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藥,突然有一天,卻被通知不用再吃了。
同時也收到了我哥哥的死訊。
「大將軍已戰死沙場,望貴妃娘娘節哀。」
來傳信的是我哥哥在宮裏為我安排的春公公。
我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愛妃,地上涼,快起來!」
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忙著過來扶我。
我推開他伸過來的手,兀自站起來,盯著他的眼睛。
「我哥哥死了,這下你安心了是嗎?」
皇帝也不惱,「柔兒,這下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你高興嗎?」
1.
我是世襲將軍府的小女兒,從我祖父那一代起,便是有著赫赫戰功的大將軍。
靖王朝建朝七十余年以來,每一次開疆拓土,守衛邊疆,戰場上都流著我將軍府男兒的血。
每次凱旋歸來,當朝皇帝總是大手一揮地賞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官位也是一升再升,在這個文官當道的時代,竟然位至宰相,也是靖王朝獨一份的武將宰相。
到了我哥哥這一代,更是發揚光大,短短十余年內,竟將鄰國梁王朝吞並了二分之一。
雖然官運亨通,戰場得意,但卻有一件事是我們全家的心頭病,那就是我。
我是我們家這三代以來唯一的嫡女,自出生的那天起,便被全家人如珠如寶地捧為手心上。
我自小伶俐乖巧,深得長輩們的喜歡,按理來說,在將軍府的庇護下,我會覓得一良人,不求他榮華富貴,一生順遂。
好景不長,我臨及笄那年生了場大病,遍訪名醫,尋藥未果,我的病卻愈發重了起來,將近油盡燈枯。
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來了名江湖道士遞名帖拜訪。
家人們不肯放棄一絲希望,打算喚進來替我看一看。這些年來,騙子來得也不少,每次都是恭恭敬敬請回來,卻又失望而歸。
我不想治了。
我怕看到慕名而來的名醫術士眼神憐憫,我怕見到家人眼裏希望破碎的光影,我怕我每況愈下的身子在最後的階段還要遭受藥石荼毒。
要是註定這是我生命的最後階段,我想安安靜靜地享受一段人生,坐著看看天。
家人無奈,卻不願拂了我的心願,差人打發那名道士走。
誰知那名術士竟沒走,托人送了張紙條進來,祖父一看見,又將人請了進來。
紙上寫的是什麽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那名術士來了之後,我的身子竟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漸漸地,我可以慢慢地下床走動,在仆人的攙扶下,也能在屋外立上一時半刻。
總算好起來了,我的心中充斥著大病初愈的欣喜。正好再過幾日便是我的及笄禮,彼時,祖父會在過府拜訪的世家貴胄中,為我挑選一位如意郎君。
我是將軍府嫡女,我的一生順遂,不會這麽輕易就斷送的。
2.
臨近我的及笄禮,府裏越來越熱鬧了,祖母和母親張羅著為我添新衣。
「我家柔兒,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標致。」
母親變得特別愛誇我,我被誇得臉發紅,摟著母親咯咯笑個不停。
日子真的越來越好了,每日看著府裏上下為我忙碌的人,我不禁感嘆道。
眨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月圓夜,也是我的生辰。
與前幾日不同的熱鬧不同的是,今日的府邸格外安靜,我一早醒來竟一個人也沒見到。
詫異著喚了聲我的丫鬟桃枝,卻沒得到回應。
我心裏沒由得慌了起來,顧不上穿好外衣,套了個披風就往母親屋裏去,反常的,父親母親不在,便轉身往堂屋去。
堂屋只有祖父在,他端坐在主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祖父,我母親她們人呢?」
「柔兒。」祖父避開了我的問題,「家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能明白嗎?」
「前些日子你生了場大病,藥石罔醫。祖父得一高人指點,你命格柔弱,唯有匹配這世間上權勢最盛者,才能為你擋住這兇煞。」
「世間命格最硬者便是當朝太子,原本還應再拖幾時,但剛剛前朝傳訊息來,先皇駕崩,新帝即位。你的封詔已經在路上了。」
我楞楞地聽祖父說完這一席話。
我家世代簪纓,戰功顯赫,一為求官途坦蕩,二為求自保,數十年來,無一位兒郎迎娶皇室女,亦未有一位女娘嫁予皇室子。
現下如果把我這位將軍府嫡女嫁入宮中,無異於表明將軍府自願受皇室掣肘。
我雖不懂朝堂的波譎雲詭,但心裏也清楚這個做法實屬不明智之舉。
「祖父,我不願…」未等我把話說完,祖父便起身打斷我。
「好了,柔兒。去準備準備吧,你母親她們都在後院等你。」
祖父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頭,徑直出了堂屋。
我丟了魂一般去後院找母親,一大家子人都在,院子裏卻靜悄悄的,大家都看著我。
「柔兒,」母親開口喚我,「柔兒是大姑娘了,該嫁人了,得高興點。」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哥哥姐姐圍過來的時候,我聽不清他們說什麽。
「聖旨到!」前廳傳來宮裏公公的傳喚。
母親領著我們往前廳去,這是我第一次接聖旨,一卷聖旨,承載了我這一世的命運。
「貴妃娘娘請起吧。」
我木木地站起來,前一刻我還是將軍府嫡女,這一跪一起,我便成了當朝貴妃。
3.
我很快進了宮,正值先皇喪期,皇帝忙著處理政事,連封號都沒有來得及給我。我的姓氏便是我的封號了,在我看來,我的姓氏是世上最尊貴的封號。
後宮全是皇後娘娘操持,她給我分了一處靜謐的宮殿,地處偏遠,離皇帝的永安殿不近。
「高妹妹,你進宮晚,現下多處宮殿還未來得及修繕,一時騰不出來新的宮殿。暫且委屈你住遠一點。」皇後娘娘主動拉著我。
我回她一笑,屈身謝了皇後好意。
我明白她的意思,這滿後宮都是太子東宮時的舊人,唯獨我是先皇喪期唯一一個新進的妃子,一進來就位居貴妃,再加上我顯赫的家世,她防著我是應該的。
拜別了皇後,走了許久,才走到我的住所。
「別雲間」
這殿的名兒倒是有趣,但牌匾蒙塵,字跡有些渙散,顯然已許久無人打理。
推開門,眼前無意外的是一番破敗景象,我並不惱,但隨我一同入宮的貼身丫鬟桃枝卻慪了口氣。
「小姐,您在家的時候哪裏受過這般對待呀,我看這皇後娘娘明明就是有意打壓您,打發咱來這種破地方…」
我擡手止住她的話頭,「既來之,則安之。我入宮,便不再是將軍府高貴的嫡女,而為人妾。既為人妾,首要的就是不能忤逆上意。」
桃枝明顯氣不過,還想再逞兩句口舌之快。我掙了她的手,獨自一人進了院子。
桃枝連忙跟上來。
「小姐,我只是替你委屈,在家裏被老爺太太如珠如寶地寵著,到這兒來卻…」
我有些煩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勸她。
「桃枝,你真以為把我分到這宮殿裏全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她再不喜歡我,忌憚著將軍府的權勢,面子上的功夫總會顧全的,眼下直接將我遣到這院子裏來,恐怕也得了旁人的授意。」
桃枝不禁睜圓了雙目,但再好奇,仍噤了聲,我們彼此都清楚,我們口中旁人是不可以妄論的。
只是,不僅桃枝好奇,我也好奇,我祖父仍在朝為官,父叔兄弟仍在為國效力。我哥哥前些時還率著將軍府的兵隊,逼退了來犯的異族。
這皇帝為何要把我打發到這樣一個地方呢?
「啪啪」稀稀落落的拍掌聲在我身後響起,我一驚,這地方哪來的人,忙著回頭看。
來人不知何時站在宮門口,身姿頎長,氣質卓然。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我腦子裏突然跳出來這句話,他長得真好看吶,與我父親兄弟不同,與我所見過的所有王孫公侯不同,劍眉星目,顏丹鬢綠,舉手投足間一貫溫潤公子的做派。
「沒想到,將軍府的嫡小姐不僅是能吃苦的,還機敏過人。」來人率先開了口。
他既熟知我的身份,又知會在此遇見我,卻又不稱呼我入宮之後的位份。
我心下了然,略略委身行禮。
「這麽快就認出孤來了?你祖父誇你聰慧,果然不是妄言。」
來人走近了些,是當今的皇帝。
往日我只在祖父與父親的談話中聽過幾回他的故事,彼時他還只是太子,但才華出眾,高出一眾兄弟不知道幾個山頭,早就是眾臣心中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選。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面,他便是我丈夫了,往後我要廝守一生的人。
4.
「進屋吧,外面涼。」
桃枝戰戰兢兢地攙著我的手臂跟在他的身後進了宮門。
與宮外一番破敗的景象不同,宮內早已被收拾過了,物件幹凈利落的擺放,空氣中浮動著暗香。
「坐吧,別拘束。」
皇帝率先坐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我坐過去。
我未推脫,徑直走過去坐下,皇帝卻突然擡手遣了桃枝出去。
「孤知道你為什麽進宮來」他湊近了我說話。
「你命格孱弱,需要命格硬的人護著。這世上,沒有人的命格會比當今皇帝還硬。」
「孤答應了高相準你進後宮,你既已入宮來,孤便不會虧待你。」
他說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處,我有點癢癢,不自在地別開了頭。
「父皇駕崩不久,朝堂未穩,後宮不定,此時把你放到東宮舊人中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不僅不利於你融入,反而會節外生枝。」
「柔兒,孤知道你要來,早已在此等候,唯願你能明白孤的一番苦心。」
原本進宮之前,對後宮的明爭暗鬥,我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任他人如何,我自巋然不動。現下,我的心裏有些觸動。
「好了,累了一天了,你早些休息吧,孤還有些事未處理完,先回永安殿了。」
話罷,未等我起身相送,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別雲間」。
夜裏,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毫無睡意,腦海中不停浮現白日裏的景象。
迎面走來的翩翩郎君,郎君耐心解釋時繞在我脖頸上的氣息,郎君看著我的眼睛說「孤早已在這裏等你。」
直到天光微微亮起,我才沈沈睡去。
但接下來,一連數十日,除了我進宮時的一面,我再也沒見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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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皇帝時,是入冬後的第一次宮宴上。
彼時他坐在主位,身旁坐著儀態萬方的皇後娘娘,從上往下,依次是各宮的妃子。
我因為宮殿離得太遠,宴席快開始時才堪堪趕到,找了個末尾的位置坐下。
也沒人在意我險些來遲。
若是說數月前,還有人因我的家世,惶恐我進宮來分走她們的寵愛,而對我多加關註,到現在,已經沒人再關註我了。
這幾個月,皇帝莫說召見我,都沒在人前見過我,人後嘛,就見過那一次。
後宮都傳,我進宮是將軍府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賣女求榮罷了,誰知押錯了砝碼,將軍府嫡女,不過一個名頭好聽,實際上,壓根沒有攏住男人心的本事。
這些話,偶爾傳到我耳朵裏,我聽了總是一笑置之,她們不明白,將軍府嫡女,所求不過一生平安順遂,其余皆是虛妄。
我想得開,次次家書報好,但這些傳言竟傳進了祖父耳朵裏頭。哥哥在宮中為我安排的春公公替家人傳話,問我是否真的安好。
「柔兒,如果傳聞的一切屬實,哥哥這就去找皇帝,讓他給將軍府一個說法!」
我啞笑,任何時候永遠想著你的,果然只有家人。
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幾個月前的午後,我第一次進宮,那個盯著我的眼睛跟我說,你要明白我的苦心的郎君。
心下頓時澀然幾分。
我叮囑春公公,萬萬要向哥哥說我一切安好,那些閑言碎語不過是電洞來風。
「無人敢欺將軍府嫡女。」
5.
一曲舞畢,滿堂喝彩聲起,將我的思緒拉回。
席間其樂融融,我的冷寞有些格格不入,正好飲了幾杯酒,便差人告訴皇後娘娘,提前離席。
桃枝攙著我往回走,冬日冷夜,身上的狐裘披風也擋不住這寒意料峭,我的「別雲間」實在是太遠了。
好容易捱到了殿門口,進屋抱著湯婆子,許久才算有了一絲暖意。
我讓桃枝去睡,自己卻因喝了酒的緣故,久久難以入眠。翻來覆去之時,突然感覺被窩一涼,緊接著落入一個懷抱裏。
我忍不住驚呼,還未叫出聲,便被來人捂住了嘴,我努力著掙脫,但那人卻越抱越緊,最後我牢牢被他禁錮在懷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讓我來不及反應,心下一橫,狠狠地咬在那人的胳膊上,他一時吃痛,手下松了勁,我趁機掙脫開來。
我慌忙地摸著枕頭底下入宮前哥哥給我的匕首,那時是哥哥讓我隨身攜帶,用來自保。
我當時還笑他小題大做,如今真派上了用場。
我沒大喊大叫,這裏人煙稀少,貿然求救,只怕未等及旁人來救,我已經魂歸西天了。
我緊緊攥著匕首,對著黑暗中的來人,月影綽約,我看不清他的臉,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
「撲哧」
來人卻一下子笑出了聲,聲音有點耳熟。
「柔兒,幾月不見,你不認識孤了?」
話罷,點燃了席旁的燭燈,照亮了方前才在宴席上見過的皇帝的臉。
我心下松了口氣,但仍不語,冷冷地盯著他。
「柔兒不愧是將軍府嫡女,反應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笑著誇我,我卻無動於衷,數月不出現的人,此時突然出現,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察覺到了我的不願言語,自己湊了過來,抓住我的手,躺在我的腿上。
我還未來得及掙開,他已閉上眼,言語起來。
「柔兒莫不是在生孤這幾個月沒來看你的氣吧?」
「柔兒莫要錯怪孤了,孤近日可從未留宿哪位妃子的宮殿,這段時間,日日忙著清理父皇留下來的政事,最近總算告一段落。」
「柔兒,孤想做一個好皇帝。大臣們都說孤命格殊異,定是能做出一番功績的好皇帝。自父皇駕崩之日起,孤焚膏繼晷,未敢有一日懈怠。」
「今日,南方水災得解,鹽收比往年多出足足兩成,孤才覺得自己可以喘口氣。」
他邊說邊用臉上的青茬蹭著我的手,聽及這番話,我心中不免觸動,反手摸了摸他的胡渣,許久沒刮了,有點紮手。
借燈光打量著皇帝的臉,今日在宴席上離得太遠沒看清,現下細細看來,是比數月前多了些滄桑。
我正凝神聽著他說話,他卻猛然睜開了眼,對上了我打量的目光。
下一秒,便是一個繾綣綿長的吻。
唇齒間仍殘留著酒香,飲時只覺得烈,現下細細品來甜膩得很。我被他帶動著,一瞬間竟忘了自己身處何處。如夢如幻,羽化登仙。
除卻巫山不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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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睡得很沈,第二日直接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枕畔的人早已離開。
我摸著身邊已經涼透了的被面,恍惚中覺得昨天晚上的一切宛若一場夢。
皇帝身邊的李公公突然來了。
我只在進宮前他來將軍府傳旨的時候見過他一次。
「貴妃娘娘,皇帝體恤您昨晚侍寢辛苦,特命奴才送來滋補湯。」
手裏端著的是一碗還冒著白汽的熱湯。
我謝了皇帝好意,接過碗一飲而盡,嘴裏充斥著中藥的苦味。
李公公盯著我喝完,才接了碗恭恭敬敬地告退。
桃枝一臉欣喜地湊過來「娘娘,皇上昨夜留宿在這兒了嗎?」
我微微頷首,一抹紅暈騰上臉頰。
桃枝卻自顧自地樂著,「我就說皇上不會放著我家娘娘不管的,娘娘不僅長得好還是將軍府嫡女,能得到皇上寵愛,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接著想起了什麽一樣,忿忿道,「這下我看還有誰敢瞧不起我們。」
我沒有像桃枝一樣想那麽多別人的看法,我只覺得欣喜,進宮這麽久,那顆漂泊不定的心,好像終於找到了棲身之所。
接下來的日子不再像我之前那般過得無聲無息,我開始有了期盼,每日都期盼著皇帝的到來。皇帝時常會來看我,也一直會在我們春宵一夜之後命李公公送來滋補湯。
情到濃處時,皇帝總愛呢喃,「柔兒,快快把身體養好,這樣才能給孤生個胖娃娃。」
我總會覺得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心裏卻渴望著他的想法成真,可以快快地給他生個胖娃娃。
一晃就到了除夕前夕,各宮嬪妃的娘家母親,只要是位居三品以上,都可以進宮來覲見皇後娘娘,順便見見在深宮許久未見的女兒。
春公公早幾日便告訴了我母親要來的訊息,我一大早便在門口等待著母親,我進宮已經快半年了,從小到大,我從未離家這麽久過。
母親來得很早,匆匆拜別了皇後娘娘就往我這兒來了,剛好趕上用午膳。
只是,母親一進「別雲間」,臉色就有些不大好。
我猜到了母親心裏所想的,我住這邊,初時雖被皇後娘娘借口暫未有宮殿騰出,後面我卻自己不願意挪動了。這裏清凈,不用天天見到其他嬪妃,沒那麽多復雜的關系。
「母親,是我自己想住在這裏的,您別多想。」我環著母親的手臂跟她撒嬌。
「您別看它偏,但平時很清凈,您知道的,柔兒最不喜歡應付別人了,現在一個人住這,多自在呀。」
母親擔憂地看著我,「柔兒,就是你這樣的性子,母親才怕你吃虧...」
「母親快來看,女兒命禦膳房準備的,全是您愛吃的。」我截住母親的話頭,生怕這個話題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白白浪費了這次的見面機會。
母親眉頭沒舒展開來,但聽我的話順從地坐了下來,我一邊碎碎念,一邊給母親夾菜。
很快就到了宮門該落鎖的時辰了,我依依不舍地跟母親道別,母親直到走時也沒再繼續之前的話題,只說了句,過幾日數九寒冬,讓我記得添衣。
第二日,我便知道母親為什麽沒再我面前繼續這個話題了,母女兩個難得見面,聊這些只會徒增傷心,而問題,只需要交給有能力解決的人就可以。
皇帝是帶著移宮聖旨來的,他把我挪到了離他的「永安宮」最近的「鳳澤宮」。
這座殿是前朝孝仁皇後生前居住之所,自從孝仁皇後薨逝之後,先皇下令不再讓任何嬪妃入主此宮,荒了數十余年,就連當今皇後,也只是住在「永福宮」,並未有過移宮的想法。
我心下不由得惶恐,皇帝如果想給我移宮,大可以年後挑個宮殿好好修葺,再讓我入主,如今趕在年前,還是眾人垂涎而又不敢奢望的「鳳澤宮」,大抵不是他本意。
應該是祖父......
我進宮前,祖父雖說不需要皇帝廢後,只需要讓我做個貴妃,安安穩穩度日,但是大將軍怎可容忍自己的嫡孫女屈居人下。這麽明晃晃地移宮,示威的意味不言而喻。
一則是為了將軍府臉面,二則,則是為了試探皇帝的底線。
將軍府嫡女即使入宮了,將軍府也是靖王朝不可撼動且需攀附的一棵大樹。
我心裏一緊,生怕會因此事跟皇帝生出嫌隙來,剛想說些什麽,卻被皇帝打斷。
「柔兒,孤早就想給你換得離永安宮近點。前些時候命他們修整鳳澤宮,打算年前讓你搬過來,還好沒拖到年後。」
我不由得有些感動,但仍有些擔憂。
「可是臣妾入主鳳澤宮,於禮數上是否僭越…」
「有孤在,柔兒自是一切都不用擔心。」皇帝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背,下令命人移宮。
「皇上,臣妾昨日見了母親,聽她提起祖父身體微恙,最近祖父上朝了嗎?」
「柔兒想問什麽不妨直說。」皇帝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洞察了我內心的不安。
「高老將軍近日告假,幾日未上朝了,是因年底驟寒著了些風寒,沒什麽大礙。」
「所以,高老將軍並未跟孤說過什麽,讓你移宮,是孤自己的主意。」
我這才放下了心,想到皇帝能讓我入主「鳳澤宮」,看來對我是真心的。
原來,我的一生順遂竟在這深宮內。
7.
移完宮,一切收拾妥當,也正好到了除夕當日。
除夕晚宴仍設在上次宮宴的「飛宇殿」,毗鄰「永安宮」,離我的「鳳澤宮」不過幾步之遙。
我這次並未來遲,但到的時候,各宮主位早已入席,我對上首的皇後娘娘行了禮,也入了席。
皇帝還沒來,眾人正其樂融融地磕著瓜子聽小曲兒,昆曲悠悠,正在唱【遊園驚夢】。
與今日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但「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倒是應了景。
在宮中,我並未有相熟的嬪妃,生性也不必熱鬧,凝神聽著曲。
「喲,貴妃妹妹今日來得竟這樣早。」開口的是皇帝在東宮時的侍妾,皇帝即位之後,封了她做裕嬪。
我跟她並無交集,一時不知她何意。
「入宮這麽久了,都沒見過妹妹幾面,想著等妹妹移宮過來,定要跟妹妹好好聊聊。沒想到,原來一直沒移宮,是在修整鳳澤宮,還是妹妹面子大呀。」
三言兩語,裕嬪就露了底牌,這是在陰陽怪氣呢。
「是的,裕嬪姐姐。妾入宮這麽久,沒移宮,住得遠,一直沒有正式見過各位姐姐,今日是個好機會,好好熟悉一下。」
「貴妃是將軍府嫡女,跟您稱姐妹,我是沒這個能耐的。」
呵,又來一個,這次是林妃,也是東宮舊人,出口就是語氣不善。
「妾既入了宮,就是皇帝的妃子,與在座的都是姐妹,各位不必糾結臣妾出閣前的身份。」
一道冷笑起,說話的是皇帝之前的寵妃,舒妃,早在皇帝是太子的時候,就很是得寵,也是皇長子的母妃。
「能直接入主鳳澤宮,將軍府嫡女也是能耐的呀,不然尋常嬪妃能有這個待遇嗎?」
「同樣是皇上嬪妃,出身就決定了地位,貴妃妹妹還是莫要過謙的好。」
我臉上八風不動,心想著今日竟是場鴻門宴,全是來刁難我的。
我正欲開口,上首的皇後娘娘開口了。
「既然都是皇帝妃子,那就是自家姐妹。自家姐妹,不必拘禮。好久沒聚聚了,正好借此時好好說說話。」
我感激地看了皇後一眼,她也朝我笑笑,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端莊得體。
直至快開席,皇帝才姍姍來遲。
剛入座,便招手讓我坐過去。我剛經歷了一場刁難,自然不願再次成為眾矢之的,楞是忽視了皇帝的示意。
皇帝有些懵,不知道我在鬧什麽,但摁了情緒,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眾嬪妃們喝起了酒。
我不勝酒力,上次是心煩意亂飲多了,但這次是心裏高興,不小心喝多了。
我讓桃枝去跟皇後娘娘說一聲,打算提前離席,去外邊醒醒酒。
可誰知,皇帝竟朝我走過來,牽著我徑直離開了飛宇殿。
宴席尚且未過半,皇帝卻帶著我提前離席,我僅存幾份清明的靈台不禁哀嚎,這下我更成為各嬪妃的肉中刺,眼中釘了。
夜晚的「鳳澤宮」比白日的「鳳澤宮」更漂亮,白日的美是大氣直接的,夜幕籠罩下多了幾分神秘。
皇帝牽著我進了殿,屋內點著一盞燈,風搖燭曳,夜色如水中我分辨不清他下頜角的弧度。他的瞳孔映著燭火和灑進來的點點星光,聚成一個小小的我,那個我,對著他,嬌嬌地笑。
他的面孔在我眼前突然放大,一瞬間我竟忘了如何呼吸,差點嗆到自己。
皇帝無奈笑,不斷指引我,我無力思考,只能順著他的節奏,一時忘我,不由得溢位幾分輕喘,卻無疑給了對方鼓勵,攻城略地,毫不留情。
月光透過窗欞,籠住了滿室旖旎春光。
第二日我沒能醒酒,堪堪睡過頭,差點誤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辰。
去皇後那裏之前,李公公早就在殿外等候,依舊端著熱氣騰騰的藥湯。
看著我喝完,才退下。
緊趕慢趕,總算及時趕到了皇後宮內。
裕嬪見我過來,走過來拉著我,帶我坐到我的位置上。
各宮嬪妃都入座後,皇後已經在操持月中的元宵了,問問各位都有什麽看法。
「這不得問問貴妃妹妹嗎?需不需要她再跟她的祖父說說,再讓各宮姐妹的家眷進來探望。」
牙尖嘴利,果然又是舒妃。
「舒妃姐姐,妾既已入宮,所行之事皆聽皇後娘娘安排,怎可逾矩?」
「怎可逾矩?」舒妃冷笑一聲。
「你搶了皇後娘娘的鳳澤宮,還敢在這裏說怎可逾矩?在這裏,逾矩最甚的就是你。」
「只不過,不知道你是以皇上貴妃的身份還是將軍府嫡女的身份入主的。」
我剛想辯駁,卻發現竟無言以對,大家都以為,我是靠著將軍府嫡女才能入主「鳳澤宮」,說什麽她們也聽不進去的。
「還有你裕嬪,本身就是侍妾而已,蒙聖恩做了嬪,不要亂站隊,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舒妃越說越過分,皇後娘娘也惱了,讓她住了嘴,又轉過來安撫我。
「好了貴妃妹妹,舒妃妹妹一時失言,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我頷首,但心裏卻仍盤旋著舒妃的那句話,「在這裏,逾矩最甚的就是你」。
散了之後,我立刻去了「永安宮」找皇帝。
皇帝很驚訝我的到來,放下手裏的奏折,走過來摟住我。
我埋在皇帝的頸窩裏,聲音悶悶的。
「皇上,鳳澤宮真是一開始你就想給臣妾的嗎?」
「柔兒怎麽會這麽問?」
「鳳澤宮一直是一朝皇後居住的,我住進來於情於理都是不妥的。」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皇帝掰正我的身體,直直地盯著我。
見我不語,嘆了口氣。
「孤只想把最好的給你,卻讓你無端生了這麽多煩惱,都怪孤考慮不周。」
「自從父皇下令不準任何人入主鳳澤宮,孤沒有過讓誰入主的念頭。直到遇見你。」
「柔兒,正妻的名分孤給不了你,孤只能用這種方式,告訴旁人孤對你的在意。」
我對著他的眼睛,眼底一片澄澈,心中信了他的話,生出了一圈毛茸茸的欣喜,又伸手摟住了他。
「柔兒…」
皇帝在我耳邊輕輕叫著我。
我腦海裏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了舒妃的那句話。
「不知你是以皇上貴妃的身份還是將軍府嫡女入主的。」
對皇帝來說,他的柔兒究竟是他的貴妃,還是將軍府嫡女呢。
12.7更新
8.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入了春。
往年春日,便是踏青好時節,母親總會領著我去郊外的寺廟替家人祈福。
陽春三月,遊人如織,母親這時也會格外寬容,放我與桃枝去放風箏,我的風箏總是放的最高的那個。
而今年,我卻只能在這方小小的禦花園裏,賞花餵魚。
除夕過後,皇帝變得格外忙,偶來留宿,一大早便趕著上朝,根本打不到照面。細細算來,這幾月來,溫存的時光竟是數得過來的。
連皇後娘娘除了每月十五循著先帝留下來的慣例能見到皇帝,其余時間也是難得一見,更遑論其他妃嬪。
幾日的光景還好說,時間一久,倒是容易生出事端的。
這日午後,我正伏在榻上小憩,忽然間聽到外面傳來了哭鬧聲,起初還聽不分明,由遠而近,似乎是舒妃的哭喊,夾雜著人聲,未待我聽清,又漸漸遠去。
我剛睡醒,忽聞此聲,心頭驀得一緊,急急從榻上下來,連鞋子都沒穿好便往外走。
桃枝剛巧從門外進來,手裏端著桃羹,還忙不叠上來攙著我,「娘娘,你這是去哪裏?」
我立馬抓住桃枝的手臂,問她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桃枝剛從小廚房出來,並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響。
我愈發好奇,急著出去一探究竟,桃枝扶著我跟著我一起往外走,生怕我一個不小心絆倒。
攔住門口的一個小宮女,才得知,舒妃失態是因為皇長子不知道被誰帶走了。
皇長子寅時一刻便去了上書房,未時三刻還未下學,舒妃差人去問,才得知今日夫子告假,並未開課,但皇長子卻遲遲未歸。
戒備森嚴的皇宮,竟出現了皇子失蹤的事情,這是聞所未聞的。
舒妃一向看重她的寶貝兒子,平時看得如珠如寶,如今突然失了這個眼珠子,自然是方寸大亂,一路上哭嚎不止,直接去了「永安宮」找皇帝。
皇長子是皇帝還是東宮太子的時候出生的,皇帝這麽多年也只有這麽一個孩子,皇長子的地位不言而喻。這一失蹤,宮內怕是要變天了。
我暗自思忖,究竟是誰人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惹事,惹的還是人家的寶貝兒子,轉身打算回宮。
正好碰上了正要去找皇帝的皇後娘娘,我福身行禮,皇後頷下首便略過我匆匆而過。
回了宮,直到天黑,外面還是毫無動靜。我喚桃枝出去打探訊息卻什麽都沒問到。我心中有些擔憂,不知道皇帝現在怎麽樣了。
還沒更衣洗漱,便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天還未曾亮,李公公卻領人來了。
「貴妃娘娘,皇上有請,跟奴才走一趟吧。」
話罷,沒給我反應的時間,直接讓桃枝扶著我出門。
我本身就是懵的,直接就跟著走,直到「永安宮」門口,我才隱隱覺得大事不妙。如今皇長子失蹤的節骨眼上,不急著找人,天不亮召見我做什麽。
一進殿內,我便感受到了低氣壓,皇帝坐在上首,知道我進來卻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倒是坐在一旁的舒妃,大抵是哭累了,上半身柔柔弱弱地攀在皇帝身上。
「柔貴妃,今日孤召見你來,你可知所為何事?」皇帝沈聲開口道。
柔貴妃?我入宮這麽久,皇帝還是第一次這麽叫我。
我心下瞬間了然,怕是有人拿皇長子失蹤一事想在我身上做文章。
「臣妾不知,還望皇上明示。」我恭敬地跪著。事到如今,上來就抵死不認肯定不是明智之舉。
「貴妃妹妹,我喚你一生妹妹原是我高攀了。是,我先前是對你多有冒犯,你家世好,人又生得我見猶憐,誰人能不艷羨呢?只是,你對我有什麽不滿盡管沖著我來,為何偏偏要對付我的煜兒呢?」舒妃一時情急,竟嗆住了,咳嗽不止。
我無語凝噎,看來今日是一場硬仗了。「臣妾不知舒妃姐姐在說什麽,煜皇子怎麽了?」
「你…你竟還抵死不認!非要我跪下來求你不成嗎?你聖眷正濃,你往後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就這麽容不下臣妾的煜兒嗎?」舒妃掙紮著站起來,話語間便要給我下跪。
「舒妃姐姐無憑無據怎可空口白牙地汙蔑臣妾…」
「夠了!」皇帝喝住了眼前的這場鬧劇,我的話頭被截住,擡眼望著他。
皇帝也擡眼看著我,眼睛裏卻是我看不懂的神色,黝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相對無言,皇帝忽然出聲,「下去吧。」
舒妃一臉訝異,還未來得及切換悲傷的神色,站起來便要拉住我。
我本就沒打算動,這一拉,竟被她拉了個措手不及,重心不穩,朝著凳腳直直磕了下去。
還沒反應過來,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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