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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康熙怒斥群臣」片段被奉為經典?

2016-11-19影視

老派戲骨陳道明和唐國強一樣,借著彈幕的風口在90後中著實火了一把,這倒是讓康熙爺和丞相十分意外,畢竟這兩部戲大紅大紫時,很多年輕一代尚未出生或者還在懵懂之年,而此番新瓶裝舊酒的大賣,除了當下的時代背景,也和二位的精神特質息息相關——演員只有將自己烙印打入角色,才能夠讓角色充滿張力,才能夠有 超越時代的傳播力

去年唐國強老師在上海為B站做活動,有幸線上下見識了丞相的風采——席間舉手投足,觥籌交錯,與罵死王郎時期的孔明氣質並無二致,大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之感;又可能是扮演過太祖,所以煮酒論英雄起來多了一絲領袖氣質,喜好引經據典,但又會用一種紅色的意識形態進行包裝,讓我等大開眼界,想到之前遇到的某位副部級領導也是這副做派,不禁感慨角色的反哺作用...


而道明老師則甚為低調。

在今年的一次活動飯局中,我們見到他時,他一身黑衣現身,鴨舌帽+墨鏡,對於姍姍來遲似乎有些歉意,摘下墨鏡有些扭捏地跟各位打招呼,雖然大部份都是80後90後的晚輩。這倒是讓我看到了方鴻漸的影子,雖然據說【末代皇帝】在80年代大紅大紫,拿了國際級的獎項,但我認識陳道明完全是透過【圍城】這部90年代伊始的經典電視劇。

落座之後,道明老師並無半點長者姿態,也沒有什麽傳授人生經驗的企圖,而是非常好奇地向我們了解年輕一代都流行什麽,喜歡什麽——他說他女兒是80後,和他沒有代溝,因為他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於是自然地聊起了網遊、直播、彈幕Bilibili, 以及【康熙王朝】在B站上的爆紅, 道明老師有點懵逼,有些迷之尷尬地訕笑著,一邊說「都是哪一年的劇了,怎麽現在忽然紅起來了」...一邊聽我們解釋鬼畜的含義。

道明老師說這部戲當初開始並不順利,因為僅僅50集的電視劇橫跨一個「千古一帝」的一生實在是坡度感太大,演員很難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到像角色一樣的成長進度,因此必須要在心理上做好及時的轉變,要讓表演狀態和角色的階段性氣質相符。

按理說,康熙帝這種角色在那個年代會有某種定式的存在,譬如此前的【雍正王朝】、【微服私訪記】、【還珠】中的唐國強、張國立和張鐵林都在幾部劇中奠定了清朝皇帝的幾種風格,也大致符合人們的想象。因此,若是普通演員,只要正常發揮,憑借如此大的制作、央視的平台以及當時央視高層提出的「兩年之內兩部大制作清宮戲開年掃平地方衛視清宮爛劇「的定位(另一部是次年播出的同樣頗為驚艷的【天下糧倉】) ,足以圓滿完成任務,畢竟劇本的厚度和角色的深度擺在這裏。

但作為一代實力派戲骨,道明老師對這種交差式的表演不屑一顧。他跟我們說,雖然對於每個角色他都盡力而為,不過仍然會在內心裏有個分類:1.「為五鬥米折腰」接的活;2.出於交情,盛情難卻——那麽熱情,不去也不好;3.角色本身具有極大吸重力,不演一輩子遺憾。而【康熙王朝】,顯然是最後一種。道明老師開玩笑地說,或許是【末代皇帝】裏面的溥儀太過憋屈,所以心裏一直埋著一個一定要演一個」盛世大帝「來補償的種子吧...而既然是自己喜歡的角色,自然要深入其中,用自己的方式加以理解,盡力詮釋,於是便很早之前就做起了功課。

那段時間,他在拍攝之余並不與其他劇組人員過多交流,甚至杜絕了非必要的社交,完全封閉起來,沈浸於閉關修煉之中。一方面手不釋卷,線裝版的【史記】【資治通鑒】【清史稿】甚至是去草原拍「禦駕親征葛爾丹」時也沒落下,一方面無時無刻不揣摩角色的心理世界。

而怒叱群臣這部戲也是在表演日漸佳境的情況下「出戲」的 ——道明老師說,出戲有時候很困難,要拍好幾遍,但總不滿意,不過他也不會重復,而是每一遍都用一種新的方式來演(我想起了【金陵十三釵】裏的Christian Bale,哪怕是表演一個喝醉的「神父」從樓上摔下一個酒瓶,拍了8遍,沒有一遍是重復的),而一旦「出戲」,就如同一壺冒泡許久的開水,終於沸騰,將壺蓋頂起。


而這場「怒斥群臣」就是在沸騰之時的「出戲」。道明老師說,那段時間他已經完全沈浸到角色當中,那場戲開始之前他甚至都沒有溫習台詞就直接進入了狀態。而在一段前戲的鋪墊之後,他長久以來蓄積在內心的某種能量忽然慢慢上漲,到了一個爆發的突破口,這種突破口直接體現在了台詞的即興創作上,在某一個節點脫離了既定的詞設定的軌域,往更加酐暢淋漓的方向傾瀉而去...

「大清的心頭之患不在外邊,而是在朝廷,就是在這乾清宮!就在朕的骨肉皇子和大臣們當中!咱們這兒爛一點兒,大清國就爛一片」 ——「你們,要是全爛了,大清各地就會揭竿而起,讓咱們死無葬身之地呀!」

——我的耳邊忽然回蕩起那段經典的台詞,可謂余音繞梁,三日不絕。道明老師說,這段台詞說道最後,他已經看不到眼前的大臣,甚至整個乾清宮都不復存在,只有他一個人,立於天地之間,所謂「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感受到的,是靈魂的沐浴和通暢,仿佛隨著震徹大殿的回聲,瞬間飄到紫禁城外面去了...

道明老師承認,自己最後的發揮確實有借古喻今的意思,由於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的環境熏陶讓他形成了某種儒雅的氣質。他所扮演的所有角色,似乎都反映了知識分子的不同形態。如果說方鴻漸所詮釋的是知識分子的玩世不恭的圓滑和小聰明不堅定,【黑洞】中的聶明宇揭露的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變態高智商罪犯的內心世界,【冬至】的陳一平是一個小知識分子在底層社會的掙紮,【中國式離婚】中的宋建平呈現了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婚姻危機,那麽【 康熙王朝】中的康熙帝則同樣富有書生意氣, 雖然後期結合了中國式的權謀和心機,但本質上仍然有理想化的一面,否則絕對不會有這樣的爆發。

關於這段戲的成功原因,道明老師把它歸功於短期的專註和長期的積累。短期的專註前面已經提到——專註角色幾個月導致他演完之後很長時間無法走出來。而關於長期的積累,他說自己早年是演話劇的,台詞功底紮實,所以非常擅長這種獨白的戲份,這類戲份,往往以話劇表演的形式才能表現這種宏大和莊重的恢弘氣勢。這樣的表演在他的演藝生涯中出現了不止一次,再如【我的1919】中顧維鈞巴黎和會的發言——往往成為了點睛之筆。

席間,道明老師以茶帶酒,對話中途會偶爾放空——盯著茶杯中沈浮的茶葉,凝精聚神,仿佛他的人生,雖一路平順,但隨著角色的變換,也算大起大落... 他也終究預料不到,我一個自我奮鬥成名的實力派演員,怎麽就被調到鬼畜全明星陣容裏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