

前半段裏的「雪山」、「暴風雪」、「山間小屋」、「老人和年輕人」、「不能睡---睡著=死亡」和最後的凍死結局。

所以雪女故事的前半段實際上是在講述雪山山難和凍死在雪山,是對寒冷、雪山、凍死的恐懼的具象化;而這個故事需要一個講述者,一個雪山暴風雪的幸存者——男主角。

後半段的約定和打破約定,以及怪異的妻子,都是民間文學中常見的結構和情結。

大家知道知名的田螺姑娘(「中國民間故事類別索引」AT400C)和「天鵝處女」,日本也有「羽衣」的民間故事。這些故事都有足夠多的異文,而雪女故事的後半段,就是一個典型的體現。

——丈夫迎娶了一個非人類的妻子(田螺姑娘、天鵝姑娘、仙女、雪女)

——丈夫知道或者不知道妻子的身份

——禁忌的存在:妻子有一個不能被丈夫知道的秘密(不能看我做飯、不能講雪女的故事、把羽衣藏了起來)

——丈夫打破了禁忌(偷看妻子做飯、講述雪女故事、羽衣被拿走)

——妻子恢復了本來的樣子(田螺姑娘、雪女、天鵝、仙女)

——妻子離開,丈夫獲得了懲罰(死亡結局、單身狗結局)

這種故事的核心,歷來有很多說法,「圖騰說」、「婚姻說」和「禁忌說」。雪女的故事是一個很明顯的「婚姻猜疑--夫妻情感」和「不能說的事情--禁忌」模式;

所謂的夫妻,其實大家並不了解對方之前到底是什麽樣子,又怎樣的成長過程,甚至到底是什麽,這是婚姻相互欺騙的開始。

綜上,經典的雪女故事其實是「對雪山山難的描述與恐懼」+「一個關於禁忌和婚姻的傳統民間故事母題」;並不是妖怪。而是出於對凍死恐懼,誕生出的意象,告誡年輕人暴風雪的危險、婚姻中的可怕和對禁忌的絕對遵守。

其實雪女還有一個樣版,這個版本是「目擊故事」,在雪山區域會有流傳:遠看有一個姑娘,近看確實一個雪堆/冰柱或者暴風雪夜裏一位姑娘來投訴,洗個熱水澡就沒有了。


其實任何一種妖怪,不論中國、日本、印度還是地中海,只要去考察,就會發現其偽怪的本質,然後一點點走進或許錯誤的真相。

濡女——海岸失足溺水的人類/被沖到岸邊的屍體

不知火--蜃氣--海市——海市蜃樓

戰場火--狐火——磷火(人們目擊狐貍居住的位置很多在墳地或者埋有死屍)

塞壬——船擱淺或者觸礁

高鼻天狗——深山的修行僧侶/盜賊+鴉天狗/中國天狗的傳說

玉藻前——狐貍崇拜+唐文化影響

。。。 。。。 。。。


你能想到的所有妖怪,都是偽物;都是各種各樣的錯誤流傳而來。激進一點,我甚至認為很多儀式,都是在神聖下流傳的錯誤,這個有過親身經歷。


最後,世界上有沒有真怪呢?井上圓了說,還是有真怪的。井上圓了說唯一的真怪,是「理怪」。

他說,妖怪學,是要有經緯哲學的。當你在內心深處去理性思考和探索時,千種萬類的假怪就都會退去,而你也會看到一個大妖怪,那就是真怪——理怪。

所謂理怪,就是這個世間真實的本質,就是真理。是魔術師追尋的根源,是基督徒的耶和華,是柏拉圖的理念,是亞里士多德的理性神,是佛教的法,道教的道。

老子叫它無名,孔子叫他天,易經稱呼其為太極,釋迦管他叫真如,叫法性,叫佛,耶穌說他是上帝,神道教稱之為神,這些都是理怪。

井上圓了也把理怪叫做「理想」。

所謂:

點哲學之火於各自之心燈,則從來千種萬類之妖怪,一時霧消雲散。而更見一大妖怪之濯然,發揚其幽光,是則真正之妖怪也,遇此妖怪之光,而心燈之明為之奪,如旭日一升,而眾星失其光,乃假名此大怪為理怪。



理怪者何謂耶?謂由無始之知,至無終之終,選無哏之限、無涯之涯之間,飄然而浮,塊然而懸,自生自存,獨立獨行,靈靈活活之真體也,莫知其名,而知有其體,知有其體,而不知所以名之,其體也,如可知而不可知,如不可知而可知,是實大怪物也。稱之曰神妙、靈妙、微妙、高妙、元妙,不過形容其體所發散之光氣之一部份。或有字之者,老子曰無名,孔子曰天,於易曰太極,釋迦曰真如,曰法性,曰佛,耶穌曰天帝,神道教曰神,皆不過假名其體之一面,今稱之曰理想,亦一部份之形容。誰能以有限性之衣,顯無限性之體耶,得不名之為大怪物耶!毋亦勉階梯於有限性之名稱,而想象其裏面所包有之無限性雲爾。

-----【妖怪學講義錄總論】 井上圓了著 蔡元培譯


這便是這個世間唯一存在的真怪,也是我一直以來所追尋之物,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