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女扮男装白莲花御史×万人之上强取豪夺首辅×心狠手辣不顾伦常皇帝】【甜×虐】
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只下一夜便停了,京城被如絮如盐的雪花覆满。
登上高处看,远近屋檐上片片层叠的素白,天边夕阳的光束从雪色尽头照射出来,变幻出橙红橘黄的光,为无尽雪白中添上异彩。
窗前一簇梅花开得繁茂,光影筛落在少女晶莹的面庞,模糊了神色。
姜华兰从窒息感中醒来,又又一次重生了,桌上放着一封纸笺,她看了一眼,静静将纸笺叠起锁入一只黄铜匣子里,纸笺是一封恐吓信,信的措辞极尽龌龊恶毒。
这是她第三次重复这一幕,每次看完信后不出几天她就被杀了,现在,她在想,是不是非得找出凶手才能破局?
但是,要找出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的前提是,她必须活下去。
她叫姜华兰,母亲在她小时候便病疾去世了,祖父是安阳伯,父亲是谏议大夫。
六岁那年,姜家被显宗皇帝打压,父亲和哥哥相继离去,之后安阳伯府衰落,她在祖父的安排下扮成死去的孪生哥哥姜少敬,以姜少敬的名字和身份生活着。
为了不叫京中熟悉他们两兄妹的人生疑,姜伯爷将她送去南京,对外说是调理身体。
后来姜华兰一直在南京念书,南京学成后,被安排到陕西做了一年的监察御史,直到前几天,姜伯爷托人将她从陕西调回京。
她原本的嗓音清甜柔丽,唱起歌时令人心怡神醉,可为了不叫别人疑心她是女子,竟服食哑声药,生生毁掉一副多少女孩羡慕不来的嗓子。
对于扮成男人这桩事,姜华兰倒是已经习惯,觉得连老天也是照顾她的,两个月才来一回癸水,且两日就净了,就是用绸带缠胸难受了点,别的都没什么。
「公子,更衣罢。」季嬷嬷捧着熏熨过的男子外裳进屋,见姜华兰坐在书案前出神。
这个姑娘是她带大的,从头发丝儿到一双雪足,无一不是倍受上天眷顾,生得完美无瑕。
奈何这般的国色仙姿,却弃了珠翠斓裙成日扮成男子,支撑起日渐式微的安阳伯府,为家族前程拼死拼活。
令她嗟叹的,还是她家小姐的姻缘,她原该有一个极佳的夫婿,那便是以武靖侯之爵总摄朝政的今任首辅,幸国公府七公子卢奕霖。
姜华兰一出生就由两家长辈做主与卢奕霖订了娃娃亲,季嬷嬷至今记得,当初被卢家老夫人带着到姜家来避祸的幼童卢奕霖,长得如何粉雕玉琢,聪慧至极。
当时五岁的男童脾气不好又认生,却趴在榻前看刚满月的姜华兰,喜欢得很,不停地叫「妹妹」「妹妹」……
想到这里,季嬷嬷遗憾,姜华兰这一生怕是都得如此蹉跎了。
姜华兰规规整整穿上袍服,季嬷嬷打起帘子送她出门,她准备去见在陕西结识的好友林忠,也是当今皇帝。
这时,姜华兰的贴身小厮姜恒匆匆前来:「公子,刚得的消息,二小姐今日对首辅大人无礼……」
姜华兰微微一怔,前两次都没有这一幕,问道:「如何无礼?」
姜恒口中的二小姐是她刚满十四岁的二妹姜华珍,继母生的女儿。
姜华珍今早精心妆扮穿戴得异常明艳,说是去参加闺阁小姐们办的诗画会,怎么会惹到卢奕霖?
姜恒压低声音:「二小姐私下纠缠首辅逼亲…她说首辅与姜家有婚约,既然大小姐过世了,按照序齿便该由她代嫁,首辅应当娶她。」
「首辅命人将二小姐强押回伯府,虽未当场发落二小姐,不过…怕是二小姐已将人得罪了。」
季嬷嬷心中复杂,担忧道:「二姑娘竟做出这样的事,卢七公子如今哪里是能轻易冒犯的?」
因着几桩旧事,卢家和姜家的交情早就比不得过去,如今两家地位悬殊,关系也微妙不明。
如今的卢奕霖造化惊人,从刀尖舔血的影子斥侯到功冠全军的将领,再到执掌朝纲的权戚首相,年纪轻轻,身在权力之巅,高阶之上,是真正出将入相,才华横世的人物。
祖父年事已高,家里的事都是姜华兰拿主意,再者继母对她不错,她如今既是家中长子,便不能不管这个妹妹,这事还得她去善后。
先去找姜华珍将事情问清楚,原来,姜华珍与卢奕霖的庶妹卢灵语交好,借着关系才拦到了卢奕霖的车驾。
这时家丁来报,姜伯爷不太好,突然晕了过去,对呀,怎么将这事忘了,她赶紧前去探望,叫家丁去请郎中。
第一世姜伯爷没有生病,当晚她去见了好友,好友坦白皇帝身份,俩人相谈甚欢,以为姜家从此可以平步青云,谁知第二天夜里她便被杀了。
第二世去见皇帝之前,姜伯爷病了,去瞧时,姜伯爷面色红润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她在床前轻声唤姜伯爷,没一会姜伯爷醒过来,说是身体上没有任何不舒服。
郎中赶到,为姜伯爷把脉,的确没有任何不妥。
随后去见了皇帝,依旧相谈甚欢,第二日在都察院接了新任务,不出三天她又被杀了。
这一世,她赶去见姜伯爷,姜伯爷脸色有些憔悴,郎中说气血不足,开了点温和的补药。
姜华兰心想,奇怪,怎么会这样,祖父身体一向康健,难道是她的重生影响了祖父的健康?
原以为她可以无限循环,直到抓住凶手,看来还是得谨慎,珍惜每一次机会,走好每一步。
这一耽误天色已晚,让姜恒备马车,只能推了皇帝那头,先代表姜家去向卢奕霖赔个礼。
卢奕霖受封武靖侯的时候在桦槐街被赐下府邸,他较少回幸国公府,一般都在新府处理事务,因感谢他调她回京,姜华兰去过一次,虽然没见到,倒是找得到路。
夜色难掩武靖侯府的气象恢弘,雕栏玉宇,鸿图华构,朱门前守卫亲兵训练有素,刀戟煌煌,内里仆从往来有序,暗中蛰伏的高手更是不知其数。
验明身份,有人引她入内,她默默跟着引路的侍从分毫没有乱看,被带至一间雅室,等了好一阵门外才响起脚步声,站起身来,进来的是卢弈霖的亲随,王泽。
姜华兰没有感到太意外,主动打招呼:「王先生。」
王泽虽是家臣,在朝中并无官职,但在这京中,即便是许多勋爵权贵也要给他颜面。
他看向姜华兰,一张面容生得丽色惊人,眉若烟黛,额心的朱砂痣殷红一点,肌肤雪腻娇嫩,在华灯下微微透明,腮旁弥着浅淡粉色,不点而朱的双唇轻轻抿着。
她穿着普通的青色素锦袍子,身姿笔直,秀挺如一株夏莲,就算是最擅画的国手,也无法绘出这样的灵气和神韵。
王泽是第二次见姜华兰,他倒没有怀疑姜华兰是女非男,因为姜华兰开口说话的嗓音带着淡淡沙哑,像扯絮似的,实在不是小姑娘的娇软。
「姜御史,当真不巧,首辅现在有些事走不开。」
王泽接着道:「姜御史回京可还习惯?」
他对姜华兰的印象很好,身正才高,进退有度,不失原则和风骨,这样的人才能走得长远。
他知道,自家主子将姜华兰调回京,不完全是因为姜伯爷请托的缘故,也是因姜华兰从前在南京国子监和这一年在陕西的表现的确是优异出众。
「习惯,不过今日又给首辅添麻烦了,我二妹年纪小,不知事,还望首辅见谅。」
「姜御史不必担忧,倘若姜大姑娘今时尚在人世,首辅还要唤你一句兄长,唤姜二姑娘一句妹妹的,对姜家,首辅总归是不一样,不过……」
王泽话锋一转:「姜二姑娘说首辅背信弃义,抛弃与姜家的婚约,不肯娶她,姜御史来评一评,这是个什么理?」
「姜御史,恕我直言,当初与我们公子订下婚约的是姜大姑娘,姜大姑娘既不幸早夭,那这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没得还要娶姜二姑娘的道理。」
「王先生说的是。」姜华兰一直听着,等他说完才缓缓道:「我亦如此认为,请王先生转告首辅,下官回去定当好生约束妹妹,与她说清道理。」
王泽颔首不语,两人都是明白人,知道话谈到这里该说的都说完了。
姜华兰提出告辞,王泽没有挽留,天色已完全黑了,夜风忽起雪花纷飞,又有蒙蒙雨丝飘落,她撑开小厮递的伞,迈开脚步。
王泽看着姜华兰纤瘦冷清的背景,衣角扶风起舞,心头涌出几分感慨,很多双生兄妹长得并不如双生兄弟双生姐妹般一模一样,但是,据闻姜家兄妹孩童时便生得极为相似。
见到姜少敬的容貌姿仪,可遥想那姜大姑娘必是姝色无双,与他家主子倒是天造地设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可惜,可惜,王泽为那过早零落的少女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院子跨进屋,见到姜华珍在里面等着,眼圈红着才哭过,姜华兰午时只用了碗清粥,现在饿得慌,但也只能先应付这个妹妹。
没来得及训话,姜华珍急急说道:「哥,祖父因今日之事竟罚我禁足一月!你去跟祖父说说吧,过些天便是卢家老夫人的寿辰,我特地准备了贺礼想要亲自送给老夫人,不想被禁足!」
姜华珍语速极快,又道:「我豁出脸面去找首辅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大姐虽然去了,但是还有我啊,哥,你想想,我若嫁到卢家,你不就平步青云了?」
不料姜华珍毫无悔意,姜华兰神色微凛将她打断:「珍珍,若对方对你有意,哪需你如此费尽心机,你这般行事,除了被人看轻还能换来什么?还好首辅无意将你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否则,今后你如何嫁人?」
听到这话,姜华珍的笑容立时消失,沉默一阵,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又道:「以后不要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放心吧,祖父一定会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隔日,姜华兰依旧是早早起来往都察院去,到了署房,为自己沏了杯春茶,又拿花洒铜壶将案头的一株绿莺浇了水,别的同僚仍旧未至。
今日要正式领办巡视事务,心中愉悦,前几天副都御史只是让她熟悉都察院的环境。
这时门房引进来一位公公,那公公让门房退出去后笑眯眯看着她说:「是姜少敬姜大人吧,皇上有召,还请大人跟咱家进宫一趟。」
这人姜华兰认识,是皇帝身边的梁海公公,前两世见过,这一世是第一次见,她保持着陌生恭敬的态度对待他。
皇城的朱楼庑殿,檐铃翘角,都比旁处的建筑来得雄奇蕴秀,姜华兰并未抬头欣赏连绵迤逦的宫室,始终目视前方,一直到被领进皇帝所在的殿中。
梁公公只将她带到一处殿门前,她微微蹙眉,只得独自进殿。
皇帝看着缓缓走进殿中的人,一时失神。
姜华兰身上穿的是青色七品官服,胸前刺绣五彩,墨色长发齐整整束在乌纱中,腰间悬挂着一枚御史印,这么一身被看腻了的官服,穿在她身上却清举韵致。
「臣,都察院姜少敬,叩见皇上。」
姜华兰没有直视天颜,而是朝着前方用余光看到的人影跪下去,入了京便是这样,处处是皇亲贵族,个个都比她官大几级,都得行礼。
满朝文武中,只有卢奕霖才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诏书不名,剑履上殿,出警入跸的待遇。
姜华兰俯身在地,从皇帝的角度能看到她颈间露出的一截肌肤,凝脂般的雪色,他缓缓开口:「平身。」
这一世姜华兰第一次见到身为皇帝的好友,且还是在皇帝的理政殿,她想,她应该表现得惊讶一些。
皇帝以熟稔的口吻道:「少敬,抬起头来。」
姜华兰遵旨抬起头,当今皇帝凌仲廷尚未弱冠,虽只十九岁,身量却颇为修长,着一袭藏蓝缎地团龙缕金圆领衫,头戴轻冠,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持重。
「很意外,是不是?」凌仲廷唇角含笑,目光定定落在姜华兰的脸庞。
姜华兰颔首,一副讶异的模样望着皇帝,皇帝笑容更深,很显然,皇帝对她的表情很满意。
三年前先帝病危,逆王凌祯发动宫变,凌仲廷离京前往西北暂避逆王掀起的宗室屠杀。
直到一年前,卢奕霖率数万精锐包围京城,潜入皇宫亲手斩杀逆王,又将他的亲外甥凌仲廷迎入京城扶持登基,才结束了大兴朝四分五裂的局面。
凌仲廷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到了她的身前,道:「你昨晚失约了。」
又略微放低声音说:「那个时候朕没有以真实身份相告,少敬不会介意吧?」
姜华兰赶忙回复:「皇上说笑,臣岂敢,事关国本,皇上的行踪乃是绝密,如何能轻易告人。」
凌仲廷颔首,换了个话题:「前代曾设殿中侍御史,掌纠百官入觐失仪,也负责对天子言行进行监督,如今朝中虽未专设殿中侍御史一职,但朕这殿中,依旧是需要御史监督的。」
停顿片刻又说:「少敬,朕让你从今日起调到御前纠察朝仪,你可愿意?」
凌仲廷说着话,伸手揽住姜华兰的肩,将她一步步带着往东暖阁行去。
感受到突然覆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姜华兰愣了愣,明显的男性力道和热度令她略不自在,前两世,皇帝可没有这样的举动。
随即听皇帝道:「少敬不用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来,先陪朕对弈一局。」
姜华兰自然不可能挣开皇帝,她也算认识不少男性同窗和官员,知道很多男人喜欢跟好兄弟勾肩搭背。
曾经有一名武将好友为表达激动之情,猛地拍她的后背,险些将她的心都要拍出来,当时她只能咬牙受着,否则显得自己太不爷们。
那些同僚她尚能躲避,对皇帝,就不好推拒了。
忽略凌仲廷的举动,将思绪调转到他先前的问话,姜华兰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顾念昔日友谊给她的特殊优待。
她想起自己在陕西道为巡茶马和军役时,看过大漠流沙雁过阳关,听过军中角声悠远,也见过百姓凄苦痛哭。
她去的那些州县,有的繁华富庶,有的贫瘠荒无,遇到的事,有些暖沁肺腑,也有冤屈不平……
那样的日子,固然没有沥金砌玉的殿中来得舒适,却能教会她许多东西,让她学会如何坚守本心。
到了东暖阁,姜华兰借着动作挣脱皇帝,拱手道:「臣感激皇上垂爱,只是臣深感御史权责之重,同僚们皆是十分辛苦,若是臣想要从御史序列中升迁,臣希望是用自己的成绩来换,让旁人心悦诚服。」
凌仲廷眼神复杂,沉默片刻道:「少敬赤子之心,你既如此决定,朕自会认同。」
见姜华兰如此坚定地拒绝,凌仲廷只得暂时按下将她调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实则,他本不想让姜华兰这么快回京的。
姜华兰莞尔一笑:「皇上不怪臣的不识抬举便好。」
看着姜华兰忽如其来的笑容,凌仲廷目光微动:「朕怎会怪你,那就先在御史一职历练吧,这的确是个锻炼人的位置。」
随后凌仲廷邀姜华兰在棋局前坐下,待到她离宫,已是一个时辰后。
回到院里,顶头上司副都御史冯远不在,但是给她交办了任务,让她今日跟严宽御史一起去户部查一笔账目。
之后,姜华兰便异常忙碌,常常忙到三更天才能回家,白日要逐案过筛一批有关屯田的案卷,查看是否有官员贱价买田,晚上还要监审案子。
几天后放衙的夜里,姜华兰回府的路上又被杀了,连同随行的姜恒一起。
窗前一簇梅花开得繁茂,光影筛落在少女晶莹的面庞,模糊了神色。
姜华兰从窒息感中醒来,又一次重生了,她捂着心口喘气,仿佛还能感觉到脑袋上尖锐的疼痛感。
桌上放着一封纸笺,她看了一眼,静静将纸笺叠起锁入一只黄铜匣子里。
怎么会又死了?哪里出了问题?待不适感稍微好些,她赶紧起身去看姜伯爷的身体状况。
「公子,更衣罢。」
季嬷嬷捧着熏熨过的男子外裳进屋,正巧碰到挑开帘子从里屋出来的姜华兰,她急急换上衣服就往姜伯爷屋里去。
果不其然,第四次重生,姜伯爷的状态更不好了,立即派人去请郎中。
这时,姜恒匆匆前来:「公子,你怎么在这呀?刚得的消息,二小姐今日对首辅大人无礼……」
姜华兰没有说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姜恒引出屋外,怕姜伯爷听到。
一到外面,季嬷嬷担忧的问道:「如何无礼?」
姜恒压低声音:「二小姐私下纠缠首辅逼亲…她说首辅与姜家有婚约,既然大小姐过世了,按照序齿便该由她代嫁,首辅应当娶她。」
「首辅命人将二小姐强押回伯府,虽未当场发落二小姐,不过…怕是二小姐已将人得罪了。」
季嬷嬷心中复杂,道:「二姑娘竟做出这样的事,卢七公子如今哪里是能轻易冒犯的?」
这时郎中赶来,姜华兰引郎中进了屋,郎中把脉后翻了翻姜伯爷的眼睛,道:「姜公子,伯爷怕是有些体虚,得养一阵子。」
姜华兰皱眉,问:「严重吗?」
「倒是不严重,养一养就好,老人家的通病。」
姜华兰松了口气,让管家招待郎中,姜恒和季嬷嬷还在门口等着。
她想,还是该去问问姜华珍事情的起因,万一与之前不一样怎么办?
去姜华珍屋里将事情问清楚,还是那件事,姜华珍与卢奕霖的庶妹卢灵语交好,借着关系拦到了卢奕霖的车驾,要求娶她。
随后让姜恒备马车,派人推了皇帝那头,代表姜家去向卢奕霖赔礼,这次耽搁的比较久,出门时间比前三次都晚。
验明身份,被人引进武靖侯府,同样的雅室,同样是王泽来见,同样是一模一样的对话。
不一样的,却是出了府,车夫不在,去找门房借火点烟丝去了。
姜华兰就等了一阵,也就是这一阵,她看到一名年轻男子在几名中年官员的簇拥下从侯府里走出来。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箭袖掩襟袍子,不紧不慢下台阶,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见其身型高大,气质轩昂出众。
「七爷,几位大人。」立即有亲兵指挥着将道旁备好的几辆马车驶过来。
看着侯府门前亲兵格外恭敬的反应,姜华兰知道,那是卢奕霖无疑了,这一世情节又发生了变化,竟然遇到卢奕霖。
卢奕霖觉察到姜华兰的视线,漫不经意侧首,朝她投去一瞥。
侯府外的莲花石柱灯台造得高,璃罩里头火光腾动照出来亮晃晃的,金色的光晕笼罩在卢奕霖的脸上,看清了他,姜华兰顿时明白,姜华珍为何会做出纠缠他的莽撞举止了。
着实生得惹眼,凤眸丹唇,身姿如玉山轩扬,容貌之美令人不敢直视。
卢奕霖目光冷淡看了姜华兰一眼,随即收回视线,问亲兵:「那是谁?」
亲兵立马禀报:「七爷,那是御史姜大人,先您从府里出来有一会儿了。」
亲兵纳闷,平素拜访卢弈霖的人颇多,但是,以往像这种挂不了面相的来客,主子从不会过问,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卢奕霖眼眸眯了眯,再次看向姜华兰,被点到名,姜华兰自是不能再沉默。
大方近前几步来到灯火通明处,保持着七品官员拜见宰辅应有的谦恭,端端正正行礼道:「下官监察御史姜少敬,见过首辅。」
卢奕霖轻「嗯」一声,视线掠过姜华兰的手,那双行拱手之礼的手相对大多数男性而言实在显得娇小,根根纤细莹白,指甲珠光粉润。
他的目光又在她细瘦的腰身梭巡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姜华兰正好抬头看卢奕霖,对上他的眼睛,呼吸微顿。
眉眼若画,鸦色长睫浓而密,一双眼亮如寒星,只是目光带着无形的威压,叫人不敢随意举动。
卢奕霖受了这个礼,没有跟她过多叙话的意思,一撩袍摆跨上马车,先行离开。
姜华兰舒了口气,往旁边让开,原担心卢奕霖当众提起姜华珍的事,还好没提。
在自家门前下车,姜华兰忽朝周围扫视一圈,又看向伯府外道:「姜恒,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你可有发觉?」
姜恒看了看伯府所在的这条巷子,空旷无人,只有道旁积翠如云的老榕树在风里发出沙沙声,没发现什么,便道:「公子,我没发现有人跟着。」
是她多虑了?想起那封恐吓信,回京才几天,手上并无案子,是谁给的那封信?
信上没有明说不准她查办哪桩案子,也没有说不准她插手某项巡视,更像是纯粹的辱骂泄恨。
回到自己院子跨进屋,见到姜华珍在里面等着,眼圈红着才哭过,姜华兰依旧饿得肚子先应付这个妹妹。
隔日,姜华兰依旧是早早起来往都察院去,到了署房,为自己沏了杯春茶,又拿花洒铜壶将案头的一株绿莺浇了水,别的同僚仍旧未至。
今日,又一次正式领办巡视事务,她在等梁海公公到来。
没一会,门房引梁海公公进来,他进门后让门房退出去,随后笑眯眯看着姜华兰说:「是姜少敬姜大人吧,皇上有召,还请大人跟咱家进宫一趟。」
进宫,同样是将姜华兰带到一处殿门前,她独自进殿。
当皇帝的手掌再次覆在她肩头时,姜华兰还是愣了愣,还是令她不自在,姜华兰依旧选择忍耐,忽略凌仲廷的举动。
回到院里,顶头上司副都御史冯远不在,依旧给她交办了任务,让她今日跟严宽御史一起去户部查一笔账目。
去户部的路上,他们的马车被别人的马车撞到,还伴有女子的惊呼声,姜华兰愣住,又是新增情节。
随后,她赶紧与严宽立即下车查看情况。
那辆马车高大雅致,车身檀板的雕花与镂空车窗都是精工细作,车盖四角还悬挂着漆金铃铛,一看就是贵族女子所乘坐。
马车周围围绕数名仆从与侍卫,都在关心马车中的人,可见车内之人身份的矜贵。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将姜华兰与严宽一通打量,厉声道:「看什么看,惊到了里头的两位贵人,你们担得起么?还不快给贵人赔礼!」
严宽顿时冒火,提高声音道:「你是如何说话的?是你们的马车撞了我们,我还未叫你赔偿,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轻柔动人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来:「算了,周管事,别为难他们。」
马车上被扶下两道身影,嗓音轻柔的姑娘交代:「他们的马车受损,要赔多少,周管事你给他们就是。」
严宽原本打算跟那管事一磕到底,但看到下车的两个姑娘,顿时不说话了。
一个是镇南将军程家的程小姐,程素,当今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礼部已在走流程。
另外一个一直未说话的是佳淑郡主凌瑶,本身就是金尊玉贵,更重要的,听说是卢家老夫人为首辅看中的正妻人选。
谁都知道,当今兴朝地位最尊的两个男人,是皇帝凌仲廷与一力促成其上位的舅舅卢奕霖,这两个姑娘,身世显赫,相貌出众,妻凭夫贵,未来自然贵不可言。
姜华兰刚入京,不知她们二人的身份,看了看自己的马车,虽被撞了但人没事,车也基本完好,便没有打算追究。
「赔偿就不必了,二位姑娘让车夫检查一下马儿失控的原因吧,严兄,我们走。」
严宽认出了二女身份,自然不会得罪人,便点头与姜华兰转身离开。
程素看着姜华兰的背影,低声对凌瑶道:「瑶妹,刚才那个矮小些的男子就是姜华兰的孪生哥哥姜少敬,他们两兄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听了这话,凌瑶上下看了看姜华兰,冷冷收回目光,不屑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是说,姜华兰夭折的时候才六岁吗,更何况,就算她活到现在,卢家也未必还想履行这门婚约。」
卢奕霖在家行七,他原本没有被视为家族掌舵继承人进行培养,卢家最重视的是卢奕霖的同胞兄长,卢家的长房嫡孙卢宗珩。
那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卢宗珩如今被废了双腿坐在轮椅上,身体虚弱。
卢奕霖是幼子,卢家老夫人才会定下卢奕霖与姜华兰的婚约,若早知卢奕霖以后会成为卢家掌舵人,当初这桩亲事便落不到姜华兰头上。
也正因卢奕霖是嫡幼子,自幼最受宠爱,玩世不恭,无所忌惮,向来不服管束,所以凌瑶笃定,绝不是卢家安排了让他娶谁他就一定会娶谁。
之后,姜华兰便异常忙碌,常常忙到三更天才能回家,白日要逐案过筛一批有关屯田的案卷,查看是否有官员贱价买田,晚上还要监审案子。
这几日她格外注意,因为已经到她上一世的被害日。
这日夜里,姜华兰正坐在署房里看卷宗,突然接到命令让她立即赶去见首辅,姜华兰得令。
姜华兰被引进屋内,卢奕霖坐在檀案后垂着眼帘看奏折,而她的上司,平时威风八面的副都御史冯远,此时像个缩脖鹌鹑似的站在下方正在禀报工作情况。
冯远汇报的是户部受理地方军费报销存在的问题,禀报完毕,他转头看到姜华兰,扯着嗓子训斥道:「姜少敬,前几日让你和严宽去户部看账,怎的没有将这些问题查摆出来?」
姜华兰一愣,还未回话,只听「啪」一声响,卢奕霖面无表情的将奏疏蓦地掷到书案上。
这个撞击声让人心尖猛颤,冯远吓得一抖,一屋子的人顿时也都弯下脖子,大气不敢出。
卢奕霖睥了冯远一眼:「冯远,这件事情我让你牵头办了一个多月,现在,你将责任推到一个刚入京的小小御史身上?」
「下官不敢!是下官统筹不力,没有达到首辅的要求。」冯远战战兢兢,两腿打颤:「下官今日回去一定增派力量,再次集中清查!」
冯远接着汇报屯田清理的问题,这是姜华兰负责的,她在冯远汇报的基础上补充了部分内容,这才过关。
卢奕霖能力卓绝,对满朝文武的要求很高,虽然他在生活上随性不羁,可处理起政事军务却相反,极为严厉,说一不二。
终于听到卢奕霖说:「退下吧。」
冯远如蒙大赦,应了声「是」便赶紧往外退,姜华兰跟着上司走,却听到卢奕霖说:「姜少敬留下。」
姜华兰心下一紧,停下脚步,不明白卢奕霖为何叫住自己,立即转回身问:「不知首辅有何指示?」
「不是公事,是有件私事想找你帮忙。」
卢奕霖身体往后微倾,他今日穿着玄黑祁缎圆领袍,领边绣银纹朱雀缠云,衬着白纱中单,黑白二色分明,越发显得一张脸俊美逼人。
高大身形这般随意的靠着椅背看向姜华兰,叫她无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她毕竟当过六年女孩子,小时候也喜欢流莹烁彩的环佩,如烟似水的罗裙,还总是被人夸玉雪可爱,美人胚子。
所以,少时懵懵懂懂的姜华兰,对她的未婚夫霖哥哥其实是有过期许的,在她心中,对这个自幼与自己有婚约的男人始终与别的男人有所不同。
与姜华兰不同的是,少时的卢奕霖压根没有想过姜华兰。
他七岁时被扔到军营里,一待就是十四年,当时卢家被显宗皇帝打压日子艰难,他身负家族兴衰使命,忙着与父兄一起恢复卢氏一族昔日荣光,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早就忘记自己订过亲。
姜华兰死讯传来时,他正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带兵攻打临阳,对于一个走过尸山血海,见惯生死的男人来说,仅仅是姜华兰感到惋惜。
而且,卢奕霖的性格是,他自己看上的女人怎样都要得到,而家里安排的姑娘,他连对方容貌都记不起就更别提感情了。
这点凌瑶猜对了,绝不是卢家安排了让他娶谁,他就一定会娶谁。
当然,如今的姜华兰心里十分清楚,她在姜伯爷的安排下以哥哥姜少敬的身份生活,那便不可能再恢复女儿身,心里也早就平静如水。
而且被命案波及,她也没有心思谈情说爱,姜华兰淡淡收回视线,回答道:「您尽管吩咐。」
「听王泽说,你对龟兹文有所研究?」
姜华兰微微诧异:「是,略懂一二。」
卢奕霖站起身,迈步走进楠木透雕山水流云落地罩后的次间,不一会儿,手握一本册子从里面走出来,将书册递给姜华兰:「这个你帮我译出来,能译多少是多少。」
姜华兰双手接过,随意翻了翻,这本书册包含的东西很广,有琴谱,舞谱,棋经,天文,术算等,文字则有粟特文,于阗文,龟兹文,回鹘文,希伯来文等多种。
姜华兰酷爱书籍,这本是极为难得的好物,看到上面超凡飘逸的字体,便知里面的内容也是上乘孤品,此刻她的整副心神都钻进了这书里。
卢奕霖垂着眼眸,看到姜华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渐渐张得圆如杏仁,微微放出光来,连他说话,姜华兰也恍若未闻。
他略挑眉峰:「上峰与你说话,你却在走神?」
姜华兰一下子醒过神,她保证,她以前没有这样失礼过,她待人接物向来都是尊重的。
被抓到把柄,她耳尖嫣红,白皙剔透的耳廓也染满淡淡的红,甚至这红色还在朝着她的脸颊蔓延,整个脸都是热的。
姜华兰的确有些不好意思,身体跟着做出了自然的反应,可她并不知自己此刻的脸如三月桃花,雪上粉酥,清灵艳丽的不可方物。
卢奕霖无意间将这样的画面尽收眼底,目光微变。
姜华兰赶紧弥补自己的过失,问道:「首辅刚刚说什么来着?」
卢奕霖此刻倒是难得的好性子,又说了一遍:「我说,不能将这书带走,从明起,你每日放衙之后就过来译书,王泽会给你安排房间。」
姜华兰也不敢带走这样珍贵的东西,害怕弄丢,当即回复:「是!」
卢奕霖又吩咐:「字写漂亮些,我要送人的。」
原来是送人的,姜华兰又回复:「是。」
从长骁侯府回去一路顺利,只有风声伴随,第二天早上姜华兰到都察院才知道严宽遇害了。
冯远面色沉沉,将她单独叫到自己的署房里:「今晨在西城安孜巷发现了严宽的尸体,刑部的仵作已确认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打后脑,再用绳索勒到树桠上,悬于空中。」
姜华兰脸色顿时刷白,脑中沉闷作响,昨日应该是她死的,怎么成严宽了。
冯远问:「这段时间你时常与严宽一起办理公务,可见他与谁起过特别的冲突?」
本朝律法有规定,若是因遭御史弹劾而进行报复的,罪加三等,因此,都察院之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姜华兰自然不可能将前三世的事情说出来,说出来也没人信,况且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将这一世发生的事细细回想,突然想到那天去户部看账的路上,他们的马车被两位贵族姑娘的马车撞到。
这段时间只有这一件特别的事,虽然只是小小的争执,虽然她不知道那两位少女的身份,但她还是将这事说了出来。
冯远表示会派人调查此事,又交代姜华兰:「严宽手里的事务你理一理,还得继续完成,以后就由你接管,刑部若再来人调查严宽的死因,也由你配合。」
皇城里,太监梁海拎着个鸟笼带进理政殿呈给皇帝,红色珐琅手柄的漆银鸟笼中关着一只小巧的鸟儿,凌仲廷的目光落在鸟儿身上。
是西域来的雪鹂鸟,殷红小巧的嘴,黑亮的眼珠子,头上的羽冠微微翘起,白羽如雪,光泽闪动,最精致的是尾巴,像柄打开的小扇子,啼声格外动听,珍稀难得一见。
梁海讨好的笑着说:「皇上,这样漂亮的鸟儿啼声更是婉转,卢老夫人一定喜欢!」
卢家老夫人是凌仲廷的曾外祖母,喜欢各种珍禽,住的院子养的鸟儿非常多。
凌仲廷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鸟笼子,眼神幽深,面色难辨,因他的动作,鸟儿使劲扑腾了起来,十分不安的想往笼子外头奔。
凌仲廷低低道:「明明是只娇弱的小鸟,乖乖让人宠着不好吗?非要想着飞出去。」
梁海一愣,忙道:「皇上,奴才命珍禽坊再调教调教这雪鹂吧,以免惹了老夫人不喜。」
梁海纳闷,这鸟儿先前被拎过来时在笼中晃来晃去也不见太大动作,怎到了皇帝身边就这般躁动,想来还是皇上龙气太重,不是这些小东西轻易能承受的。
凌仲廷摇摇头:「不必,调教多了失了灵气也不好,给老夫人送过去吧。」
姜华兰整理了严宽署房的文书和卷宗,还有他个人私物,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又去刑部做了份证词,刑部的人说凶手下手狠毒,一击致命,叫姜华兰近日自己谨慎些。
等到放衙,她依约往武靖侯府去了,季春来的悄然无声,天色黑得晚,姜华兰到侯府时夕霞灼灼,染得长空旖旎。
进入侯府后,她的消息就送到了皇宫里,凌仲廷指尖正捏着一抹黑子压到黄玉棋盘上,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压根没有听到梁海说话。
皇帝越是这个反应,梁海心里越是突突的跳,虽是少年天子,但心思之深滴水不漏,又说:「皇上,首辅他会不会…也知道了?」
「暂时应该没有,不过,他迟早会知道。」
沉默一会,凌仲廷又道:「她算是舅舅自己不要的吧?是朕先选中的!」
梁海一愣,严格算起来应该是姜家这边毁了婚约,怎么能算是首辅自己不要的呢。
但又想想,皇帝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卢奕霖想查谁的身份查不出来?他不知道姜华兰是女子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压根没有把婚约放在心上,对现在的姜少敬也不感兴趣。
梁海附和皇帝说:「的确如此!」
凌仲廷看了一眼梁海:「朕的心思,若是走漏了风声,梁海,你该知道后果。」
「是,皇上请放心,奴定会谨慎行事。」
姜华兰被王泽亲自引着穿过府中内湖,卢奕霖在湖边设宴,此时宴席上热闹非凡。
王泽说:「姜御史还未用晚膳吧?今日七爷在家待客,姜御史晚些可一道用膳。」
「不必了先生,我是来为首辅做事的,怎能事还没做好先宴饮起来?何况那必得耽搁许久,我想快些帮首辅译出来。」
王泽会心一笑:「成,那我便让厨下备好膳食,送到姜御史处。」
王泽安排的地方很安静,听不到湖边宴席间的声音,她坐在案前,自己研墨,心无旁骛地翻开书册开始译书。
姜华兰坐姿端秀,长睫低垂,掐着点进来给她添茶的侍女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然后极轻地退出去。
她专注于书中,卢奕霖进屋她并没有发觉,直到走近身前她才感知,微微错愕,起身行了个礼。
心想,他的客人都走了么?那应该已是夜深了,不知不觉竟过去这样久?
因是在自家宴饮,卢奕霖此刻轻袍缓带,少了几分平日的冷酷,顺手拉过一张梨木圈椅坐到书案另一侧,薄唇抿了抿道:「你继续,不必管我。」
他离得有些近,姜华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衣裳上隐约的苏柏香,但那双眼却是极其清明,没有一点醉意。
卢奕霖径直拿起几张姜华兰写的译卷,目光下掠,没想到姜华兰对外邦语言和古语的研习,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深。
姜华兰突然开口:「昨日忘记问首辅,不知译出的书册是送给公子还是送给小姐呢?」
卢奕霖没说话,撩起眼皮,视线从译卷上移开,看了姜华兰一眼。
姜华兰解释道:「下官没有窥探之意,只是想说,若是送给公子的,我的字便写得刚硬一些,若是送给小姐的,我便写得纤巧些。」
卢奕霖略挑眉,听听这话里蕴含的内容,不管是雄浑劲拔的,还是秀美别致的,都可以信手写来。
他似笑非笑道:「姜大人这是在变相夸赞自己书法造诣高啊。」
姜华兰被他调侃的一愣:「下官并无这个意思。」
卢奕霖不再逗她,放下手中译卷直言:「是送我四哥的,他喜看古雅飘逸的字体,你现在这字便不错。」
姜华兰颔首:「好。」
卢奕霖的四哥,他嫡亲的兄长卢宗珩,他们感情极好,这么多年,卢奕霖四处请名医为他的四哥看腿。
「不在正式场合你就不必自称下官了,卢家和姜家到底是世交。」
姜华兰微微一顿,回答:「是。」
两人正说话时王泽从外边走进来,他不知卢奕霖在这,疑惑道:「七爷也在?」
「七爷,我忙着在前头待客,忘记提醒姜御史时间,现在天色晚了,不若让姜御史就在府里住一晚?」
姜华兰眉心一跳,她可没有想过借宿,不等卢奕霖开口赶忙拒绝:「多谢王先生,用不着安排我的住宿,我还是要回家的。」
卢奕霖转眸看向急迫拒绝的姜华兰,静静的,没有说话。
王泽却颇为严肃地对姜华兰道:「姜御史,严宽的事才出,你这几日多留个心的好,你的小厮也没带,侯府距离伯府又远,就屈就一晚如何?」
见王泽这般关心自己,姜华兰心下感动,若她是个真男人肯定就应下了,但她不是……
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这秘密若是被揭发,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姜华兰只好再次拒绝王泽的一片好意:「多谢先生,实是因为我回家还有别的事,就不为你们添麻烦了。」
卢奕霖站起身吩咐:「今日的确有些晚了,王泽,派人将姜御史安全送回伯府。」
见两人都这样说,王泽便不再强求,立即派人送姜华兰离开。
严宽的事这几天一直没有新的进展,姜华兰仍然每日去给卢奕霖译书,不过卢奕霖都不在府里,夜晚回伯府的路上也没有任何不妥。
倒是卢家老夫人的寿辰到了,这卢家老夫人,太后是她的嫡亲孙女,皇帝是她的外曾孙,首辅是她的嫡孙,卢家的儿郎还在边关掌着兵。
虽非整寿,但是如今的卢家如日中天,卢家也早早放出风声说不办寿,否则,登门贺礼的人怕是得踏破门槛,饶是如此,这样的百年世家,树大根深,姻亲和世交来拜寿的人也非常多。
姜华兰现在的身份是姜家唯一的嫡孙,又入了仕,还是卢奕霖将她从陕西调回京里,她怎样都要代表祖父去一趟幸国公府向卢家老夫人拜寿的。
季嬷嬷梳发的手艺极好,各种女子的发髻,再精致的都难不到她,但现在空有好手艺,也不得不又给自家姑娘挽了个简简单单的男子发髻。
姜华兰从不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大都是青色,灰色这些泯然与众的颜色,今日是卢老夫人的寿宴,她难得穿了身浅黄地绣墨绿卷草纹的锦衣,簪了支白玉簪,令她看起来少了平时的清冷。
季嬷嬷看着自家姑娘这一身,脸上好歹有了点笑容。
姜华兰和继母一起动身前往,幸国公府大门口马车往来如云,热闹非凡,她去了招待男宾的前院正堂,她的继母去了女眷那边。
在屋里坐了一阵,突然府中婆子过来传话,说卢家老夫人要见她,原来,是她的继母在向卢老夫人祝寿时说起她回京了,卢老夫人便叫她过去。
卢家小辈们刚给老夫人拜完寿,男男女女齐聚一堂,老夫人看着满堂的孙儿曾孙,个个男儿皆是出众俊杰,个个姑娘皆是貌美可人,心情极好。
尤其是她最疼爱的嫡孙卢奕霖老老实实在身边陪着自己,卢老夫人脸上笑意越发地浓。
姜华兰跟着引路的婆子走进老夫人院里的正堂,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卢家老夫人没有想到姜少敬竟是这样一个绝色少年,即使早知道姜家那对双生子生得漂亮,但还是超出了她的预估。
姜华兰有些不记得卢家老夫人的容貌,她认真看了看,老夫人年近七十,已是满头霜发,身着棕黄色五蝠捧花团纹软缎服,胸前挂着一串水润的翡翠珠,精神抖擞,双眼炯然有神,气质高贵平和。
姜华兰行礼:「小辈姜少敬,祝老夫人吉祥安康,福寿万疆!」
卢老夫人笑着道:「这就是少敬啊,你要今年的五月才满十八吧?这样小就入仕一年了?」
姜华兰没想到卢老夫人将自己的生辰记得这样清楚,她的确是再过两个月满十八岁,回答道:「是,去年初,正式入的职。」
王泽介绍姜华兰,道:「老夫人,姜御史是南京国子监的荫生,在国子监学习三年,年年多门甲优。」
「因监察御史出巡可带两个吏员或国子监的学生作为助手,他便是因成绩超群轶类,先被南京都察院挑选为御史助手的。」
「吏部议叙时,他受恩师柳慎石柳部堂荐举,直接成为年纪最小的科道官。」
科举,监生,荐举皆是入仕的重要途径,科举看得是理论,另两样偏重实际能力和人脉。
卢家老夫人称赞道:「好,好,是个格外能干的!」
老夫人心想,这般看起来,姜家也并非振兴无望,她突然看向坐在一旁喝着茶的卢奕霖,正想说点什么,被门外传来报信的声音打断。
「老夫人,佳淑郡主与程家姑娘来了。」
凌瑶与程素笑盈盈携伴而来,分别呈出自己的贺礼,风头一下子就到了她们身上,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女子以后的身份无比尊贵。
卢家老夫人对凌瑶非常满意,她觉得,她家七郎就得娶这样耀眼的姑娘才收得住心。
姜华兰控制住内心的诧异,原来,那日撞了她和严宽马车的便是这两位姑娘,难怪,后来冯远那边没回音了。
这屋虽然十分敞阔,但姑娘多了香气便越来越重,卢奕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老祖宗,我去前边儿看看。」
卢老夫人一直注意着他,凌瑶进来这么长时间,说了这样多的话,卢奕霖一点眼神都没给她,老夫人心中难免失望,都二十三了还没成亲的意思。
凌瑶心里也有些失望,但她心智成熟,立即调整心态靠近卢奕霖笑着主动说:「霖哥哥,我哥也来了,刚刚还在前边找你呢。」
卢奕霖看了凌瑶一眼说:「好。」
随后卢奕霖又看向一旁的姜华兰说:「不走?」
姜华兰没想到卢奕霖会叫她,对上他的眼,向卢家老夫人行礼:「老夫人,那我也去前面了。」
卢家老夫人点头颔首:「好,你别去正堂了,一会儿跟着七郎去玉锡堂用膳吧。」
老夫人的意思卢奕霖自然懂,玉锡堂那边都是世家子弟,想让姜少敬多认识些人。
玉锡堂建在低缓的白石小山上,翠柏篆水,檐角隐现,是幽雅之地,这边人不多,但都是各家的嫡系继承人。
众人先给卢奕霖见礼,又听他介绍道:「姜少敬,安阳伯府大公子。」
随后王泽又将姜少敬详细介绍了一番,省的姜华兰开口了,她感激的看了一眼王泽,王泽收到,浅浅一笑。
众人心中嘀咕,安阳伯府…是早就淡出视线许久的家族,人丁单薄,势力凋敝,孙辈就这么一根独苗子。
不过,既然是卢奕霖亲自带过来的人,谁也不会面露轻视之态,尤其姜华兰本身的气质很容易博人好感。
「呀,少敬!」
随着一声惊呼,一个年轻男子迅速起身来到她面前,穿着黑色地联珠纹天水锦外袍,高鼻深目,颇为俊俏,二十来岁。
「少敬,一别多年,咱们可终于又见面了!」
姜华兰不认得这人,应该是从前在京中与她哥交好的玩伴,可这人到底是谁?
「怎么?你忘记哥哥我是谁了?」
男子倒是敏锐,见姜华兰这个表现,不敢置信的痛心道:「少敬,咱俩那时可是好得跟什么似的,小时候有人若是欺负你,哪回不是我帮着你!」
姜华兰静静看着他,真尴尬,其他人也看出来了,姜华兰这是全然不记得这位大爷了,都发出了阵阵笑声,连被迎到主位坐下的卢奕霖也看向她。
「你还真把我忘了啊,我是谢襄啊!」
既报上名字姜华兰就知道了,他是平信侯家的儿子,但是不知现在是什么官位,忙招呼道:「谢三哥。」
「无事无事,你那时到底年纪小。」他说着,便引姜华兰去他所在的那一桌,谢襄终于找回点安慰,还记得他行三。
卢奕霖的视线一直跟着姜华兰,他瞧见谢襄去抓姜华兰手臂时,被姜华兰不着痕迹躲过,又看到谢襄给她倒酒,之后有人唤他,他便收回视线。
「来,我们哥俩个久别重逢,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我……」姜华兰刚想说自己酒量不好。
「你可千万别说你酒量不好,还记得不,你六岁的时候,咱们一起偷喝了我爹的一坛太清红云,我躺了一天,你小子还是自己走回去的。」
谢襄一口断了她的后路,姜华兰微微收紧手指,她哥酒量是很好,可她的酒量的确不好。
谢襄太热情:「少敬既忘记我,就先自罚三杯吧。」
姜华兰看着谢襄赤诚的眼睛,这个人是真心在为重逢童年挚友欣喜,她想起已经不在人世间的哥哥,心底难以自抑地涌上难过。
「好!」为了兄长,她随即端过那酒,一连三杯,仰头而尽。
「谢三哥,我十岁那年生过一场病,酒量就不好了。」
她是个很有原则很自律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将御史一职做好,三杯是她的极限,尚在她的自控之内,再多就绝不能了。
谢襄越发怜惜这个童年玩伴,并不为难她:「好,那便不喝了,咱们就这样说会儿话。」
姜华兰为让自己酒后好受些,喝了不少水,中途去了趟净室,还是沉闷,便留在廊外透透气。
正巧卢奕霖走出来,他见姜华兰的脚步格外迟缓,脸颊染着霞粉,眼眸也不如平时清亮,雾蒙蒙的,找了块廊外的石头,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吹风。
接着,她撩起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臂,手腕纤细柔美,小臂更是雪腻柔滑,但随着姜华兰一挠,上头竟冒出了许多小疹子,越抓越多。
卢奕霖走到姜华兰面前,低头看向她的手臂问:「喝了很多?」
她抬起头,看清他才回了一句:「回首辅,没有。」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除了反应慢点,与平时并没有太大差别。
卢奕霖还有事,见她并没有太大异样便先走了,叫了随从去为姜华兰请大夫。
就在姜华兰刚刚那一桌上,其中一人两眼昏昏,不禁感叹:「今日见过少敬风姿,不禁让人想到他那妹妹,若是还在,佳淑郡主就算不上京城里最美的明珠了。」
谢襄敲了那人的头一下:「酒喝多了?说你口无遮拦你还不信,若是少敬的妹妹还在,早就是七爷正妻了,轮得到旁人惦记?」
「对对对,我喝多了,我喝多了……」
偌大的幸国公府里宾主尽欢,酒过三巡,一派丝竹歌舞,谈笑风生景象。
可在一墙之外的不远处,却弥漫着地狱般的杀意,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胡朔,集结了逆王凌祯余党,等着卢家老夫人寿辰,欲将卢家人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胡朔布下天罗地网,一切照计划实施,不料信号放出,他安排的军队却迟迟不来,随后,胡朔带来的先锋小队被杀戮殆尽,只剩他和几名亲信还在奋力反抗。
一柄长刀忽地朝胡朔掷来,力量之大,震得胡朔虎口发麻,「哐当」一声,准确无误击落他的兵器。
两柄利剑立即架到胡朔的脖颈,将他掼倒在地,胡朔知道败了,抬头望向那长刀的来源处。
卢奕霖高高坐在马背上,身上是紫衣玉带,未披甲胄,眉眼间有一股冷戾之色,他居高临下看着被押跪在地的男人:「胡朔,你藏得可真够深啊。」
胡朔满脸是血,阴恻恻大笑两声,吼道:「被人反将一军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卢奕霖,等你没了用处,你以为你那皇帝外甥还能容得下你?等着瞧,你的下场,只会比我胡朔更惨!」
「丧心病狂,连你祖母的寿辰都能利用的畜生……」
卢奕霖没有动怒,手一挥,立即有士兵上前堵了胡朔的嘴,让他自杀也不能,迅速拖下去。
卢老夫人院里拜寿的众人已退去,门口守备森严,屋内气氛一片凝重,凌仲廷便装出宫,在房里陪着老夫人说话。
消息传来,叛将被抓,叛军已控制,老夫人屋内的凝重气氛随着这个消息而消散。
卢老夫人笑道:「好了,皇上可以安心了。」
又道:「程素今日在,现下和姑娘们在一起,可要叫她过来让皇上看看?」
凌仲廷微微一笑:「不用,朕还要等着见小舅舅呢,不若朕去前面等着他吧。」
卢老夫人不疑有他,可凌仲廷出了老夫人的北院却是去往玉锡堂寻姜华兰。
姜华兰侧卧在弥勒榻上小憩,脑袋垫着万字纹软缎引枕,窗外和风吹送,阳光流泻,令她身上蒙着一层淡淡金辉。
凌仲廷进屋的脚步放轻,浑然无声,梁海识趣地带人守在门外,注意着周遭动静,
姜华兰喝了解酒汤,头已不晕了,只是疹子还没有完全消褪。
凌仲廷站在榻边,目光在姜华兰身上流连,从她的五官到纤丽的腰,往下是并拢微曲的双腿,眸色幽深。
凌家历代出过几个男女通吃的子孙,当今的寿王凌锋更是极为喜好男色,府中有不少腰细肤白的娈侍。
姜华兰虽模样生得比那些人更惹眼,但她不会像那些娈侍般娇娇怯怯,或妖妖娆娆地说话,相反,她的气质清正。
他最初也没有想到她是女子,幸而…叫他先知道了,他还得为她掩饰,暂时不能叫别人发现她是女子,想拥有她的心思一刻也没有减少过。
凌仲廷俯下身,捉起她的手腕细看红疹,面色沉沉,不知是何人灌她的酒。
姜华兰警醒的睁开眼,反应少顷:「皇上?」
凌仲廷不得不放开姜华兰的手腕,止住她欲请安的动作:「免礼。」
「皇上亲自来给老夫人贺寿?」
「嗯,老太太历来疼朕,她的寿辰朕自然要来,也是代母后走一趟。」凌仲廷打量姜华兰的手,问:「出疹子了,怎么回事?用过药了没?」
「大夫说,是我喝的酒里有少许藤黄,我不宜用那个,便成这般,用过药,已经快好了。」
凌仲廷略带玩笑道:「之前在陕西,朕邀少敬陪朕喝两杯,你都不肯,今日是谁这样大面子,让少敬破例沾酒了?」
他迟疑片刻,又问:「难道,是朕的小舅舅?」
凌仲廷细细审视姜华兰的神色,想看看提到她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她有什么反应。
姜华兰回答的自然:「并非首辅,而是我一位童年好友谢襄,多年未见,他待我如初,我便少喝了一些。」
凌仲廷自是知道谢襄这人,点点头,换个话题:「少敬,自你知道朕的身份后便变得生分了,实则,朕的身边,缺的便是你这般能对朕说几句真心话的人。」
在陕西,姜华兰是真心将凌仲廷视为好友,此时听到他言语中的失落,一时心中有些触动。
这时,梁海在外禀报:「皇上,首辅大人过来了。」
凌仲廷没想到卢奕霖这么快过来,只好退开两步,与姜华兰保持距离。
卢奕霖看到凌仲廷出现在姜华兰休息的房间觉得有些奇怪,随即笑了笑,问:「皇上不留在老夫人处,如何过来这边了?」
「朕之前去陕西时在河道口认识了姜御史,被她的才华心折,相交为友,先前过来寻小舅舅,恰好听说姜御史有些不适,便先来看看她。」
凌仲廷清楚,若他躲躲藏藏必定会引来卢奕霖的怀疑,这般大大方方的,做个惜才的皇帝更为妥当。
「原来如此。」卢奕霖面色如常,看向姜华兰,评价道:「姜御史文章的确做得好,与新科状元汪琦相比,亦不遑多让。」
「正是。」凌仲廷颔首:「朕的惜才之心,与舅舅一般无二。」
姜华兰默默站在一旁听着,虽然皇帝与首辅讨论的人是她,但似乎并没有她这个七品官员插嘴的份。
没过多时,许多宾客都知道皇帝亲自来府里为老夫人贺寿的事,这本就是皇帝有意给卢家的颜面,自然要让人知晓。
正在戏阁看戏的女眷们也得知了消息,程素露出格外俏丽的笑容,一直等待着皇帝召见,谁知,一直到下午也没有等到。
凌瑶捻了颗梅花糖糕喂进嘴里:「心急什么,晚宴时定能见到的。」
程素这才又笑了,说:「瑶妹,瞧你说的,我哪有心急了?」
凌瑶看了程素一眼,转过头,为程素的强要面子略一撇嘴,不再说话。
晚宴留下的都是权力核心圈子中的人家,姜家排不上,午膳过后,姜华兰便和继母先离开了幸国公府。
第二日,姜华兰开始草拟冯远交办的巡审新章程,这时她的副手吏员聂云端着个书篓子走进来,问她:「姜大人,你看看,严大人这几本放在司里的书还要留着么?」
姜华兰接过书篓挨本翻了翻,中间掉落一封信,姜华兰打开纸笺,一看内容,却是如坠冰窖浑身发寒。
这封信,竟与她收到的那封锁在匣子里的恐吓信如出一辙。
同样是朱砂绯红,同样是字迹潦草如血迹拖曳,触目惊心,连谩骂的内容也是一样,就像是一封信同时抄录两份。
姜华兰镇定下来,慢慢平复着呼吸,她和严宽为何会一起被列入杀戮名单,还以这样的方式告知他们两人?
她和严宽之前从未合作过任何一件案子,不该有共同的仇人,何况是这般要杀身之命的仇人。
聂云看着姜华兰问:「姜大人,你怎么了?不舒服?」
姜华兰看着聂云,他只是个普通的吏员,为了不让他卷入危险,便说:「无事,你先下去吧。」
坐以待毙不是姜华兰的性格,她既然能女扮男装十年,又一步步进了都察院,她的心志自然是坚韧的。
先回家取了自己那封信,又拿着两封信去了刑部,这般来回,再等她做完手里的事,天色已晚,她便没有去为卢奕霖译书。
第二日姜华兰依约在长骁侯府译书,她觉得自己近来有些厄运缠身,收到那样的信三次被杀,重生三次,喝酒出疹子,而现在…整个人更是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昨夜沐浴后头发未干便睡了,也可能是近来太累,白日便觉得嗓子干哑,现在像是发热了,一阵眩晕忽然袭来。
这时,卢奕霖如第一次那般,踱步到姜华兰的房里翻看她今日的译卷,他倒是悠闲,依旧是那把梨木椅,依旧是坐在书案侧面。
姜华兰看了一眼卢奕霖的侧影,她本打算向王泽告辞回家的,没想到卢奕霖来了,什么叫祸不单行,姜华兰今日是彻底领悟。
卢奕霖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只是触碰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就离开了。
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卫翟深微微一愣,不敢相信他看到的这一幕,七爷居然让旁人随便按着手臂,还没有将其甩开。
他可是看得清楚,是姜御史自个儿发觉用手撑着首辅不妥,改为扶住了桌沿,而他家主子只是瞥了一眼姜御史的手,就没有动作了。
姜华兰起身时,卢奕霖就觉察了,他的印象里这姜家小子尤为无害,他以为姜华兰走过来是要为他讲解译卷,岂料却将手按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当然能避开,若是换个人这般直接朝他伸出手,他会将其一脚踹飞,卢奕霖自己也感到诧异,他并没有避开姜华兰。
「抱歉…大人……」姜华兰眩晕片刻,用意志控制住了摇晃的身形。
「首辅,我要先回家了。」她担心会晕倒在长骁侯府。
「立都立不住,还回家?」卢奕霖轻嗤,接着,他一个眼神视意翟深去叫大夫。
等大夫来的间隙里,卢奕霖忽然开口:「坐着吧,你这身体着实太弱。」
姜华兰听出了那么一点嫌弃的意味,她无从反驳,方才触碰卢奕霖手臂的触感她还记着,硬邦邦的,跟铁铸似的,拎起她约莫就跟拎鸡崽儿一样。
「会骑马射箭么?」
姜华兰微怔,摇摇头,卢奕霖又问:「蹴鞠呢?」
姜华兰还是摇摇头,她哪有时间练这些?
八岁开始扮哥哥,为了赶上哥哥的功课,把他自幼学习的术算,弈棋,建造术和多门语言拾起来,可谓是花费了远胜旁人的心血,根本就没有时间玩别的。
倒是她四岁起开始习舞,也喜欢跳舞,但是扮成男子后再也没跳过,只私下会在庭院里舞剑,也能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
卢奕霖不再说话,可姜华兰却紧张起来,她总觉得卢奕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在看她的喉结。
没错,姜华兰的喉结就是她扮作男人最基本的手段,是姜老伯爷从异士处得的方子,轻易是扯不下来的,除非是被懂这个的人用手仔细捏揉甄别,否则不会露馅。
事关身家性命的事,姜老伯爷没点掩饰姜华兰身份的法子,哪敢让她做官呢,只要不是被人扒掉一身衣裳,是不会有人发现她是女子的。
大夫很快过来,姜华兰没敢伸手让大夫把脉,只道:「大夫,我只是染了风寒,症状不重,方才久坐陡起才一时眩晕,没有大碍的。」
大夫闻言就给了姜华兰几枚丹药让她吃下,姜华兰再次提出想要回府,这次卢奕霖准了。
翟深派人送走姜华兰后回到卢奕霖身边,他从小就跟着卢奕霖,什么话都敢说,感叹道:「七爷,姜御史这样的,若是被寿王瞧见了…怕是要惹上麻烦。」
闻言,卢奕霖依旧只是提笔在一本折子上圈点,并未与翟深搭话。
许是卢奕霖府里大夫的药格外管用,早起的姜华兰身体恢复正常,一到院里,冯远便召集所有人集合,沉声交待。
「最近京中出了不少事,某位大员家的小姐因貌美被人牙子掳进青楼,让人糟蹋了,就连咱们都察院的同僚也死于非命。」
「实则从逆王谋逆以来,这京中便乱得很,如今虽有好转,但上边儿还是非常不满意。」
「治安不够好,与五城兵马司那帮人脱不了干系,他们当中有一些人收受银钱,纵容为恶,渎职枉法,想想也是,五城兵马司嫖赌之风盛行,本身的风气就不好,如何匡正他人?」
「首辅大人有令,必须要对五城兵马司严加整饬,此次由都察院会同锦衣卫,集中巡察,发现问题立即缉捕查办,务必要让五城兵马司的风气焕然一新,以促京中治安进一步好转。」
众人散后,冯远叫住姜华兰:「姜少敬,你先将本次专项巡察拟个方略出来,如何安排咱们这边和锦衣卫的人,从哪几些方面着手最佳,拟得详细些,这次务必要出成果才能给上头交代。」
姜华兰领命:「是,冯大人。」
冯远点点头,他对姜华兰还是很认可的,做事情思路清晰,拟的各类方略和章程他看了都很满意。
鼓励道:「皇上与首辅大人都年轻,愿意启用有本事的年轻人,你只要好好干,定能博个好前程。」
冯远对她的态度比过去好很多,姜华兰微笑道:「多谢大人提点。」
姜华兰办事速度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方略拟好,从明日起,她恐怕晚上也需与锦衣卫一起去酒楼或者赌场督查,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帮卢奕霖译书了,所以她决定今日去长骁侯府时向卢奕霖暂时告假。
夕阳西坠,姜华兰来到长骁侯府,说明来意,翟深便带她去找卢奕霖。
所到处是个不小的校场,地面满铺二尺见方的白石,一尘不染,冷似雪地,场边的漆红架子上兵刃林立,充斥着萧杀之气。
管事说卢奕霖刚刚离开了,既见不到人,姜华兰便请翟深帮忙转达。
翟深答应,机敏如他,他见姜华兰的目光总往弓箭上掠,问道:「姜御史想学射箭?」
姜华兰想起那天卢奕霖的话,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可以学。」
翟深笑道:「哪用以后找机会,我现在就教你,你回去自己多练练就成。」
王泽年纪大,性格沉稳,翟深年轻又善谈爱笑,一来二去就与姜华兰混熟了。
翟深先试了试姜华兰的力道,给她挑了一张适合她的波斯短弓,射了两箭作为演示,又详细讲解,手指该如何抓握弓身,如何开弦,何时放箭,身体的站姿,手臂的角度等。
姜华兰连连点头,翟深真是个好老师。
卢奕霖回到校场时便看到他们嬉笑的一幕,翟深帮助姜华兰调整拉弓姿势。
姜华兰拉弓的姿势极美,腰肢柔韧,动作舒展,从腰到臀恰到好处地起伏,两腿一前一后的站姿令其修长的双腿线条展露无遗。
纤细的身影站在晴空下,衣摆被风鼓动,不得不引人注目。
可惜,准头太差,一箭射出远远够不着靶子,姜华兰懊恼的叹气,翟深却很给面子:「不错啊,姜大人这才第一箭呢,继续!」
受到鼓励,姜华兰果然又抽了一支箭,这两人,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用心,连卢奕霖走进校场都没有发觉。
翟深到底是跟着卢奕霖南征北战过的,直觉敏锐,转身一愣:「七爷?」
卢奕霖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姜华兰放下弓箭转身见礼,翟深则笑道:「姜大人,快请七爷指点指点你,你这箭术铁定就提高得快了!」
姜华兰正在劲头上,也不扭捏:「那,我便在首辅跟前献丑了!」
她重新举起弓,瞄准靶心又是一箭,这回,箭仍旧偏得有些远。
卢奕霖负手站在一旁,评价道:「力量太差,劲儿使得也不对,勾弦时指法不熟,两指将箭尾夹得太紧,开弓时滑了弦,还有呼吸乱得很。」
一下指出这么多错误之处,姜华兰难免尴尬:「多谢首辅指正。」
卢奕霖走到姜华兰身旁,正了正她的弓,又略微托高她的右臂,道:「勾弦时绝不能滑弦,两臂用力要均,再来。」
姜华兰又拈了一支羽箭在手,继续……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再取一支箭,再继续……
这样聪明的人,怎学个箭术这么难?卢奕霖的耐性向来不好,略微挑眉看了看她:「怎么在开弓的?这是第几回滑弦了?」
卢奕霖走上前,伸出手直接覆到姜华兰的手背上,姜华兰瞬间感受到他手掌的薄茧,还有修长手指的力量感,顿时一愣。
相比卢奕霖手心的粗砺,姜华兰手背的肌肤实是太柔嫩,脸蛋更是吹弹可破,卢奕霖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姜华兰的温度,还有她身上清甜的独特体香,幽幽可闻。
紧接着,卢奕霖靠近姜华兰身后,带领着她做了个标准的引弓动作。
这个姿势就像圈着姜华兰一般,她整个人陷入卢奕霖的怀抱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如一团烈火笼罩着她,令她的双颊瞬间滚烫起来,连呼吸也乱了。
「射箭要专心,不要走神,你在想什么?」
卢奕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垂着眼看姜华兰,听她混乱的呼吸声,还有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利箭激射而出,深深扎入对面的靶心正中,长长的箭尾嗡嗡颤动。
姜华兰的心跳声极大,她无意识地抿了抿下唇,掩下这奇怪而陌生的情绪。
卢奕霖退开两步,问她:「可学会了?」
「学会了。」她记性好,刚刚那一箭,每个角度都刻在了她脑子里。
卢奕霖颔首:「要掌握技巧,还得靠多练。」
「是。」姜华兰这才想起她来找卢奕霖的初衷,是为了告假。
其实对于站在一旁的翟深来说,他们两人的动作非常正常,就是卢奕霖带着姜华兰射了一箭而已,只是,卢奕霖很少亲自指点谁,更别说这般手把手教学了。
翟深顿时觉得,他家七爷对这个前小舅子果然不错。
第二天都察院和北镇抚司的人正式碰头,锦衣卫人数远多于御史,本次督查,是一名御史搭配多名锦衣卫为一组。
谢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负责此次督查行动,他特地对众人介绍姜华兰:「这是我自小的兄弟,对他客气些,知道么?」
这群锦衣卫个个都是看不起人的,但听了谢襄的话,自然不敢造次。
姜华兰这才发现谢襄并非任何时候都像对她一般的赤诚热情,在办案的时候,在对着部属和陌生人的时候,他其实很冷漠。
谢襄招呼完锦衣卫的人,嘱咐姜华兰:「少敬,我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与你们一道,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告诉我一声。」
「好!」姜华兰感激又悲伤,如果谢襄知道哥哥已不在世间,该多么伤心啊。
皇宫里,太后忧心着凌仲廷和卢奕霖的婚事,她并不相信选秀那么短时间里的表现,便时不时将小姑娘们召进宫里,更好地观察她们。
今天这批姑娘是太后为卢奕霖看的,凌仲廷的皇后人选已定,卢奕霖却迟迟没有定下正妻,看来是对凌瑶不满意,那她就再为他看看。
仆人呈上来一批新丝,太后道:「这些都是新进贡的料子,你们一人挑两匹吧。」
姑娘们叩谢道:「谢太后娘娘赏赐!」
这些料子适合即将到来的夏天,轻盈剔透,质感细腻,姑娘们夏日热爱这样凉爽的打扮,既解暑热又能勒出美好的体态。
凌仲廷让织造局私下留了不同花色的好几匹,粉色,姜草黄,冷碧色,水蓝,紫色,看着卷卷的丝罗雾纨,想象它们裁剪成衣穿在姜华兰身上的情景。
姜华兰的衣裳都太素太暗,若穿上这些裙子,只会令他更加着迷吧……
凌仲廷的手慢慢在丝罗上游移,一寸一寸,仿佛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人。
这时,外头禀奏,都察院和锦衣卫查出了大案,凌仲廷立即叫人传召,他要亲自听取案情,当然,他更想见姜华兰。
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确清查出了许多问题,一条一条,白纸黑字全都列举出来,一一记录在册。
有收受地痞恶霸贿赂为其打掩护的,有走漏案情的,有因失职致使被看押人员死亡却隐瞒不报的,有做私活谋盈利的,还有私设收费站勒索进出京城商人钱财的,等等……
最严重的,是姜华兰顺着藤牵出的一条大线索,南城兵马司里有人弄虚作假非法变更户籍信息,做倒卖人口的营生。
大殿里三脚蟠龙朝阳鼎中飘着龙涎香,皇帝今日穿的是暗红地满绣云纹常服,坐在御案之后,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漠,只是,不时将目光落在专心致致禀报案情的姜华兰身上。
一听便是半个时辰,详细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冯远得了皇帝赐座的奖励,心情颇好,将姜华兰好好夸赞一番:「这次姜御史颇为辛苦,连日地熬更守夜,此回巡察有此成效,少敬功不可没。」
凌仲廷颔首:「的确,后续便由锦衣卫与大理寺继续审办,都察院只负责监审。」
「你二人也该休沐几日好好休整一番,五城兵马司执法犯法,恶行昭彰,既然已查出问题来就必须严惩,你们此次都应当记上一功。」
「冯远先退下吧。」凌仲廷看向姜华兰说:「姜少敬留下,朕这里有两幅字画,你帮着朕一同看看真伪。」
冯远对字画没有研究,赶紧退下,他早听说了姜少敬的才华不逊于今科的状元,就没有多想。
冯远一走,凌仲廷立马端茶给姜华兰:「说这样久,口干了吧,先润润喉。」
姜华兰知道无人的时候皇帝不喜欢她太讲君臣之礼,便没有拒绝,也的确口渴,谢恩后直接接过茶盏饮用。
喝完后放下茶盏,抿抿唇角,黑漉漉的眼睛看向皇帝:「皇上要我看什么画?」
凌仲廷垂下的两只手紧紧握了握,慢慢张开,依旧只是轻拥着姜华兰的肩,带她走向龙案。
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对姜华兰还需继续忍耐,时候未到,不必吓着她。
「少敬,朕前后得了两幅宋玑的画,但不知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你过来辨一辨。」
前朝人宋玑,于绘画一道堪称鬼才,只可惜画作几乎都被毁去,只有极少流传下来,便愈显珍贵。
姜华兰一直很喜欢宋玑的画,既然皇帝得了,自然是要欣赏并探讨一二。
卢奕霖今日也进宫了,太后带着他在另一边的阁楼观景,顺道让他相一相楼下那群在花园里赏花扑蝶的姑娘。
卢奕霖神情冷淡:「娘娘今日特地召臣进宫就是为了这个?」
太后不悦的睨他一眼:「你倒是不急,可祖母都这个岁数了,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早日成亲,她抱上曾孙。」
卢奕霖无奈,不欲多留:「臣去皇上那边看看。」
「不必,你难得上哀家这儿一趟,哀家叫皇帝过来,你们两个陪哀家一同用午膳。」
「既来了,便帮哀家刻一枚新章,哀家现在常用的那枚盖印书画的章还是你二十岁的时候帮哀家刻的。」
卢奕霖走不成了,很快便有内侍给他呈了描金漆盘来供其挑选,里头有白,青,墨几色的空白玉章,亦有金,牙,角材质,高低大小不一。
卢奕霖取了笔,在章首勾了几笔凤纽,章底写了太后的字号,又捉一柄趁手的刻刀在手里,倚坐在窗前宽大的雕花靠椅中,低着头开始刻章子。
太后时不时的与他说话,令他刻慢些,这时皇帝过来了。
皇帝接到太后懿旨,只得先过来这边陪着用膳,让姜华兰一个人在他殿中用膳。
午膳后,凌仲廷先走了,卢奕霖仍留在太后宫里,打磨印章微微不平整的一角。
有人向太后禀报:「皇上留了都察院姜少敬探讨字画,命姜御史在殿中留用了午膳。」
卢奕霖的手一顿,瞬间恢复常态,继续打磨印章。
太后摒退侍从,看向卢奕霖突然问道:「七郎,姜少敬此人如何?你可了解?」
卢奕霖把玩着手中快完工的印章:「见过几回,娘娘何以突然问起姜少敬?」
「据说这姜少敬生得面若好女,比女子还漂亮,是难得一见的殊色,果真如此?」
卢奕霖脑中浮现出姜华兰的样貌,尤其是那双长睫如羽水光盈盈的眼睛,应道:「确是如此,那又如何?」
太后蹙了蹙眉:「皇帝很赏识姜少敬,曾在陕西与他引为知己,你也知道,凌家人有些喜好男色的根子,看看那寿王就是如此。」
「也不知姜少敬是不是个懂事的,但愿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通过攀上皇帝来博前程的人……」
并非太后对姜华兰有偏见,而是她先前听说姜华珍找卢奕霖逼亲的事,便对姜家就不喜了,为了权势富贵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她可见得太多。
卢奕霖莫名的不想太后对姜华兰有不好的印象,沉默片刻,道:「娘娘多虑了,姜少敬并非是邀宠媚上的性子,皇上更是心志远胜常人,岂会如寿王般荒唐。」
离开太后宫里,卢奕霖径直去了皇帝的书房,宫阙里规矩森严,下人历来静无声息,太安静了,大门又开着,卢奕霖在门外听到凌仲廷和姜华兰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待了这么久还没走,看来他这个外甥真的很看好姜少敬,好的超出了他的预想,真的只是知己好友这么简单吗?
两人的声音缠在一起,姜华兰的嗓子虽然有些淡淡沙哑,但声音本质却是如一股小溪流般细柔,并不似凌仲廷变声过后的低沉醇厚,倒像是被什么药坏了嗓子,卢奕霖若有所思。
内侍通传之后,皇帝起身相迎:「小舅舅来了。」
姜华兰也赶紧站起来见礼:「首辅。」
卢奕霖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姜华兰,他认真看了看,下巴比之前尖了一点,可见近来着实是累着了。
凌仲廷和姜华兰正在下棋,姜华兰让开位置,让卢奕霖与凌仲廷对弈。
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她今日小腹总有些微微坠胀,这是以往来月信前的感觉,但她的月信历来很准时,难道是最近晨昏颠倒引得月信的时间乱了?
姜华兰历来谨慎,不管是不是月信要来,她都不敢再留,立即道:「皇上,首辅,下官忽然想起有桩急事未了,得先出宫了。」
卢奕霖慢悠悠落下一子,转头冷冷看向姜华兰,未置可否。
凌仲廷也为姜华兰难得的不懂事微微一怔,刚才还好好的,怎么……
卢奕霖一来,她就要走,实在引人联想,姜华兰知道这样很失礼,甚至是对首辅大人的不敬,但她顾不得那样多了。
承受着卢奕霖意味不明的视线,姜华兰为表明自己对首辅绝无成见,又解释道:「是案子的收尾有些小问题,下官方才突然想起来。」
姜华兰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两下,眸中的焦急毫不存伪。
卢奕霖一看便知,她的确有急事,却不是因为案子,罢了,不管她。
凌仲廷头一回见她急成这样,目光掠过姜华兰平坦的小腹:「姜御史这样着急,朕命人送你回去吧。」
姜华兰心中稍松,含笑看他:「多谢皇上!」
姜华兰离开后,殿中的氛围似有似无的起了变化。
凌仲廷的棋风是步步为营,擅于把控局面,喜好默不作声生吞大龙,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翻盘术,出其不意,使对手痛苦而死。
卢奕霖的棋风一如他排兵的风格,格局大,深谋远虑,诡招迭出,杀性极强,好战喜攻,对手还分不清虚实时便已被设局围杀。
凌仲廷与姜华兰下棋尚留余力,面对卢奕霖则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卢奕霖突然抬眸看凌仲廷说:「太后今日在问,皇上对姜少敬是否格外垂爱。」
凌仲廷目光动了动:「喜爱那是一定的,就如同,朕也尤为喜爱汪琦。」
卢奕霖知道凌仲廷的确赏识新科状元汪琦,但比起对姜少敬的喜爱,还是有所不同的。
姜华兰回府后发现的确是癸水来了,她便让小厮去都察院告两日假,依旧是两天,癸水就彻底干净了。
癸水结束,姜华兰去净室洗净,刚拾辍好自己,小厮来禀报,谢襄来探望她,姜华兰亲自给他沏茶:「谢三哥过来有事?」
「无事,我是去都察院听说你告了病假,就来看看你。」
姜华兰连忙道谢:「就是风寒,已愈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谢襄说锦衣卫还有事,便先走了。
过几日,又有官员死了,是大理寺少卿陈盛,死法与严宽相同,先是被钝器打击后脑,而后用绳子吊在树上,死状极为诡异骇人。
姜华兰心情沉痛,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称三法司,本都是打击犯罪的机构,然而,这一个月来却接连有三法司的官员遇害。
不过,这回死的这个陈盛,大理寺的人翻遍他放在署衙里的物品和他的家中,都没有找到类似姜华兰和严宽收到的恐吓书信。
连着两名官员被害,卢奕霖亲自过问了这事。
刑部迅速将那两封恐吓信送到武靖侯府,身为收到恐吓信的关键人物之一的姜华兰自然也跟着去了侯府。
负责监管此案的刑部左侍郎向卢奕霖禀报案情,卢奕霖目光落在纸笺上,又抬眼看了看姜华兰,最后看向刑部左侍郎说:「多想办法,尽快破案。」
刑部的人领命退下,还有其他人排队等着向卢奕霖奏事,姜华兰也退下,临出门前卢奕霖嘱咐:「姜御史,自己当心。」
谢襄知道姜华兰兴致不高,等在侯府外接她:「走,我带你去外边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姜华兰很感激谢襄,他真的拿她当朋友,便同意了:「好,但是得由我请客,还有,谢三哥,我不喝酒的。」
谢襄知道现在安阳伯府衰败了,姜华兰应该没什么家当,嘿嘿笑道:「下次吧,这次是我先提的,我请,你要请客,下回你先提。」
他将姜华兰带去怀惠河两岸的楼台阁院,那是京城最贵最美的地段,他们进入梦琅阁。
姜华兰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她跟在谢襄身旁,几个身披霓裙的歌姬怀抱着琵琶步态轻盈与他们擦肩而过,留下一阵香风。
谢襄引着姜华兰直接去他定下的房间,对面高一层的回廊上,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抱臂斜靠漆红廊柱站着,目光远远落在姜华兰身上。
男人召过来一个人,吩咐:「去打听,跟着谢襄的那人是谁?」
谢襄叫了个歌姬来,那歌喉如莺声娓娓,轻俏婉转,琴技亦是高超,手指在弦上如雪潮翻涌,琴歌相和,听着叫人心情舒展。
姜华兰这才明白这些男人为何爱上这个地方,连她身为女子亦觉得眼睛和耳朵十分受用,她细细品着香片,道:「不错,着实美妙。」
正闲聊,门外响起敲门声:「谢大人,寿王请您与姜大人一同去他那边赏曲。」
寿王?谢襄的眉拧了拧,怎么遇上那活祖宗了?还请他去赏曲,但是为什么带上少敬?
寿王凌锋二十五岁,是皇帝的亲叔叔,虽放诞荒唐,却是最早表态拥立皇帝的宗室,身后亦有母家握着福建兵力,有底气。
谢襄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姜华兰,眉拧得更紧,凑近她低声道:「寿王喜好男色,风流成性,王府后院里的姬妾娈侍一大群,一会儿你自个机灵点,当然,我也会护着你。」
姜华兰一怔,喜好男色,风流成性?她手臂瞬间起了一层小粟米粒,慢慢迈步跟在谢襄身后。
上了一层楼,走进寿王房间,姜华兰明显感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谢襄唤她:「少敬,快来见过王爷。」
姜华兰抬头看去,凌锋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他五官轮廓极为俊美,身着宝蓝色的袍子,虽然看起来的确风流轻佻,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深而有神,身形亦颇为强健,并不像是被声色腐蚀掉的那类人。
等姜华兰见完礼,凌锋笑道:「给两位大人斟酒。」
谢襄赶紧解释:「王爷,姜御史生过重病,不能饮酒。」
「哦?」凌锋很是失望的样子,放下酒盏,径直起身坐到姜华兰右边无人的座位上。
笑道:「本王对姜大人一见如故,那便以茶代酒好了。」
姜华兰一言不发,觉得手臂上的小疙瘩更多了,但这位王爷除了眼神放肆了些,态度过于亲昵,也没做别的。
凌锋挑了挑眉:「姜御史似乎比较寡言,不爱说话啊,在都察院与同僚也是这般?」
姜华兰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站起身:「王爷,下官有些闷,出去透透气,先失陪了。」
姜华兰这般不给面子,谢襄担心这喜怒无常的寿王大怒,他就没跟出去,反而是敬了凌锋两杯酒。
出了厢房在无人的廊梯口待了许久,又慢慢在廊上走着,突然听到一个房间里隐隐传出箜篌声,着实惊讶。
在兴朝,箜篌几乎已经失传,她小时候跟着娘亲习过箜篌,六岁之前更是日日弹习,之后,便只是偶尔才取出来奏曲思亲。
姜华兰站在廊边扶着栏杆细听,突然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姜华兰回头,是卢奕霖站在她身后,她上前行礼:「原来首辅也在这儿,下官在另一头听曲子,出来透透气。」
卢奕霖瞥了一眼姜华兰的手:「今日没喝酒吧?」
姜华兰摇头:「没有呢,不敢喝了。」
屋内有人唤卢奕霖,姜华兰只能告退,卢奕霖站在原地看着姜华兰的背影,直到看见凌锋出现,笑着靠近姜华兰不知说了什么,姜华兰一愣,接着便跟凌锋进了厢房。
卢奕霖扶在栏杆上的手指轻叩两下,他折回自己的厢房推开嵌璃画的厚重木门,人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的卢宗珩说了一句:「四哥,我到隔壁坐坐。」
谢襄有些醉了,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旁边还有两个侍酒的歌姬,而谢襄的小厮却不见了踪影。
姜华兰皱着眉,弯腰摇了摇谢襄:「谢三哥,我们该走了。」
谢襄方才灌酒灌得猛,一时头昏脑胀,如深陷水底,虽然知道姜华兰在叫他,却压根站不起来。
「姜大人不用着急,醉酒而已,我派人送谢同知回去便成。」
凌锋来到姜华兰身边,正要将手轻搭在她肩上,就见姜华兰跟个兔子似的躲开了,让凌锋的手悬在空中。
姜华兰自知扛不动谢襄,便说:「不必劳烦王爷,下官这就下楼找车。」
凌锋收回手,低头看着姜华兰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睛,温声道:「好,你不要害怕,本王不吃人。」
此时房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笑声,凌锋转过头,看到卢奕霖并不觉得掉面子,只笑道:「卢老七,你又看热闹来了,可要进来喝两杯?」
「算了,今日得陪我四哥,谢襄就交给王爷送回去吧,姜少敬,跟我过来。」
凌锋诧异的看着卢奕霖,所以说,他这是专门过来管姜少敬的闲事来了?真没瞧出来,这么个小小御史能耐还挺大。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卢家兄弟所在的厢房,一道人影忽然从拐角冲出来,姜华兰还未反应就被卢奕霖拽到一旁,见她被拉得站立不稳,卢奕霖又扶住她的腰。
正是谢襄的小厮,先前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急急跑回来,姜华兰忙让小厮去接谢襄。
姜华兰只顾着交代那小厮,卢奕霖却是将手慢慢从姜华兰的腰肢抽离,他退开两步,垂下眼,看了看姜华兰柔软得他力气再大点就要弄折似的腰。
姜华兰一转过身,正想给卢奕霖道谢,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眼神,愣住。
他在看什么呢,不会是疑心她吧,刚刚他摸了自己的腰,姜华兰手心都冒汗了,便问:「首辅…您这样看着下官做什么?」
卢奕霖声音带着微微凉意,不答反问:「我只是看着你,你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姜华兰脑子转得快,忙接话:「首辅曾执掌万军,而今又统御百官,积威深重,连冯都御史在您面前也要紧张,何况是我呢。」
卢奕霖看着姜华兰不时颤动的眼皮子,轻轻哼笑了声,放过了她:「怎么认识寿王的?」
「并不认识,就今日寿王请我与谢同知赏曲,才坐到了一起。」
卢家兄弟厢房里不仅有卢宗珩,还有梦琅阁千金难见的珠璧姑娘,也是让谢襄夸赞不已的妙人,两人进房间的时候珠璧与卢宗珩正在看曲谱。
卢奕霖主动给二人介绍:「这是都察院姜御史,姜少敬。」
姜华兰先看向卢宗珩,他穿着月白的掩襟春衫,气质如云水又如玉石,目光沉定,才绝天下的君子风采,便当如是了。
这样的人却有腿疾,姜华兰在心里叹了叹,难怪,卢奕霖一直在延请天下名医,务求要治好他的哥哥。
珠璧姑娘,一张脸蛋楚楚生动,别有韵味,她身上穿着一袭清丽的天水蓝的裙子,是一种与世家姑娘不同的飘逸妩媚。
珠璧起初看到姜华兰的时候心中一紧,她跟在卢奕霖身后,灯光下两人形影相随,十分般配。
甚至第一时间猜想是不是哪家的小姐,故意扮着男装,陪卢奕霖上梦琅阁,后来卢奕霖介绍了她的官职,珠璧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珠璧站起身,福了一福,道:「见过姜大人。」
姜华兰回礼后向卢宗珩问好,卢宗珩略微颔首。
卢奕霖没有解释他为何带姜华兰来这里,只是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的位置。
卢宗珩倒是问了一句:「那本【星石五经】,小七便是让姜御史在译着?」
卢奕霖回应:「正是,等译完,便给四哥送过去。」
姜华兰知道卢宗珩有腿疾,特地注意视线没有往他的腿上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为他人着想的修养,令卢宗珩多看了她两眼。
便道:「有劳姜御史,译成之后,必有答谢。」
姜华兰微笑道:「不必,首辅让我译书,让我有幸拜读如此佳作,倒是我得了便宜。」
客套话不必反复,卢宗珩便没有再提,转而与自己弟弟说话。
姜华兰的目光则被珠璧搁在一旁的箜篌吸引,那是一柄别致的小箜篌,立在猩红缎面薄垫上,黑色曲木上雕着丹凤逐月,头轸形为玉兰,惟妙昂翘,络以彩藻,根根丝弦晶烁彩。
珠璧起身为三人添茶,来到卢奕霖身边时,她软软翘起唇角道:「七爷,您先前出去了,现下可有想听的曲乐?」
姜华兰只觉这一声「七爷」喊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着实好听,不禁偏头看卢奕霖的反应,卢奕霖这时看了姜华兰一眼,姜华兰立即收回目光。
卢奕霖回答:「皆可。」
卢宗珩却说:「七郎,今日有些晚了,回去吧。」
卢奕霖本就是陪着兄长来的,自然是应了。
他亲自将卢宗珩从座位上搀扶起来,随即有人上前接替他,姜华兰这才知道卢宗珩的腿并非完全不能动,只是乏力,还有些瘸。
卢奕霖将卢宗珩送上马车,另派一辆马车送姜华兰回家,千叮万嘱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命案凶手还没有抓到。
姜华兰花了几日的时间,一卷一卷,一页一页,认真查阅严宽办理过的案子,参与过的每一项巡视,还有他弹劾过的人,只要是能够找到的资料,她都取来看。
理好严宽相关资料,她又去大理寺调查死掉的大理寺少卿陈盛的情况。
忙过这几日,姜华兰才去卢奕霖府里译书,卢奕霖并不在府里。
皇帝再次召见姜华兰,询问五城兵马司一案后续。
姜华兰立在殿中,禀道:「目前已有六十九人涉嫌违反纪法,经过初核,二十八人革职收押,立案查办,余下四十一人情节较轻,案情也较为简单,已查清了结,给予降职或罚俸处理。」
少女的声音清淡坚定,在殿中如泉水缓缓流淌,待她禀报完毕,凌仲廷起身走到姜华兰面前:「少敬辛苦了!」
姜华兰亦笑道:「都是臣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少敬说得对,又不对,来,陪朕说说话。」凌仲廷说着,牵起姜华兰的手。
突然的举动让姜华兰身体一滞,只得跟着皇帝的步子往前而去。
凌仲廷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这种满足又不满足的感觉让凌仲廷难以言喻,娇嫩的触感更是令他不想放手。
姜华兰当然察觉到了两人手部的差异和对比,她嘴唇微颤,正要说话,凌仲廷先开口。
「的确是分内之事,但许多人真正坐到官位上后却不这样想了,像少敬这般正直不阿,不收取半文好处,不以权谋私的人,如今太少。」
「皇上不必忧虑,虽然废帝当政时遗留的杂症沉疴颇多,但品性端方的官员始终是有的,皇上励精图治,首辅大人也十分重视治吏,上梁中正,下边必定会日渐好起来。」
听姜华兰提到卢奕霖,便道:「舅舅是朕的自家人,自然是朕所信重的。」
两人走进东阁,殿宇深深格外宁静,除了皇帝与姜华兰没有其他人,只有树荫中鸟雀偶尔的啾鸣。
这样私密的地方,又是软玉温香近在身旁,凌仲廷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将姜华兰直接抱进怀里,仅仅是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少敬,愿意为朕分忧吗?」
姜华兰站在皇帝与木雕屏风之间,她完全不知当今天子对她抱有多少隐秘晦暗的心思,但她知道皇帝不似寿王好男风,而且身为皇帝,要多少美丽的女子没有呢。
因此,除了感到逼仄,她没有多想,点头道:「那是自然,以前臣常聆听老师教诲,公忠体国,为君分忧,这是为臣者必须做的。」
凌仲廷看着姜华兰笑了笑,觉得她认真诚恳的样子实在可爱。
这时梁海进来传膳,凌仲廷领着姜华兰到窗边的小几旁坐下,菜色不多,偏于清淡,还有两道点心,都合姜华兰的口味。
席间,凌仲廷说:「朕希望少敬与朕就像从前在陕西一样,你有什么话皆可以对朕说,无论是政事还是私事,比如…你若喜欢上哪位姑娘,想要赐婚,也可以告诉朕。」
凌仲廷的语气随意自然,带着微微促狭,绝无半分知道她是女儿身的破绽。
姜华兰笑了:「臣知道了,多谢皇上关怀,不过,臣暂时无意成亲。」
卢奕霖今日回府较早,他换下赐服,穿了身黑色湖州丝的轻衣,问王泽:「姜少敬过来了吗?」
「姜御史今日尚未到,不过,姜御史往常若是不来都会提前告知,今日事先并没有说,想来是在哪里耽误了,稍晚会到。」
卢奕霖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夜色渐深,快近亥时,卢奕霖又问了一次:「姜少敬到了吧?」
王泽说尚没有,想起近日都察院与大理寺接连有官员遇害,而姜华兰也收到过恐吓信,主仆几人的神色都变了。
站在一旁的翟深忙道:「七爷稍等,属下这就派人去打听。」
卢奕霖的眼线与耳目非同一般,没过多时,翟深回来禀报:「七爷,姜大人今日下午进宫向皇上汇报五城兵马司的案情,现下仍在皇上宫中,没有危险。」
卢奕霖看着窗外暗得没有一丝星的天,没有说话。
翟深道:「姜御史有才华,又曾是皇上知交好友,必然是前途无限啊。」
「前途无限?」卢奕霖收回视线,玩味笑了笑:「未必。」
「皇帝若真看重姜少敬的才华,为何之前吏部考功司副主事这样的好位置,柳慎石都托吏部通过姜少敬了,皇帝却临时换成了旁人,还令其在陕西那样远的地方做个讨人嫌的御史。」
「若非姜伯爷托我,姜少敬还回不了京。」
翟深点点头:「这样说来,皇上并非真正要重用姜御史啊,可惜了,姜御史这样勤勉踏实的人,又能吃苦,但既然不是重用,为何待姜御史如此?」
卢奕霖敛了笑意,吩咐:「让人在陕西查查,姜少敬与皇帝到底如何认识的,以友人身份相处了多久。」
四月下旬,皇帝,太后及众臣前往西林行宫游乐,期间姜华兰奉命去了一趟,她觉得这里的确比皇城凉快多了,丛林是鲜妍繁茂的绿,水是烟波浩浩的净,青天霁霁,云雁高远。
她被宫人引着经过行宫的外围,听见响哨声,马儿的嘶鸣与啼声,宫人解说,皇帝与皇亲国戚们正在跑马。
不一会儿,几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地来到她身边,为首之人是凌锋,他见到姜华兰有些诧异,问:「姜御史怎么在这里?」
「回王爷,下官是过来督查玄光殿的建造情况。」
凌锋看了看姜华兰在阳光下剔透得花瓣似的脸庞,回应道:「嗯。」
玄光殿是行宫北面新建中的殿群,耗费颇巨,这工程建设中,钞币流动甚大,利生则蛀生。
她来行宫不仅是督促进度,更是要按照工部和户部公文一一核对采购的资物和已结算的部分账目情况。
傍晚,姜华兰往专为外臣提供住宿的时馆去,她刚出门,却见前方马背上有一道身影,又是凌锋,姜华兰蹙了蹙眉,行礼道:「王爷。」
凌锋挑起唇角笑:「姜大人要在行宫住好几日吧,你住哪里,可曾安排好了?」
「约莫三日,住在时馆。」
「忙一天也该累了,走,本王带你去泡澡松乏松乏,西林苑冬有温泉夏有流波荡,可谓人间胜地。」
姜华兰怎可能与凌锋一起沐浴,一愣之后,声音冷淡道:「王爷可别说笑了。」
「本王可没说笑,这么热的天,姜大人总要洗洗吧?」
姜华兰不再接话,希望凌锋知难而退,可凌锋却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他骑着马跟在姜华兰身后。
因此,卢奕霖,凌仲廷,凌瑶等一群人从水榭出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姜华兰面含冰霜走在前面,凌锋笑吟吟骑马走在后面,两个人相互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地缀着。
凌瑶「啧」了一声,她虽没说话,但周围的人都明白她这一声是什么意思,九王爷看上这位姜少敬姜大人了。
凌仲廷眼中掠过一丝阴翳,转瞬即逝,微微一笑:「九叔原来在这里,朕还说你上哪儿去了呢。」
凌仲廷冲姜华兰道:「姜御史辛苦了,还没用晚膳吧,快去前边。」
姜华兰赶紧行礼,终于能摆脱凌锋,心中舒了口气。
晚上,卢奕霖拦下要回住处的凌锋,提醒道:「旁的人随你,姜少敬是朝廷命官。」
凌锋不服气道:「我对姜少敬做什么了?我可没强行沾过他一根头发丝儿,就是找他说说话,追求一下,你如今连我追求谁也要管?」
卢奕霖声音带着讥诮:「你追求姜少敬?莫非你觉得人家会跟你一样喜欢男人?」
凌锋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男人?很可能他就是喜欢男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再说了,我向来是讲究你情我愿的,你看我什么时候欺男霸女过了?」
这倒也是,凌锋虽然放浪形骸,但从来都是讲究你情我愿,那些强抢民女民夫的事,他从不做。
再说,他凌锋用得着强迫谁吗?谁不是见识了他的容貌,地位和寿王府的富贵,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卢奕霖见他油盐不进,渐收了嘴角散漫。
见卢奕霖这个神色,凌锋也收起了嬉笑,诧异道:「我说…你对姜少敬尤其照顾啊,你该不会被哥哥影响也对男人上心了吧?」
卢奕霖反问他:「你觉得呢?」
凌锋干笑两声,他知道卢奕霖是极难动心的人:「这样吧,哥哥答应你绝不强迫姜御史,但是…如果是他自己喜欢上了我,那我便不能辜负美人心意吧?可好?」
卢奕霖看了凌锋一眼,那眼神一言难尽:「呵,姜少敬眼瞎了会看上你?」
「喂,你什么意思,卢老七?」
卢奕霖,凌锋,凌仲廷三人的关系,极为微妙。
当初,卢奕霖率领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之势南下,凌锋当时在福建握着兵,却率先宣告拥立凌仲廷。
现在,凌仲廷没有铲除凌锋,卢奕霖也与凌锋时常来往,三个人可谓是共享荣华。
朝中有人猜测,是因为卢奕霖和凌锋私交不错,凌锋没有野心,便随着卢奕霖拥立了凌仲廷。
也有人猜测,是卢奕霖担心被皇帝鸟尽弓藏,故意留着凌锋,与凌锋达成了某种盟约,毕竟,自古以来,过河拆桥的事发生得太多。
还有人猜测,是皇帝担心卢奕霖功高震主,为了凌氏皇族不被卢姓取代,和凌锋谋划共同牵制卢奕霖。
至于事实到底如何,只有他们三个人自己知道。
第二日姜华兰收工早,是因为皇帝喊她去骑马,一路被梁海领着到了无人的林深处,才看见等在那里的凌仲廷。
凌仲廷走过来,亲自牵着姜华兰那匹马的缰绳:「少敬可算来了,朕教你骑马可好?」
「臣怎敢让皇上亲自教。」
「就是随意指点指点,少敬心里可不要有负担。」凌仲廷笑了笑,打消她的紧张和顾虑。
凌仲廷这样的君子之风远比凌锋那样的得姜华兰的好感,加之她原本就与凌仲廷是好友,渐渐放松,学骑马倒是比射箭有悟性,很快掌握技巧,发出阵阵欣喜笑声。
「少敬,前面是宝月海,我们去那边。」
宝月海很美,岸边林木蓊蔚,枝叶繁郁,蓝汪汪的海在渐昏的天色下如玉般泛着光,风来水皱,如纱似雾。
但是这宝月海在他们来之前已有人在,是卢奕霖,一个人坐在茂密的大树上乘凉观水。
他十四岁时就深入敌营做斥侯,入敌国皇宫暗探兼刺杀,隐形匿迹,在暗处杀人于无形可谓是卢奕霖的老本行,无人能发现得了他。
凌仲廷知道卢奕霖惯常在东边骑马,因此选了相反的西甸子,自然不会想到卢奕霖在这,更没发现他。
凌仲廷在湖边寻了块干净石头与姜华兰一起坐下,姜华兰觉得皇帝对她越发亲近了,但对方是君她是臣,她不能大不敬地躲闪,只能捏紧拳头。
卢奕霖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看着凌仲廷握在姜华兰肩上充满占有意味的手,目光转动,又看向姜华兰低头露出的一截白嫩纤细的颈子。
两人说了会儿话,笑意不断,姜华兰因骑马的技艺提升而高兴,凌仲廷欣悦的原因是姜华兰在自己身边。
但没过多久,梁海的声音传来:「皇上,太后娘娘凤驾到了西林苑。」
听到这话,凌仲廷只得对姜华兰道:「少敬,朕得先去迎接太后,等有合适的机会再与你碰面。」
「是,皇上赶紧去吧。」
皇帝离开后就一直沉着脸,梁海清楚,失去了难得的好机会,这里安静,等晚些天色暗了,更不会有人来打搅。
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日思夜想的,总得稍微纾解一下相思之苦。
梁海觉得皇帝顾虑太多,虽然姜华兰曾与卢奕霖有过婚约,现在就算姜华兰恢复女儿身,卢家也不可能让她进门。
姜华兰成日接触各色男人,卢家这样的人家,卢家老夫人和太后怎会同意抬她进门做卢奕霖的正妻?做妾都不可能。
他认为,皇帝就该趁着卢奕霖刚认识姜华兰,还没有感情,先宠了姜华兰,卢奕霖就算知道了也没余地了,太后最多骂皇帝几顿,还能怎样。
至于姜华兰,皇帝临幸她,她还敢反抗不成?
欺君之罪在头上罩着,安阳伯府一家老小的性命她不想要了?再者,皇帝如此喜爱姜华兰,她早晚会被软化。
皇帝走后,姜华兰便自己策马从原路回去。
凌仲廷当然不会留姜华兰一个人,她身后其实是跟着人的,只是姜华兰没有武艺,并不能察觉。
但卢奕霖一清二楚,因此,一直等姜华兰走出草甸到了内苑的路上,等跟着姜华兰的高手离开了,卢奕霖才现身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在水边站了一会,突然回过头,远远看见一道少女的身影骑在马背上,两弯细细的黛眉微蹙着,东张西望的,竟是姜华兰一个人又回来了。
姜华兰心里着急,她今天学骑马一时未察,竟将她贴身的一枚红碧玺扣弄丢了,是浓艳的霞红色,无棉絮亦无冰裂,纯净难得的品相,最为重要的那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
她沿着白石板道一路回来,并没有在路上看到,难不成是与凌仲廷一起在草甸上跑马的时候掉的?那可就难找了。
因为专注于寻物,姜华兰快到水边才发现站在那里的卢奕霖。
姜华兰惊讶,随即下马见礼:「见过首辅…首辅怎会在这里?你是几时来的?」
卢奕霖神色冷淡,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说:「怎么,这地方我不能来?」
虽然在笑,但那笑容既傲慢又冷漠,姜华兰微微一怔,连忙解释:「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顿了顿,又说:「实是抱歉,打扰了首辅赏景,下官这便告退。」
姜华兰对卢奕霖敬重不仅因为他是首辅,更是因为他帮忙将她调回京,训斥将公务责任推卸给她的冯远,指点她射箭,在梦琅阁给她帮助。
但是,如果卢奕霖不想搭理她,她便不会往他面前凑,惹他不快。
卢奕霖没有答话,姜华兰便当他默许了,转身骑上了马。
卢奕霖看着姜华兰灵巧轻盈的上马姿势,这可是凌仲廷今日教出来的成果,他盯着策马而去的纤细身影,冷嗤一声。
心想,我教你射箭你学不会,他教你骑马你倒是学的快……
草地实在太广,天渐渐暗了,她没带火折子,一会儿回去怕是连地面都看不清,更别说找东西,姜华兰只得暂时放弃,打算明天继续来找。
姜华兰策马回去,马儿却是一脚踏进一个泥洞里,在踩空扭蹄的同时也受了惊吓,突然嘶鸣着发力狂奔起来。
一个初学骑马的人哪能让失控的马儿停下,还好她镇定,紧紧抓着缰绳,没有被摔下去。
姜华兰想尽方法也无法让马儿停下,她看着越离越近的内苑红墙,心跳越来越快,就在这紧要之时身后一热,马背后边多出个人。
随即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握住缰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命令:「放了缰绳。」
姜华兰刚一丢开缰绳便感到身体一轻,风声呼啸中,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等她再度睁开时,已被卢奕霖带到了地面,而她侧靠在卢奕霖怀里,紧紧攥着他胸前和手臂的衣裳。
姜华兰反应过来,面颊羞愧地烫了烫,赶紧放开他。
「多谢首辅相救之恩。」女孩一张脸蛋苍白,唇瓣因先前一直紧张咬着而格外嫣红,眼睛里的光还有些迷离涣散,不如平时有神。
卢奕霖定定看着她,目光深暗,这样的颜色,难怪装扮成男人也不得安生。
「不会骑马还一个人去?真以为你练半天技术就很高?」
姜华兰低着头听训,若不是为了找那遗失的碧玺扣,她也不会回去的,但她没有说自己的理由。
难得她这么乖,卢奕霖沉默片刻,道:「回去歇着吧。」
姜华兰刚用完聂云给她留的饭菜便接到懿旨,太后召见,要听她汇报这两日检查玄光殿工程财务的情况。
姜华兰到的时候,太后所在的宫殿灯火灿灿,卢奕霖,凌仲廷都在,工部,户部的官员正照着图纸禀报变更工程会造成的影响。
两部官员汇报完,轮到姜华兰进殿,太后看到她先是怔了怔,而后皱眉。
姜华兰肌肤莹白无瑕,一双眼眸水亮璀澈,鲜嫩纯洁,如水中初升的莲花,眉间一点朱砂殷红更添绝伦丽色。
身材直正,饶是只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蓝黑色衣裳,也无法遮掩她的气质。
姜华兰从大殿所用一瓦一木到建造民夫的开销,到工程量与方案的比对,记忆力极强,不用看册子也能说得井井有条。
汇报完毕,太后摒退官员们,看着姜华兰的背影「呵」了一声,朝一旁的弟弟与儿子道:「难怪寿王见了这姜少敬连路都走不动了。」
「正经说起来,御史一职讲求形貌威严,姜少敬这般相貌实在不适合,他若去审案如何立得起威信。」
太后的语气就是说姜华兰这样的,果然适合做寿王的娈宠。
凌仲廷垂着眼,他虽不希望姜华兰在外做御史,但太后这话着实触他忌讳,却不知怎么开口驳自己的母后。
倒是卢奕霖慢慢开口:「姜少敬审案的时候并非这般和气。」
「何况,审讯不是定要用气势压倒对方,有些人靠的是心细缜密,发问环环相扣,善于寻找破绽,令被审讯者难以自圆其说,姜少敬便是后者,我看过她审讯的笔录,作得很漂亮。」
卢奕霖难得为谁说这样多的话,太后微微诧异,过了会儿才说:「这样啊,用人呢,的确是五个手指头长短都得有,你们若觉得他可用,用起来便是。」
卢奕霖这般肯定姜华兰令凌仲廷眉心微跳,他抬起眼,不着痕迹打量卢奕霖片刻,卢奕霖则气淡神闲继续喝茶。
太后又说:「方才扯远了,依你们两个看,新建道宫之事如何?」
凌仲廷这时才道:「母后,在象园和京城中,已有多处皇家道观,儿臣认为没必要在西林苑再建道宫,尤其是母后提到的道宫需建造西王母五丈金身,这样一来,这工程涉及的变更量着实太大。」
太后不悦皱眉,看向卢奕霖,卢奕霖只道:「臣认为皇上所言甚是。」
两个人都不同意,太后这下将眉皱得更紧,心中显然十分不悦:「今日天也晚了,你们回去吧。」
卢奕霖和凌仲廷等的便是太后这句话,自是不会在此多逗留。
姜华兰留在行宫的最后一天继续寻找碧玺扣,但是一无所获。
卢奕霖却召见她,问:「你这两日在宝月海那边找什么?」
「我找一个红色的碧玺扣。」
「别人送你的?」卢奕霖这个没有说明的别人,自然是指凌仲廷。
「不是,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卢奕霖审视着姜华兰的表情,见她没有作伪,才从一旁匣子里取出个物件放到案上。
姜华兰先是一愣,随即慢慢翘起嘴角,目光从自己的碧玺扣移向卢奕霖的脸,笑道:「多谢首辅!下官…都不知该怎样感谢首辅才好!」
看着她明媚的笑,卢奕霖心情莫名的好,只道:「下去吧。」
当天下午她就离开了行宫,请了两天假,利用这两天将卢奕霖给的书译完,还将全部译卷整理了一遍,可以圆满交差了,加工加点算是报答卢奕霖了吧。
她以为卢奕霖要过了夏天才会回来,不料在武靖候府见到翟深时,他说首辅也回来了,这样也好,可以跟卢奕霖正式道个别。
毕竟以后,除非首辅有召,她就不能主动登门了,当然,姜华兰也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少接触卢奕霖,她感觉他已经怀疑她的身份了。
的确,卢奕霖怀疑她了,他已让王泽派人去南京查探姜华兰六岁时的事情。
卢奕霖走到门外,听到翟深问:「姜御史以后都不来侯府了?」
「当然,首辅交办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翟深叹道:「我还真的挺舍不得姜御史的,不过,以后你虽然不能常来侯府,但我们可以约去外面,吃吃茶聊聊天什么的。」
王泽在外面陪着卢奕霖听屋里的对话,心情复杂,不敢看自家主子的脸色,还别说,姜御史这性格的确容易结交朋友。
自从知道姜御史并非是姜少敬而是姜华兰,王泽面对自家爷的时候,总是胆战心惊。
从小到大,只有这位爷耍着别人玩儿的,还没有别人骗他的。
虽然姜伯爷为了家族振兴牺牲了姜华兰,毁了婚约,可是告知一声又如何?现在又借七爷的权力调姜华兰回京,这脸皮当真不薄,把他家七爷当成什么人了?
更叫人头疼的是,七爷的亲外甥,当今的皇帝也搅和进来,现在七爷最想知道的,就是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姜御史是个女子。
皇帝若是只以为姜御史是男人,跟凌锋一样看上了姜少敬,那倒还好。
但若是皇帝实际知道姜少敬就是姜华兰,看上的是姜华兰呢?
卢奕霖可是为其征战南北,一手促成他登基的亲舅舅啊,明知是舅母还打算占有,他家七爷心里能没有想法?
姜华兰看到进屋的卢奕霖,微笑道:「首辅回来了,您看看,所有译卷都在这里,这是下官列的书目,首辅,可需要我讲解一遍书目。」
「讲。」卢奕霖说完,示意她坐下。
姜华兰果然坐下,手指翻开自己写的书目页,正要为卢奕霖讲解,毫无防备的她突然感到后颈一疼,随即眼前变黑,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翟深看着晕倒在卢奕霖臂弯的姜华兰,诧异的瞪大眼睛道:「七…七爷?」
他完全不明白,以自家主子的强悍,为什么对这样和善文弱的姜御史下手。
卢奕霖朝翟深略抬下巴:「出去,门关上。」
翟深赶紧退到屋外,合拢上门,周围一派宁静,但翟深心里却难以平静,爷什么意思?弄晕姜御史做什么?
转头看到同样站在门外的王泽:「先生……」
王泽看着翟深惊异滑稽的样子觉得好笑,自己最初在听到七爷说,他怀疑姜御史是个女子的时候,估计比翟深这傻样好不了多少。
卢奕霖低头看向连他两分力道都禁不住的少女,轻轻一捏就软了,娇嫩的脸庞正枕在他的臂弯,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能力。
手捏着姜华兰的下巴抬高,下滑,柔嫩细腻的肌肤令他手指一滞,随即,指尖抚上她脖颈中间小小的结,略微捏揉。
果然,这所谓的喉结用的是东夷的易容手法,只要在指尖沾上些明阳水就可以将这个假物撕下来,姜伯爷也算是狠花了心血。
姜华兰今日穿的是一袭圆领衫子,肩上的纽扣解起来很方便,但卢奕霖没有去解她的扣子。
他的手掌落在少女纤薄的后背,隔着衣裳,摸到里面束胸绸带极不明显的边缘,手又绕到她前面,在胸部稍微往下的位置找到那个系得格外有隐蔽技巧的结。
难怪她总是穿宽松的衣服,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她就是女子,就是姜华兰。
姜华兰转醒时发现自己趴在书案上,而卢奕霖坐在一旁手握译卷正在翻看,她看着他的侧颜诧异的问:「首辅,我……?」
卢奕霖瞥她一眼:「你跟上回一样,突然晕过去,翟深已去叫大夫。」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又观察了卢奕霖如常的神情,放下疑心:「多谢首辅,不用叫大夫了,我已无事。」
「译卷不用讲解了,书目很明白,你帮了忙总得感谢你,我让人备了一套文房用品,你带走。」
「不用,您调我回京,还帮我找回失落之物,我若是为您译书还要收取好处,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卢奕霖眼神幽暗的看了看姜华兰,将她还人情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这界线划的真清楚,语气冷淡道:「随你。」
卢奕霖近来喜怒无常,姜华兰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正常情况。
姜华兰又忙了几日,难得休沐,却得卢四爷邀请。
卢宗珩虽然患了腿疾,在幸国公府依旧地位超然,独立的院子修造得极为宽阔,茂林修竹,湖石嶙峋,处处都如写意水墨,带着庄雅而飘逸的气息。
卢宗珩正在看姜华兰译的曲子,挑弄了两下弦,见姜华兰来了,便从琴前站起来,带她走向一旁的椅子。
他倒是毫不避讳自己的腿疾:「我这右腿使不上劲,是个瘸子,让姜御史见笑了。」
姜华兰微怔,卢四爷的家世和才华哪里是任何人可以见笑的,连忙道:「没有的,您说哪里话。」
「七郎将你帮我译的书带给我了,这两日我看完有几处想与姜御史探讨一二。」
卢宗珩姿容气质俊美不俗,如谪仙一般,姜华兰看着他越发地惋惜他那腿,便说:「好啊,是在下的荣幸。」
不知不觉到了晚膳时间,卢宗珩邀请姜华兰在府中用膳,等菜和酒水都布上了桌,卢宗珩才道:「七郎也要过来,姜御史稍待片刻。」
卢奕霖进了哥哥的院子,看到一个叫人意外的身影,他慢慢走到近前,声音低沉:「你怎么在这?」
卢宗珩看看卢奕霖,又看看姜华兰,便说:「是我请姜御史来的。」
姜华兰跟着卢宗珩的话点点头,卢奕霖又看了两眼姜华兰,她今日倒是没有穿那些黑色青色的衣裳,而是一袭玉兰纹的水蓝色细锦衫,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衬的她显得年纪更小。
用餐的地点在水榭中,从红檐飞角的榭亭中放眼望去,一湖碧波荡漾,水风缓缓拂面,令人心情十分惬意。
桌上洁白的瓷盘中盛放着花蒸鲥鱼,银丝鱼脍,椒盐野雉等数样荤菜,也有小松菌煨豆腐,清炒蕨芽尖等素食,甜点有酥酪冻,蜜饴燕窝羹,玉壶里则是酒香四溢。
卢宗珩看着姜华兰道:「听七郎说,姜御史译了书却不愿接受赠礼,那让我招待一顿以表谢意总是可以的吧,希望能合姜御史的口味。」
卢宗珩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姜华兰笑答:「瞧着便知是色香味俱佳的,多谢四爷款待。」
用完膳后,卢奕霖与卢宗珩说了会儿话,便要回侯府了。
他正要带姜华兰走,却听卢宗珩朝姜华兰道:「若姜御史稍后无事,我们接着说?」
「好啊。」姜华兰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答应了,正好她先前对卢宗珩的见地颇感兴趣。
卢奕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姜华兰,好样的,真是太得人心了,连一向不与人善交的四哥竟也对你另眼相看。
卢宗珩见弟弟不动,便问:「怎么了,还有话与我说?」
卢奕霖知道卢宗珩因腿疾闲在宅院里颇为寂寥,遇到同样对他喜好之物有所研习的姜华兰,自然想多聊一会儿。
他面上半分不显,道:「没事,我去看看祖母。」
「去吧,她总是念你。」
姜华兰离开卢宗珩住处时不算太晚,天空星辰闪烁,天色似乎要比往常亮一些。
卢宗珩当然给姜华兰安排了马车,只是,她刚出府,另一辆马车便过来挡在她身前。
卢奕霖推开车窗,目光在姜华兰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上来。」
姜华兰没动,卢奕霖也没再说话,翟深却为姜华兰掀起帘子说:「姜御史快上去啊,首辅亲自送你一程,估计是有话要问呢。」
姜华兰这才赶紧上去,在卢奕霖身边坐下,他腿长,和她坐得近,腿还不知收敛,难免和她的碰到一起,姜华兰只能将腿往里收了收。
她看看车内,靠坐的席榻和置物小几造得精巧别致,但她觉得这不是卢奕霖的马车,没有她想象的宽敞。
卢奕霖想起昨晚的梦,梦中她穿着烟罗长裙,被他再次验身。
他连她裙幅上的龙爪菊花纹都记得清楚,从罗纱里露出来的一寸寸肌肤白得生光,少女仰头望着他,发鬓插的小凤翘掉到了地上,长长的青丝如烟披散。
咬着的红唇,紧紧蹙起的细眉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连每根长睫都清晰可数……
如今看到姜华兰男装模样,她好像全然没觉得欺骗了他这个未婚夫应当愧疚,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
狭小的空间气氛凝固,姜华兰朝卢奕霖笑笑,主动问:「首辅叫下官同行,不知是要问什么?」
卢奕霖薄唇略弯也笑了,笑意只是浮在嘴角,眼神还是冷的:「非得是要问你什么事才能叫你一同乘车?我还以为,卢家和姜家关系毕竟不一般,尤其是我们两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毕竟,姜御史的妹妹,姜华兰,险些成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嗯?」
卢奕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姜华兰说过话,她惊讶片刻,随即道:「首辅说得是…都是我妹妹福分薄。」
卢奕霖不再言语,姜华兰转眸看了看这阴晴不定的当朝权相,作为一名七品官员,当然也闭上嘴。
终于到伯府大门前,她松了口气立即跳下马车:「多谢首辅送我一程,那我就先进去了?」
卢奕霖略微颔首,算是回答,看着姜华兰的身影消失在伯府的大门,才让车夫打马离去。
第二日姜华兰刚到都察院,门房便招呼她:「姜御史,出事了,昨晚又出事了!」
姜华兰惊讶看向他,是不好的预感:「又有…三法司的官员被害了?」
「是,你认识,是刑部司务厅的,前天你们才在一起碰头讨论过那个银元案的曾灏,挺年轻的官员。」
姜华兰的脑子嗡嗡作响,这是已经跳过了她?还是把她留在了后面?
姜华兰和聂云去刑部查看尸体,他的死法和前两人一样,而且身上揣有一封内容一样的书信。
回到都察院姜华兰的署房,聂云道:「御史,从几封书信的笔迹来看,我觉得凶手有可能不只一个,而是一伙人。」
三封信内容一样,但笔迹却不一样,姜华兰觉得更像一个人在故意为之。
「不,我倒觉得只有一个人,故弄玄虚,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
聂云又道:「不知那凶手为何每次都一定要用绳子将被害者绑起来,还要特地挂到树上,干干脆脆杀掉不好吗,更省时省力。」
「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心灵扭曲,心中有很深的怨恨借此发泄,有可能是他之前吃过被捆绑的苦楚,正好是这些司法官员施加给他的。」
「死的三个人在公务上几乎没有办理过同案,家世,外型,性格诸多方面也无太多相似之处,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都是三法司的人。」
「凶手如此痛恨司法官员,又这样凶残,有可能是有前科的,被抓捕之后受了司法官员的磋磨,便记恨着,现在放出狱来开始报复。」
聂云点头赞同:「不错。」
「可能这三人中,有一个是曾经伤害过这凶手的正主,其他二人应当纯属泄愤,目前没有别的线索,我们只有逐一排查经他们之手入过狱后来又释放的人。」
聂云领命:「我先替御史梳理一遍名单。」
姜华兰谢过他,聂云颇为能干,让她时常能省些心。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轻响,是踢到廊下花盆的声音,姜华兰第一反应是有人偷听,厉声道:「谁在外面?」
一个中年男子来到门前道歉:「抱歉姜御史,方才是小的不小心碰到花盆。」
男人貌不起眼,身材壮实,皮肤偏黑,背微驼,这个人是昨天死的曾灏的书吏,刚巧也姓曾,叫曾标。
曾标又道:「姜御史先前过来刑部查问情况时,小的有事没在部里,现在特地过来看看,大人您可有别的吩咐。」
姜华兰闻言现写了一张单子递给他:「请你照着单子为我清理这些案卷。」
「是。」曾标拿着姜华兰写的东西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姜华兰突然道:「聂云,其实,按照凶犯容易得逞的程度,除了他可能会武艺之外,也有可能是他们三个都认得的人,因为没有防备,故而轻易地着了道。」
聂云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刚才离开的男人:「御史的意思是说…那个凶手有可能混进了咱们三法司里,与咱们共事着?」
姜华兰颔首:「不错,比方说御吏,狱典,勤务人员等,若是凶手有心,依靠一定钱财或人脉获取这些身份并非不难。」
聂云紧皱着眉,深以为然,他突然道:「不过,御史,我有个疑惑,说出来你别介意,为何…唯有你收到了那封恐吓信至今安然无事?」
「我也在疑惑这一点,或许我该从自己身边入手查。」
聂云点头:「御史,那我先去查查方才过来的这位。」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端午快到了,街上兜售时令之物的商贩也多起来。
艾草菖蒲,五色葵榴,彩绘凉扇,长命缕,艾虎,经筒,香囊,木刻或骨雕的小龙船,等……
姜华兰给季嬷嬷买了点东西回去,回到伯府踏进自己院子,却见姜伯爷在等着自己:「祖父?」
姜伯爷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几只编花粽子说:「端午到了,你去给首辅送节礼了吗?」
姜华兰怔了怔:「没有。」
「怎么这样不懂事?三节两寿,居然不知登门拜访,你原先给你的老师不送吗?」
姜华兰皱眉:「老师不一样啊,我现在身为御史,怎能助长送礼之风。」
「莫非你们副都御史从不给上头送礼?再说,谁让你一定送名贵之物?只是叫你去向首辅表个态度,不能叫他觉得你忘恩负义,调回京了就把人情忘到脑后!」
「别人想进武靖侯府都没有门路,你去译这样久的书,竟是白去了,你不是立志当都御史?以后还不是首辅一句话的事。」
姜华兰站在原地没动,惹恼了姜伯爷:「你必须去!走,现在我就押着你去给首辅送端午贺礼。」
「知道了,不用您押我,我自己去,祖父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送什么呢?姜华兰找出自己新写的一柄扇子,雪白的素丝折扇,紫竹骨条,用章草题的一首海棠诗。
她看着这柄略显简朴的扇子,顶着被卢奕霖嫌弃的可能,揣着扇子出门了。
武靖侯府的确是大,姜华兰这次被引至之处她之前并未来过,芭蕉新绿,步步可见叠瀑飞泉,水声淙淙,尤其清凉,进了水景楼阁见到卢奕霖在宴客。
她拿着扇子站在芭蕉树下,想让翟深代卢奕霖收下,岂料,翟深说首辅让她进去。
还没跨进屋里便见卢奕霖慢慢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大晚上的,你到处跑什么?」
姜华兰听明白了,他是指今天又有三法司官员被害的事。
卢奕霖身形高大,将姜华兰的视线拦住,她看不到屋内有哪些人,取出扇子道:「下官来祝首辅安康。」
卢奕霖还没说话,谢襄的声音先传来:「少敬不错啊,还知道给七爷送扇子,哥哥我也要,回去了记得给我送一柄。」
卢奕霖看了谢襄一眼,谢襄立马闭嘴,接过扇子垂目掠过,叫姜华兰进屋。
等卢奕霖转身走开,姜华兰才看清屋里的人,本该在西林行宫的皇帝居然也赫然在座。
凌仲廷显然是听清姜华兰方才的话了,又见她跟着卢奕霖进屋,低头摩挲着手中玉杯,掩去眼中阴郁。
姜华兰心想,完了,她给首辅送了礼,却没给皇帝兼友人送礼,唉,祖父要是知道她因首辅却得罪了皇帝,不知会作何感想?
姜华兰浑然不知,她微微蹙眉的神色,已经将她刚刚才送过礼的首辅也得罪了。
宴席结束后,卢奕霖照例派车送姜华兰,她刚进伯府就被叫住,是今晚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的皇帝找她。
姜华兰进了马车:「皇上怎的这样快从西林苑回来了?」
「去西林苑就是打打猎,放松放松,真要避暑还是太阿山凉爽,更何况,朕在那边和太后有些不愉快。」
姜华兰没想到凌仲廷会对她倾诉,知道是因为修建道宫的事和太后闹得有点僵,她安慰道:「太后日后定会谅解皇上苦心的。」
又笑道:「臣不知皇上回来了,早知皇上也在首辅那里,臣真该将给您写的那柄扇子也带过去。」
现写几句诗很容易的,反正她今天答应了要给谢襄和另一位兄台送,皇帝的便一起写了。
凌仲廷知道那把扇子还没写,知道姜华兰在安慰他,便笑笑说:「如此甚好。」
「近日三法司官员再出命案,少敬,你也收到过恐吓信,危险只怕比旁人还要多上几分?朕的意思…御史一职未必适合你,不如还是调来御前,可好?」
姜华兰心里多少有些忧虑害怕,但她现在一心就想将凶手绳之以法,让真相大白,让同僚们得以瞑目,让自己继续活着。
她拒绝道:「多谢皇上关怀,我还是想先把同僚们的命案破了……」
凌仲廷点点头,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们才分开。
端午这日艳阳高悬,日光灼灼,皇帝亲自移驾怀惠河岸边带着百官与民同乐,观赏由朝廷组织的龙舟赛。
大大小小的看台占据着河边最好的视野,供皇帝和达官显贵观赛,百姓大多聚集在河岸另一边的警戒线外。
十九岁的清俊少年一袭烟蓝五彩绣纹的龙袍,既不失风发意气,又有持重的睿智之感,擎长身躯登上高高的看台端然受了众臣之礼。
凌仲廷观察台下四周,在远处一株柳树下寻到姜华兰的身影,他收回视线,让内侍给众人分发端午节的赏赐。
姜华兰品阶太低,得不到统一的赏赐,但是她今日和另外一名御史一起负责监察百官是否有御前失仪,却可以留宴。
牛皮重鼓猛地被敲响,各色造型的龙舟如离弦箭一般勇猛驰前,两岸喧声鼎沸,着实热闹。
卢奕霖今日身穿浅杏色底紫绣蟒袍,玉带束腰,棱角分明的俊容,深邃凤眼寒芒隐隐,身兼日月之美又负有赦世军功,一举一动皆是倍受众人瞩目。
他穿的是赐服,文武百官中得赐蟒袍的仅此一人。
卢奕霖下了主看台从御道前走过,他左臂系着的五色缕流苏随着步子晃动,瞧得隔壁看台上一众皇室女的心潮也跟着起伏。
姜华兰和另一名同僚分工区域,她在自己划到的那片绕了两圈后,来到一个无人彩帐里暂时休息,突然一道人影出现。
「首辅?您来这里做什么?」
卢奕霖淡淡道:「姜御史赠我扇子,投桃报李,我也该送你长命缕才是。」
他一步步向姜华兰走近,持着一条五色寿缕,站定在她身前,低下头,将编制得格外精美的寿缕往她手臂上绑。
端午的确人人都要系长命缕的,尤其是小孩子,但是…卢奕霖亲自给她系,让姜华兰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动也不敢动。
他的动作很慢,最后还轻轻梳理了片刻那长长的五彩流苏。
终于等到卢奕霖把长命缕系好,姜华兰悄悄退开一些,道:「下官…多谢首辅。」
卢奕霖看她脚步微挪的小动作,语气不明道:「姜御史真是不容易,人手一把扇子,不知道扇子上的内容是否也一样?」
姜华兰一愣,人缘好也是她的错嘛?
「当然不是,每一柄扇子都是下官用心写的,尤其是首辅那一柄,」
卢奕霖深深看了她两眼,都会拍马屁了,算她实相,随后心情不错的转身离开。
龙舟赛结束后是水秋千,水上飞索等表演节目,皇帝又召了武将表演射柳,君臣皆是一片欢笑。
随后移驾芙蓉园摆宴,芙蓉园就在众多看台后方,姜华兰立即跟去园中,她要负责查看光禄寺的人准备得如何。
她游走各个厅中,突然身后冒出一人点了她的穴位,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随后扯开她束发的黑缨,迅速脱掉她的鞋袜,又将穴位解开将她推进一旁的玉泉池。
玉泉池的水只到腰际,不会伤害到她,她蹙着眉,扶着池边的岩石站起来,没看清人,她的鞋袜也不见了。
她明白了那人的意图,是想要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历朝历代对官员的仪表都要求甚严,此刻她浑身湿透,披发赤脚,她还是个纠正风纪的御史,这么个样子出去,以后哪里还能立足。
向来很镇定的姜华兰,此刻终于有些慌了。
不知道是谁要害她,或许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报复她,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出现在人前,不止因为她是个官员,更因为她是个女子。
湿透的衣裳粘在姜华兰身上,将其全身上下的线条显露无疑。
上身缠着白绸条稍好,可是下身…腰臀和一双长腿被勾勒得鲜明动人,湿濡发皱的衣摆下露出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脚趾圆润可爱,整双脚如粉妆花糅般纤巧秀美。
姜华兰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这屋内有假山有泉池,屏风的另一边还有休憩用的隔间,一定是皇帝或宗室级别的人休息用的,一会肯定会有人来。
她又往掩着大半的窗外看了看,庭院中有执戟的禁卫,从窗户逃走看来是难,门口那儿也有说话的声音,还不止一个。
她逃不掉,只能静静等待机会,在房中会留水渍,她爬到池中一块小小的假山石头上,用力拧着自己的衣摆,直到实在拧不动了才环抱双膝蹲着,等待身上的水迹稍干。
沉默的盯着水面,鼻尖有些酸涩,从小到大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即便被扔去南京,被丢在陕西时也没有,还好并不冷,只是身上湿浸浸的难受。
凌仲廷负手走在前面,含笑听着身边的六皇叔说话,但在他的眼睛深处却是写满心不在焉与不耐。
他的心已经飞到姜华兰身上,一想到她在等着自己,想象着她无助的模样,凌仲廷全身的血液都似沸腾一般,又忍不住有些怜惜。
有人给凌仲廷悄声禀报,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派去的人竟然把姜华兰推进了水池里,他明明只吩咐将她的头发弄散,鞋袜摘走,谁让那人自作主张的,万一伤到她了怎么办……
梁海小小翼翼的看着凌仲廷的反应,他知道皇帝动怒了,那动手之人势必要受到重罚。
她身上湿了,凌仲廷想到自己的姑娘现在衣衫尽湿的模样,更是心动。
他暗中看到过姜华兰的脚,曾无数次想象,他若将那一双纤巧软玉纳入掌中把玩,姜华兰那张精美绝伦的小脸上会是什么神情。
凌仲廷从皇子到皇帝也算看过无数美人,但是能牵动他心的只此这一个。
他还给她准备了很多好看的衣裙,都是用的最上乘的衣料,命最好的绣娘照着她的尺寸精心缝制的,他幻想过很多次她穿上那些衣裙的样子。
凌仲廷还得去宴客正厅大宴群臣,他在忍耐,在按捺,他知道何时摘取这朵最美丽的花朵才最恰当。
在经历漫长的无助和凄惶后姜华兰的内心才会更加脆弱,等他参加完晚宴再出现在姜华兰身边时,她定会对他产生依赖的感情。
凌仲廷已派人将那间殿室看紧,相信她跑不掉,因此便直接去参加晚宴。
夜幕低垂,天如墨洗,星斗万点,芙蓉园中楼宇华灯如仙宇琼阁。
天黑了,姜华兰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大宴已开始,她渐渐不复先前的慌乱,决定乘着夜色的掩护离开。
屋内许久没有异动,庭院中的侍卫早就放松了警惕,偶尔说话闲聊。
姜华兰只是纤细而非体弱,小时候也是爱跑爱跳爱上树的,身体轻盈,动作灵巧,她从那打开的窗户往外瞧了瞧,趁着他们聊天的空档,一翻身就出去了,矮着身体隐在灌木丛中。
她的头发用她撕下的一条绡纱重新束起,但是她没有鞋。
此时几个路过的婢女正说话:「没想到梦琅阁和玉腰楼有那样好看的女子,今晚她们在此献艺,指不定就被哪位贵人给看上了。」
另一个道:「我倒是觉得蘅心园戏班的小生长得才漂亮,怕是要被王爷给瞧上了。」
有戏班在?那肯定是要换装的,还怕找不到一双鞋子?
姜华兰悄悄寻过去,来到艺人休息换装的屋外,借着黑黝黝的天,躲在一扇窗前偷偷看了看,屋内没人,得进去找鞋。
猫着腰进去后,墙边有很多男人的鞋,看来这是戏班小生休息的地方,穿上一双稍微合适的鞋准备离开时,发现有人来了,姜华兰立马躲进隔间帘子后。
两个小生化妆换装,赶着下一场,姜华兰只能等待,祈祷不要被发现。
片刻后突然传来敲门声,说是锦衣卫查房,姜华兰心里咯噔一下,锦衣卫查房?
锦衣卫进来后四处看了看,他们似乎不想太张扬,除了两个化妆的小生没有发现相貌极佳的少年,就退出去了。
大殿中凌仲廷眸色沉沉,压抑着心中怒意,他已派人四处寻找不见的姜华兰,却是暂无音讯。
他怕凌锋撞见姜华兰那副模样将人给藏起来,他怕姜华兰遇害像三法司其他人那样惨遭毒手……
卢奕霖轻握着酒杯,慢慢转动,他瞥一眼凌仲廷放在桌案上紧握的手,见那只手几乎要握得青筋暴起,若有所思。
进这大殿以来,倒是一次都没有看到姜华兰来巡视,卢奕霖便唤来翟深,低声吩咐他去查看情况。
片刻后翟深来报,姜华兰不见了,问过芙蓉园门口的守卫,没有见她离开,皇帝正在派锦衣卫找寻,卢奕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凌仲廷却突然开口叫住他:「小舅舅,你去哪里?」
卢奕霖脚步半分未停,淡淡道:「净室。」
姜华兰终于等到两个小生离开,她赶紧出去,这双鞋只能稍作应付,官员穿的是皂靴,和这些艺人的鞋可不一样。
她决定先回家换鞋换衣服,明天再主动弹劾自己今日的失职。
想抄近路尽快出这芙蓉园,为了躲一队婢女,她急促后退好几步却蹭到了假山石壁上,最终,避开了婢女,却没避过前面一道高大的人影。
「首辅?」姜华兰看清对方,心头一下子紧揪起来。
卢奕霖找到她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然后一眼就发现了她不合脚的鞋,面色微沉道:「你自己的鞋呢?」
姜华兰瞅着卢奕霖的脸色,不得不将今天的遭遇讲了一遍,天真的问:「首辅,我是被害者,这种情况不算是下官失仪吧?」
卢奕霖却在想,她今天这般是被人特意设计了,结合皇帝的反应,难道是皇帝设计?皇帝想临幸她?
刚刚被撞的后腰和臀部上半截火辣辣地痛,姜华兰极轻微地呲了呲牙,可卢奕霖是眼睛多毒辣的人,立即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怎么,伤到了?」
姜华兰点点头:「无事的,应该只是破了皮。」
卢奕霖指尖轻搭在姜华兰肩头,将她转了个身,看到她后腰那块已浸出少量血迹,随后带她走进附近一间宫室,翟深迅速送来药和官员的鞋袜,和卢奕霖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
卢奕霖拿着装药的小瓷瓶走向姜华兰说:「大夏天伤口不作处理易受感染,我先帮你搽药。」
姜华兰一怔,擦伤在后面她不可能自己搽药,可是…首辅帮她搽药?
「衣裳撩起来,趴到榻上。」
姜华兰咬了咬唇角,卢奕霖却轻挑眉峰道:「我与姜御史都是男人,你在磨蹭什么,介意什么?」
姜华兰找了个理由:「不是介意,而是…下官上回见了首辅打着赤膊,对比之下,下官实在不好意思在首辅面前袒露自己。」
卢奕霖唇角微掀,笑意玩味:「是吗,看来姜御史喜欢我这样的?」
她被问得微微发懵,想了想说:「喜欢,极为羡慕您的体格。」
卢奕霖笑容加深,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不必羡慕,若是你想要,以后你也可以得到……」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太拘于小节就没必要了。」
她…也是可以得到的吗?姜华兰又想了想,首辅这意思是说她通过习武也可以练成他那样的身型吧。
姜华兰怕再磨叽下去引来卢奕霖的怀疑,不就是看个腰?那就注意点,不将衣裳掀太高,不露出缠胸的绸带就行了。
她微咬牙根,心一横,手按在腰间铜花扣搭上,将腰带取了下来,放到一旁的桌面。
卢奕霖就是逗逗她,已让翟深去取镜子,打算让姜华兰自己照着镜子擦。
没想到她真照做了,撩起外裳露出一截光生生的腰,闭着双眼趴到了榻上,绫裤还穿在身上,整个人露出的也只有那一截白皙的后腰。
细腰柔软如柳,这般趴着,平白生出柔顺雌伏任人施为的旖旎来。
姜华兰偏向一旁的侧脸紧阖着眼,长睫不住轻颤,粉唇紧抿,完全不知自己有多诱人。
卢奕霖眸色变得深暗,沉默片刻,果真坐到床边。
「七爷,镜子来了。」翟深捧着镜子径直推开门。
卢奕霖的掌风抬手带过,屋内高大的铜枝灯登时熄灭大半,随即传出一道冷声:「出去!」
这声音让跟惯了卢奕霖的翟深打了个寒颤,姜华兰也是一颤,猛的睁开眼,室内昏暗,看不清身侧的男人。
「首辅……」
听出了姜华兰语气里的害怕,卢奕霖柔声道:「我在,没事。」
卢奕霖目光落在她擦伤的后腰,拿药签子轻轻落在细痕上。
那药膏不知是什么成分,姜华兰感觉痛意陡然增加,她从小就怕痛,低低的声音从唇间逸出:「啊,疼,疼,首辅轻些。」
卢奕霖看着姜华兰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真会给自己找事。
凌仲廷突然出现在门口,翟深微怔后立即拜见:「参见皇上。」
凌仲廷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又听着那声音,紧紧皱起了眉,屋里少女的声音着实引人多想。
卢奕霖和姜华兰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梁海曲起食指敲两下门,略提高声音道:「首辅,皇上来了,您快出来吧。」
卢奕霖将姜华兰的衣裳拉下来,姜华兰赶紧从榻上起身,将外裳完全放下,卢奕霖还体贴地将她的腰带递给她。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连同那腰带的撞击声,都传进门外有心人的耳里。
等姜华兰穿戴好卢奕霖才拉开门,眸中幽深一片,与凌仲廷对视片刻不紧不慢的问:「皇上在找姜少敬?」
凌仲廷亦慢慢回道:「朕先前给少敬交办了任务,却一直没见她回禀,想着她平素不是个惫懒的,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姜华兰赶紧过来见礼:「臣参见皇上。」
外面有灯火,凌仲廷的视线借着火光在姜华兰身上打量,头发整洁,鞋子也合适,只是衣服下摆有点皱,便挑刺道:「衣服怎么了?」
他明知卢奕霖和姜华兰在里面不可能发生什么,但是听到姜华兰的声音时,他仍有脑中轰然一炸之感,若里面的男人不是卢奕霖,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姜华兰不得不将自己的遭遇又说了一遍,凌仲廷蹙着眉温声安慰她:「少敬放心,这件事朕定会彻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姜华兰露出笑意:「谢皇上!」
凌仲廷看着姜华兰那双信任的眼睛,让他这颗铁石般的帝王心有些涩涩发酸,心想,对不起阿兰,朕骗了你。
卢奕霖转眸看了看姜华兰的神色,她竟如此相信皇帝。
也难怪,他这外甥可是七岁时就能利用先帝杀人的人啊,连朝中几只老狐狸都识不破他的伪装,何况是入仕一年的姜华兰。
凌仲廷又体贴道:「饿了吧?先让厨下送些吃的过来,垫垫肚子?」
「谢皇上好意,不用了,臣泡了水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告假回家换洗一番。」
知她素来爱洁,凌仲廷便没有再说什么,卢奕霖虽然一直沉默,但凌仲廷清楚,并不代表若是要让姜华兰留宿,他还会继续沉默。
卢奕霖不笑的时候,身上有种不逊于天子君权的无形气势,凌仲廷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卢奕霖主动提出送姜华兰回府时,凌仲廷也没有拒绝。
马车上,姜华兰笑道:「多谢首辅,您对我真好!」
「我对你好么?」卢奕霖翘了翘嘴角:「可能是因为你帮我哥译书吧,还有你这人…做事的确还行。」
得到首辅夸赞,姜华兰嫣然一笑,卢奕霖靠着马车壁看她,目光深深:「过两天是你的生辰吧?」
姜华兰诧异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首辅还知道我的生辰?」
他记性好,看过他们定亲的庚帖,自然记住了:「那日,到我府中庆贺庆贺?」
姜华兰有些为难:「谢三哥前几日说要为我庆生,已经订好了地方,先答应了他,不好反悔……」
顿了顿,又道:「首辅若不介意,和我们一起?」
卢奕霖沉默片刻,道:「也好。」
都察院,姜华兰站在高高的柜架之间,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窗前晃过。
她心下一紧,低头装作翻看案卷,小心翼翼将袖中小小一枚袖箭拨到预发的位置,注意着门的方向。
影子越来越近,脚步几乎听不到,她猛然转过身,来人也停下,朝她见礼:「小的见过姜御史。」
是曾标,姜华兰不动声色:「你上次梳理的资料我已收到,还有别的事吗?」
聂云查过曾标,身家背景并无不妥,只是他总是贸然无声来找她,让她有些防备。
「姜御史,我其实有件事想亲自向你汇报,因为…我不敢随意对其他人说。」
「何事?」姜华兰的一只手始终以隐蔽的姿势按着袖箭机括。
「据我所知,我们曾大人和你们严御史都借过钱给你们的副都御史毛禄,这事,是我有次同曾大人喝了酒他自己提到的,我考虑许久,还是决定告诉姜御史。」
副都御史毛禄,也是她和严宽的上司,与冯远并列,只是负责的事务不同,听闻即将升都御史。
姜华兰皱眉道:「之前刑部排查三名死者的借贷关系时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你以前也没有说出来。」
曾标点头:「曾大人说毛大人借钱并没有立借据,是口头约定何时还款的,我不说是怕被报复,可是这都死了三个人了,我觉得还是该说,希望姜御史注意观察毛大人,并为我保密。」
姜华兰略微颔首:「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曾标告退,过了少顷,姜华兰才将袖箭机括拨回原位。
姜华兰觉得不可能这样简单,因为借贷关系杀人,为何要将死者绑成那个样子吊到树上,何况,曾标自己也说了,是空口无凭……
第二日,便是姜华兰的生辰,她满十八岁了。
放衙之后,她换好衣裳,去了谢襄告知的的地方,是在一艘豪阔的双层画舫上,烟水澹澹,星辉倒映,望之如同晶室。
过生辰肯定得热闹,谢襄知道姜华兰没有什么朋友,便招呼了好些他的朋友过来撑场面。
毕竟是生辰,季嬷嬷给姜华兰准备了一身浅紫地边绣宝章纹的新衣,衬得这小公子唇红齿白,如新树嘉禾,玉珠皎皎。
看到姜华兰这模样,众人才知寿王喜好男色并非那样难以理解。
大家将寿星迎到主位,谢襄有心,知道姜华兰不能用带有藤黄的酒亦不能喝烈酒,便叫人给她备了淡淡的水果甜酒。
还有各色寿糕,特制的红碗寿面,更是少不了。
这里的人不少都在卢家老夫人生辰时见过,不算陌生,而且每个人都带来贺礼,姜华兰心下感动,盛情之下难免用了些酒,场面一度热闹。
门外这时响起敲门声,小厮开门,竟见卢奕霖带着翟深站在门外。
一屋子的人先是一怔,随即站起身,都到前面来参见,都佩服姜华兰,七爷竟也来为她庆生。
卢奕霖必须安排在主位,姜华兰的位置便往旁边挪了一些,卢奕霖坐在她身边。
翟深带着生辰贺礼递给姜华兰:「姜御史,这个是七爷送的,这个是我送的。」
姜华兰自是连连道谢,将礼品都放在一起。
因与卢奕霖同桌,众人都收敛了许多,几乎没有人大呼小叫,只是到了行酒令的时候……
兵部的郑邢生得虎背熊腰,看着姜华兰的果酒道:「少敬怎么喝这种酒?男人还是喝烈酒的好,你本就生得貌若潘安,还要再吃这种东西,若是叫人疑心你是女子扮的如何是好?」
谢襄则道:「郑邢你瞎说什么,我告诉你,少敬只是看起来美貌,但他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小时候我们一起凫水,可是亲眼见过少敬的小鸡儿!」
姜华兰闻言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呛得满面通红,咳嗽个不停,泪花都含在眼里了。
卢奕霖扫了谢襄和郑邢一眼,那两人不知为何忽觉后颈一凉,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卢奕霖很自然地伸出手,在姜华兰背后轻拍两下,还给她递过去一张洁白棉帕。
姜华兰接了过来,咳嗽中道:「谢…谢首…辅……」
卢奕霖这个举动看得谢襄等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过,谢襄对姜华兰也是这般好,众人没有多想,只觉得姜华兰真是好运气,得到首辅这样区别对待。
一圈酒令下来,姜华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力,果酒的后劲儿还是不小的。
今日,谢襄的安排用膳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去浴汤享受。
画舫开得极其平稳,渐渐停靠在怀惠河的岸边,谢襄狗腿地对卢奕霖道:「今晚我安排在卧云泉馆,保管把七爷伺候得舒服。」
姜华兰不料还有安排,她晕的很,想睡觉,但谢襄专为她庆生,她不便提出立即就走。
抬头看了一眼看不清的牌匾,谢襄对她道:「这里姑娘们的捏拿手艺都好得很,少敬,一会儿你只管脱了泡个澡,出来躺着,自然有人伺候你。」
姜华兰傻眼了,泡澡?
卢奕霖走在前面没有阻止,有意给姜华兰长长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跟谢襄他们做好兄弟,再结伴出来玩。
他知道姜华兰在南京读书时没有谢襄这样豪的朋友,成天只知埋头苦读,又是刚从边塞回来的土包子,自然不知现在公子哥的玩法一套一套的,有了这次,下次她就不敢再来。
卧云泉馆是一间难求之地,谢襄能包下六间着实不易,但卢奕霖是临时加入,没有多余的一间能空出来。
谢襄便道:「七爷和大家都是单独一个泉室,少敬和我一个泉室。」
卢奕霖却冷淡的扫了一眼谢襄,谢襄顿时又觉得浑身都冰冻了一遍,首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
卢奕霖言简意赅道:「姜少敬跟我一间,大家都快进去吧。」
首辅都发话了,众人便都各自进了房间,只留下卢奕霖,姜华兰,谢襄三个人。
姜华兰懵归懵,但灵敏的直觉没有消失,卢奕霖和谢襄之间,她肯定选谢襄啊,谢襄可靠又依顺她,谈条件好谈。
借着酒壮胆,姜华兰直接提出:「首辅的身份,怎能和旁人挤,我还是与谢三哥一间吧。」
被选中的谢襄暗自一喜,脸上却不敢表露。
被未婚妻淘汰的卢奕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冷。
他发现姜华兰对谢襄还真是不一般,回京头一次宴会便为谢襄破例饮三杯酒,还出了疹子,今日出来庆生又是谢襄做东,她又喝了酒,现在连泉室都选择了他,不怕暴露身份。
卢奕霖幽深的目光落到姜华兰身上,缓缓道:「你方才说什么,要和谁一间,我没有听清。」
姜华兰微微抿唇,被他的神态震慑,为了不惹恼卢奕霖,只能说:「那…谢三哥,下官还是与…首辅一间,万一首辅需要人使唤……」
谢襄哪敢说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入同一间泉室。
虽然他今日酒喝得不少,脑子也不算太清醒,但他看出来了,七爷对少敬的确不一般。
突然谢襄一个激灵,莫非…莫非七爷和寿王往来多了被传染了那方面的爱好,开始对男人有兴趣,觊觎少敬的美色?
谢襄开始忧心忡忡,七爷不会是想借着沐汤对少敬做什么吧?在七爷面前,少敬简直就跟那砧板上的鱼没两样。
他不放心,决定等晚些时候,掐算着时间,哪怕冒着被七爷责骂的危险,也要去七爷和少敬那边看看。
姜华兰心里的忐忑不比谢襄少,泉室里用琉璃盆置了许多冰,凉气悠悠,她稍微清醒一点。
立即有两位身着红色衣裙的年轻姑娘上来迎接他们,衣裳倒不是特别轻薄,样式也是中规中矩。
看到卢奕霖的姿仪气度,两个姑娘不免一怔,随即红了脸,站到他身侧等着为他更衣,没人去管后面的姜华兰。
卢奕霖却没有下水的打算,回过身看向姜华兰:「我知道你面皮薄,你若不好意思脱衣裳,便不沐汤,直接让这的师傅给你松乏松乏就成。」
卧云泉馆的捏拿在京中称得上独树一帜,这些女师傅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手艺。
这房间只有一张软榻,姜华兰躺了,卢奕霖怎么办,便问:「那…七爷呢?」
「今日是你生辰,你先。」因为生辰给的特别优待,卢奕霖话里的涵义很清楚。
「可是会将软榻弄的狼藉……」
「无事,我不嫌弃。」对上卢奕霖不容拒绝的眼神,姜华兰只好遵命。
两名女师傅见识过各色人物,见卢奕霖对姜华兰这样的态度…她们迅速交换眼神,惋惜这样一个仅看着就觉面红心跳的男人居然喜欢同性。
姜华兰跟着女师傅来到榻前,她交代:「只按腿即可。」
两名女师傅头一回见客人有这样的要求,便应着:「是,公子。」
姜华兰坐到软榻上,一名女师傅蹲下将她脚上的鞋袜褪去,看到那双晶莹秀致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娇嫩的双足,不由一愣。
她将姜华兰的脚捧在膝上,迅速抬头看了看她脖颈间的小结子,才按下疑惑。
卢奕霖坐的地方逆着铜柱灯的灯光,一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视线落在姜华兰雪白的赤足上,向来自制力过人的男人,也不免觉得今夜的酒的确是格外叫人燥热。
想起姜华兰在端午那日被人故意抢走的鞋袜,为何指使人那样行事,这心思再明显不过,卢奕霖唇角略微下压,眼神渐渐冷得可怕。
两名女师傅的手隔着薄绫裤捏着姜华兰的腿,这可真是个身娇体软的,隔着单薄的布料也能感觉到里面肌肤的细滑,难怪那边坐着的男人不爱娥娘爱玉郎。
姜华兰俯身趴在榻上,被捏得太舒服,睡意席卷,一双半阖的眸子朦胧涣散,双颊浅浅靡红,果酒的威力这时才真正显出来。
卢奕霖走过来,居高临下看她娇慵无力的醉态,突然沉声道:「出去。」
两个女师傅心头一颤,迅速退出泉室外。
卢奕霖缓缓在榻边坐下,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少女的脸庞,问:「下回还跟不跟同僚来这样的地方?」
半梦半醒的姜华兰下意识摇头,卢奕霖不再说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家。」
他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依着自己坐在榻上,姜华兰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她跟前是谁,只觉自己是靠在一个宽阔炽热的胸膛里。
卢奕霖帮姜华兰穿鞋袜,将她的脚握在手中,手指在柔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流连不放,异样的感觉引得怀中少女的身躯不自觉地轻颤。
安静的门前却突然一声作响,随后是翟深的声音:「谢三…你疯了?」
片刻前,谢襄默不作声晃到翟深跟前,装醉卖傻地跟他凑近对视片刻,突然斜斜撞开门,翟深不敢置信的回想谢襄一连串举止,这是活腻了?
谢襄也害怕,一直抖抖抖,害怕惹怒七爷,但他还是做了,撞开门后却是傻眼。
七爷正握着少敬的脚,虽然他只看到短促一个画面就被翟深抓了出去,但是…他还是看到了啊。
谢襄仿佛被雷劈了,七爷果然是想借着沐汤对少敬做点什么,这可是七爷啊,是他从小到大崇拜追逐的人,怎么也会误入歧途……
姜华兰彻底睡着,刚刚那么大声音都没吵醒她,卢奕霖将她的鞋袜快速穿好,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谢襄心中呐喊,死了死了死了。
翟深心中也呐喊,完了完了完了。
可在翟深和谢襄饱含万千种心绪的目光中,卢奕霖仅是面无表情,抱着人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马车上卢奕霖一直抱着姜华兰,恬静的面庞,娇柔轻盈的身子,好闻的体香,无一不再干扰他的克制力。
酒醒后的姜华兰不记得进了卧云泉馆后的事,她只听季嬷嬷说是首辅送她回来的,她长这样大,从未真的喝醉过,心里有些懊悔。
在季嬷嬷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姜华兰大早上的又出门了,御史的编制员额有限,人不多,御史们忙不过来时便让书吏帮忙查账。
姜华兰正教一名新来的书吏:「你去查账时,要注意看建账是否合章程,是否有混合建账核算,还要注意款项划转是否合规,有无虚列支出,事由不实,变相报销违规支出,或是二次报销,明显不合理的开支等。」
「账务处理上,也要看是否及时,账房条目是否准确,可有白条入账,支出摘要不明,报销的手续不齐等情况……」
最后道:「若发现有不当之处,先摘录回来告知我。」
「是,御史。」书吏拿册子飞快记录下来。
刚交代好,便接到旨意,要她去一趟宫里。
她到宣政殿外时已近傍晚,凌仲廷正召两名大臣说话,正巧谢襄也在殿外台阶下等着面圣,她便用在公务场合的称呼打招呼:「谢同知。」
谢襄看着姜华兰却是心里有些滋味交杂,昨夜之事翟深已与谢襄交流过,说他看到的那一幕,是首辅在帮姜御史穿鞋。
翟深还问谢襄:「你说说,若是你要送姜御史回家,难道不先帮她穿好鞋?」
谢襄想想也是,若换成自己,难道就不帮少敬穿鞋?所以,一个人握着另一个人的脚,不一定就是恋足,可能是在为其穿鞋。
他悄声对姜华兰道:「少敬,昨日,我误会你与首辅了……」
姜华兰不明所以,低声道:「你误会什么了?」
谢襄这才知道姜华兰不记得了,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姜华兰,他正好看到七爷像抱个小孩子似的将她抱在腿上坐着,一手环着她的肩,一手捏着她的脚。
罢了,是他自己多想,就不必告诉少敬了,皇帝这时宣谢襄进殿,他索性便说:「没什么,我先进去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出来,轮到姜华兰进殿。
等她见了礼,凌仲廷便问:「昨日是少敬的生辰,怎么过的?」
「回皇上,是与谢襄他们一起在画舫上用了晚饭。」她莫名的没有提及卢奕霖。
凌仲廷颔首道:「生辰就是要热热闹闹,开心就好。」
随后取出一方锦盒,道:「这是朕的小心意。」
天子赐,臣岂可不受,姜华兰便接过来:「臣,多谢皇上恩赐。」
「上回在芙蓉园偷袭你的人已抓到,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买通了内侍,实施报复,两人皆已招供,只是,那五城兵马司的主使不小心跌下城楼死了,朕既对你说了会严惩,那便一定会。」
姜华兰还想问些细节,但是皇帝既给出了说法,自然不可能再深究,只能谢恩。
殿外梁海问凌仲廷是否传膳,凌仲廷笑着对姜华兰说:「这一忙都到饭点了,少敬留下来陪朕用晚膳吧。」
用膳期间两人聊了些在陕西道的趣事,结束时一名内侍在外禀报:「皇上,首辅到了。」
凌仲廷脸上的笑意淡去,注视姜华兰片刻,才回复让卢奕霖进来。
卢奕霖走近,问了礼,视线落在姜华兰身上,见她神色如常,衣裳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收回视线。
「小舅舅这个时候进宫何事?」
卢奕霖没有直接回答,却说:「姜御史先去偏殿稍待。」
姜华兰立即道:「是。」
卢奕霖取出一本奏疏递给梁海,梁海立即呈给皇帝。
「刚收到的,云南彝族又有异动,掬炎夫人密奏,水安土司府中似有人想取代他们母子,且与缅甸勾结,暗中策动着人在边境抢掠。」
「她忧心若是动乱一起,无法镇压,希望朝廷能及时派兵,提早镇压。」
西南的土司问题一直很复杂,颇有些养虎为患,凌仲廷皱着眉迅速看完奏疏,道:「才打完仗,眼看国库才充实一些,掬炎夫人此时来信,也不知前方情况是否真的这般险峻,舅舅的意思呢?」
卢奕霖道:「掬炎夫人带着女儿与幼子在土司府本就是艰难立足,多半是情势确已迫在眉睫,否则以她的要强,不会写这样的信过来。」
「臣已让地方上尽快查探,能够助掬炎夫人找出祸端私下铲除最好,以免大动干戈耗损军需,那边回禀之后,会尽快告知皇上。」
「好,那便有劳小舅舅,朕也是一样的想法。」
卢奕霖颔首,稍微沉默后,又道:「皇上与姜少敬的事可议完?」
凌仲廷明白卢奕霖的意思, 现阶段,他并不想跟卢奕霖产生裂痕,不得不退让,道:「已说完。」
「天色已晚,那臣便将她带出宫了。」卢奕霖直言不讳。
「小舅舅仿佛对姜少敬很不一样,上回在芙蓉园,竟能让你亲自为她上药。」
卢奕霖扯出个似有似无的笑容,回答道:「皇上对她,似乎也很不一样。」
「是啊。」凌仲廷笑着说:「在陕西时,朕与少敬意气相投,每回碰面都有说不完的话,朕的兄弟中…小舅舅也知道,就没有合缘的,朕对姜少敬,倒是当成弟弟似的。」
「但是小舅舅你…何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对姜少敬青眼?这倒是与小舅舅平素的作风不大相符。」
面对外甥这番带着试探的话,卢奕霖笑了笑:「当然是因为姜华兰。」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凌仲廷与梁海都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凌仲廷慢慢道:「我懂小舅舅的意思,你是指你与姜家大姑娘曾有过婚约。」
「姜大姑娘早夭,的确令人遗憾,少敬原该是小舅舅的妻兄,你多照顾一二,的确应该。」
「嗯,臣告退。」卢奕霖并未多言,转身便走了。
凌仲廷看着卢奕霖的背影,半晌未挪一步,忽然沉声道:「梁海,小舅舅已经知道了,是吗?」
他顿了顿又道:「他对阿兰只是占有欲,对吧?」
梁海想了想,如实说出想法:「皇上,男人大抵都会对自己的未婚妻有占有欲,哪怕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子,但若是首辅对姜御史…奴说不好。」
马车上,姜华兰笑道:「首辅,多谢你又载我回家啊。」
卢奕霖目光扫过她放在身边的粟红锦盒,似漫不经心道:「皇上送了你什么?」
姜华兰微微一怔,没想到首辅居然会问这个。
她也不知凌仲廷送给自己什么,便打开锦盒,是一对供以把玩的果形玉雕,玲珑可爱,一枚香橘,一颗石榴,从落款来看,是皇帝亲手雕的。
姜华兰目光微动,想起凌仲廷在陕西时用洁净的竹签亲自为她挑石榴的情景,还有两人一起摘新橘分橘子吃,心中触动。
卢奕霖轻嗤一声,姜华兰看了眼身旁男人的神色,很识趣地将两颗玉果又放进匣子里。
卢奕霖半眯着眼审视姜华兰的表情,突然道:「皇上的大婚快到了,都察院也该适时查查礼部,看看可有官员借机中饱私囊。」
「这个下官听说了,说是礼部还在准备,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一日。」
「快了,就在入秋之后。」
姜华兰点头:「也是,入了秋凉快,帝后婚礼大典时便不用受烈日炎夏之苦。」
「皇上大婚,你的贺礼备好了么?」卢奕霖好意提醒:「毕竟皇上都送了你这个,你也该好好表达心意,祝皇上与新后夫妻和美才是。」
「是啊,首辅倒是提醒我了,谢谢首辅。」姜华兰蹙了蹙眉,有些苦恼,她该送什么好?
卢奕霖沉默片刻,问:「我送你的东西,看到了没?」
姜华兰心下稍紧,答:「昨晚醉了,今晨又出来得急,还没来得及看大家送的礼物,不过,首辅,我待会回去就会看的。」
「嗯,若是看不明白,来问我。」
看不明白?姜华兰一时好奇,卢奕霖这是给她送了什么,还会看不明白,便说:「好。」
她突然想起谢襄说的「误会了她与卢奕霖」,便有些忐忑地问:「首辅,昨晚我喝醉之后,是否有失态?我可有对您做出了些什么…易引人误会的举止?」
见卢奕霖沉默的看着自己,一双眼晦暗如海,姜华兰的心也跟着悬起来。
「什么叫易引人误会的举止?」极悦耳的嗓音,很轻,却令人觉得危险:「姜御史以前醉酒时对别人做过?」
姜华兰眨了眨眼,脱口而出:「没有,下官以前从未醉酒过。」
她随即发现,卢奕霖挪了个位置,坐到了她身边,突然逼近的身形存在感太足,令她身体微微绷紧,听他又道:「与皇上…还有别的同窗同僚,也没有共饮过?」
姜华兰如实道:「嗯,皇上那时没用真实的身份,找下官喝酒时都被我拒绝,别的同窗也没有过,醉酒还是头一次,恰好就…让首辅撞见,让您见笑了。」
没有就好,那天她俯在泉室榻上的样子,若是被他以外的男人看去…卢奕霖发现,自己居然有不愿也不敢深想的问题。
他看了看姜华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的确,姜御史醉酒之后酒品真不太好,抱着我不放,还要我给你讲我从前的事,缠人得紧,不知算不算你说的引人误会?」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华兰却是听得惊愕,她愣愣看向卢奕霖,想到自己居然抱着他不放…姜华兰略微低下头,一张脸羞得通红。
声音细如蚊:「下官,实是给首辅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卢奕霖依旧容色冷肃:「既然害怕酒后失态,以后都不要再喝酒,知道吗?」
「是,首辅,后来还是首辅送我回家的,真是辛苦首辅了。」
卢奕霖突然朝她笑了笑:「不麻烦,我相信,若是醉了的人是我,姜御史也一样会悉心照顾我,是不是?」
「那是当然,下官肯定会好好照顾首辅。」
回到院中,姜华兰立即让季嬷嬷取出众人送她的礼物,她找出卢奕霖说的那个黑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个类似手镯之物。
环状,宽而扁,中空有物,盒子里还另有一张白帛,有图解及使用方法。
原来是个针匣,类似于袖箭的防身之物,但要比袖箭小巧精致许多,机括设计得极为巧妙,灵活又安全,其中凸起一处制成小小的凤头,一按机括,就能有针从那凤口中射出。
朝左是使人昏迷的麻针,朝右则是毒针,不晓得里头到底装有多少枚,这可真是比袖箭好用不知多少。
而且,将这个带在小臂上,竟似专为她量身造作一般,刚好合适,服服帖帖的一圈,还很轻巧。
姜华兰对这么个实用的小玩意儿很满意,正巧三法司的官员接连被害,她心里有些害怕,立即决定用这新东西以作防身。
同时,她很感激卢奕霖,心中对他的想法好像有些不同了。
十八年前,卢家,谢家,姜家,因共同卷入「南渡案」被当时的显宗皇帝打压多年,这三家称得上是患难之交。
反抗中,卢家一步步成为庞然大物,谢家始终跟着卢家走,如今自然是水涨船高,反观姜家却是一蹶不振,更因为姜大人和姜少敬的离去而越发衰微。
谢襄的侄子满百日,这是谢家嫡系唯一的第四代,是嫡长,是件大事。
卢老夫人亲自带着儿孙前去参加宴会,姜华兰也接到了谢襄的邀请。
今天百日宴的主角谢昀是个白软软的小胖子,真的胖,穿着个红肚兜,四肢圆成藕节,沉甸甸的,谁见了都能被逗笑。
这孩子不哭不闹,一点不认生,溜圆的眼睛左顾右盼,显然很喜欢热闹。
谢襄洋洋得意,仿佛这娃是他自己生的,从奶娘手里接过来,抱着到处炫耀。
谢襄抱着嫩糯糯的侄子来到卢奕霖面前:「七爷,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他在提醒卢奕霖,男人和女人结合才能生出孩子,男人和男人连后代都生不出来。
卢奕霖对这些软趴趴的东西没兴趣,瞥了瞥,收回目光。
姜华兰却接过话:「小公子的确可爱。」
谢襄将侄子抱到姜华兰面前,直接递给她:「少敬也抱一抱吧。」
姜华兰以前常常抱她老师家的孩子,便接了过来。
女子柔软的身体小孩自然舒服,谢昀到了姜华兰怀里小嘴巴咧了一咧,引得姜华兰和谢襄都是一笑。
姜华兰抱孩子的动作很娴熟,谢襄站在她身旁,握着自己侄子的小肥手轻轻摇晃,与姜华兰一起逗孩子,不时发出大笑。
这画面…看在某些人眼里,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突然姜华兰感觉胸前一热,低头一看,竟是谢昀吐奶了,她怔了一怔,身体微滞。
孩子的奶娘赶紧上前,道:「哎呀,这位大人实在对不住,弄脏了您的衣服。」
姜华兰嘴上说没事,将孩子递给奶娘,赶忙侧过身去,又有侍女给姜华兰呈上洁净棉帕,她背着身,自己擦拭衣裳。
「少敬,走,去我院里换身干净的,我五弟身形与你相似,我立即让他那边送一套新衣过来。」
还没正式开宴,她若因这个就回伯府了倒显得失礼,姜华兰对谢襄为人自是放心,想想便说:「好,那就有劳谢三哥。」
「跟我还见外什么。」谢襄赶紧带着姜华兰离开。
一回院里他便指挥着人放温水,备棉帕,道:「少敬,你顺道擦一擦吧,奶水都浸进你衣裳里去了。」
他知道姜华兰颇爱洁,被吐了这么一身肯定不舒服,将姜华兰推进净室,听到里面落锁的声音,坐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惊讶道:「七爷?你过来做什么?」
卢奕霖还未答话,净室里突然传来姜华兰的一声低呼:「啊……」
少女的嗓音虽略微沙哑,但这般急促的轻呼却是格外惹人怜惜,引得人心尖一颤。
谢襄立即起身,第一反应就是往净室里冲,只迈出两步便被人牢牢按住肩。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向制住自己的卢奕霖,道:「七爷?」
「站这儿,别动。」
谢襄这下几乎可以肯定,七爷就是对少敬有意思,否则以他的个性管这闲事?看着卢奕霖走进净室的背影,心都凉掉半截。
谢昀吐的奶着实不少,浸湿了绸带,姜华兰取下绸带将胸前沟壑中的奶渍细细擦拭干净,正好也让绸带晾晾风,哪怕是脏的,但干燥的总比黏哒哒的要舒服。
谁知她将自己身体擦干净后,却发现搭在琉璃柱上的绸带已滑了下来,大半截落入水中,因此才有先前的轻呼声,随即想着,既然绸带已经弄湿了,索性洗净等着晾干,只是要多花些时间。
姜华兰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样轻的惊呼声,竟然引得外面的关注,也没想到卢奕霖会跟到这里,更没想到他会进来。
因此卢奕霖破开门时,姜华兰背对着他站在浴桶边,手指间抓着白色的绸带正在进行濯洗。
听到声响,飞快回过头,正好与卢奕霖四目相接,令她脑中一瞬之间全然空白。
她庆幸自己的谨慎,先罩上了谢家五公子的外裳,否则卢奕霖这般进来,岂非是整个人毫无遮蔽地落入他眼中。
然而实际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解开了束缚的花房撑起明显的弧度,外裳只是虚虚掩着,可以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一双浑圆白嫩的玉峰随着她弯腰洗涤的姿势,若隐若现露出半边。
那一片雪色,衬着蓝色的外裳,如暗夜中的明珠般灼人眼目,任何一个男子看到这般美景,怕是都要浮想联翩。
这位善于运筹帷幄的首辅也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幕,原来是人家姑娘掩饰身份的东西掉水里了。
他在外面听到声音,首先想到的是,正当夏日,冬日蛰伏的蛇虫全都复苏,净室又是阴凉之地,万一有毒物潜藏,那可是要伤人的。
卢奕霖将房门紧紧合上,没有前进,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房间里静得仿佛连这燥热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谢襄在外面急如火樵上的蚂蚁,面红耳赤,偏偏还不敢再次贸然而入,他竖着耳朵听着屋里动静,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心头更是担心,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姜华兰迅速转回身去,将自己的衣裳扣得更规整,但也没有用,那胸前的线条,令她完全没法转身直接面对卢奕霖。
她不知道卢奕霖现在在想什么?有没有看清她手上的东西?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她将自己的绸带完全浸入水中,说:「不知首辅进来做什么?若无其他事,可否先让下官用完净室。」
卢奕霖没有回答,反而一步步朝姜华兰走过去,也罢,择日不如撞日,总归是要摊牌说一说的。
姜华兰听到脚步声动也不敢动,天气原就闷热,她的脸色绯红,嘴唇无意识地咬紧。
卢奕霖站定在她身边,垂目看她的脸,姜华兰俏丽的鼻尖沁着薄薄汗珠,小扇似的长睫颤动的次数显露出她有多紧张。
他看了看水中的那一团白,又看了眼姜华兰胸前挺俏的起伏,便问:「你这带子洗干净了?」
姜华兰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沉下去,硬着头皮回答:「洗干净了。」
卢奕霖就将那条带子从水中捞起,随意拧了拧,又将那绸带挂到窗边的雕花落地衣架上。
他的力气与姜华兰简直是天差地别,她觉得,这白绸带应该会比她自己拧的干得快很多。
这个动作让姜华兰确定了,卢奕霖已经知道了,只是他的反应并没有半点惊讶,那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女子。
卢奕霖挂好绸带没有再走回来,修长的身形靠在窗边,朝她看来:「一会儿参加完百日宴,你跟我走。」
卢奕霖看似悠闲倚窗,身上倾压般的气势却令人无法拒绝,姜华兰看了看他那张俊美得曜曜摄人却神色骄慢的脸,答:「好,首辅可以先出去好吗?」
卢奕霖看着姜华兰紧紧抠着浴桶边缘的莹白手指,又想到门外那个听墙角的,道:「好。」
他径直走了出去,从外带上门,谢襄看到首辅出来,总算松了口气。
「七爷,方才少敬在里面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
卢奕霖瞥他一眼:「脚滑了一下,无事,你先去前边招呼客人吧,我在这里等她就行。」
「哦,啊?」谢襄脚下踌躇,不愿走,想了想,大声道:「七爷就是我最重要的客人!七爷在这儿,旁的人,我谁也不想招呼!」
姜华兰终于从净室出来,谢襄赶紧去她身边,见她走路正常,表情没有痛苦之色,便没有多问,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又回到席间。
想攀附卢奕霖的不在少数,众人见他出现,很快将他围住,姜华兰心里稍微放松。
然而,一想到宴后必须要给卢奕霖一个解释,或者一个说法,她的心又紧张起来。
宴会后期卢奕霖有事先走了,她只能自己去侯府,她坐在卢奕霖书房里等着,喝了两盏茶,卢奕霖才过来。
「首辅。」姜华兰立即站起来行礼。
「坐吧。」卢奕霖手里拿着东西,他自行先坐,将一份纸质物件摆到姜华兰面前的桌案上。
是一份颇具年代感的红色纸件,画着花好月圆的沥彩图,写有「良缘既定,缔结永好」等字样,还记有卢奕霖与她的生辰祖籍等。
正是两家定亲的合婚庚帖,姜华兰一时有些发愣。
卢奕霖看着姜华兰满是诧异的面庞,意味深长道:「姜大姑娘,认得这是什么吧?」
姜华兰心里开始琢磨卢奕霖给她看这个的用意,颔首道:「认得。」
「当初姜伯爷托我将你调回京,说的可是姜少敬。」他的声音明显变沉:「谁知…姜少敬竟是女子?」
这件事的确是她理亏,哪里还好意思坐着,来到卢奕霖跟前,听候发落地垂首道:「是姜家对不住首辅。」
「事到如今才说对不住,实在没有意义。」
卢奕霖修长的手指按在庚帖上轻点两下,又道:「既然活着的人是你,而非你的哥哥,我们便来说说这婚约该如何处理。」
是的,终究还是要解决,姜华兰的目光落在庚帖上,从卢奕霖这话的语气和涵义,她自然不会妄加猜想,以为卢奕霖看上了她。
「首辅请放心,婚约自然是解除的,下官任凭首辅处置,只是希望首辅大人高抬贵手,原谅姜家的欺瞒之举,祖父年事已高,我愿代他接受责罚。」
「解除婚约?」卢奕霖的脸色更为冷郁,他站起身,步步逼近姜华兰:「任凭我处置?」
姜华兰轻轻点头,脸颊却被卢奕霖的手猛地钳制住,他的力气太大,她被吓得心中突突直跳。
或许是知道自己劲儿大,而面前这个少女太弱小,卢奕霖的指尖松了几分,在腻滑的皮子上游走。
姜华兰身体一僵,她十八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反应过来卢奕霖在做什么,双手轻颤,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男人处置一个女子的方法太多了,随意一捏就能捏碎,若是卢奕霖真要拿她来发泄对姜家的不满,以他今时地位,她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幸而,卢奕霖很快放开了她,道:「下次,不要对一个男人说任凭处置的话。」
姜华兰完全不敢接话,也没有抬头,只低头看着卢奕霖的衣摆。
「我给你看我们的庚帖,自然是打算履行婚约。」
姜华兰诧异的看向卢奕霖,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而且是在她说了解除婚约之后。
卢奕霖半边脸背着光,侧脸的线条被勾画得明晰,隽美的轮廓显得十分冷峻,姜华兰就这样看着,一直不说话。
卢奕霖被她看得面子有些兜不住,目光掠过她那张惊讶得合不拢似的嫣红小嘴,解释道:「祖母催婚催得紧,你原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没必要舍近求远再去物色别的女子,与你成婚,省事得多。」
原来是为了省事?不过姜华兰心中不赞同,一大堆问题需要解释,她如何活过来了?她的哥哥怎么消失的?都是难题,更别说……
「你担心的欺君之罪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家里那边我也可以帮你搁平,你先好好考虑,再回答。」
「首辅,我不用考虑,而且…我可能…不能让卢老夫人满意。」
卢家早已不是十八年前的卢家,自己扮过男子,曾与那样多的男人共事,别人会对她抱以一种怎样的眼光,姜华兰很有自知之明。
卢奕霖沉默的看向姜华兰,慢慢问:「怎么,到现在了,你还想做这个官?还打算做御史?」
姜华兰听懂了,卢奕霖是说,她做这官,做这御史,带给她这样多的麻烦和危险,她还要坚持做吗?
姜华兰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想!下官现在做得也许还不够好,能力也十分有限,但我想通过努力为我朝政清人和,迩安远至贡献一分绵薄之力,不枉费这些年的苦读。」
见卢奕霖不说话,她又道:「也许……」
「也许什么?」
姜华兰眼中有淡淡辉光:「也许,千年以后,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堂堂正正走出后宅,发挥才学,自身立足,只是我看不到了……」
她这些年不是在宅院里渡过的,恢复为后宅女子谈何容易。
「想好了?那我们的婚约就不作数了?」卢奕霖审视着姜华兰的每个神情,想辨认清楚,她说的究竟是实话还是掩饰别的想法。
姜华兰点点头,并未犹疑,她真的不想做回女子。
「好,那便如你所愿。」说完靠近她,将她困在他与桌案之间,声音低缓:「不过,姜华兰,你不愿恢复女子的身份要继续做官那便罢了,但是若让我知道,你接受了别的男人……」
姜华兰听懂了他那前半截,她明白,像卢奕霖这样霸道的人,对于跟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多少是有些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她主动表明心迹:「不会的,首辅,下官自从扮成哥哥以来,没有想过再恢复女子的身份。」
卢奕霖知道,姜华兰是真把她自己当成个男子来看,想要支撑起姜家门庭,虽谈不上志在青云,却是个有情操与追求的。
但世有怀璧其罪一说,姜华兰既然生成这副模样,她即便不想恢复女子身份,可那些觊觎她的男人,却未必会允许她继续做这个官。
罢了,既然她对他这个未婚夫毫不留恋,他又何必再管。
退开两步,冷淡道:「姜御史可以离开了,你的身份我会保密,姜家过去所做的,我也不再追究。」
姜华兰知道她得罪他了,但是也只能这样,便说:「感谢首辅不追究姜家的过错,也感谢您近来的照顾。」
太液池的荷花开了,碧叶接天,卷舒开合,各色荷花争相竞放,摇曳出香风十顷,实是一片娟丽盛大的景象。
一大早,皇帝召见姜华兰,姜华兰倒是没想到皇帝会邀她赏荷,一时被这盎然之景所吸引。
站在池边,晶莹的手指伸出纤纤一根拨弄那荷叶上的水珠,雪色映翠绿,大夏天也叫人心里凉沁沁的。
凌仲廷看着这画面,站在殿前廊角没有做声,不忍心打断姜华兰难得一见孩子气的动作,他的目光在那雪白的柔荑不舍得移开,觉得上次在芙蓉园着实遗憾。
「少敬。」凌仲廷慢慢现身出来。
「臣见过皇上。」姜华兰立即上前行礼。
「走,去那边。」凌仲廷带着姜华兰沿着水上朱廊,往湖心阁而去。
不在军中,卢奕霖早上有沐浴的习惯,尤其是夏季,他不喜有人近身伺候,王泽便等在门外。
等卢奕霖随意披着件袍子走出来,王泽赶紧让侍女上前拿柔软的棉帕为卢奕霖绞干滴着水的长发,再用簪挽起。
拾掇好了来到书房,卢奕霖正准备看奏折,王泽禀报:「七爷,姜御史今早被皇上召见,两人一起在太液池赏荷。」
卢奕霖眯了眯眼,看向窗外片刻,似乎在将什么情绪压下去,然后淡淡道:「不是跟你说了,以后有关姜华兰事不要再向我禀报?」
王泽瞅了瞅自家爷的神色,有些不踏实,说不定什么时候七爷突然就回心转意了呢?而且,他觉得姜御史与自家主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七爷的确说过,但我担心…万一七爷改主意呢?所以多问问。」
卢奕霖转眸看了看王泽,这人是个人精,最擅于揣测人的心思,但他仍旧没有要进宫的意思,只拿笔开始在奏折上勾画。
一个上午都没有问起姜华兰,处理公务的速度极快,一本接一本的奏折,一目十行。
晌午过后,卢奕霖从一叠奏章里抽出一本薄册,道:「王泽,都察院这份巡察光禄寺的报告写得不清不楚,派人让姜少敬过来一趟,解释清楚。」
王泽为难道:「姜御史恐怕不方便过来,目前她尚在宫里伴驾,总不好去宫里请人。」
想想又说:「七爷,我挺不放心姜御史的,上回在芙蓉园的事还历历在目,您说,皇上这次将姜御史留在宫里这样久,会不会……」
卢奕霖进宫先去看了太后,带着太后做的点心来到皇帝书房。
凌仲廷和姜华兰正在画画,他上下看了看姜华兰,身上并无不妥,放下心。
寒暄几句后,又找个理由将姜华兰带走,凌仲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卢奕霖很自然的送姜华兰回府,回到府门前,姜华兰道别转身后,身后的男人问:「姜御史,我送你回府有几次了?」
她连忙转身看着他,答:「首辅亲自送下官回府已有五回。」
卢奕霖笑了笑:「五次,那你可有一次邀我进你屋里坐坐,喝杯清茶什么的。」
姜华兰略微沉默,与武靖侯府相比她这里没什么可坐的,便道:「首辅千万别多心,下官并非有意失礼,只是想着我那屋子简陋,没有什么值得首辅特地进去坐坐的……」
卢奕霖不说话,也不让马车走,就这么坐在原处,冷沉沉看着她。
姜华兰瞧着卢奕霖这态度,琢磨片刻,只能道:「那首辅…请随我来。」
姜华兰回京不久,从没有邀人到家里做过客,因此院里的下人看到公子今日竟带回个朋友,而且是这么一个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只可仰视的朋友,都有些诧异。
最惊讶的是季嬷嬷,季嬷嬷既喜又忧,首辅都来这里作客了,可见两人关系着实很好,但是…这般好,是怎么个好法?
卢奕霖径直进了屋,经过明间,看了看姜华兰的书房,布置得干净清爽,从窗棂到槅扇再到家具皆是一色黑漆,香几上只摆着两盆绿植,除了案头一个造型俏皮的卧鹿臂搁,几乎没有女孩子的痕迹。
随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走到她的寝间里去,又打量了一番。
房里这张床半分也没有女儿香闺的感觉,线条硬朗,与她本身半分也不搭,至于胭脂香粉,妆奁首饰之类的,一概没有。
想起他的妹妹隔三岔五地便要添置新衣新首饰,卢奕霖难免微微蹙起了眉。
姜华兰追进去:「首辅,您…怎么进了下官的卧房?」
卢奕霖淡淡看她一眼:「你不是男人?到你房间里看看怎么了?身为友人,别说只是看看,我就是在你这儿借宿,你也是不能拒绝的吧?」
屋里一阵沉默,姜华兰不太明白卢奕霖的意思:「首辅不是说,我们…解除婚约?我继续以我哥的身份生活?」
卢奕霖眉峰略挑:「是解除婚约,但总还是友人吧?难道姜御史的意思是,解除婚约,我们连朋友都不做了,做仇人?」
姜华兰被噎了一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首辅啊,她怎会想要和卢奕霖做仇人,能有交往是最好不过!
「当然不是,我自是希望能与首辅做朋友。」
卢奕霖点头,道:「所以,我现在便是拿对待同性友人的态度来对待你,这不是姜御史想要的?」
「首辅,您说得是,方才的确是下官反应太过。」姜华兰转念又道:「至于借宿…首辅以后还是不要逗人的好?」
「这怎么就是逗你?你既然要做个男子,以后未必不会遇到别的男人提出诸如同室而眠的事,我问你,若是遇到皇上,寿王这样的高位者,一定要与你同宿怎么办?你是个男人,是个臣子,以什么立场拒绝?」
卢奕霖说话时越走越近,姜华兰完全被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中,下意识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却是丝毫不起作用。
卢奕霖垂眼看了看她放在他胸膛上推抵的手,突然将那小手整个纳入自己掌中,姜华兰一怔,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却被他牢牢握着,越收越紧,他俯身在她耳边道:「你总得找个靠山,护着你。」
姜华兰害怕的身体微颤,道:「首辅…你先放开…先前说了以后做朋友的。」
「是做朋友啊,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卢奕霖突然朝她笑了笑。
姜华兰看着卢奕霖玩世不恭的笑容,怔了怔,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当朝首辅的稳重做派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卢奕霖原本都想放弃她了,可是姜华兰太正直良善,虽说这样的人适合做御史,但生成这样,才华又高,易招人嫉,未必能保护好自己,这叫他怎能放下心。
他心想,既然放不下,那就别放下了吧……
卢奕霖退开身,没有再多作逗留,转身离开,请神容易送神难,姜华兰求之不得。
卢奕霖上了马车后,撩起帘子说:「跟你说的,记得好好想想。」
「是,首辅。」姜华兰一直看着那马车消失,才松了口气。
夜里,外头突然来了报信的,说是她的副手聂云今晚遇袭,现已到刑部陈述经过。
姜华兰一惊,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出门往刑部去。
到刑部大门前险些撞上人,她一看,却是寿王,疑惑道:「王爷也在?」
凌锋笑看姜华兰,道:「本王是过来为聂云遇袭之事做证人的。」
姜华兰更加诧异,大晚上的,凌锋居然亲自过来作证人,而不是让办案人员上门去找他?
看穿姜华兰的疑惑,凌锋解释:「本不想走这一趟,但想着这聂云是姜御史身边的人,姜御史定然会亲自过来,你的面子,本王肯定是要给的。」
顿了顿又笑道:「当然,更是为了看看姜御史,多日不见,实在有些惦念御史。」
十足的痞气,姜华兰神色微变,只当没有听到最后一句,一言不发先进刑部去了。
凌锋则慢慢跟在后面,半分也不恼,眼中却是清明又凌厉,哪有半分花天酒地后双目浑浊的样子。
世人都只道凌锋好男色,只有他身边的亲随清楚,这位王爷压根就不喜欢男人,白日让那些娈宠服侍着端茶递水,可夜里床榻上伺候的都是女子。
这真正看上个少年还是头一回,不过,姜御史这样的男人,真让凌锋瞧上倒也叫人想的通。
聂云正在录证词,左耳缠着纱布,大夫已来过,姜华兰立即上前问:「聂云,你怎么样?」
「御史不必担心,我被钝器擦伤了耳朵,还好躲得快,没有其他大碍。」
姜华兰又问:「看清对方了么?袭击你的是何人?」
聂云摇摇头:「我在城东东栖巷柳河边等人,突然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便闪躲一下,躲过致命一击。」
「一个蒙面男子拿着铁棍又朝我劈头挥来,我抬起手臂挡了一下,自知难敌,便拼命往巷子外跑,正好遇上王爷,那人也没有再追出来,想来是从另一个方向跑掉了。」
姜华兰招来姜恒,悄声吩咐:「立即去找谢同知帮忙查一查,副都御史毛禄,还有刑部的书吏曾标,他们今晚都在何处。」
她说完又看向凌锋,问:「王爷到东栖巷柳河那种地方做什么?」
「本王在柳河边约了人,至于到底是谈什么事,恐怕不便相告。」凌锋笑道:「姜御史,总之我不是那个蒙面凶手便行,是吧?」
姜华兰点头,无论从哪方面凌锋都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聂云则说:「王爷自然不是凶手,若您是凶手我已失去性命。」
刑部的人见姜华兰与寿王有交情,便道:「姜御史,要不,王爷的笔录由你来取?」
可没有几个人愿取这位王爷的证词,谁知道哪句话会不会就得罪了他?
姜华兰略思索,问:「王爷觉得呢?」
凌锋笑容变深:「当然好。」
刑部的人引着凌锋与姜华兰去了隔壁单独一间屋子,做笔录至少得两个人,姜华兰询问,还有一名书吏为她铺纸研墨。
姜华兰问人的时候向来喜欢自己作记录,她担心别人将问话的内容归纳得不准确。
提了笔,写下笔录头子后,问:「王爷,你在柳河见到聂云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聂云那时正被凶人追赶,跑得脸都白了,见到本王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
「王爷是真真切切看到袭击聂云的蒙面人吗?还是只看到模糊的影子?能否描述一下他的体型特征。」
「虽有些远,但的确看清楚了,那人不算太高,略瘦,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当时那人手举铁棍,不敢追到本王面前,追着聂云跑了几步转身消失了。」
姜华兰皱眉:「王爷当时为何不派人拿下那凶手?」
凌锋靠在椅子里,懒洋洋道:「缉拿凶犯又不是王府侍卫之责,为何要去?」
姜华兰微抿嘴角,一时沉默,凌锋当真是冷心冷肺,毫无怜悯之心,半分也不关心政务与疾苦的做派,倒的确符合这不着调的纨绔王爷。
凌锋笑了笑,接着又叹气:「唉,早知少敬这样关心案情,我真是该叫人将那凶手抓住,可惜没了在少敬面前表现的机会。」
凌锋的目光和言语都很直接,令姜华兰蹙眉,她从未遇到像寿王这样的人,心里难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凌锋除了见的什么人没有回答,别的都说了,姜华兰便道:「下官没有别的要问,送王爷出去吧。」
凌锋却是坐在位子上不动,他的目光在姜华兰握着笔的手上停留片刻,道:「要不,我等等你?一会儿送你回府?」
「不用,多谢王爷,下官这边还有事情处理,处理完事情自会回去。」
听姜华兰这样说,凌锋知道她对自己的戒心重了,想了想,只好先走。
聂云的笔录也做完了,他正要画押,副都御史毛禄直直走进来。
毛禄脸色阴沉眼含暗光,身后跟着两个都察院的人,他径直走向聂云,道:「带走,本官要亲审聂云。」
聂云微怔,问:「敢问副都御史这话是何意?」
毛禄冷哼一声:「那凶手犯了几次案次次成功,神不知鬼不觉,唯独你逃掉了,不该好好审审?」
姜华兰本在隔壁与刑部的另一人说话,听到声音立即过来。
毛禄看到姜华兰脸色愈发难看:「将姜少敬也拘起来,带回都察院,一会儿我也要亲自审。」
聂云原本反应不大,听到这话神色一变,皱眉道:「副都御史要押小的就算了,审姜御史做什么?」
毛禄呵呵笑道:「姜少敬收到恐吓信,却迟迟无事,连袭击也没有遇到过一次,你们说,是不是奇怪?」
都察院内部出了问题,刑部的人暂时没看明白形势,一时都噤声不语,也有机敏的,立即派人去通知都察院和刑部的长官。
毛禄盯着姜华兰,已对她不满许久,她太得皇帝重视,他怕姜华兰会顶了都御史之位。
所以将矛头直指向她,沉声道:「我看,姜少敬分明就是想借助那封恐吓信来洗脱他的嫌疑。」
「看看死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姜少敬容易下手的?严宽对他毫不提防,曾灏与他探讨案子,颇被他的才华吸引,若是姜少敬下手太容易不过!」
姜华兰沉默着,却是在审视毛禄说话时的神态,尤其是眼神。
聂云则愤声反驳:「副都御史是否太武断了?仅仅是说那凶犯的力量姜御史就达不到,他身体单薄文弱,从没有做过重活,哪里能一个人便用铁棍杀害同僚,还将其绑到树上?」
「谁说是他一个人做的了?」毛禄冷笑两声:「说不准正是你聂云与姜少敬谋同作案,一个人在前面与三法司官员说话,吸引注意力,另一个人就在后面用铁棍敲击,杀死之后再绑到树上。」
「现在正好,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有恐吓信却安然无事,另一个遇袭也安然无事,两个人都看似洗脱了嫌疑,但你们的嫌疑反而最大!」
又下令道:「先将姜少敬和聂云暂押台狱,等我亲自审问。」
都察院的两名狱卒有些为难,姜华兰神色冷淡,转头直视毛禄,道:「按照副都御史的说法,下官的恐吓信是我自己伪造的,聂云今晚遇袭也是我们安排的。」
「那下官也完全可以说,无论我收到恐吓信也好,今晚聂云的遇袭也好,都有可能是凶手故意安排的障眼法,借以嫁祸我与聂云。」
「光凭书信与今晚遇袭,副都御史可以怀疑我与聂云,却没有将我们关到台狱的权力。」
姜华兰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两名狱卒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姜华兰又道:「再请问副都御史,我杀害同僚的动机何在?」
毛禄阴冷笑了笑:「当然是为破案成名!御史的出身大都是青衣,姜少敬,你身为伯府长孙,却不惧艰辛来做监察御史,说明你向上爬的决心远超过平常人。」
聂云好笑道:「这也叫作案动机?分明是欲加之罪,姜御史不畏艰难,勤奋踏实,竟成了作案动机?」
毛禄看着姜华兰,又道:「姜少敬,我知道你还有个本事,能写很多种字体,像你这种书法天赋造诣高的人,模仿一下别人,变化字体,是件很简单的事。」
「谁能证明那几封恐吓信不是出自你之手?就算你的同犯不是聂云,也有可能是你的小厮,或是别的人。」
姜华兰分毫不让,道:「谁主张谁举证,副都御史,现在是你说凶手是我,那便该你来证明恐吓信都出自于我之手,而非我来证明什么。」
毛禄撇嘴一声笑:「姜少敬,你觉得能随意写多种字迹的人很多?若只是一样吻合,那可说是巧合,但是,你看看,你同时占了好几样。」
「第一,你持有恐吓信却安然无事,第二,你与三法司官员相熟,他们都对你不设防,第三,能随意写多种字迹,第四,你有作案动机。」
「立即带走,先押在台狱,本官要亲审!」
那两名狱卒正要上前,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屋门前响起:「会写多种字体,能模仿笔迹便有凶犯之嫌?那我也可以写许多种笔迹。」
姜华兰怔了怔看向门口,毛禄听到这声音也立即看向厅室门口,整个人愣住,万万没想到这一位竟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此。
这个人毛禄并没见过几次,但绝不会错认,他立即上前道:「下官都察院毛禄,见过首辅。」
态度转变之迅速,与先前的气焰嚣张形同两人。
刑部的吏员属于底层,大都没有见过卢奕霖,闻言都愣了愣,赶紧齐齐参拜。
卢奕霖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威势不只因为他是首辅,很多人是做了高官才有权力,而卢奕霖相反,他是先有权,才做了这首辅,实质上是军政两把抓。
毛禄又道:「下官不知首辅亲自过来关心案情,未到外面迎接,还望首辅恕罪。」
卢奕霖面容淡漠,只道:「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毛禄能做副都御史脑子自然转得快,他见卢奕霖进门后没有怎么看姜华兰,便觉得卢奕霖应当是为别的事而来,正好听到自己在里头高谈阔论。
「禀首辅,若只是会模仿多种笔迹自然是没有嫌疑,但这姜少敬,却是多项疑似凶犯!」
卢奕霖眸色冷凝:「疑似?实证呢?」
「暂…暂时没有,下官打算先询问姜少敬后,再继续深挖证据。」
卢奕霖陡然沉下面容,道:「没有证据,本朝律法禁止风闻弹劾,要求必须拿出真凭实证,毛禄,你倒好,凭一己猜疑便要将一名监察御史关进台狱?」
卢奕霖语调并不算太重,毛禄两腿却已开始打战,手也颤个不停。
他当即跪下,狡辩道:「首辅,都怪下官鲁莽,下…下官是太急于破案,为同僚伸张正义,因此心浮气躁了些,还望首辅明察下官的一片昭昭之心!」
卢奕霖没有再多说,也没有耐心多说:「毛禄,你这副都御史不用继续做了,自除官服,明日不用再上都察院,该接受调查时自会有人找你。」
室内诸人皆是一怔,谁也没有想到,卢奕霖会直接免了毛禄的官,都以为最多是处罚一二罢了。
毛禄完全呆愣住,心里一片灰败,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姜华兰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不意外,卢奕霖本就对官员要求甚高,诸多方面可以说是严苛,有很多在凌仲廷登基之前就上任的官员,卢奕霖都不大满意,已被撤换掉不少。
当然,卢奕霖不可能一次性将官场的人清除完,要维持这样庞大的国家运转,就算换血也得有个逐步递进的过程。
卢奕霖看向姜华兰:「姜少敬过来,我有话问你。」
姜华兰赶紧上前跟在卢奕霖身后,一起上了马车,她主动道:「多谢首辅。」
「没事吧?」他借着车厢里昏暗的光线看着姜华兰,这样的纤弱,如枝头的一簇花,风雨一揉就碎掉,现在偏偏越进了不属于她该进入的世界,满布荆棘与陷阱。
卢奕霖很清楚毛禄想干什么,无非就是姜华兰细皮嫩肉的,熬不过他的手段,这世上屈打成招弄假成真的冤狱还少了?
「我没事。」姜华兰又道了一次谢,其实卢奕霖不来她也有办法脱身,只是要麻烦些。
这一来一去,已快四更天,姜华兰几乎没怎么休息便又去了都察院。
副都御史毛禄被罢黜的消息已传遍都察院,大家议论纷纷,聂云遇袭之事也传了个遍,谁知第三天,毛禄又被锦衣卫带走,一时间人心惶惶。
又过两日,北镇抚司请示首辅,将毛禄的前期调查结果移送给都察院审办。
姜华兰知道谢襄是在帮她出气,对他这份义气心领了,但她审问毛禄时很公正,没有挟带私人情绪,也没有刑讯逼供。
四天,自诩心理强大的毛禄,只在姜华兰手底下熬了四天便招认了。
根据锦衣卫前期掌握的证据,还有毛禄自己的口供,很快撰写了调查报告。
「都察院原副都御史毛禄,利用御史的职务之便,私下四次泄露案情以索贿,且通过帮助被调查官员疏通关系等手段五次受贿,同时,向下属与同僚处借钱在赌场放贷……」
至于杀人,毛禄却始终不承认,姜华兰只得先将毛禄索贿受贿的相关案情呈递上去。
皇帝召见姜华兰,道:「听说,刑部有人因三法司官员被害一案始终查不到凶手,便想把杀害三法司官员的罪名尽数安到毛禄头上,却被少敬坚决地阻止了。」
姜华兰微诧:「这件事皇上都知道了?」
「嗯,少敬做得很对!不畏高位官员的施压,也不因与毛禄有怨便借以泄私愤,始终坚持公正。」
姜华兰微微一笑:「臣只是不想冤枉了人,放纵真凶逍遥法外,让真相难以大白,那样,非但不能让严御史他们瞑目,还可能有别的同僚遇害。」
「朕认识的少敬就该是这般。」皇帝赞赏道。
武靖侯府,王泽又在卢奕霖耳边叨叨,姜华兰进宫了。
卢奕霖抬头问王泽:「你怎么这般在乎她,比我还积极?」
王泽立马解释:「姜御史可是未来武靖侯府的主母,我可不得多上些心吗?」
卢奕霖笑道:「为何这般肯定,我都没有自信呢。」
「七爷,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对待姑娘,不仅要温柔还要有些手段,女子一般都比较在乎与她肌肤相亲的男人,爷,您试试?」
卢奕霖想了想,立马摇头道:「不行,以她的性子会杀了我的,不杀我也会恨我,我不想。」
「七爷,您想哪去了,循序渐进,先牵牵手啊,亲个嘴呀,慢慢培养感情。」
「我觉得姜御史对您是不一样的,她心里有您!」
卢奕霖以送各部新拟任官员的名单进御书房时,姜华兰正在帮皇帝做朱批记录。
凌仲廷看着不疾不徐迈步进殿的男人,道:「小舅舅来了。」
「嗯。」卢奕霖见礼后,目光在一旁添桌后写字的姜华兰身上略微停留。
姜华兰立即起身拜见首辅,卢奕霖略点头,姜华兰又坐下继续工作,随后卢奕霖坐到皇帝命人为他专设的位置上。
凌仲廷拿出名单与卢奕霖讨论了一番六部的职务后,问:「小舅舅,怎么此次没有拟都察院都御史的候选?」
「臣打算等连颂心半年后从东南回来,让他担任都御史一职,这段时日,便由臣暂管着。」
「小舅舅打算暂兼都御史,直管都察院?」
「不错。」卢奕霖慢慢端起茶盏。
姜华兰惊讶了一下,看来是首辅对都察院的工作很不满意啊,决定要亲自抓一抓。
凌仲廷沉默片刻,他清楚,毛禄这案子,不止毛禄本人不干净,拔出萝卜还带出泥,牵扯出另两个都察院官员。
因此卢奕霖才让都察院自己来办这案子,给都察院挽回些威信颜面。
但为什么非要亲自暂兼都御史?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因为姜华兰,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凌仲廷心中升起一股愠怒,他的音调倒是如常:「我知道小舅舅对都察院现在的情形不满意,但也用不着亲自兼任吧?你本就百务缠身,怎能再抓都察院的事务。」
卢奕霖慢慢对上凌仲廷的眼睛,殿中一片沉寂。
凌仲廷一愣,他面对的是全然陌生的目光,在他的印象中,卢奕霖从未这样看过他,深沉逼仄,带着审视。
不再是舅舅看着自家小辈的目光,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宣示主权的目光。
在过去,他这个小舅舅一直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刀锋向外,凌仲廷第一次知道,原来成为卢奕霖的对手是这样可怕的事。
空气突然的安静,低头写字的姜华兰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沉默对峙的舅甥两人。
凌仲廷察觉到姜华兰探究的目光,搁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收紧,略作思索道:「小舅舅,朕是不想你太辛劳,若你实在觉得有必要,那便按你的意思办吧。」
卢奕霖也察觉到姜华兰的目光,他放下茶盏,身体以放松的姿势往后靠着椅背,结束对峙「嗯」了一声。
在卢奕霖看来,凌仲廷毕竟是他的亲外甥,肖想姜华兰的行为就是个不懂事的小辈的表现,该教训的时候便要教训。
但卢奕霖为凌仲廷一路来也算付出良多,对于自己付出过的东西自然是有所寄予的,他希望凌仲廷能成长为一代明君,开创盛世。
凌仲廷略松口气,他今日原本打算提出调姜华兰到御前,但现在却觉没有必要了,现在说出来,也是做无谓的口舌。
其实他心中一直不满,明明已登基,但卢家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母亲,都还把他当成孩子。
卢奕霖就比凌仲廷大四岁而已,随着君臣界线的划定,他已渐渐忘记,这个年纪不大的小舅舅是如何一步步扶他登上皇位的。
方才那一刻,凌仲廷才知道自己与卢奕霖的差距,但越是这样,压抑的斗志越是旺盛,卢奕霖越是强悍越能挑起他的战斗欲。
凌仲廷突然指着新拟官员名单的一处道:「小舅舅,朕觉得这两个位置的人选不大合适。」
卢奕霖在都察院的问题上寸步不让,那必然要在别的地方让一让以安抚皇帝,也有意如此,借机看看皇帝的打算。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动的是兵部和营造司的人。
「可以,皇上提的二人,臣让吏部调查一下,若无不妥便用吧。」
待卢奕霖与姜华兰都离开了,凌仲廷才道:「梁海,你说,朕的小舅舅现在是在做什么?他是在给朕机会吗?因为朕是他亲外甥,所以他不想轻易动朕?」
「只要朕乖乖的,不要再打姜华兰的主意,他就不会对朕下手,是这个意思吗?」
梁海后背一寒不敢答话,凌仲廷却是慢慢笑了,呵……
第二天上午,姜华兰先去办了点公务,到都察院时,整个都察院的人都聚集在前院中听冯远训话。
「首辅亲自到都察院抓工作,是对咱们都察院的重视,是对我朝整个吏治与监察的重视!首辅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在这段时日内,你们都要格外审慎,拿出你们最好的表现,明白么?」
众人回答:「明白。」
冯远颔首,又道:「这段时日肯定是要辛苦一些,但是相同的,这也是你们的机缘!工作做得好直接就能被首辅看到,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所以,大家都要好好把握机会,按照首辅的示下,实实在在做出成绩来!记住没?」
「记住了!」众人中,有踌躇满志的,也有忧心自己的能力达不到首辅要求的,但紧张的心情都是一样。
冯远又交代几句,便让大家散了,他叫住姜华兰:「姜少敬,你跟我来。」
他带着姜华兰来到为卢奕霖收拾得整洁的署房里,这署房是将左,右都御史的署房清扫整理了出来,将两个房间连通起来用。
冯远交代:「首辅来了之后由你主抓近侍,他需要的各类文书资料和案卷,都由你来安排提供。」
都察院里数姜华兰的样貌最好,又很能干,谁不喜欢伶俐的漂亮的伺候呢,并且,首辅本就欣赏姜华兰,所以冯远自作主张的选择了她。
姜华兰领命,门外突然有人进来禀告:「冯大人,首辅大人到了!」
冯远没想到卢奕霖来的这样快,催促姜华兰再去瞧瞧首辅的房间布置得如何,可还有什么缺的,说完赶紧去都察院外迎接卢奕霖。
姜华兰站在署房里,发现角落里有一尊落地香炉,外头倒是擦得光亮,可她揭开松鹤缠的炉盖一瞧,里面不仅有陈旧的炉灰垢,还有不少黑色的粘物,飘出一股怪味,一时半会儿怕是清理不干净。
便朝聂云道:「聂云,先叫人将这鼎炉搬出去,清理好了再搬过来。」
首辅已经到了,聂云担心来不及再去叫人,只好自己将鼎炉搬走。
聂云前脚刚走,冯远便领着卢奕霖进了房间:「首辅您看看,对这署房的安排可还满意?」
卢奕霖随意看看四周,只道:「洁净即可。」
冯远微松口气,又道:「首辅在都察院期间,一应公务由姜御史负责随侍,您看可好?」
卢奕霖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姜华兰,慢慢道:「行。」
王泽不熟悉都察院的工作,肯定要有一名御史专为卢奕霖效劳。
他看了看嘴角带笑的姜御史,又看了看接受这个安排的自家七爷,心里头只有两个字,啧啧!
卢奕霖重视巡视监察工作不是三两日了,他既对都察院的工作不满意,自然要修改部分监察机制,他口述,姜华兰记录。
从监察人员应当如何选派,专项巡视与综合巡视的分派与重点事项,工作流程与措施的改善,都察院内部的管理,到业绩的考核,都逐一提出见解。
姜华兰笔势疾飞,越是听,心中越是惊叹,卢奕霖并非专擅巡视监察工作,却能提出如此多的精辟见解,可见此人的心智实在拔众。
且他思维锐敏,只是腹稿便一气呵成,除了偶尔略微的沉吟,几乎没有停下过。
念完了,姜华兰还在写,卢奕霖来到姜华兰身后看着她写字。
发现她脑后的发间沾了一片嫩绿的新叶,蜷曲的一小缕叶子夹在细柔的发丝里,鬼使神差地,卢奕霖抬起手帮她摘掉。
姜华兰却突然转头看他,嘴唇正好擦过他的指尖,柔软的唇瓣不轻不重,虽然已经分开,但酥麻麻的感觉仍然留在指腹上。
姜华兰的唇形小巧饱满,嘴角微翘,自带三分甜意,即便没有品尝过,只是看看,也知道有多么的香软馥郁。
卢奕霖垂眼注视那抹樱红,呼吸重了一瞬,随即掩下目中汹涌。
姜华兰这才意识到自己亲到首辅的手,微愣,首辅为何离的这么近,稍微戒备,道歉:「首辅,下官…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卢奕霖当然知道姜华兰不是故意的,毕竟她不久前才拒绝了自己的求娶。
「姜御史头上有片叶子,我给你摘掉了。」
「原来如此。」
「为了公平起见,该礼尚往来吧?」
在姜华兰的惊讶中,卢奕霖牵住姜华兰的手,在手心印上一吻。
没等姜华兰回神,卢奕霖立马道:「好了,我还有其他事,你整理吧,晚些我还要回来看草案。」
卢奕霖趁姜华兰发作前赶紧溜了,姜华兰终于回神,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心,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姜华兰一整日都在都察院整理草案,等到傍晚时卢奕霖又过来,看完她梳理后的草案很满意,提出顺道送姜华兰回家。
马车上,卢奕霖将目光落在姜华兰胸前,忽道:「你这一处总用布条束缚着久滞不畅,对身体不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小盒道:「我让人制了通利的药膏,你拿回去,每晚记得用。」
姜华兰随着卢奕霖的视线低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张脸简直要烧了起来,红得像要滴血。
她垂着头,卢奕霖拿着一枚天青色的珐琅小圆盒,递到她眼下。
其实这个问题嬷嬷前年就注意到了,找大夫开过药,也熬制了药膏,隔两三日便会帮她敷药捏按,只是她还没办法与一个男人讨论这种问题。
见姜华兰不接,卢奕霖道:「拿着,用完还会制了给你。」
这药膏是卢奕霖手底下的千玥花了一番心思所制,用了多种珍贵药物才这么一小盒,其中一味药材稀缺,得等寻到了才能继续做,比姜华兰的药膏自是好千万倍。
姜华兰没有吱声,更没接,卢奕霖蹙了蹙眉,道:「你不拿,我便让人送去给季嬷嬷。」
她一怔,他居然这样威胁她,气恼道:「首辅说过,我们做朋友。」
卢奕霖挑唇笑了,带着一点宠溺:「是做朋友,但与不同的朋友相处方式也是不同,听话,我不会害你,将这药膏带回去。」
姜华兰垂下微颤的眼睫,不敢再看他,伸出手将那珐琅小盒子接过来揣好。
后几日卢奕霖未到都察院办公,不用伺候他,姜华兰自然乐意,赶紧忙于其他公务。
几日未见,卢奕霖倒是有些想念姜华兰,傍晚回侯府的马车上,他吩咐翟深:「叫姜少敬今晚到侯府一趟。」
晚些时候翟深回禀:「首辅,姜御史称家里有急事,今晚必须处理,所以……」
第二日,卢奕霖又派人约了姜华兰一回,她这次推说身体不适。
如此,卢奕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在躲他。
上次,他送了药膏给她,就吓到她了?那她以后要怎么办?他已经很克制了,没有对她真的做什么。
几日后,谢襄约姜华兰一起用晚餐,到了酒楼上三楼后,她才发现谢襄不止约了她,还约了卢奕霖,郑邢等人。
姜华兰微怔后看了看卢奕霖,上前行礼:「首辅。」
卢奕霖只看她一眼便收回视线,面上半分心思不显,大家见到姜华兰倒是都很热情,纷纷叫她入座。
等众人酒过三巡,卢奕霖突然起身,经过姜华兰身边时低声道:「出来。」
卢奕霖穿着一身圆领燕丝袍,身姿挺拔地站在雕花木栏旁,檐下灯笼的辉光倾泻在他身上,令他的发丝也似染着光晕。
姜华兰慢吞吞挪着步子过去,卢奕霖打趣道:「姜御史近来都忙得很,今日倒是有空了?」
姜华兰斟酌着回答:「嗯,下官家中近来的确诸多事宜,抽不开身,还望首辅体谅。」
他朝她走近,他走几步,她跟着退几步,很快无法再退,后背抵到另一个厢房的房门上,卢奕霖定定站在她面前。
「首辅……」
姜华兰刚叫出这么一声,卢奕霖便一手掐着她细软的腰,一手推开她身后房门,将她带进了这间无人的厢房里,门又合上,她的后背依旧抵在门上。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卢奕霖漫不经心的声音,比平时喑哑几分:「真有这样忙?姜御史的脸这样红,心跳这样急,我瞧着,多半是在说谎。」
「下官…下官没有说谎,真的是…唔……」
她的双唇被一物轻覆,只是一触,便分开,姜华兰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卢奕霖做了什么,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心跳如鼓擂,怯生生的看着他。
少女嘴唇的柔软,身体的香气,无辜的眼神,都在诱惑着卢奕霖,他缓缓道:「不要这样看我。」
姜华兰还没理解意思,卢奕霖已再次低下了头,她的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
卢奕霖轻而易举地禁锢着她,不许她逃,不再是先前的蜻蜓点水,而是肆意攻陷和掠夺。
他含住她柔软的唇瓣轻咬品尝,而后顶开贝齿入侵到温软中,她被迫仰着头迎合,可怜的小舌头被追逐缠逗,连舌尖都被吮得隐隐作痛。
不止舌头痛,身上也被紧紧箍得发疼,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烫得似火。
随着亲吻加深,姜华兰的意识变得混沌一片,身体也从反抗变为顺服,她紧紧闭上眼睫,软下来的身体如风中细柳,任由狂风暴雨侵袭。
空气中燃着暧昧的气息,尤其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更叫人迷乱。
卢奕霖吮吸着姜华兰口中香泽,听着她细细的嘤呜声,怎样也尝不够。
这时外面传来谢襄的声音,由远及近:「七爷,少敬?在哪儿呢?」
又问翟深:「七爷呢?你怎么没跟着?」
翟深敷衍道:「兴许七爷与姜御史到街上逛去了,姜御史和七爷在一起很安全,不用担心。」
姜华兰这才回神,她的身体紧绷,惟恐被人发现她和卢奕霖躲在这黑灯瞎火的房间里,赶紧去推他。
卢奕霖微喘着松开她一些,却依旧揽着她的腰舍不得放手,也防止怀里瘫软的姑娘下滑。
他低头看她,没有想到,姜华兰竟令他失控成这样,按照原本的想法并没有这样快,但是,亲就亲了,他从不后悔。
姜华兰唇瓣有轻微的红肿,眼睛里水光潋滟,不住轻喘,美得如一株丽而不妖,吐香绽蕊的兰,这般模样让卢奕霖怎么放手。
等门外完全没有动静,卢奕霖才问:「厌恶吗?我亲你。」
他紧紧盯着她,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姜华兰垂着眼睫,心中百般滋味,细细辨别,其中有抗拒,有害怕,还有异样难言的感觉,唯独没有厌恶。
但是她还是气恼,用发哑的嗓子吐出两个字,虽轻,却很清晰:「厌恶。」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周围的气温陡然下降,冰冷冻人,卢奕霖拿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庞,看着她闪躲的目光,轻声哼笑:「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以后不准躲我。」
姜华兰紧了紧手指,并不说话,先前还能有个好兄弟的身份,现下,她不知该怎样面对卢奕霖。
「既然我对你如此,那就定然会对你负责。」卢奕霖温声道。
负责,意思是要娶她?可是姜华兰不想。
「首辅,我不想做女子,不想回到后宅里,今日之事不需要首辅负责,首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卢奕霖心头怒火隐蹿,气极反倒是笑了,问:「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华兰垂下眼睛,点点头:「这样对我们都好。」
「姜御史还真是大度,被男人强吻了竟半分也不在乎?换个男人,你也这样让他随意占便宜?」
姜华兰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她下意识的动作让卢奕霖神色缓和了些,他现在可以确定,虽然一开始是姜伯爷安排了她的错乱人生,但事到如今,姜华兰却是真的不愿再做女子了。
卢奕霖无奈,今日先这样吧,便道:「别回席间了,我送你回伯府,你的嘴唇有点儿肿。」
姜华兰一愣,随即气恼的瞪着他,可爱模样软化了卢奕霖的心,他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开门领着她走出去。
两个刚亲吻过的男女单独坐在马车里,气氛难免有些异样。
姜华兰想打破这样的气氛,便道:「毛禄这件事之后,下官有些想法想向您汇报。」
卢奕霖点头:「讲。」
「关于治理司法腐败,自从皇上登基以来,我朝已做了诸多举措,一是在对新进司法官员的选用上更加严格,二是在案件的办理与审理的程序上改进许多,这些都是好事,下官目前有三个建议。」
卢奕霖轻轻颔首,认真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下官前几日查阅了过去的案卷,发现很多司法腐败问题都是发生在这些官员在地方上任时,不是说京官中没有腐败,相反京官一贪起来牵涉面更广。」
「但至少说明,我们地方基层的监督还很薄弱,因此,第一,便是应当在如何将监察力度下沉,在强化地方监督上花功夫。」
「第二,下官认为,应当让司法官员定期上报家中财产情况,并派专员进行清核令其不敢腐败,若有上报不实的极有可能就是有腐败行为,一旦发现,应当立即革职并清查其财产来源。」
「第三,御史的力量太单薄,我朝两京十三省,可御史才一百多人,虽然也有不少吏员从旁协助,但始终是杯水车薪。」
「甚至,许多吏员比官员更急迫地攫取利益,因官员可以升迁,吏员却始终在底层,下官认为,御史的配备力量应当增强,任何监督检查都必须至少有两名御史,并且采取交替合作,不断轮调的方式进行工作。」
「还有吏员也可以升任的情况,寒门中,效忠国家,办事能力强的不再少数,我们都是为国为民,工作上不该有贵贱之分,再者,生活困苦的人会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以上三点具体的扩展,下官已形成一篇策论,若首辅有空,下官想将文章交给首辅,请您予以指点。」
卢奕霖清楚,这个姑娘是真正的心系苍生,许多享受着高官厚禄却只顾着争权夺利的男人都不及她,只待在后宅,的确可惜了。
「明日给我吧,治理腐败不可能一蹴而就,若想看到成效需要不断因时革新,你能主动思考是件好事。」
第二日,姜华兰将策论交到卢奕霖处,只是,在他提出修改意见后,她就再也没有到过都察院。
在有条不紊地布置下,皇帝的大婚如期而至,迎亲队伍如浩浩长龙,满城皆沸,争睹者无数。
程素身着绚丽无匹的大婚吉服,乘着凤舆,于钦天监推演的吉时出发,准时抵达宫门。
中和韶乐不绝于耳,百官拜贺之声更是山呼海啸,程素无比享受着这一刻的尊荣,一步步走向她思慕已久的凌仲廷,受了册封之礼。
整个过程诸事顺遂,就连天气也是秋高气爽,艳阳温温,一切圆满至极,程素满意极了。
直到行了合卺礼帝后要圆房时,程素才紧张起来,她已沐浴过,换上轻柔细腻的单薄凤彩绸衣,坐在铺着百子帐的喜榻上等着皇帝。
凌仲廷走到江素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片刻,看她头戴凤冠的样子有些恍神,脑中想的是姜华兰凤冠霞帔,盛妆华饰的模样。
皇家这种事从小就有所教导,凌仲廷朝程素微扯嘴角,只是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将程素放下平躺,手落在她领口精美的牡丹扣上,片刻功夫,便除去她身上的束缚。
此刻,凌仲廷更是不可控制地走神,若躺在这喜床上的是姜华兰,她一定会用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羞怯无措地看着他吧。
顿时,他感到全身血液都流向下腹,程素在他手指随意的挑弄下已情不自禁,他朝她俯下身去……
整个过程只是一昧索取,没有多余的动作和感情,最后,终于完事时,闷哼后含混不清地喊了两个字:「阿兰……」
音量太低,几乎就像叹气一般,且程素还沉醉在迷离当中,没有听清。
一次完毕后,凌仲廷便起身去净室沐浴了,没有再碰程素,皇帝事后半分不眷念,连一句话也没有,程素难免有些失落。
早朝后,皇帝留下内阁与兵部的少数人在理政殿共商云南战事,兵部左侍郎王锡禀报完具体战况,总结道:「皇上,云南如今面临的问题是出现割据,且被义军和外邦利用。」
「缅军想抢掠,义军则想让时局更乱,这般乱成一团,云南总兵张旭已无力镇压,这战况来得又急又猛,须得尽快拿出对策才好。」
「的确不好处置,张旭如此不堪一击,实在让朕出乎意料。」凌仲廷思索片刻,突然道:「朕倒是有亲征云南的打算。」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沉静了,是完全凝固般的沉静,坐在一旁椅上的卢奕霖慢慢看向凌仲廷,神色不明。
王锡立即道:「皇上万金之躯,怎能到云南涉险!」
卢奕霖眯了眯眼,也道:「此次战乱来得蹊跷,几股势力混战之下按理说应当是各有伤亡,但怪异的是,伤的都是朝廷的兵马,倒像是被谁联合起来共对朝廷,没有查清隐情之前皇上不可轻易涉险。」
王锡附和:「是啊,云南局势太奇诡了,下官以为,怕是只有以首辅领兵的神武,才能予以镇压。」
户部尚书陈东立即站出来道:「首辅怎能不在朝中?这样的一隅动乱,哪里用得到首辅亲自挂帅,我朝武将难道竟无一人可用?」
凌仲廷见卢奕霖沉默不语,没有要出征的意思,有些失望,便道:「好了,首辅统筹全局,肩上的责任已是如山之重,绝不可轻易离朝。」
又问:「小舅舅的意思呢?」
卢奕霖这才抬首:「先从川南与贵州调兵吧,具体方案臣已拟好,呈皇上过目。」
卢奕霖从皇帝这儿出来又被太后叫了去,太后看着殿外走进来的男子,身穿暗红色的赐服,身姿轩扬,墨发如缎,郎艳独绝,夺目至极,不免想到,她这样优秀的弟弟怎能与男子勾缠。
「七郎,哀家听到一些传言,你与那姜少敬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娘娘身为太后不可闻风便是雨,我若对哪个下属好些便要被当成断袖,那可得烦恼不断了。」
太后脸上难得一红,道:「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哀家自不担心,这不是忧心那姜少敬仗着美色迷惑你?」
卢奕霖皱了皱眉,道:「既然娘娘提到这个,臣也有些话想对娘娘说。」
「当初,娘娘提出要给臣封王,臣拒了,为表卢家对皇上的忠诚,臣不愿封王只做个臣子,在臣的心里,您这个姐姐比王爵之位更重要。」
「但臣的私事,不希望任何人置喙,尤其是,臣若想要得到哪个人,便不能容忍她受到任何刁难,娘娘懂臣的意思吗?」
太后哪里会不懂,卢奕霖分明是在告诫她,无论他喜欢谁都不要过问,他曾经连王爵之位都不要,要个人而已,她若是不同意,就太对不起他曾经立下的功劳了。
太后看着这弟弟,嘴唇颤了颤,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怕是真的看上那姜少敬了。
每年七夕,京中权贵府上都会设晚宴,邀请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抚琴言欢,今年轮到幸国公府,谢襄和姜华兰皆收到邀请,一同前往。
府内,花灯,彩幔,到处可见,非常热闹,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姜华兰被翟深叫走,说首辅找她有事。
幸国公府内湖清波盈盈,碧叶如盖,正适合泛舟采莲,卢奕霖解下一只小舟,让姜华兰坐进舟里,姜华兰踌躇道:「首辅找下官何事?」
卢奕霖亲自撑着杆子等她,道:「先上来。」
姜华兰朝后看了看,这里离宴会厅很远,翟深还在后面守着,她心想,跑也跑不掉吧,便不再说话,上去坐在霍宁珘身边。
小舟荡漾,在荷叶丛中穿梭,微风拂面,姜华兰心境变得惬意。
小舟没行多远便停下,卢奕霖示意姜华兰看右边一枝莲蓬,道:「那枝还不错。」
姜华兰站起身来摘到那枝饱满大个的莲蓬,转身时却是脚下一绊,不偏不倚跌进了卢奕霖怀里,这动作就像她是故意投怀送抱一般。
姜华兰立即想脱离他站起来,可缠着她腰肢的强健手臂却陡然收紧,卢奕霖将她转了个身,使她面对着他坐在他身上。
这可是在外面,姜华兰挣扎得厉害:「首辅,会被人看到。」
「放心,看不到。」他选的这处尽是密匝匝的莲叶,连天光都能遮住,这里亦是个死角,外面能看到什么。
卢奕霖用拇指将溅在姜华兰脸上的水珠拭去,手却舍不得离开,又描画着她娇嫩的唇瓣,不轻不重的摩挲,低头看着少女的双唇在他的指腹下越发红艳。
姜华兰艰难地偏头避开,道:「会肿的,一会儿我还要见人。」
卢奕霖低笑,愉悦的笑声充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不会,这次我又没咬。」
微顿又道:「姜御史的意思,若非还要见人,我便可以继续?」
她错愕,哪有这个意思?姜华兰下意识的瞪他,但对上他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她又别开脸。
卢奕霖侧头快速的偷亲了一口,在姜华兰的怒视下放过她。
随后三人一起进入楼中,卢奕霖和姜华兰进入房间,翟深守在外面,卢奕霖轻拥着姜华兰的肩,将她按在箜篌旁的缎面凳子上坐下。
这是一尊凤首箜篌,高大立地,凤首雕得纤毫毕现,饰以凤凰眼珠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整尊箜篌看起来高贵华美,气势昂扬。
卢奕霖抬了抬下巴:「找你就是这事。」
姜华兰静默片刻,这意思显而易见,卢奕霖又说:「今日七夕,你总要做些什么应应景。」
凳子颇长,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卢奕霖坐到她身边,也不催促,而是自己先抬起手。
修长的手指落在弦上挑拨了几下弦,坐姿和手势慵懒随意,格外潇洒好看,而且令姜华兰意外的是,乐声也尤其动听,浑然是边塞苍苍弥远之音。
这张箜篌的音色的确有雪云化练,昆山倾瀑之效,顷刻间便让姜华兰想起自己在陕西时所见的长河饮马,天涯尘烟。
「七爷也会弹箜篌?」姜华兰终于主动说话。
「瞎弹。」卢奕霖挑唇笑了笑,停下动作看她:「帮你试试音,该你了。」
姜华兰立即拒绝:「我不会。」
「上次在珠璧那里,我看到你偷看她的箜篌了,眼睛都能放光,你却说你不会?」
姜华兰愣了一下,无奈问道:「首辅想听什么?」
卢奕霖略沉吟,道:「赵意谱的鹊桥仙吧,七夕正应景。」
姜华兰皱眉,这首曲她会是会,但是「鹊桥仙」是两情相悦的情人或夫妻之间倾诉衷肠的曲子,这怎么弹?
便道:「首辅,我不会这首。」
卢奕霖就是故意的,微笑道:「那我就班门弄斧,教教姜御史好了。」
卢奕霖倾身环抱着姜华兰,捉住细软的小手,牢牢掌控着她的手指,在箜篌的晶莹丝弦上轻揉慢挑,竟真的手把手教了起来,亲密至极。
姜华兰瞬间后悔了自己的回答,身体微僵,完全不敢乱动。
卢奕霖身上有一种清冽如霜草的气息,体温灼热,有力的长腿紧紧贴着姜华兰的腿,她动都动不了。
姜华兰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只能道:「首辅,我先前记岔了,这首曲子我会弹!」
卢奕霖笑了,不舍的放开她,姜华兰平定心绪,指尖拨动,乐声流泻而出,果然是「鹊桥仙」。
卢奕霖走远些靠坐在窗边,将她弹奏箜篌的整个画面尽收眼底,少女指如剥葱,腕若削玉,轻抿檀口的姣美侧脸专注入神,还有那拈花拂水般的姿势,实是动人至极。
箜篌声自水榭传出,在碧波上随着夜风缓缓飘荡,姜华兰弹的认真,卢奕霖亦听的认真,连门外守着的翟深都闭着眼享受。
远处的岸边出现一群少女,是众星捧月的卢家掌上明珠卢灵钧,和卢灵语,凌瑶等人。
卢灵钧是卢宗珩和卢奕霖嫡亲的胞妹,刚探亲回京,在京城中,她比公主还要瞩目,自是连卢灵语等卢家姑娘也不能比的。
有她在,众人胆子大了些,有人道:「灵钧,带我们去看看吧,谁在弹琴,弹的这般好听。」
卢灵语道:「那个水榭要走四哥的院子才能去,还真的只有靠灵钧带着,我们才能去了。」
这国公府的确没有卢灵钧不敢去的地方,她笑了笑,道:「好啊。」
众人边走边议论:「除了四爷,还有谁能弹得这样好,肯定是四爷!」
卢灵钧道:「可这不像四哥的琴音,四哥的琴音刚硬一些,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很空灵,而且,刚刚谈的是「鹊桥仙」,现在弹的是「春棠瑞云浓」,四哥哪会弹这样的曲子?」
「那不是翟深么,难道里面是七哥?」卢灵语看到廊柱旁的翟深,惊喜道。
「七爷弹这个更不可能了吧,难道…七爷带了姑娘在里面?」
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一刻,在这样的七夕夜,密闭的水榭中,还有翟深在外守着,七爷若是带着姑娘单独在房里,这般弹着弹着,之后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
「会不会是珠璧啊,听说她两位爷都伺候过。」
有的小姑娘想着七爷与女子亲热的画面顿时红了脸,可倾慕卢奕霖的凌瑶,则是面色苍白。
卢灵钧闻言更是脸色一变,珠璧这等烟花女子,怎能配得上。
翟深站在廊外,本是陶醉在曲乐之中,远远看到岸边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外面的两个侍卫没能拦住,往廊中而来,他赶紧亲自迎了过去。
翟深正要招呼这位卢家最受宠爱的五小姐,便听水榭中动人的曲声戛然而止,变成沉闷的弦音,仿佛是什么轻轻撞上去的声音。
接着,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不成调的弦音,弦音很轻,如幽幽低诉。
卢灵钧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道:「我七哥在里面?」
卢灵钧说着就要往阁中去,翟深却拦着她:「五姑娘,七爷不让人打搅。」
按理说,做妹妹的怎样也管不到做哥哥的头上,卢灵钧却冷声道:「哥哥平素最疼我,不让旁人打搅,我也不行?」
翟深半分也没有平素的嬉笑,严肃道:「谁都不行。」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七哥。」
以卢奕霖的耳力自是听到外面卢灵钧的声音,蹙了蹙眉。
可他低头看着姜华兰被亲吻之后双颊酡红,眼眸湿润的模样,更是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哪里舍得起身出去。
姜华兰被卢奕霖按在箜篌上亲,姜华兰担心的是,有没有损到那尊箜篌,正是因为担心损伤乐器,她才任由卢奕霖放肆,半分也不敢挣扎反抗。
卢奕霖在她耳边低语:「放心,不会损到,你在我怀里呢。」
听到这话,姜华兰的脸更红,又下意识的瞪他:「首辅,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
卢奕霖刚吃到甜头,只管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欣赏她被他狠狠亲吻后不住喘气的娇美模样,任她说什么,只是听着,不反驳,却也不答应。
这架箜篌是卢奕霖从西域得来送给卢宗珩的,这样大的凤首箜篌如今世间罕有,卢奕霖心想,早知自己妻子的箜篌弹得这样好,他就搁在侯府,不送给哥哥了。
不过,卢灵钧还是得打发的,他只能先放开姜华兰。
卢灵钧见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又看他随手关上身后的房门,立即道:「七哥!」
「灵钧有事?」
卢灵钧一怔,什么时候变成她有事才能找七哥了?顿觉委屈道:「哥,里面弹琴的是谁啊?现在没弹了,我可以进去坐坐吧?」
卢奕霖哪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淡淡道:「管到了兄长头上?」
这不仅拒绝了她,还教训了她,卢灵钧不满地撒娇道:「哥,我才从那样远的地方回京,你都不陪陪我,我来找你,你还训我?」
「快要及笄的姑娘,哪有还要哥哥陪的道理。」卢奕霖一句话堵得卢灵钧说不出话。
卢灵钧气得简直想跺脚,她并非娇弱小姐,从小就跟着父兄吃过苦,卢家本就不是古板教条的家族,现在却来跟她提这个?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妹,见她怄成这般,卢奕霖静默一瞬,道:「明日,我让人送些你喜欢的越州丝料过来。」
随即,卢奕霖转身,回到水榭里去了。
卢灵钧只好离开,她去到双鹤楼,不敢直接捅到卢家老夫人那里,而是去找卢宗珩告状。
「四哥,七哥近来是不是迷上了外面的艺伎?」
卢奕霖和姜华兰今晚待的那个水榭是卢宗珩院里的,他怎会不知弟弟在做什么,便道:「哪来的艺伎,是我的朋友,跟我一样喜好音律罢了。」
卢宗珩如此笃定的态度让卢灵钧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让她的两个哥哥都如此维护。
之后半月卢奕霖去了京畿大营处理军务,从京畿大营回来先在侯府处理完积压的折子,然后去了都察院。
冯远汇报完公务后,指着跟在身后的一名容貌端正的年轻人道:「首辅,姜少敬昨日领了新差事,最近都不在都察院,以后便由这位周青周御史协助您。」
周青立即上前:「下官周青见过首辅。」
卢奕霖提笔写批示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了看周青,淡淡「嗯」一声,让他暂时退下。
然后问冯远:「姜少敬领了什么新差事?」
「回首辅,是这样的,在国子监巡视的王御史近来生了急病,姜少敬是去顶替那人,将巡学工作收尾。」
卢奕霖沉默下来,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又问:「是她主动请缨,还是你安排的?」
「回首辅,是姜少敬主动请缨!」
卢奕霖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道:「知道了,你忙去吧。」
又在躲他?可他偏不让她如意,当晚便让翟深请姜华兰去了侯府,让她汇报这几日的工作。
卢奕霖在门口亲自迎接,他可不是真让她来汇报工作的,把她引到书房,道:「这半月我去了京畿大营处理军务。」
这语气就像出远门的丈夫回来向妻子报备行程般,姜华兰难免脸上一热,「哦」了一声。
卢奕霖走近姜华兰,搂住她的腰,问:「有没有想我?」
姜华兰的脸又热了一分,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没有。」
卢奕霖笑了,又道:「听闻这段时间皇帝频繁召见你,姜华兰,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同意与你解除婚约,让你继续做官,是有条件的……」
姜华兰忙解释道:「我没有忘,首辅说的是我不准接受别的男子,我没有接受,皇上召见,我怎能抗旨?」
卢奕霖话锋一转:「你没有接受他,那他呢?皇帝已经成婚,新婚燕尔不去陪皇后,却是天天见你,你不觉得他对你太不一般了吗?」
姜华兰知道凌仲廷对她不一般,但她一直以为是好友之情,以及对她能力的欣赏,如今卢奕霖话中有话,姜华兰心想,难道凌仲廷对她有意?
这个有意,是对男子?还是对女子?姜华兰突然不敢想。
见姜华兰走神,卢奕霖咬了咬后槽牙,她今日穿的是件斜襟衫,卢奕霖轻易便解开了那扣子,粗鲁的将她的中衣扯开一些,低下头,一口轻咬在那秀气的锁骨上。
姜华兰扬起下巴轻哼一声,越是想要挣动,越是换来卢奕霖的肆意。
直到在那片雪腻的肌肤上吮出一枚吻痕,卢奕霖才重新扣上她的衣襟,紧紧搂住她轻颤的身躯:「在我怀中还敢走神,胆子不小,这是惩罚。」
「首辅!」姜华兰的声音如嗔怪一般,立即加重语气道:「我们并未成亲,婚约也已解除,更何况,现在我是男儿身,你以后绝不能再这样。」
「原本是解除了婚约,但现在我们都这样亲密了,我总得要娶了你,才是对得住你。」
听他不像开玩笑,姜华兰诧异道:「可我是男子啊,首辅要怎么娶我?」
「自然是明媒正娶抬进卢家,之后你以身子弱,需养病为由,平时不用见客,也不用侍奉婆母,只在重要日子以夫人的身份与大家见面即可。」
卢奕霖微顿后又道:「白日,你可继续用姜少敬的身份做官,施展你的抱负,只是到夜里,就得恢复为姜华兰,与我厮守,这样可好?」
姜华兰觉得不可思议,咂舌道:「这…怎么可能?这种媳妇儿,卢老夫人他们怎么可能答应进门。」
「卢家这边你无需担心。」卢奕霖心想,只要他在朝中做出退让,他家里自然会作出补偿,哪里还能再计较他娶谁。
姜华兰皱眉:「可外面的人也不是傻子,就算是孪生兄妹,都成年了,哪有哥哥和妹妹身高体型完全一样的,容貌也一样,还有各种生活习惯,只要有心,肯定能认出是同一个人。」
她又强调:「再说,姜家大姑娘已夭折多年?怎么又活过来的?」
卢奕霖安慰道:「有我在,这些都可以想办法解决,你若实在担心,可随我离京,去个没有那样多人认识你的地方,照样可以入仕。」
姜华兰闻言敏锐道:「首辅要离京?是要卸下内阁之职,重掌兵权?」
看吧,她有多聪慧,卢奕霖原本不想这样早告诉她。
他略微沉吟道:「四哥如今的韬光养晦都是为了我,若是卢家只能有一个人主政当朝,那一定是四哥,而不是我。」
「等四哥彻底恢复正常,我便将首辅之位还给他,继续掌我的兵,那样…就得离京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姜华兰一愣,抬眼看他,心绪复杂,是啊,他的权利太大,皇帝不会让两个卢家人留在京城的,她紧了紧拳头,低垂眼睑,不说话。
这时,门外翟深禀报,皇帝邀请两位舅舅小聚,四爷已经去宫里了。
卢奕霖并不为难她,又道:「我去去就回,你在侯府洗漱休息,等我可好?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放心,我会找工作的理由派人去伯府告知你在这。」
看着卢奕霖深邃的眼,认真的神态,姜华兰莫名的心一软,沉默了,卢奕霖又笑了,在她脸颊啄了一下,然后出了门。
卢奕霖进宫赶到时,卢宗珩和凌仲廷已经在对酌,九莲灯下,桌案上是螭首壶,青玉杯,酒香四溢。
他放缓脚步,至少在今晚,一切的剑拔弩张都还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
席间,凌仲廷多次亲自给两位舅舅斟酒,自己也喝了不少,卢奕霖的酒量本就好,后来凌仲廷已醺然不醒,卢奕霖倒是依旧目光清明。
梁海搀着主子回宫,卢宗珩看向弟弟,道:「小七……」
「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有分寸。」
无论是血缘的亲近,还是感情的深厚,卢宗珩自然是与卢奕霖更甚,那是他最爱护也最引以为豪的弟弟。
但是,凌仲廷的身份特殊,是君,同时也是他姐姐唯一的儿子。
这两人若是走向敌对,并非是卢家想看到的,然而随着权力的交锋碰撞,有些事未必会遵循原本设定的轨迹行进,并且,姜华兰在其中也起了一定的催化……
在侯府的姜华兰被王泽带到一处陌生的院子,置的是一色梨木桌椅,天然的光泽如洗,看着便知名贵。
窗边是嵌米色细瓷面的书案,案侧雕的是兰花照水,案上是一个青金石双耳小香炉,还有精美甚至可爱的文房用品,南墙上有幅画,画的是月下林鹿,地上一尊天青色鸾纹鼎。
寝间里有一张檀床,雕工极美,莲花柱顶嵌着拳头大的珊瑚透雕饰珠,搭着烟绡帐子,帐前垂下的镂空玉球里面是好闻的香草,帐中是柔软蓬松的雪丝枕,玉色绣被,颇有芙蓉帐香之感。
姜华兰皱皱眉,道:「王先生,这像是女孩子住的房间啊?」
其实她是想问,是不是有人住过?如果有人住过,她就不想留下了。
王泽明白姜华兰的言外之意,笑道:「姜御史,这是首辅特意为您准备的房间,就在他房间隔壁。」
又道:「武靖侯府有几间客房闲置,一般只有七爷的妹妹们过来会住几天,没有像这样的特意准备的房间,七爷也没有带过女人回侯府。」
姜华兰没想到王泽会给她解释这么多,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王泽没有指望姜华兰接话,道:「夜深了,姜御史先梳洗吧,有事吩咐千玥便可,我先告退了。」
随即一位女子走上前,朝姜华兰见礼:「姜御史,奴婢千玥,来伺候您梳洗。」
卢奕霖回侯府时姜华兰已经睡着了,倒是让他非常诧异,她这样提防着他,按理说是不会在他的地盘上入睡的。
千玥道:「七爷,姜御史好似放下了心结,今晚很配合,很快睡着了。」
卢奕霖眼睛一亮,颔首,他上前注视着姜华兰的睡颜,俯下身,攫住那张红唇,勾着香滑的小舌肆意缠绕,将她舌尖的甜味吮了又吮。
卢奕霖周身环绕在姜华兰身上散发的香气中,馥软的肌肤带着沐浴过的芳香,引得人气血涌动。
姜华兰睡眠浅,她感觉有人压着她在亲吻,令她呼吸困难,猛的,她就醒了。
睁眼看到卢奕霖放大的脸,伸手推他,想要抗议,可她的小嘴正被堵着,无法清晰发出声音,只能变成模糊低弱的嘤咛,
卢奕霖抬起身,微微喘息,又俯身故意拿鼻尖去蹭她的脸,低声问:「姜御史怎么睡着了,这么放心我了吗?」
姜华兰满脸发烫,微启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兰兰,我心悦你,欣赏你,我是真心想娶你,嫁给我吧!」
卢奕霖原本不想碰姜华兰的,可是实在忍不住,她太诱人了。
未等姜华兰回答,卢奕霖突然伸出手抽掉姜华兰身上盖着的薄被,吓的姜华兰惊呼一声。
卢奕霖低头将她打量的格外仔细,从她的脸庞,脖颈往下掠,经过起伏的玲珑,又回到她的脸上,看着她微微圆张的娇艳欲滴的小嘴,俯身吻住。
姜华兰呼吸一窒,他覆上她的唇瓣,灵巧的舌抵上她的舌尖,将她的空气尽数夺走。
梳洗后姜华兰穿的宽松,反正知道她是女子了,没必要遮掩什么,只是没想到卢奕霖会来这出。
卢奕霖挤进她的双腿间,身躯与她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缝隙,姜华兰连忙用双臂抵住挣扎,害怕的颤抖道:「首辅,不要……」
话未说完,嘴唇又被卢奕霖再次吻住,双臂则被卢奕霖举过头顶。
拉扯中睡衣松散开,晶莹酥雪高耸,红梅细蕊娇嫩,全部落入卢奕霖眼中,他一怔,眼底染上暗夜之色。
姜华兰随着卢奕霖的视线低头一看,脸颊顿时绯红如血,又羞又怕,想要遮掩却晚了,卢奕霖已低下头,顺着自己的心意吻上那片雪白。
姜华兰不敢置信地张大眼,她的身子顿时朝上拱成一道绝美的弧,随即如水波似的软下来,浑身酥软战栗,意识却因害怕无比清醒。
卢奕霖放开她的双臂,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上她的雪峰,轻轻揉捏按摩。
清晰的感受到卢奕霖舌尖和手上的动作,还有自己身体的变化,等他终于离开时,姜华兰抬起手朝他那张失神的俊脸用力一扇。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夜里格外清晰,她错愕,没想到自己会打中,她知道他可以轻易地制下她。
卢奕霖邪邪一笑,道:「我再亲一次,再换你一巴掌,值。」
随即卢奕霖又埋下头,这次他双手并用,揉捏挤压,嘴巴在两个雪峰间来回徘徊。
姜华兰简直要被他气哭,怎么可以这么耍赖,她推搡着他的肩,颤抖着声音说:「别…首辅…我害怕……」
卢奕霖似乎想一次性吃个够,终于抬头,道:「别怕,我不碰你下面。」
看着姜华兰含泪的双眸,又问:「还打吗?」
姜华兰这下真的被气哭了,眼泪从眼角滑下,卢奕霖急急的赶紧从她身上下来,帮她盖好被子,侧躺在她身边搂着她。
「对不起,没忍住,想出气就打我吧。」
姜华兰抬手在他胸膛捶了两下,觉得没趣,便道:「打的我手疼,首辅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卢奕霖再三确认姜华兰不生气后才起身下床,为她盖好薄被,最后在她额间一吻,离开。
在屋外的千玥自然听到了巴掌声,不敢置信的看着红着脸出来的七爷,发现七爷竟然在偷笑,果然,爱情使人迷茫啊。
第二日清早,姜华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室内陈设,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侯府,还好枕边无人。
随即千玥进来,为她端水,伺候她洗漱,又为她挽发,姜华兰无声接受了这些,一切准备妥当,她赶紧离开直接去了都察院。
卢奕霖站在远处目送姜华兰离开,随后回到书房查阅信件,是他父亲的信。
信中大意是,等卢家长房嫡子卢宗珩的腿疾痊愈,卢奕霖就辞去首辅之职,回去带兵,京中乃至朝中,一切交由卢宗珩打理。
又嘱咐卢奕霖,卢宗珩是为了救他才遭的罪,这份恩情绝不能忘,更不可贪念权力,幼逾过长。
还特地交代,卢奕霖应对皇上尽忠尽力,不可刚愎自用,更不可仗着自己的军功,藐视君主,否则,家法伺候。
已逝的老幸国公最喜欢卢奕霖,觉得这个孙子最肖似自己,谋略惊艳,不拘泥于世俗与陈规。
而如今的幸国公却是忠勇平顺的性格,最是钟爱嫡长子,嫡长女和外甥,更是对凌仲廷这个皇帝忠心耿耿,对从小就轻狂不驯的小儿子不是那么喜欢。
翟神眼神好,瞟到信上内容不免愣了愣,赶紧垂首不敢再看,心想,他家七爷原本就有归还相位于四爷的打算,但被父亲这样命令,心中难免……
卢奕霖看完信,垂眸将信递到香炉中,火光卷起,余下灰烬。
第二日晚上,姜华兰洗漱好回到自己的里间,一走进去便被一双强健的手臂从后拥进怀里,箍得她动弹不得,同时又捂住她的唇,在她耳边道:「别怕,是我。」
姜华兰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转过来低斥:「首辅,你这样很吓人,以后不可如此。」
她对他越来越凶,卢奕霖笑了,道:「我来和我的未婚妻报备一下行程,我在江东寻了一名医术颇高的大夫,明天就和四哥动身过去请他给四哥治腿疾。」
一听到未婚妻几个字姜华兰顿时红了脸,没有说话,只点点头表示知晓。
卢奕霖又对她说了一句最重要的话:「要记得想我!」
姜华兰心跳有些失衡,还是没有回应,这时季嬷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外面:「公子,嬷嬷给你调了藕粉羹。」
「你赶紧走。」吓的姜华兰立即推了卢奕霖两下。
卢奕霖知道她是担心被季嬷嬷发现,便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偷香一口。
又几日,聂云病了,姜华兰带着补品去聂云家看望他。
来到一处巷尾碰到一个成年男子,脸上蒙着块灰黑的破布条,手里拿着一枝树枝,追赶着几个小孩子。
几个小孩笑嘻嘻逗着那人,叫着:「傻子,傻子,来这边追我!」
姜华兰看到这画面怔了一怔,盯着那傻子,指尖微微发颤,补品都快拎不住。
她上前拦住那傻子,问他:「你为何要蒙着脸呢?是不是之前有人陪你这样玩儿过?」
傻子看着姜华兰傻笑,重重点头道:「好玩,好玩,以前也这样玩!」
这里距离聂云住的地方就隔了两条街,姜华兰的心沉下去,她拎着补品离开,去寿王府。
到王府外面,经人通报之后,凌锋亲自出来迎接,笑着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姜御史竟主动来找我?」
姜华兰见礼,略显急迫道:「下官斗胆,请王爷随下官走一趟。」
凌锋微怔,随即毫不含糊道:「行啊!」
姜华兰领着凌锋来到傻子跟前,向凌锋确认:「王爷那晚看到的追杀聂云的人,是否和这人的身形相似?」
凌锋立即确认:「就是此人,是个傻子?」
姜华兰定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道:「多谢王爷,有劳王爷走这一趟。」
她知道了,知道谁是杀害三法司官员的真凶了,但她没有一丝破案的喜悦,反而蒙着一层灰败。
姜华兰踱步回府,这一路她都在想应该怎么办,和聂云相处的这么多天,虽然他是她的下属,但是他帮助了她很多,她也把他当成了朋友。
聂云他,怎么会杀人呢?前三世为什么要杀自己?这一世为何又不杀了?
第三日聂云病好了,下午来都察院工作,署房中,姜华兰找聂云摊牌。
「聂云,你为何要杀人?」
声音很轻,语调却极为沉重,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惋惜与难过。
聂云这几个月来与姜华兰朝夕共处,很了解她,若不是已经笃定,她不会说这样的话,苦笑道:「姜御史…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起疑的?」
「你的才华见地皆高,又极有傲骨,这样的人应该去参加科考,做官才是你该走的路,但你却选择做一名底层的吏员……」
「因为,你现在用的是他人的假身份,吏员查得不那样严格,做官却是风险太大,你要复仇,不能担丝毫的风险,对不对?」
「真正的聂云应该已经被你杀害了吧?从你杀严宽的干净利落来看,应当不是你第一次杀人。」
聂云看着姜华兰,眼底猩红如血,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既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
姜华兰看着他,胸中充斥着沉闷的钝痛,又道:「直到首辅第一次到都察院署房那天,我让你叫人来搬走那屋里的落地香炉。」
「那炉子是黄铜所造,相当沉重,你担心晚了令首辅怪罪,独自就搬走了,那时我才发现,你看着虽清瘦,力气却比常人大很多。」
「之后我不断回想,发现每一次你都会旁敲侧击地给我错误的暗示,先是栽赃到曾标身上,接着是毛禄。」
「你的确做得很隐蔽,唯一的败笔就是那个傻子,你太急切撇开嫌疑,自导自演了那样一出,让寿王为你作证,自然没有人再怀疑你。」
「你成为吏员的目标很明确,那便是要进入三法司,尤其是都察院,因为都察院可以将手伸到各个领域的方方面面,我猜,是你家中曾遭遇了什么不幸,你为查探真相才要进都察院。」
「而你伪装成聂云,是为了规避嫌疑,若是你用真实身份,一旦有司法官员死亡,刑部查阅他们办过的案子,难免不会想到是你。」
「结合你所杀的几个人的身份,我猜测,你家里遭遇的应当是冤案,因为司法官员的错判,使你的家人遭遇了噩运。」
「而且,多半是官员因为腐败而有意错判,了解真相后的你,才致恨意这般强烈。」
「至于那几封恐吓信,我收到那封,本就是你转交给我的,说是门外一个小孩子送来的,严宽的那封信,也是你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放在书篓里一起给我的,至于最后那封,是你杀人之后故意放进他衣襟里的。」
聂云默认:「是,你全都说对了,姜少敬,你在等我告诉你,我杀人的原因,对吗?好,我告诉你。」
「我原本有个很美满的家,家父十分慈和,是做丝绸生意的,家中也算富庶,母亲更是温柔。」
「陈盛在任浙南巡按时收受了他人贿赂,我爹被他当成替死鬼枉杀,家产也被侵占,我娘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投缳自尽,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
「我因陈盛家破人亡,当我有能力伸冤时,当年的罪证却都已毁灭。」聂云朝姜华兰低吼,撕心裂肺,恨意真切。
「可是陈盛,他居然一路顺畅做了大理寺少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严宽他们也不算冤,他们都有过司法腐败,身上都有过错案!」
他的声音是一种难言的痛苦:「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最爱的亲人消失,却没有办法救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面前死去的感觉。」
姜华兰明白,失去最爱的亲人那种感觉她完全明白,父亲和哥哥在面前死去时,她也是无比憎恨这个世界的。
聂云又道:「姜御史,你是个好人,我从没有想过杀你,虽然,要杀你的机会是最多的。」
聂云的语气越来越萧索,仇恨已了,生无可恋,身上的戾气也消失许多,他接着道:「只希望,姜御史可以不移矢志,一生清正,让我这样的失意人少一些。」
姜华兰盯着聂云,沉默一会,这时门口有人敲门,说宫里来人,皇上召见姜华兰。
姜华兰开门应声后,又将门关上,走到聂云跟前说:「你先冷静冷静,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继续做傻事。」
聂云不可置信的看着姜华兰出门的背影,一身正气的姜御史,是要为了他罔顾法律吗?
姜华兰进了宫,书房里却不止皇帝一人,新科状元汪琦也在,这倒是有两分意外。
「少敬,汪爱卿一直都很欣赏你的字,想探讨一二,昨日正巧朕得了一副新画,今日便做主把你们聚到一起,你们聊一聊,朕自当备酒,留膳。」
在汪琦面前,凌仲廷的心思半分不显,所以汪琦以为真的是皇帝惜才的举动。
三人鉴赏了字画,研究了书法,吃了简单的晚膳,渐渐的,汪琦和姜华兰都不胜酒力,倒在了桌上。
凌仲廷在汪琦和姜华兰的酒杯里下了迷药,他派人送汪琦回府,姜华兰则被凌仲廷抱进侧殿,他盯着床上的女子对梁海道:「去外面守着。」
皇帝的声音没有丝毫醉意,梁海忙道:「是,皇上。」
卢家兄弟难得都不在京城,凌仲廷趁着这个机会想把生米煮成熟饭,他等不了。
最近姜华兰总是与卢奕霖在一起,他担心他们已心意相通,今晚之后,他会将姜华兰软禁在宫中,穿上他为她准备的华丽衣裳,在寝宫等着他临幸。
等卢奕霖回来他也不怕,姜华兰在他手上,就算卢奕霖要硬闯,也得看看能不能扛得住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太后和皇后昨天离宫前往法华寺进香,需要几日,所以此刻皇宫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做事。
凌仲廷慢慢脱下自己的龙袍挂在衣架上,穿着中衣坐在床边,伸出手抚摸姜华兰的脸颊,鼻尖,嘴唇。
手又来到姜华兰的脖颈,解开衣服扣子,一颗一颗……
解开外衫解内衫,直到姜华兰露出裹胸布,凌仲廷才停手。
迷药的药性没那么长,他之所以动作缓慢,就是在等姜华兰醒来,当然,他还给她准备了软骨散,以姜华兰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他就是要让她在清醒的状态下,知道是他在占有她。
凌仲廷将姜华兰上半身扶起,褪下她的衣服,解开她的裹胸布,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两只玉兔跳进凌仲廷的视线,他放倒姜华兰,从龙床边椅子上拿过一个小瓷器,倒出一粒软骨散,喂进姜华兰嘴里。
随后他脱掉姜华兰的裤子,待她一丝不挂,凌仲廷爬上龙床,解下床幔,慢慢欣赏起姜华兰的身体。
如玉的肌肤,高挺的双峰,粉嫩的红豆,婀娜的曲线,修长的美腿,还有隐秘的森林花园,令凌仲廷的眼睛越来越炙热。
他俯身吻上心心念念的女子,一吻便不可收拾,一点点向下,直至全身,随后在森林花园深处探究,将手指伸进去做扩充。
姜华兰在此刻醒来,意识清醒但是动不了,没有力气,眼前是陌生的明皇色床幔,身体传来异样,她低垂眼睑,看到皇帝在她身上,顿时心一沉。
立即费力的抬起双手阻止:「皇上…不要……」
凌仲廷抬起身,姜华兰才看到他没有穿衣服,再摸摸自己,也没有穿。
她慌了,她真的慌了……
凌仲廷双臂撑在姜华兰身体两边,拉起她一只手说:「阿兰!」
指尖触及她手背的瞬间,姜华兰仿佛被刺到一般,立即抽开自己的手。
凌仲廷看着她,目光沉郁,低笑:「这样怕朕?」
姜华兰的声音冰凉如水:「皇上…是几时知道的?」
「在河道口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可知,当发现你是个姑娘的时候,朕有多高兴。」
姜华兰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闭上眼,歪过头,可凌仲廷无法接受姜华兰这样冷淡。
「看着朕!」凌仲廷突然厉声命令,伸手钳制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看着他。
「你以为,卢奕霖是真心爱你?不是!他早就想对朕取而代之,却苦于师出无名,正好,你出现了,觊觎舅母,夺妻之恨,是最好的借口。」
「你好好回想一下,最初他对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看在眼里?他是知道朕爱你之后,才抱着利用你的心思,先娶你,再推你出来,让你做个令舅甥反目的祸水。」
「我那小舅舅有雄心万丈,却是寡情少爱,他不是真的爱你,我才是,他算准了我放不下你才接近你,华兰,你相信我!」
姜华兰并不说话,只垂眸轻抿着唇,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凌仲廷见她这反应自是愠怒,问:「你已心悦他了,是不是?」
良久,他反笑道:「没关系,反正过会你就是我的人了,他不可能再要你。」
听到这话姜华兰猛的睁开眼,痛心疾首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凌仲廷堵住姜华兰的唇,姜华兰拼命躲闪,双手捶打,双腿乱蹬,可是她吃了软骨散,这点力气被凌仲廷轻易就压住。
姜华兰头发散乱,眼含泪光,更刺激凌仲廷的视觉和施虐欲。
腿心抵上来一个又硬又烫的物体,姜华兰浑身一抖,看到凌仲廷宽阔的肩膀压下来,立马说:「凌仲廷,别让我恨你。」
气愤的姜华兰急促呼吸着,趁凌仲廷愣神之际,努力往上退。
凌仲廷抬眼看她,笑道:「恨吗?那就恨吧!」
说完便把向上挪了几寸的姜华兰拽下来,牢牢地钳住她的腰,一个挺身,进入了她。
撕裂的疼痛感袭来,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仰着头像是一只受难的白天鹅,姜华兰忍着没吭声,眼中的泪水终于从眼角落下,滑进发丝里消失不见。
凌仲廷沉浸在欢愉中,他终于得到她了,他梦寐以求的女子啊,他做梦都想进入的花园啊,都属于他了。
极尽的紧致,娇嫩的身体,他开始肆无忌惮的放纵,大开大合的抽送,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无论他怎么动都听不见姜华兰吭一声。
姜华兰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疼的,不过身上并没有粘腻感,身体被清理过了,无力感也消失了。
殿中无人,她赤脚下床,找了件衣服披上,在殿中寻找尖锐之物,她想死。
「想死?」
凌仲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姜华兰身后把她吓了一跳,又道:「朕知阿兰性子烈,所以,怎么可能让你得逞呢?」
姜华兰一步步后退,凌仲廷一步步逼近,直到退无可退,凌仲廷才又道:「你死了,小舅舅怎么办,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阿兰,你不想知道他最后的选择了吗?」
姜华兰不说话,把头歪向一边,凌仲廷捧着她的脑袋让她被迫看着他。
「你就从来没有为朕动过心?朕对你的好,你一点都不领情?」
「对我好?」姜华兰冷笑:「为了得到我,为了赢你小舅舅,作践我,糟蹋我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皇上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还不如不说话,凌仲廷气的吻住她,搂住她的腰把她带到床边,摔到床上,身体压上去。
「放开我,放开……」
这时门外传来梁海的声音:「皇上,寿王求见。」
凌仲廷不好驳了亲叔叔面子,只能放开姜华兰,整理好龙袍,出门。
凌锋来这是因为聂云去找了他,今天早上姜华兰没有去都察院,聂云是她的副手,没有听闻姜华兰有新任务,院里也没有收到姜华兰生病请假的消息。
聂云心里感觉怪怪的,便去安阳伯府拜访,谁知姜华兰昨晚压根没回去,也没有捎信托话,一家人都要急死了。
他又跑去武靖侯府,才知首辅不在京城,几日前出去了,卢四爷也不在。
这可把他急坏了,姜御史怎么会不见了?
突然想到昨天在都察院,皇帝传召,会不会还在皇宫里?
可是他这样的身份进不去呀,就求到了寿王府,希望寿王帮忙进宫看看,姜御史在不在宫里,安全不安全。
听到聂云说完,凌锋心里一咯噔,心想,此事不妙。
去武靖侯府通气,王泽说派去跟着姜华兰的人回来禀报,姜华兰一直在宫中,恐怕凶多吉少,已经传信让卢奕霖赶快回来。
所以凌锋进宫,就是想看看姜华兰是否安然,给卢奕霖争取点时间。
凌锋试探着问:「皇上,姜御史不见了?」
「什么,姜御史怎么会不见了?找了吗?」
「到处都找了,没找到。」
「会不会溜出去玩了,或者,被小舅舅派人接走了?」
凌仲廷装傻,凌锋问不出什么,话锋一转,道:「也许吧,皇上今天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凌仲廷想到昨晚的美妙,爱意浮在眼底,笑道:「得了个不错的物件罢了,不值一提。」
凌锋怎会不懂凌仲廷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便不再提其他的,和凌仲廷下起棋来。
姜华兰呆呆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她是绝望的,她是该死的……
可她心中有期待,期待卢奕霖能回来带她走,依旧说着要娶她……
姜华兰自嘲,她有自知之明,就算卢奕霖说了又怎样,她不配,她脏了……
天彻底黑下来,凌锋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宫中,只好离宫,凌仲廷站起身动动经骨,梁海走过来禀报:「皇上,姜御史一天没有吃喝了。」
凌仲廷皱眉,向侧殿走去,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凌仲廷顿足,心想,是小舅舅来了吧。
调转方向,走到大殿外,初秋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可凌仲廷此刻的内心是澎湃的,殿外早已设下埋伏,他等着今晚看卢奕霖断气。
卢奕霖和翟深踏马进宫,马蹄声响彻在皇宫的砖块地上,两人来到殿外广场,卢奕霖立马挥手停下,不寻常。
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阻拦,连个宫人都没有看到。
卢奕霖的兵权大半上交给了幸国公,只剩分散几支小股兵力,今天回的突然来不及召集他的兵马,只有小部分在来的路上。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森寒阴冷,凌仲廷站在高阶之上,看着远处身穿黑衣的两人,在暗夜中实在难以辨清谁是谁。
他一挥手,广场上的宫门全部关闭,翟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宫门,暗叹一口气,担忧的望着一直向前走的卢奕霖。
突然,数道银色冷光朝两人流蹿而来,卢奕霖和翟深挥刀震开长箭,但他们的马被乱箭射中。
卢奕霖从马背上滚下来,继续挥舞着手臂,看向箭簇射来的方向。
广场上空荡无人,而在周围层层汉白玉石栏后,在侧殿之外,在那些看不见的暗处,黑影幢幢,不知潜藏着多少人。
箭雨停,卢奕霖朝前走了几步,朝凌仲廷大喊:「把人交出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小舅舅,凌仲廷有些慌乱,镇定道:「小舅舅说的是谁?」
「姜华兰,你的未来舅母。」
凌仲廷手捏成拳,他没想到卢奕霖会这般直接,道:「小舅舅在说什么疯话,姜华兰在十几年前就夭折了,朕到哪给您寻去?」
卢奕霖持刀继续向前,凌仲廷再次挥手,百来个黑衣人蜂涌而出,杀向广场上的两人。
宫门外也传来喊杀声,是卢奕霖的兵马冲进宫与凌仲廷早已布置的兵拼杀起来。
在侧殿的姜华兰从眩晕中苏醒,听到卢奕霖的声音立即冲出去,宫人们没有防住,让她冲上了广场。
此刻,凌仲廷正好举弓,对准卢奕霖,放箭。
姜华兰一路小跑,看到了凌仲廷放的背后冷箭,冲向卢奕霖,挡在他身前……
「噗」,是冷箭射进血肉的声音,但不是姜华兰,而是卢奕霖,他抱着姜华兰一个转身,那支箭射在了卢奕霖的后背。
姜华兰惊恐的看着口吐鲜血的卢奕霖,替他擦拭,哭着摇头说:「不…不要……」
黑衣人被全部杀死,翟深来到卢奕霖和姜华兰跟前保护着,心痛道:「七爷……」
卢奕霖伸手扶住姜华兰说:「傻瓜,哪里需要你为我挡箭?」
「为什么要来?明明知道是场阴谋,为什么要来送死?」
卢奕霖咳嗽一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姜华兰哭的更厉害:「回不去了,我脏了……」
卢奕霖摇头,轻轻抱住她,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姜华兰回抱卢奕霖,感觉手上粘糊糊的,抬手一看,全是血……
卢奕霖体力不支,瘫倒在姜华兰身上,姜华兰支撑不住,两人摔坐在地。
翟深大惊,立即叫唤:「七爷…七爷……」
细小的雨如蛛丝般从暗色天穹飘曳下来,在华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卢奕霖没有任何反应,昏死过去,任姜华兰和翟深如何叫唤都没有反应。
因姜华兰在广场上,众人不敢擅动,凌仲廷道:「阿兰,过来,过来朕身边!」
姜华兰用满是恨意的眸望向凌仲廷,道:「他是你的舅舅啊,没有他替你打江山,哪来如今的你?你却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杀了他,夺他妻,如此龌龊心思的你不配坐那高位。」
凌仲廷浑身一震,道:「阿兰,休要胡说。」
「人在做天在看,凌仲廷,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今夜死了这么多人,今后的日日夜夜,你必寝食难安。」
「放我们走,不然这广场上就会多一具我的尸体。」说着,姜华兰拿起地上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凌仲廷的那一箭是萃了剧毒的,他知道卢奕霖已经不行了,便卖了这个面子,开宫门,放他们走。
门口的兵不剩多少,看到翟深背着卢奕霖出来,卢奕霖的人立马上去迎接,众人回武靖侯府。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卢奕霖还是没救活,听到屋里的哀嚎声,姜华兰如坠冰窟。
「是我…是我…我是罪人……」姜华兰仰头望天,冰雨砸在脸上,她又哭又笑:「哈哈…哈哈…是我……」
姜华兰突然想到重生,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可以再来一次?她冲进雨里,奔跑着,去找聂云。
「姜御史……」聂云开门看到淋成落汤鸡的姜华兰很诧异,赶紧招呼进屋。
姜华兰哆哆嗦嗦的说:「杀了我。」
聂云懵了,说什么呢?姜御史疯了?
「这一世是我第四次重生,前三次都被你杀了,被杀死后重生,重生的起点是收到你给我的那封恐吓信后。」
「这一世我活到现在,我以为一切可以回归正轨,但是…卢奕霖死了,因为我,他死了,求求你杀了我,让一切重来。」
聂云为难道:「姜御史,你这…太为难我了,我怎么能对你下手呢?」
「聂云,我知道你的事,你做的天衣无缝,我没有证据,都是猜测,还都是你告诉我的,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活着。」
聂云痛苦的连连后退,摇头拒绝,姜华兰跪下恳求道:「求你了,救救他。」
深夜,空中传来一记响雷,大风把窗柩吹的咯吱的响,过了一会风停,雨停,一切归于平静。
番外,卢奕霖。
深夜,空中传来一记响雷,卢奕霖惊醒,他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从床上翻身坐起。
屋外的翟深听到动静,推开门进屋,见卢奕霖坐在床边发呆,连忙上前询问:「七爷,怎么起身了?做噩梦了?是不是昨天刺杀逆王太累了?」
卢奕霖目光转动,看着在自己身边蹲下身的翟深,刺杀逆王?昨天?
「爷,再睡会吧,太累了就别急着接新帝回京了,不差这一两天。」
卢奕霖点点头,重新躺下,翟深也退出去。
屋里的陈设是卢家在京城旧宅里卢奕霖的房间,按照刚刚翟深所说,现在应该是他刚刚斩杀逆王,新皇未立的时期,难道他,重生了?
怎么会重生呢,他不明白,这个时期姜华兰在南京读书,并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凌仲廷。
所以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重新选择,不拥立凌仲廷,不让姜华兰去陕西,一切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清晨,卢奕霖在吃早饭,有人来禀:「禀将军,府外有人说来找姜御史。」
卢奕霖一个激灵,第一个想到的是姜华兰,赶紧起身去迎,可在门口见到的却是聂云。
书房中,聂云缓缓道来:「姜御史说她重生四次,让我杀了她,救您,我不忍,杀了她后才知道姜御史是女子,随后我也自杀了。」
「刚刚醒来,发现一切都变了,回到了两年前,我想,这就是姜御史说的重生吧,我赶紧去安阳伯府找姜御史,府里人说姜少敬在南京读书,我又赶紧过来找您。」
「首辅,您若是要怪罪,就杀了我吧,我只想知道姜御史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卢奕霖沉默片刻,道:「你救了我,我怎会怪罪,原来如此,目前应该只有我和你是重生的,华兰她,不确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既然老天给你重生的机会,以后有什么打算?」
聂云高兴道:「谢首辅不杀之恩,是姜御史给了我重头来过的机会,今后,我要用我真实姓名报考都察院,用法律将那些人坏人审判。」
翟深第一次见聂云,也是第一次见卢奕霖对陌生人这样的态度,所以在门口听墙角。
聂云走后,他诧异的问:「七爷,他什么意思?什么重生啊?」
卢奕霖把上一世的事情说给翟深听,翟深越听越惊,越听越气,骂道:「那小子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我简直是找不到词骂他了。」
「所以,华兰也给了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说完,卢奕霖便起身向外走去。
他来找卢宗珩,道:「哥,我不去接凌仲廷了,你上位吧。」
卢奕霖又把重生的事说与卢宗珩听,很显然,他不信,卢奕霖又道:「哥,是不是我把你的腿治好,你就信了?」
卢宗珩已经做好了一切凌仲廷回来的准备,突然弟弟跟他说不接了,让他上位,他当然接受不了,听弟弟说完后,他仔细想了想,凌仲廷的确是这样的性子。
在卢奕霖耐心劝说下,卢宗珩慢慢接受了弟弟的说辞,他问:「这个皇位应该由你来坐。」
卢奕霖笑着摇摇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姜华兰。」
兄弟俩达成一致后,事就简单了,跟随卢家兄弟的人自然拥立卢宗珩,凌室宗亲却诸多不满,但大权在卢奕霖手上没人敢正面放肆,只是刺杀不断。
之后,卢奕霖去江东把名医请来京城给卢宗珩治腿,不出两月,卢宗珩便行动自如了,他放下了心中执拗,同意登基。
卢宗珩让凌仲廷在封地当王,卢奕霖还是总涉朝政的当朝宰相,赐桦槐街的武靖侯府,地址是他自己选的,他说习惯了。
他的正院里有个小院,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屋里置的是一色梨木桌椅,天然的光泽如洗。
窗边是嵌米色细瓷面的书案,案侧雕的是兰花照水,案上是一个青金石双耳小香炉,还有精美甚至可爱的文房用品,南墙上有幅画,画的是月下林鹿,地上一尊天青色鸾纹鼎。
寝间里有一张檀床,雕工极美,莲花柱顶嵌着拳头大的珊瑚透雕饰珠,搭着烟绡帐子,帐前垂下的镂空玉球里面是好闻的香草,帐中是柔软蓬松的雪丝枕,玉色绣被,颇有芙蓉帐香之感。
一模一样的陈设,卢奕霖满心欢心的布置,就等姜华兰回来。
姜华兰南京学成,要求去陕西入职的上书落到了卢奕霖的案头,他气呼呼的拿着上书和两家定亲的合婚庚帖去往南京,又重活一世,居然还想女扮男装躲着他。
可是卢奕霖猜错了,卢奕霖再三确认了姜华兰无辜的眼神,姜华兰不认识他。
卢奕霖把姜华兰堵在屋子里,把合婚庚帖塞在她手上,说:「若是以我未婚妻姜华兰的身份回京,我便不追究姜家过错。」
两年前的姜华兰涉世未深,一副小白兔模样,她战战兢兢哀求道:「首辅……」
「没的商量,重新做回女子,待在我身边。」
接到姜华兰,自然是要立即回京,卢奕霖选择先走一段水路。
一行人来到水边,准备登船离开,夜色下的河水自然地流淌,如轻柔的绸带般和缓,垂映着两岸灯火,一派安宁而平和。
然而,就在这样寻常的水面之前,卢奕霖却停下了脚步。
水面的碎裂只在一瞬,雪浪般的水花中一柄青黑色细刀破水而出,几个幽鬼般的影子如风掣而起,快得让人看不清,朝着卢奕霖扑面而来。
凛冽的真气激得卢奕霖衣带翻滚,耳旁嗡嗡作响,他早有防备,腰间软剑如游电般握在手中,手腕微抖,内力倾注,软剑瞬间笔直坚锐,跃起迎了上去。
兵戈交错的铮响十分刺耳,两人的兵器擦出耀目白光。
另外几个刺客杀过来,翟深横刀在手,护着发出轻呼的姜华兰后退数步,挥舞着手中的大刀。
卢奕霖剑势一如他本身的强横,真力相撞后飞退回来,足尖在江石上一点,再次而起,身形腾挪之快如墨色光华流舞。
手中三尺剑锋更是挟着风声,避过刺客迷惑人的虚招,直取对方天灵。
刺客眼中杀意更烈,飞快落在一叶小舟上,手背略微抬高,几柄玄精铁造就的尖细锋刃从其腕旁疾射而出。
姜华兰冲上去,挡在卢奕霖身前,亦如上一世。
亦如上一世,卢奕霖抱着姜华兰转了个圈,他早已注意到刺客的动作,旋身避过,反手挥剑,令两柄细刃倒飞回去,堪堪擦过对方衣角。
卢奕霖抱着姜华兰站稳,看着为自己挡箭的女子皱眉。
刺客不再恋战,在夜色掩映下,带着剩下的同伴飞快沿着水边离开。
卢奕霖没有追,问姜华兰:「为何为我挡箭?」
姜华兰说是本能反应,卢奕霖望着她半晌,确认她是否在说谎。
外面不安全,众人上船,船舱里,他对姜华兰道:「那些人有可能还会回来,跟着我会害怕吗?」
姜华兰摇摇头:「不怕,那些人斗不过首辅,否则就不会逃走。」
卢奕霖挑眉道:「你好像不怕我。」
「怕呀,首辅掌握生杀大权,我又敬又怕,但是以后要做首辅的妻子,得克服,我在尽量适应。」
回答的滴水不漏,卢奕霖没再问其他的,从箱箧里取出一套衣物放在桌上,又道:「这是我临时在城里买的衣裳,换上吧。」
是一条裙子,虽然是叠起来的,却能见这条裙子的做工精美。
「首辅,我有换洗的衣服。」
「既然是我的妻,以后在我面前就穿女装。」说完,便走出船舱。
姜华兰皱眉,嘴里嘀咕:「怎么这么霸道,上一世也没有这般啊。」
卢奕霖就站在门口,自是听到了姜华兰的嘀咕声,心中欣喜,看吧,就知道她是装的,她也重生了,他扯起嘴角,眼泪在双目中翻涌。
姜华兰换好裙子后,径自坐到里室窗边,看向河中因船行悠荡散开的水波。
是的,她也重生了,她怕继续和卢奕霖牵扯还是会导致他的死亡,所以决定离他远远的,才上书想要就任陕西。
卢奕霖再次走进船舱,看到姜华兰坐在窗前,她穿着海棠紫的掐腰素缎裙,格外妩媚的颜色,侧面被灯火照耀,少女的剪影如春水般旖柔。
他上前几步,停步在姜华兰身后,把她发间的簪子取掉,润泽丰沛的青丝尽数披拂下来,垂在双肩之后。
姜华兰不知他想做什么,呼吸微乱,坐在原处没动,只是手指抓紧了面前窗棂。
然而抓着窗户也没用,很快她就被卢奕霖横抱起来,裙幅在空中如水荡开,曳出的弧线悠悠如画,露出一双藕荷色嵌珍珠的细绸鞋。
卢奕霖第一次见姜华兰穿女装,低下头打量得格外仔细,深沉目光从她的脸庞,脖颈往下掠,经过起伏的玲珑,又回到她的脸上。
姜华兰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轻颤,立即道:「首辅,放我下来。」
「装不下去了?为什么躲着我?怕我死?」
瞬间,姜华兰的眸积满了泪水,上一世的回忆尽数倾倒出来。
卢奕霖也是眼含热泪,又道:「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再让你落入险境。」
姜华兰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卢奕霖心疼的伸手拭去,随后用手指轻抚姜华兰额头那颗令他最为喜爱的小红痣,道:「这美人痣太明显了,一看就知是你的象徵。」
卢奕霖从箱箧里找出一个胭脂盒,执起笔,用细细的笔尖沾了胭脂,在她眉心画花钿,将她那颗惹人怜爱的小红痣藏起来。
姜华兰屏住呼吸,从来不知,这位善于上战场行军布阵的首辅,还有这等意趣。
他画的是一片兰花瓣,红艳袅袅,配上姜华兰两弯秀眉,潋滟的双眼,雪白柔腻的肌肤,叫卢奕霖看得恍惚片刻。
姜华兰有些担心,以首辅的行事作风,不会在没有成婚的情况下便与她行那种事吧?
「首辅,我想歇下了。」她不想这样被他一直抱着。
卢奕霖松开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道:「好,我也困了,就寝吧。」
随后姜华兰感到一阵眩晕,回过神时,她已仰面躺在充满男子体温的床褥间,被卢奕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他的身躯与她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缝隙,她身上只穿着丝薄轻透的中衣中裤,立即挣扎起来:「首辅放开我…我还不想……」
「可是我想,兰兰!」
「首辅,我想留在新婚之夜!」
卢奕霖叹了口气,在姜华兰脸上留下一吻,侧身抱住姜华兰,老实睡觉。
回京后,卢奕霖处理公务之余就在张罗婚事,这一世,他要早早的将姜华兰娶进门。
按照大兴习俗,女子嫁人前七日不得与夫婿见面,一直到婚礼当日,卢奕霖才去安阳伯府迎亲,两人才又见面。
姜华兰清早便被叫起来,坐在镜前,任人打扮摆弄,她心跳如疾鼓,手指绞尽裙幅又松开,强令自己定神,不要紧张。
一会后,姜华兰身着一袭正红地的裙裳,腰系丝绦,织锦裙幅上盘绕着五彩金缕凤,霞帔缀着璎珞珠饰,足上是凤衔珠合云履。
她本就生得高挑艳丽,今日这吉服上身,实在更是瑰姿灼灼,叫人不可逼视。
从武靖侯府到安阳伯府的路上,早就是士兵林立,做好了严密的护卫工作,确保今日这重要的良辰吉时,不发生诸如行刺等任何意外。
而让围观百姓看愣了眼的,可不止是那延绵的嫁妆,更是这迎亲的新郎与男傧相们。
卢奕霖迎亲的人马,的确是当世最引人瞩目的迎亲队伍了。
新郎本人自不必说,十多个男傧相,一色的乌骏雕鞍,个个是家世与才干出色的年轻俊杰,惹的路边的大家闺秀们惊叫连连。
闹了婚,姜华兰终于身着吉服,姗姗走出来,一群大男人都舒了口气。
大红盖头下,凤冠垂下密密的金缕流苏,卢奕霖笑着牵起姜华兰的手,送她上喜轿,队伍立即回武靖侯府。
卢奕霖的亲事是卢家上下期待已久的,因此,尽管卢奕霖邀请的人较少,仍旧是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闹洞房什么的,众人也就是嘴上说一说,谁敢真的去首辅的新房里闹呢。
武靖侯府挂着同式红璃花灯,如片片绯霞,在风中涌动。
寝房中,喜床早铺好凤鸾交缠的锦被,悬挂百子千孙罗帐,就连桐枝灯上的烛台都换成红烛台座。
姜华兰和卢奕霖被引到床前坐下,喜娘高声祝福新人后,婢女托着漆盘过来将玉如意呈给卢奕霖,卢奕霖将姜华兰的大红盖头挑起,她眼前再无遮挡。
喜娘唱撒帐歌,婢女们撒帐,往新人身上,还有喜床上掷洒花瓣、桂圆、花生、红枣、金银双色喜钱等物,以祝美满和悦,多子多福。
撒帐完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合卺礼,漆金描彩的托盘中乘放着一对白玉莲花杯,透薄如雪,杯中酒色如琥珀。
卢奕霖端了一杯递给姜华兰,他再去端另一杯,合卺酒杯之间的线连着短,两个人喝合卺酒时亲密的碰到一起。
待一切结束,卢奕霖将所有人哄了出去,姜华兰诧异道:「首辅不出去接待客人吗?」
「我只想接待你!刚刚你唤我什么?是不是该换称呼了,夫人!」
卢奕霖手臂一伸,姜华兰就跌坐进他的怀里,正要说话,却被他以唇封住。
除了猫儿似的嘤呜声,姜华兰没法发出任何声音,不知到底吻了多久,姜华兰脑中渐渐空白,被他身上的热度传染,身体也如丽泽般软下去,眼波滟滟。
直到卢奕霖终于离开她的唇时,姜华兰全身脱力般趴在他的肩头,发出细细的喘息。
他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一手已探向她腰间的丝绦,轻易地便将那碍事的衣物除去。
映入他眼底的玲珑雪色,在这样的光线下也仿佛泛着亮光,实如世间最美丽的风景,恐怕没有男子能忍受这样的诱惑。
将姜华兰放倒在床上,卢奕霖又吻上她的唇,绵密的吻往下,脖颈,锁骨,随后停留在那片柔腻雪白的温软中,埋首流连,肆无忌惮,品尝吸啜。
姜华兰颤抖轻喘着,白皙的手指插进他如漆的墨发间,卢奕霖又继续往下吻,肚皮,胯骨,大腿,小腿,雪足,然后起身,将手探到那汪春水润泽之处。
上一世姜华兰受了凌仲廷的迫害,对这种事心有余悸,她回缩身体,卢奕霖哄着她。
感受到卢奕霖带着薄茧的指腹,她浑身颤栗,手指攥紧他身上尚穿戴整齐的衣物,发出细弱而急促的呼吸,说不清此刻究竟是痛苦还是欢愉。
卢奕霖看着姜华兰迷乱的模样,俯下身问:「我是谁?」
她被他压制在身下,隔着衣料亦能感受到他坚实鼓张的肌理,蕴满力量之感,听到他的问话,睁开眼,道:「首辅……」
卢奕霖捉了足踝,姜华兰被迫以一个更利于他欣赏和进犯的姿势,呈现在他面前。
姜华兰被损毁的嗓音此时带着细软哭腔,听起来虽令他血液如沸,但又着实可怜,他安抚着她:「不要怕,华兰。」
她刚咬住下唇想控制住自己发出的可耻声音,他便凑过来,撬开她的唇舌,不准她私自将她的嗓音藏起来。
卢奕霖脱去束缚,密无缝隙地贴上她,想要占有时,又道:「叫我,夫君!」
姜华兰乖乖听话,唤道:「夫君!」
「兰兰乖,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他口中温柔,却掐着她的腰,强行破开紧致阻碍,寸寸贯入,猛然到底。
卢奕霖喉间逸出一声沙哑的低喟,为在姜华兰身上获得的巨大快乐而眯起了眼。
姜华兰却骤然失声,像只被钉住的雪白羊羔不再挣动,唯有下巴抬起,纤丽的脖颈拉长,嫣红的唇瓣无声翕张,她的身体是紧绷的,光洁的额头渗出细汗。
知道她不适应,卢奕霖克制住想要逞凶的冲动,俯身轻轻吻着她:「放松点,兰兰!」
姜华兰稍微缓过来一些,眼眸中透出泪光,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睫,羞涩无比。
卢奕霖非和她较劲,扶正她的头,亲吻她,哄着她睁眼看看他,又把她的手指含进嘴里挑逗,逼得她不得不给出反应。
躺在榻上的姜华兰一身肌肤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青丝在肌肤上如缎披拂,不堪一握的细腰在他手掌之中,身上带着勾人的香气。
卢奕霖的爱潮起起伏伏,时而急流浪涌,时而柔缓轻漾,将她吞没,翻覆。
被迫颠簸得太厉害,原本还攀着他肩头的一双雪白柔荑早已无力滑落,数次几乎要昏厥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风暴才彻底停下。
卢奕霖披上袍子,又拿披风裹了姜华兰,抱着她起身时看到皱巴巴的床单上一抹处子的血迹,目光微顿。
千玥迎上来,道:「七爷,可要奴婢帮夫人清洗?」
「不用,我帮她洗。」卢奕霖抱着怀里轻飘飘的人直接入了净室。
千玥退开,看到姜华兰从披风里露出的两截雪白小腿,纤细玉润带着点点红痕。
连小腿上都这般,不难想象身上是什么样子,千玥怔了怔,低下了头,准备药。
姜华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累得连眼都不想睁开,入了净室,也被卢奕霖抱在怀里,任由摆弄。
娇嫩的小小花苞突然经历了狂风骤雨,变得红艳靡丽,叫人半分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卢奕霖拿了拧过水的帕子,这回倒是没有再做别的,而是真的为她仔细清洗。
在净室里清洗时,千玥已派人将婚床上一片狼藉的褥单换过。
卢奕霖抱着人从净室出来,千玥有点不敢置信,七爷居然真的会伺候人,将夫人拾掇得妥妥贴贴。
看了看姜华兰略显干燥的嘴唇,卢奕霖取过备好的瓷盏,给她喂水,低头看着她紧闭着眼眸,一张嫣红小嘴却嚅动个不停,觉得她这个样子着实可爱,唇角轻轻勾了勾。
千玥心领神会,默默退出去,真好,七爷终于有个能管住他的夫人了。
后半夜,屋里又有了动静,支离破碎的低吟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间或夹杂了两声求饶,那声音,听得千玥又是耳根发烫。
卢奕霖知道姜华兰不甘心在后院之中,她志向远大,只不过上一世被凌仲廷伤了心。
他也很欣赏姜华兰清正磊落的性子,她的确更适合在朝堂之上。
所以,卢奕霖立誓,此生只有姜华兰一位正妻,他不想让她的心思花在与别的女子争斗上,他希望她一生能做些喜欢的,有意义的事情。
一个每天为了争宠勾心斗角的女子,就不会再是他的姜华兰。
她那些吸引他的明净而豁达的品质,必然会在无尽的阴私中被磨去,褪去如美玉般独特的光彩,变成一个面目全非,朝气全无的妇人。
他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女子,怎么舍得亲手将她毁掉。
卢奕霖向卢宗珩提议女子可以从政,卢宗珩虽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是他相信弟弟,愿意为弟弟开先例。
姜华兰任职都御史,聂云用他的真名徐瑞考进都察院,凭他的本事升任副都御史,和姜华兰一起整治三法司。
卢奕霖觉得他真会给自己找事,姜华兰天天这么忙哪里有时间与他亲热,更别提繁衍后代,于是他把马车弄的宽阔舒适,每天接姜华兰放衙,每每都在马车上争取时间。